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同學會

聚會地點是香江飯店。

江北在腦子裏竭力回憶那些過去的大學片段,零零星星的, 根本拼湊不完整, 面對十五年後的重聚, 他甚至搜腸刮肚想了許多吹牛逼的假大空話。

發光發彩的人生,總是要顯擺給別人看的,他自己倒沒什麽可以傳頌的光輝事跡,那麽就當去圖個熱鬧。

“江北!”

包廂門剛推開, 前幾天在群裏奮力宣傳自家房産的那哥們就上去給了他一個熊抱, 搞得分外親熱。他叫徐晃,跟三國時期的一位武将同名,這哥們體重足, 底盤穩,坐下來像座巋然不動的大山。

“這都等你老半天了。”徐晃手一揮,“吳銘亮快過來,你室友!”

話說着, 一位戴眼鏡的男士走了過來,站定後, 上上下下打量起江北:“我天, 十幾年了,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江北笑:“你也沒多大變化啊。”

“哪有,你看我臉上這褶兒。”吳銘亮指着額頭給他看,腦門上确實長了好幾道褶子。

“上次聽你說,你在別人手底下幹,哎我記得畢業那會兒, 你媽不是給你辦了個工作室嘛。”

江北随口解釋:“碰上金融危機,後來倒了。”

徐晃插了一嘴:“那你現在不也挺好的嘛,上次在群裏說多少套房子來着?”

“十幾套。”江北挺直了腰板,吹噓道:“兩套由自己住,其他全租出去了。”

徐晃壓根不信,這哥們一步步白手起家,牛逼是真牛逼,就是人一發跡,容易飄,特別愛四處找存在感,江北當年一畢業就有房有工作,還總沒事在班級群裏發發牢騷,“我媽給我買的那房子太小了,都不到一百平。”

你說招不招人煩!人徐晃都快煩死他了!能不記仇麽。

“你這也太誇張了。”徐晃擡了擡手腕,露出自己那五十來萬的手表,“怎麽,你家是拆遷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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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不甘示弱:“全是炒股掙的,七八年前不是牛市嘛,但凡砸進去錢,都能連本帶利翻好幾倍。我這就是踩狗屎運了,正好趕上了。”

徐晃揚了揚手腕,假裝自己在撓癢癢,表盤閃爍着金屬的光澤,“還是你混得好啊,以後可得關照下我們這些老同學。”

“哪有,就是比你運氣好了點。”

“行,你現在口才是真不錯。”徐晃維持着一份微笑,優雅從容地走開了。

吳銘亮在旁邊杵了半天,人走了,他才有機會搭上話,“甭搭理他,剛才擱這兒秀半天了。”

江北無所謂道:“沒事兒,我以前也總愛吹牛逼。”

“是,可喜歡顯擺了。”

江北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跟老同學重聚,算得上是近期最愉快輕松的一件事。

“哎周明怎麽沒來?”

江北的笑容凝在一瞬,嗓子呈半啞的狀态:“我不知道,我跟他也沒聯……”

“別瞞了,我知道你倆結婚了。”吳銘亮笑了笑,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相冊挨個找了十多頁,“奇怪了,之前還存了張你們結婚請客的照片,還是周明發給我看的,我找找。”

江北也在盯着吳銘亮的手機看,企圖能在別人的手機裏窺見傻大個的過往痕跡,目光虔誠,又顯得有些急躁。

“咳,找不着了,不知道存哪兒去了。”吳銘亮收了手機。

江北眼底的光,“啪嗒”一下,閃滅了。

“本來那回我也要過去吃你們喜酒的,周明都跟我說好了,結果公司臨時派我去外地出差,沒去的成。”吳銘亮說得随意,甚至還打趣起江北:“怎麽,你倆現在是在避嫌嗎,還是兩口子鬧矛盾了?”

江北的眼神看上去有點空:“聽過終南山吧,我以後要跟周明搬那兒住去,他先勘測地形去了。”

“合着尋仙訪道去了,我說怎麽聯系不到人。”

江北只笑,不接他的茬,一會兒女班長過來,點了點到場的人數,三十人的包廂差不多來了一大半人。

服務員上菜,衆人把酒,三三兩兩間賣力寒暄,感傷的氛圍營造得很好,乍一看以為是在開追悼大會,某位男士的眼眶裏,依稀還泛出了珍貴的淚花。

江北被灌了大半瓶白酒,整個人迷瞪了辨不清東南西北,在座的男同學無一例外都喝大了,只有幾個女同學還清醒着,夾起筷子專撿蔬菜吃,挂嘴邊就一句話,“不吃不吃,減肥呢。”

喝酒,吹牛逼,面紅耳赤地高談闊論,江北在這一群糙爺們中間,顯得格外年輕,不太像是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其實仔細看,細小的皺紋也已爬上眼尾。

歲月不饒人,此言不虛。

“江北,周明的電話怎麽老打不通?”坐他旁邊的女班長問道。

江北沒聽清,醉眼猩紅地湊過去問:“什麽?”

女班長提高了音量:“我說,周明的電話怎麽老是打不通,咱班就剩他一個了,一直聯系不到人。”

江北直接對着瓶子吹了一口,烈酒辣喉,他本能地痙起眉頭:“死了,前幾年被車給撞死了。”

周圍人還在拼酒說鬧,女班長安靜了,略略垂眸,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猛地回看江北的那張臉,酸甜苦辣交織起的一張男人的臉。

清秀,白皙,眼睛裏似乎蒙了一層霧。

聽說周明追過他,聽說周明追了很多年。

也聽說愛情,十有九悲。

酒過三巡,中途奔了幾趟衛生間,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尚還記得給陳新宇打電話。

那邊一直不接,他就舉着手機一遍遍地撥,真喝大了,其實壓根不清楚自己在幹嘛。

“大晚上的你又在搞什麽!”陳新宇嚴聲質問,他直覺自己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奈何這人還是一個勁兒地往自己這邊貼,三天兩頭的打騷擾電話!尋找目擊證人,說得輕巧,一個無辜者憑什麽要幫你作證?沈慕南都不肯幫的事,他能有什麽辦法?

“我在喝酒呢……”

“操!你他媽的真是蠢!”

陳新宇火冒三丈,直接撂了電話。

聚會結束,一衆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阿平這邊一直在酒店門口等着,見江北出來,連忙上去扶住他。

“這、這你車啊。”吳銘亮結巴着說。

阿平想不明白這種八百年沒聯系的同學有什麽見面的必要,催着江北:“江先生,咱們回去吧。”

“回哪兒去啊?”

阿平知道江北是喝多了,耐心道:“走吧,沈總還在家等你呢,打你電話一直沒接。”

“不走。”江北甩開了阿平的手,拉着吳銘亮,“我還沒跟我同學說完話呢。”

吳銘亮也已不省人事,倒在江北肩上,唔囔不清道:“下次見、見面,還得……”

阿平實在沒辦法,給沈慕男撥去電話,很快就通了,“沈總,江先生喝多了,這會兒賴着不肯走。”

“我馬上到。”男人的聲音低沉微冽,聽不出半點感情。

早在給阿平打第一遍電話的時候,他就拿上車鑰匙出門了,突然而至的同學會像顆危險的定時炸-彈,也許下一秒就會迎來一次爆破,徹底擊毀現下的安逸生活。

沈慕南一身休閑裝,挺拔的身段在燈光的暗影裏,蜿蜒清晰,他從阿平手裏摟過江北,這人迷暈地就勢倚在他懷裏,嚷嚷着:“你誰啊?吳銘亮呢……”

吳銘亮半醒半暈:“江北,電話,咱留個、留個電話。”

“我的啊。”江北拱開了沈慕南,又上去拉住吳銘亮的手,“189XXXXXXXX。”

阿平眼瞅着他們沈總的表情愈發陰郁。

兩人的手互拉着,親親密密,十來年的同學情這會兒“如膠似漆”地黏在彼此手上,男人終于看不過眼,攥住了江北的那只手,沉聲道:“跟我回去。”

華燈照彩,酒店對過的街道上,車流不絕。

吳銘亮指東打西地說:“下、下次把周明喊上,咱仨聚聚。”

江北爽快道:“我來請客。”

“不不不,我請我請。”

“不行,我請。”

……

沈慕南冷眼相看,“周明”那兩個字,他剛才聽得分明。

惜別夠了,江北才想起要回去,東倒西歪地往前面走,沈慕南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作。

“沈總。”阿平喊了聲。

沈慕南死死盯着前面的那抹倔強身影,聲音幹澀:“嗯?”

“江先生他、他今天喝多了。”意思是他說了什麽話,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吳銘亮還站在酒店門口,眼看着江北快要跨上馬路了,他迷瞪着幹着急,突然旁邊那個男人沖了過去。其他的,他就看不真切了。

同學們基本都打道回府了,空闊的酒店門前,只寥寥幾個人影。

“幹什麽!”

江北迎面被兜進熟悉的懷抱中,鼻息間是清淡的古龍水味道,他仰頭去看,男人的俊美五官在他的視網膜上逐漸成型。

“慕南,我喝多了。”

沈慕南僵持着沒動,神情莫測,汽車從他們幾米外穿行而過。

良久,男人無奈妥協:“走吧,我們回去。”

車子平穩前行,江北伏在車窗上無所事事,晚風撩人,酒醒了不少,從沈慕南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見小情人的半個後腦勺。

“你不冷嗎?”沈慕南問。

江北沒說話,迷迷糊糊間好像是睡着了,但後腦勺偶爾還會動幾下。

男人不再自讨沒趣,抽了根煙叼在嘴裏,順便用右手探了探江北的冷熱,還好手心不涼。

回到別墅,室內溫度高,那些酒氣剎不住地從胃裏往外竄,翻江倒海地折騰,江北趴在馬桶上幹嘔,整個胃都快要嘔空了。

“我讓他們煮點醒酒湯。”

江北背對着男人,連連擺手:“吐出來就好了,不用喝什麽湯,本、本來胃裏就水多。”

“下次別再這麽喝了。”男人沉聲。

“應酬,”江北扭轉過頭,酒暈還在:“你懂啥叫應酬嗎?”

“你那只夠塞牙縫的工資還能叫應酬?”

江北笑了,拿眼睛瞪他。

把小情人伺候上了床,時間也已接近零點,沈慕南去衛生間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就見江北拿着手機在自拍。

“在幹什麽?”他把自己擦頭發的半幹毛巾蓋到了江北的腦袋頂上,倚過去摟住小情人,“這麽自戀啊,嗯?”

聲音裏隐隐約約含着笑。

“別煩我。”江北頂着一塊白毛巾,對着前置攝像頭左看看,右看看,有種哥倫布探索美洲大陸的勁頭,過了一會兒,指着眼尾的紋路給沈慕南看:“你看我這兒,是不是長褶子了?”

沈慕南失笑,撫了撫小情人的臉:“我不嫌棄。”

江北放下手機,忽然一把揪住了沈慕南的右半邊臉。

四目赤-裸相對,沈慕南舔了舔嘴唇,“做什麽?”

“給你揪出點大褶子。”

男人情動,欺身而上。

仿古的暖黃壁燈下,唇齒相觸……

“小北。”沈慕南埋進小情人的頸窩,把他的手也一并掖進被子裏,“我們女兒長牙齒了。”

灼熱的呼吸忽輕忽重地噴-薄在脖頸間,有些癢,江北心不在焉地問:“幾顆啊?”

“兩顆小門牙。”

“時間可真快啊……”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這個節奏問題,江北很快就知道沈慕南跟陳新宇的事兒了,大概還有三四章吧,可能都不到,別急吼!(吼,真特麽是狗血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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