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丫環穗兒
玉歌伏在梳妝臺前痛哭之時,一名穿着翠色衣衫,頭戴着一根翠色簪子雙手端着一個托盤的丫環推開房門掀開內室的簾子走了進來。
進來的翠衣丫環看了一眼肩膀聳動着的玉歌,眼中一絲不悅一閃而過。都說同人不同命,穗兒自認滿心俱慧,卻生在貧窮得年節都吃不上一頓大肉的農家,為了過好日子不得不典賣自身,而眼前這位整日唯唯諾諾,頭腦蠢鈍,長得一顆豬心,卻生在富貴商門,自小有花不完的銀錢。給這樣的人當丫環,穗兒覺得心氣兒都不順。
想到這,穗兒走到玉歌的面前說話不免有些冷硬。
“小姐,觀主說今日小姐受傷未曾完成祈福儀式,乃是誠心不夠,于地下的老爺有礙,小姐若為老爺着想,恐怕還要在這靈犀觀內多修行些時日”。
小丫環的話将玉歌從悲傷中喚醒,沉默了片刻,将有些久遠的事情回想了一番,這才記起來眼下發生的事。
當初,父親亡故之後,由他出錢奉養的這一處靈犀觀的觀主上門直道玉歌的父親死于流寇匪禍,乃是枉死,到了陰間恐怕要變成孤魂野鬼,除非獨生女兒玉歌能夠在道觀之中祈福,直到罪業期滿,方能使父親從變成游魂野鬼的命運中解脫。
玉歌自小便是讀孝經長大的,自然是相信這靈犀觀主說的話。為了讓父親得到安息,她來到了這靈犀觀。按照道觀觀主的要求,每日清晨開始便要起床從道觀的九百九十九個階梯一路跪拜磕頭,直到靈犀觀內觀音座前。在玉歌的記憶當中當時的自己是因為在磕頭的時候踩到了臺階上的一處油漬不小心滾下了臺階暈了過去。
擡眼看了看眼前無比熟悉的丫環穗兒,玉歌雙眸微閃。眼前的這名丫環乃是自己九歲的時候舅母送過來伺候自己的,因着數年的相伴,自己把她當作心腹姐妹,可當初便是她從自己的身邊将孩子偷偷帶走,随後轉身便成了邱婉瑩身邊的得寵丫環,之後甚至還被司徒宏受用,成了惠姨娘。
她不會忘記,自己發瘋一般找人的時候,卻被侯府看不過去的老仆告知自己被丫環穗兒出賣,孩子變成了司徒城的藥引子時那晴天霹靂的感覺。
那個時候,她眼明心卻是瞎,知道那人的與衆不同,對這個孩子便有些忌諱,可那個孩子,是她的孩子,親生的骨肉,她即便是冷着他,卻也是放不下的,看着他受苦,她同樣是心如刀割,一直那般的冷淡,只不過是為着心底的那一份愧疚。可她沒有想到,真是由于自己的态度,讓小小的孩兒為了讨自己的歡心,竟然被人拐走了,這一去就再也不曾回頭。
······
想到這,玉歌雙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指尖幾乎将手掌劃破。當初自己誤信這刁滑的婢女,親手将老鼠放進了米缸,如今一切從頭開始,有些錯誤絕對不能再犯,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從此再也不會輕信半分。這一生自己要活得肆意自在,再也不想從前般窩囊無用,落得凄慘死去的下場。更加不會讓這些人有機會再傷害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思及此處,玉歌眸中迅速劃過一絲冷然,擦了擦眼角的淚,說話的語氣十分的傷感。
“穗兒,你去敬告淨慧師太,此次摔下臺階受傷,本小姐于昏迷中得到觀音指點,說父母親已攜手去往西方極樂。我們在這靈犀觀內打擾多時,請師太代為禀告舅舅府上,玉歌即日便想回府,往後再行前來參拜”。
在玉歌兩歲之時,穆江源體諒妻子思親之故,舉家由江州遷往京城,府邸與邱家的府邸僅僅隔着一條街。幼年之時,玉歌便在邱府中教養,而父親穆江源在過世之前的那次遠行之前,更是鄭重的将玉歌托給了外祖父邱老将軍代為照顧,哪怕是外祖也在一年前亡故,玉歌離開靈犀觀照理是依舊是要通知邱府的。
聞言,穗兒一愣,連忙說:“可是觀主說過,小姐定然要在這靈犀觀內祈福三年之數方能離開,怎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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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面帶急色的丫環,玉歌冷聲打斷,“穗兒,丫環便要守丫環的本分,主子吩咐做什麽,你便做什麽。你若是舍不得離開這靈犀觀,小姐我便将你留在這,為穆家的列祖列宗祈福禱告,也算全了你這忠仆的名聲”。
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這怎麽行?有玉歌在此,穗兒日子過得比主子還要舒服,每日,為了彰顯靈犀觀主所謂的祈福誠意,玉歌一個臺階一個臺階下跪之時,都是一個人上上下下。方開始的時候,穗兒還陪着看上兩天好戲,看着眼前的人磕頭磕的額頭青腫心裏頭卻不知道怎麽樣的爽快。過了沒幾日,覺得每日陪着起早實在是辛苦,便連去都不去看上一眼,直到觀中用膳的時候方才過去吃上兩口。等玉歌回去抄經書,便朝主子要上些銀錢去買些零嘴吃,眼下仔細一瞧,這當丫環的倒是珠圓玉潤,比主子還要胖上兩圈。如果把她一個人留着,這可不是什麽好事,至少她不會再有什麽輕省日子過了。
想到這些可能性,深恐這玉歌真把自己留在這,穗兒急忙道:“小姐,穗兒怎麽能離開您呢,我可是要留在您身邊伺候一輩子的。既然小姐得了觀音的指點,那穗兒這就去告訴淨慧師太”。
等着玉歌回應自己,卻發現女子望向自己的目光十分的冷淡,穗兒的面上劃過一絲懊惱,往日這性子懦弱無比且毫無主見的小姐最是寵幸自己,何曾這般對自己說話,今日也不知怎麽了?難道甩了一跤便瘋魔了不成。那邊把着自己賣身契的人可是一再的叮囑自己要讓小姐在靈犀觀內多待上幾年最好永遠不要回去,為了這件事,自己可是絞盡了腦汁才想到了在臺階上撒清油,讓這人滑到,然後借此說受傷未曾完成祈福儀式,乃是誠心不夠,于先人有礙,讓穆玉歌在這靈犀觀內多修行些時日的絕妙理由,可這托夢算是怎麽回事。難道這世界上還真有什麽神明不成,可這早不托夢玩不托夢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托夢,眼下可怎生是好?
看了一眼坐在那身着白衣的女子,穗兒低下頭想了又想,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什麽好辦法,只能在轉身朝着靈犀觀觀主淨慧師太的廂房走去。現而今,只能他人是如何說的了。
望着遠去的穗兒,玉歌站起身來,走到不遠處的一個書架前,書架上都是父母親在世之時留下來的書籍和手劄,有一些還是極其珍貴的醫學孤本,大部分都在百無聊奈的日子裏被自己背的滾瓜爛熟,只有一本因為內藏險惡,在離開靈犀觀時被自己付之一炬,現在想想,也着實是做了一件傻事,世間險惡的并非是這些書本,而是難測的人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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