67 浮生(二)

“咚咚咚”,門外三下響, “先生, 午飯好了。”

沈慕南摘了眼鏡, 扶額凝神片刻,江北看他一直沒有動靜,自顧從床沿邊站了起來準備去吃飯。

才走了兩步,沈慕南的長臂就撈了過來, “去哪兒?”

江北乖乖作陪, 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側目看着男人,“去吃飯啊, 還能去哪兒。”

“扶我下去。”

說是“扶”,未免言過其實,充其量就是借江北的肩膀搭了一下,主卧到餐廳, 江北壓根沒費多大的力。

“噴了香水?”沈慕南的鼻端輕蹭在江北的腦袋頂。

“瞎聞什麽,洗衣粉。”

沈慕南輕笑, 右臂攬緊了小情人, “挺香。”

管家早就在餐桌邊侯着,見着兩人,笑容和和氣氣,“午飯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準備的。”

夫人……江北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擰擰眉:“別叫夫人,叫我名兒吧, 聽着怪別扭的。”

“江,”管家忠叔頓住了,舌尖的話生生壓了下去,最後還照着原來的叫法:“江先生。”

“行吧,就這麽叫。”

沈慕南一直沒吭聲,任江北跟管家在旁邊牛頭不對馬嘴地周璇,他就跟個帝王似的,從北歐風的陶瓷盤子裏挑揀出一塊堪堪能塞牙縫的肉,丢進嘴裏嚼了嚼,繃着下巴颏,丢了三字,“沒放鹽。”

管家微笑解釋:“是夫……是江先生的意思,他說您後背傷了,得吃清淡點,讓廚房少放點鹽,最好吃不出鹹味。”

江北也用筷子夾了點放嘴裏嘗,苦大仇深地咽進了肚,“是有點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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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南将筷子往桌上一擱,一副大爺脾氣,“倒了吧,讓阿坤重做。”

“別啊,這多浪費,讓阿坤撒點鹽花擱鍋裏和一和。”

忠叔站着沒動,和顏悅色地陪着笑臉,就是不知道該聽誰的。

江北一一掃過桌上的那些精致菜肴,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都是當天宰殺的,十分新鮮,折合成人民-幣估計能抵他半個月工資,跟着沈慕南也呆過一些日子了,這人在吃食方面向來嚴苛挑剔,糟蹋糧食的事沒少幹。

“留着我晚上吃吧。”江北扭頭對着管家,“你讓阿坤再給我加點辣。”

“好的。”

沈慕南又來一句,“倒了。”故意擡杠似的,偏偏臉上看不出一點玩笑的痕跡。

江北急了,“甭搭理他,他就一典型的暴發戶,小時候餓肚子連我啃過的半拉蘋果都吃。”

沈慕南笑了笑,終于不再逗他,用眼神示意忠叔把桌上的菜先撤下去。

“進步了,現在還知道關心人。”沈慕南話裏帶笑,在桌底下狎昵地玩弄着江北的手,“戒指怎麽不戴?”

江北的臉蛋紅撲撲的,已至早春,暖氣有點嫌熱了,“我上班不方便啊。”

“下午別到處亂竄了,呆家裏陪我,嗯?”

江北不經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垂眼說:“下午我還有事,得出去一趟。”

沈慕南沒說什麽,逮着他的後腰揉-捏了一把,江北吓了一跳,嘴裏直接“呀”出了聲,沈慕南聞聲大悅。

吃過午飯,江北去樓上休息了半小時,順便給陳新宇發了條短信,約他出來,那人對此不大熱情,一開始說的是沒空。

江北憋悶,偏偏他還說不出滋味,只感覺到抓心撓肺的難受,往前面走是萬丈懸崖,往後退,那是毒蛇猛獸的荊棘密林,他是被人騙到如斯地步的,一個結婚證的紅本子就給他捆得死死的。

他躲進衛生間給陳新宇打電話,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電話一通,他就急着正顏厲色:“出來!不然咱倆的事我全抖給沈慕南,你也別想好過!”

“威脅我啊。”陳新宇的口氣聽着不像是怕的,很無畏。

“是你騙我跟他結婚的,你現在想反悔了?”

“行行行,真服了你,你這腦子啥時候能開竅啊,把那U盤帶着吧,不是說給我拷了份‘機密文件’嘛。我啊,沒想反悔,就是最近忙得很。”

天大的事,落在別人眼裏,不過就是茶餘飯後的無聊談資,稍有點善心的,興許還會替當事人惋惜一兩句,多數是麻木不仁事不關己。

江北用涼水沖了把臉,把反鎖的衛生間門打開了,水洗過的臉,眼白處還是隐隐發紅。

沈慕南斜倚在貴妃榻上,傾身将手裏的煙頭撚進水晶煙灰缸,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眼睛怎麽紅了?”

“剛洗臉進了水。”江北悻悻地走到房間門那裏,回頭望着男人,“我出去辦點事,晚上再回來。”

沈慕南沒看江北,眼睛盯着平放在大腿上的筆記本屏幕,淡聲提醒道:“風大,多穿點。”

“知道了,你少抽點煙。”江北擰開門走了出去。

還是老地方,凱德廣場三樓卓越咖啡館。

江北接了兩杯咖啡,那人才慢悠悠地走過來,将近遲到了一個小時。

“路上堵車,來晚了。”陳新宇擱對面坐着,細眯着眼揶揄江北,“喲,臉上長肉了,沈慕南把你養得不錯啊。”

江北不想跟他廢話,拿出自己口袋裏的U盤,輕輕從桌面上推給了陳新宇,陳新宇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急着接過手。

“裏頭是什麽‘機密’啊?”陳新宇玩世不恭地問。

江北老實回答:“我從他電腦桌面上拷的,應該是什麽文件,我也看不懂。”

陳新宇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撥弄了幾下自己的手指,挑眉問江北:“說真的,他對你真不差,你天天跟他躺一塊,良心能安嗎?”

“我早就說了,我沒想害他。”

“管你想沒想,反正你是損了他的利益,回去查查律法,看看商業間諜罪咱國家怎麽判?”

江北急道:“你還是想反悔?”

陳新宇還是吊兒郎當的不着調,“這話讓你說的,搞得像我在逗你玩兒,我可沒那功夫,行了,把那目擊者的信息發給我,回頭我幫你查一查。”

江北當即就劃拉起自己的手機屏,挑出一張手寫的圖片展示給陳新宇看,那上面寫了目擊者的姓名、原住址、還有之前的聯系方式。

“你現在就幫我查。”

陳新宇白他一眼,像模像樣地掏出手機給自己的警-察朋友打了電話,“喂,一會兒幫我查個人,我有他姓名和原住址……行,改天請吃飯,給我上點心。”

“聽見沒,幫你打了。”陳新宇把手機揣回口袋裏。

江北稍微放了心,聲音也不似剛才那般剛硬,“那人搬家了,還能找着嗎?”

“這什麽年代,找個人還不容易。”陳新宇随意瞥了眼咖啡桌上的藍色U盤,碰都沒碰,“這玩意兒你拿回去吧,桌面上随便拷拷的,估計也沒什麽大用,浪費時間。”

“不要拉倒。”

陳新宇笑了,把江北上上下下打量個遍,“你平時跟沈慕南說話也這麽沖?他怎麽沒找人抽死你啊?”

江北呷了一口咖啡,慢慢擡起眼睛,“別的不說,待人接物方面,他比你陳新宇紳士多了。”

陳新宇的惡趣味一下子湧了出來,玩味道:“在床上也是?”

“管的着嘛你!”

“開個玩笑而已,看把你急的。”陳新宇沖服務員招了招手,痞邪地對着江北一笑:“今天這咖啡,我請。”

從廣場出來,江北就有點魂不守舍,手插進口袋緊攥着那個藍色U盤,阿平還坐在駕駛座上張望着,耐心很足,反正他自己也知道,江北一來這地,必定會無緣無故“失蹤”半小時。

見了車,江北拉門坐進去。

阿平把手裏的哈根達斯遞給江北,“江先生,你怎麽一來這地兒就想吃哈根達斯啊,改天跟沈總說說,讓他把人高薪挖回去,讓人師傅天天給你做。”

“你當是挖煤呢,還挖回去。”

阿平笑,踩上油門,“咱們一會兒去哪兒啊?”

“去西大直街那邊。”

“啊,去那麽遠幹嘛?”

“我請你吃熱幹面,趕緊開車。”

回到別墅,大概是晚上八點多鐘,偌大的房子冷清清的,管家特地過來知會一聲,“先生在房間,一晚上都沒怎麽說話。”

江北解了大衣扣子,沿着樓梯一步步上了二樓,走廊的燈還是那麽透亮,越是亮,人的心思越是無處遁形,江北輕輕擰動了門把手。

男人站在窗前,右手夾了支煙,身上還是白天穿的那套休閑家居服。

“忠叔說你晚上沒怎麽吃,胃口不好啊。”江北走過去,從背後環住男人,臉頰貼着背,“好端端的,你又生什麽氣。”

沈慕南無動于衷,彈彈煙灰吸了一口,問:“下午去哪兒呢?”

“瞎轉呗。”江北的黏糊勁兒上來了,隔着衣服用鼻子去蹭男人,“唔,想起來了,我還請阿平吃了頓熱幹面,沈總,報銷啊。”

沈慕南似乎是極輕微地嗤了聲,他拿眼尾掠過江北,有點明知故問,“很喜歡吃熱幹面?”

“喜歡啊,我口味重。”

“去洗洗,我一會兒想做。”

江北踮腳在男人的頰邊印了一吻,眼睛竊竊地偷窺過去,很長時間,直到男人發現了,他才收回了自己的小眼神。

“那我去了。”江北輕聲說。

浴室裏很快就是花灑噴水的聲音,男人觑眼瞧着兩指間的香煙一點點地在燃燒,一大截灰燼顫栗着掉下來。

惺惺作态,他不累嗎?念及此,沈慕南自嘲一笑。

沈慕南是個頂好的床上高手,三兩下的功夫,江北就溺成了交融于水的魚……

那瞬間到了,潮水一瀉而下,江北縮在被子裏小聲地喘着氣,沈慕南鳴金收兵,靠床頭叼了根煙,“啪嗒”點燃了。

江北攀依過去,仰頭看着眼前的圈圈繞繞,睫毛顫了顫,苦擰着一張臉,“說好不抽的,沒一次是真話。”

沈慕南玩味興起,把手裏剛點着的煙塞進了江北嘴裏,微癟的煙嘴略有些濡濕,江北不知門道,猛吸了一口,嗆得連連咳嗽。

“幹嘛啊你。”江北皺眉。

沈慕南循着那張嘴吻了上去,小情人的身體仰成一個壯烈的姿勢,逆流而上,将那些春情豔色一并承接下來。

月色如練,盈盈如水地灑進了室內。

“慕南。”江北窩在被子裏,掰着男人的手指頭玩。

沈慕南撚滅煙蒂,用下巴蹭着江北的腦袋頂,“嗯?”

江北縮成蝦米狀,狀似無意地問:“現在想找個人,是不是挺容易的啊?”

“你想找誰?”

“想找個失聯很久的朋友,他現在不住在北市,也不知道搬哪兒去了,麻煩。”

沈慕南低頭看了小情人一眼,諱莫如深:“把名字給我,我幫你查查。”

江北睜着炯大的眼睛考究起男人的真心實意,手指頭還在無聊地圈畫着,笑笑說:“再說吧,我們都結婚了,反正你以後得幫我。”

沈慕南調整了下姿勢,低頭親了親江北,“剛才舒服嗎?”

“嗯,還行吧,好像技術進步了點。”

沈慕南失笑:“去衛生間洗洗,早點睡。”

“那你抱我進去。”

“這麽懶?”

……

書房裏,沈慕南坐在轉椅上,手指噠噠敲擊着桌面,聲響在靜谧的房間中無限擴大,“嘟-嘟-嘟”的單調音終于停了,電話接通。

此時是萬籁俱寂的午夜時分。

男人夾了根煙,往椅背靠了靠,“他今天沒讓你幫他找人?”

“有啊,找那目擊者啊,我還特地拜托了我警-察局的朋友。”陳新宇是深夜玩咖,沒有早睡的習慣,聲音聽起來中氣很足。

沈慕南斂眉:“你真當回事啊。”

“我知道,那是你們鄭副總的兒子嘛,我就當你媳婦兒的面,裝裝樣子,哪能真給他找啊,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拉倒算了,他現在跟着你,不比之前那個死鬼丈夫好多了,你說他咋想的啊。”

“你倒是知趣。”沈慕南掐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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