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詹和青與吳秋秋現在很幸福。

他們一起先去吳秋秋家樓下吃了小馄饨, 然後詹和青駕車送吳秋秋去直播的棚內, 詹和青再去公司上班。

等午休時間兩個人會通視頻電話,其間他們都會發一點工作和生活中的牢騷, 無話可說的時候就傻笑着沉默。

晚上詹和青去吳秋秋家接她,兩個人一起去吃徽菜。

吳秋秋其實有點運動員體質,偶爾會覺得沒吃飽。接着, 他們會去便利店, 并排坐着吃冰糕和面包。

吳秋秋滿足地感嘆說:“好幸福,談戀愛真的好幸福。”

“是的。”詹和青也老老實實地承認,跟吳秋秋待在一塊兒很開心。

“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拒絕談戀愛吧。”吳秋秋低頭望着冰糕包裝袋說。

有那麽一會兒, 詹和青沒出聲,只是靜默地微笑着。倏忽之間,他開口,漫不經心地提起說:“也不一定是這樣, 我有一個朋友——”

吳秋秋很敏銳,大概沒少在網上看一些以“我有個朋友”開頭的樹洞帖:“這個朋友是副總自己嗎?”

“不是不是,”詹和青連連擺手, “真的是一個朋友。”

吳秋秋把下巴磕在飲料瓶蓋上,認認真真地聽下去。

“我有一個朋友, 他父母沒有結過婚。他雙親的身份在社會上都很不一般。跟他爸确定關系需要經過很複雜的程序,他媽媽也根本沒有結婚生子的準備。所以我朋友的存在純粹是個意外。

“他出生後沒多久, 他爸就和以前的妻子複婚了。他媽媽直接把他放到外祖母家,然後專心投入到工作複出的準備裏。

“他爸媽的确相愛,這一點無容置疑。但是, 他們都不相信愛情,婚姻只是一種工具。比起和對方共度人生、幸福到老,他們都選擇了自己的事業,還有不用負任何責任的自由。”

詹和青說着回過頭,便利店外面有路燈亮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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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秋秋用力地點點頭,說:“那你的朋友好可憐啊……”

詹和青默不作聲。

在池招高中時放學回國的春假裏,詹和青晚上去他家玩。池招去洗澡了,詹和青則在他卧室用他的電腦打發時間。

偶然間,他點進了池招YouTube的歷史記錄。

在形形色色獨具池招品味的視頻中間參雜着一則香港一位影後早年間的節目剪輯。

詹和青點開那則視頻。

那集訪談節目已經有些年頭了,不論是燈光、妝發還是室內裝潢都有些年代感。

十幾年前的女影星渾身滿滿少女氣息,在嗔怪男主持人以後故作害羞地說:“我休息這段時間有快樂也有煩惱,就像玩了一款喜歡的游戲,雖然比想象中花的時間久一點,但及時解決了真是萬幸。”

被問到愛情話題時,她眨着杏眼,以最上鏡的角度思考起來。

“愛人很麻煩的。我想永遠談戀愛,永遠快樂,也永遠年輕。”說到這裏時,她又俏皮地笑起來,“不過我也知道不可能啦!”

詹和青怔怔地看完了那則視頻。

已經十七年了,但池招還在看這一段他媽媽不惜抛下他置之不理、潛心健身美容練習演戲、複出以後第一次公開露面的錄像。

他一直在看着。

在視頻的尾聲,無可挑剔的大衆女神微笑着說:“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點到為止就好,太親近容易破碎,尤其是愛情。”

然後,詹和青背後傳來響動。回頭時,他看到池招擦着頭發走進來。

他一時甚至忘記了遮掩,就這樣看着剛洗完澡的池招擦着頭發坐到床上。池招先指了指書桌上的冰鎮牛奶問:“要喝嗎?”

詹和青搖了搖頭。

然後池招倏然笑起來,明亮的、刺骨的,好像浮冰在海面上漂浮時折射出的光。

他說:“看到了?”

詹和青皺眉說:“池招,你……”

這時,門再一次推開。中年女人親自端着托盤進來,裏面裝着菠菜鲑魚孜然炒飯,完全不協調的搭配。

看到她時,池招仰頭懶散地打招呼道:“不是別人,是小詹同志,所以不用勉強自己做宵夜來的。”

她沒搭理池招。電腦上已經開始自動播放下一則視頻,但不知為何,她仿佛看透了一切。女人開口說:“和青。”

詹和青莫名其妙有點緊張。

“替我向你爸爸問好。”女人的語氣風輕雲淡,“聽說你讀了私立高中。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應該也有談戀愛吧?詹洛平時管你嗎?你們家應該很自由,不過要是是池招,我們還是希望他挑适合一點的女孩子。畢竟結婚對象也是重要的部件。”

即便問了幾個問題,但女人顯然并沒有聽他回答的打算。

說完,她将托盤放下,臨走又用冰冷的目光瞥了池招一眼:“明早別讓我看到你穿成這樣下樓。”

門被關上,池招檢查了自己的白T恤和牛仔褲,若無其事坐過去攪拌那碗搭配古怪的炒飯。詹和青卻愣在原地。

這段往事,他沒有告訴吳秋秋。

假如他說了的話,恐怕吳秋秋一定會問,這女人是誰?

詹和青不想回答。

總裁辦公室裏。

池招坐在辦公椅上仰起頭,在注視天花板長達三分鐘後,他忽然脫口而出兩個字:“我媽。”

“什麽?”夏凡看過來。

“回答剛才她問的問題啊。”池招說,“‘對你成長幫助最多的人是誰’。”

“那已經是上上上個問題了。”夏凡叉腰擺出教訓的架勢,“說起來這個你有必要想這麽久嗎?”

池招鄭重回答:“嗯。我在我媽、我的高中同學三島還有尼古拉·哥白尼中間猶豫了很久。”

“你把這三個人放在同一條線上抉擇嗎……”

一個小時前,在聽到“我們認識嗎”這種回應以後,高潔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

她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慌亂不安,笑容無懈可擊地回答:“嗯,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池招率先松開她。他把手插進口袋裏,一如既往懶散地傾斜着去打量紙盒的包裝,再擡頭時粲然一笑,以親切的語氣說道:“這個我買到了,不過還是謝謝你。”

“那真是太好了。不用謝,是我應該做的。”說着,高潔把禮物熟練地收了回去。

在一邊旁觀的宋怡不由得驚嘆。

太厲害了。

高潔簡直是無堅不摧的銅牆鐵壁。

工作間隙,夏凡私下議論說:“這位主編好能幹啊。”

不只是池招,他們也收到了禮物。

“是的。”宋怡也點頭稱是,“功課做得很充分,而且待人接物也很到位,反應又快,難怪這麽年輕就當上執行主編。”

高潔思維很活躍,剛才經過樓下時看到崇游的官方周邊實體店,于是便提議一起下樓看看。

池招答應了。

他今天沒有乘坐專用電梯,因此途中遇到不少員工。也有不少人留意到高潔。

即便佩戴的只是訪客證,她自信而端莊的微笑也充滿了優雅大方的主人氣質。

崇游周邊商店一般販賣的是旗下游戲的相關産品,商品以文具為主。

在看到店內一款《acdf》的怪物粘土,高潔神采奕奕地走過去說:“這個角色應該是致敬環球05年的金剛對吧?”

池招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此刻微笑着點點頭。

高潔又走到筆記本加套裝的商品面前說道:“封面用銅版印全彩,再加上和紙膠帶,這種碰撞的感覺特別性感呢。”

仿佛被打開某個閥門,池招挑起一側的眉毛遲疑片刻,随後他上前一步,拿起試用裝的膠帶在筆記本封面粘貼示意:“其實設計的時候是想這樣用的——”

“啊!”高潔也兩眼發光,“原來是這樣!我說呢……”

見他們倆沉迷于興趣,夏凡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看樣子是碰到同好了。”他回頭想從宋怡那裏得到些許共鳴,沒想到的是,宋怡神情平靜地凝視着正在熱火朝天談論的二人。

夏凡敏銳地覺察到什麽,他開誠布公地問道:“怎麽了?”

身邊的女性搖了搖頭。宋怡眼睛裏漸漸地亮起一點光,她居然微笑起來。

“總覺得有點敬佩高潔小姐。”宋怡說。

得到了預想之外的回複,夏凡目光下移:“是嗎?”

“剛才在樓上文字采訪的時候,您在負責,所以我抽空随便看了幾篇她參與的訪談。”宋怡說,“不論是哪個行業的采訪對象,她都了解得相當透徹。真的很厲害。”

夏凡恍然大悟地颔首,他說:“說起來,你好像也有仔細調查人家的習慣……”

不過這句話,宋怡沒能聽見。因為池招忽然叫她過去。

“這個,”池招拿起一頂龍貓少女的毛絨帽遞給她,“他們拿給我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戴會很适合。”

宋怡看了一眼裝有龍貓耳朵的帽子,目光放空了兩秒,然後說:“還是不要了。”

池招也沒勉強,趁着高潔把筆記本放回去,他突然靠近壓低聲音問:“你和夏凡在聊什麽?為什麽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

宋怡擡頭,露出有點抱歉的微笑:“看您好像和高小姐談得很愉快……”

“不要離我太遠。”池招盯着她埋怨似的說,“一點五米不能再多了。”

“那也太近了……”宋怡客觀地評價。

“我不想跟她單獨一起。”說這話時,池招像個和班主任抱怨自己不想和某人同桌的小學生。

高潔轉身了。宋怡往後退了幾步,就在這時,她發覺自己頭發纏到了貨架上。

宋怡被拉得微微蹙眉,池招注意到這邊。他轉過身來走近,臉上冷漠的神情令宋怡下意識想逃開,但頭皮的疼痛立刻讓她回過神來。

現在,她逃不掉。

池招伸出手臂。他的手肘抵住她的肩,繞到她腦後去解開纏繞的頭發。

不過似乎沒那麽好辦。

高潔也走了過來。看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時,高潔不聲不響地停頓了。

随後,她從包裏翻出了一把剪刀。不過她似乎也在遲疑要不要遞上去。

宋怡看到了她的舉動,即刻推了推池招的肩膀,指着高潔的方向道:“那個,用剪刀直接剪掉就好了。”

接收到信號的池招轉過身去。他稍微眯了眯眼睛,打量一番高潔和那把剪刀,随後似笑非笑地開口:“不用。”

他轉過身繼續擺弄她的頭發,三下兩下解開來。宋怡低頭确認自己脫身,緊接着目送面前的人一邊後退一邊笑着說:“不要這麽随便就犧牲自己的頭發啊。”

宋怡望着他笑起來的眼睛,就在這時,剪刀掉落在地的聲音響起。

他們一齊朝聲音的源頭看去。高潔已經彎腰去撿掉落的東西:“抱歉,我一時手滑。”

再起身時,她臉上的笑容仍舊無可挑剔。

“我們這一次訪談的主題是記錄池先生的一些日常活動,所以,可能需要花費一些時間。這些日子裏,我會時常來拜訪。打擾各位了。”

基礎采訪結束以後,高潔朝夏凡和宋怡做了周到的感謝與問候。

負責送重要訪客離開是秘書的工作之一。

在電梯裏,高潔出乎意料地主動向她搭讪道:“今天是為工作而來,沒跟宋秘書說上什麽話。但總覺得,我跟您似乎有些投緣。”

宋怡半客套半誠心,鎮定自若地回答:“我也有同感。”

“請問宋秘書今天晚上有什麽安排嗎?”高潔沒怎麽廢話,開門見山有些突兀地提了這種邀約。

“沒什麽別的安排,您的意思是?”

“想約您一起吃個飯,”高潔微笑道,“在那之前,還有一個地方想去。假如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

宋怡有些疑惑:“請問是哪裏?”

“池總的家裏。”高潔目視前方回答道,“池總他母親的住處。”

……

池先生的親生母親和池家幾乎已經撇清關系。

所以,她所指的,是池樹人的妻子,也就是池招的繼母。

宋怡一時失神。

“我去。”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宋怡曾經對池招說過這樣的話——“我想更多了解您的事。”然而,卻被池招以頑強又偏執的姿态回絕了。

他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但在旁人口中,池家卻又充滿了塑造出池招的關鍵因素。

近乎本能,宋怡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在此之前,她聽說過有關高潔和池招母親的一些傳言。

詹妮告訴過她,高潔長年累月地在培養自己與池招他母親的關系。

毫無疑問,她在池夫人那裏好感度理應當是滿分。

這也正是高潔邀請她去的緣由。

彎腰去撿剪刀時,高潔臉上其實是沒有表情的。

她始終在關注着池招。如她所料,這些年來,他沒有任何與人進一步發展關系的跡象。

然而,她也不知道為何,在電梯間裏鬼使神差向這個初次見面的女秘書發出了邀請。

與其說是邀請,倒不如說是試探。

想試探她的深淺,另外,不論她是否有與自己為敵的意思,假如可以的話,想一鼓作氣讓她失去鬥志。

這就是高潔的本意。

她們如約碰面,然後駕駛着車輛去往市內最為高級的住宅區。在車上時,宋怡稍微有些意外,因為池招在同一地帶是有單獨住宅的。

“不用緊張,”進門時高潔和藹可親地說道,“夫人是很好的人。”

池招的繼母叫安思越。

財團後裔、精英子女,自己也才華橫溢,結婚後低調卻不失臺面,《君主論》頭號信徒兼踐行者池樹人背後的女人。

宋怡還沒有天真到因高潔的一句話掉以輕心。

池招家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清。裝潢奢侈但秉持着歐式簡約的風格。

很難想象池招是從這種地方成長起來的。

剛走進去,一個冷淡而沙啞的女中音就從樓上傳來:“你的香水品味太差了。”

宋怡尚未反應過來,走在前面的高潔已經笑着道歉:“對不起,這是應酬用的……”

“你平時應酬不噴這個,今天去見了什麽特別的人吧。”女人出現在了燈光裏。

她的氣質很難令人想到主婦。眉眼與池崇有些相似,但冷冽高貴,使人感到高不可攀。

“這是誰?”她随性而傲慢地坐到沙發上,“我不記得有允許你帶別人來。”

“這位…是小招的秘書。”高潔保持着笑臉。

宋怡立即欠身問候。

安思越掃了她一眼,說:“那個叫夏凡的終于被開了?”

真是一位說話特別刻薄的女性。

或許是托詹妮的福,現在宋怡對她們這一類女性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來之前也做了心理準備,因此并不怎麽慌亂。

安思越沒讓她們坐,但在高潔的示意下,她們還是坐下了。

高潔明顯是這裏的熟客。接下來一系列說的話,都體現出她對池家的了解,以及她時常來池招家與安思越來往這一點。

宋怡被隔離在外。

她插不進話,但也沒打算插入。光是靜靜地聽,就已經令宋怡圓滿了。

她終于來到了池招的家。

這就足夠了。

“今天我見到了小招,和他逛了逛公司,也聊了一些事情。”高潔笑意盈盈地說着,“這一次他跟我說了很多話,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也長了很多。接下來我還會和他接觸一段時間,要是感情能升溫一些就好了……”

在高潔滔滔不絕的大部分時候,安思越都在沉默中吸着電子煙。

這時,她突然開口,還是那樣高高在上、不通人情的口氣:“估計不行,別耽擱自己了。”

“欸?”不知是不是顧及宋怡在場,高潔的臉色難得一僵,她說,“可是我跟小招他……”

安思越吸了一口煙,波瀾不驚霍地說道:“你。”

正在觀察周圍的宋怡猝不及防,被拽回女人之間的會面中。

“你,”安思越說,“叫什麽名字?”

宋怡定了定神,不明所以地回答:“我叫宋怡。”

“宋怡。我給你五百萬,”安思越擡手,宛如《西西裏的美麗傳說》中美豔成熟的女郎,她說,“你去跟我兒子談場戀愛。”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媽媽所說的“我給你五百萬”後面 似乎一般都是“跟我兒子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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