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她來到許久未見的友人家前，正想着見面的問候語。

前後躊躇左右猶豫了幾分鐘，她按下門鈴。

奇怪的是，門鈴沒有響。叮的一聲，倒是電梯門開了，一個中年婦女拎着兩大袋子，邊費力地尋着鑰匙，邊走向另一扇門。

“哎是小鳴的朋友嗎？”她還未詢問，婦人先開口了，以一種驚喜的眼光看她，“你是過來找她寄住吧，還好小鳴跟我說過，我這兒有她家的鑰匙，喏給你，記得照顧陽臺的小樹啊。”

她看着手心裏婦人塞過來的鑰匙，“靜鳴她……照您這麽說，她似乎很久都沒回來住了？”

婦女爽朗地大笑，“真不愧是小鳴的朋友，都這麽聰明又乖巧，是啊，小鳴跟我說她要去旅行一段時間，也許會很久，這期間肯定會有一個跟她很像的好朋友來找她，她囑咐我把鑰匙交給你。”

“阿姨，你這麽肯定我就是那個朋友？”她甩了甩鑰匙，金屬的相碰聲清脆。

婦女笑得更加開心，開了自己家的門，留給她一句話：“小鳴說了，那個好朋友會拖着行李箱按着門鈴卻不知道門鈴已經壞了，她說你很可愛，跟她一樣可愛，現在看來的确是呢。”

她不再說什麽，打開友人家的門，撲面迎來的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她凝視這個冷清的家，明明是溫馨的布局布滿精巧的小部件，沒有一樣冷色的物件，卻很真切地感受到冰冷。

居住人的氣息給這個家鋪滿了一層冷清。

她放置好行李，走到陽臺，午後的日光籠罩着一盆綻放的鮮花。

花盆寫着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小樹”，她按住額頭，心想靜鳴養的花還是沒變，一律的不明品種，一律的奇怪名字。

一律的，生命力頑強。她最後又環視一圈這個家，推算出靜鳴三個月沒回來的結論。

***

她除了在靜鳴的家暫住，還得踏上了尋找靜鳴的路線。其中一個原因是，她在靜鳴的卧室裏找到一封信，署名是給她的，她拆開來。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你也能夠找得到我的，致我最真摯的友人。”

因此，她根據家裏的零星信息，開始一點點的抽絲剝繭。

第一站是靜鳴的小學，年邁的老教師眯着眼答：“啊那個活潑的小朋友，太調皮了，完全不像個女孩子家的樣子，倒像個森林的小精靈，老纏着我問異想天開的問題。”

“比如說？”她問。

“人是由哪種怪獸進化來的，為什麽人不像別的生物只有一只眼睛？這孩子……”

“……哪種生物只有一只眼睛？”

“她說獨眼龍，這孩子……”

“那您怎麽回答她呢？”

“人是由猿猴經歷幾千萬年才進化而來，而兩只眼睛是為了能夠保證捕食的精準性，也是為了看清人心。”

“……您跟一個三年級小學生這樣說？”

老教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是那個小朋友回來探望時跟我說的，她說這是她自己找到的答案。”

“什麽時候的事？”她尋到第一條絲線。

“那時她剛上初中吧。”

于是抽出來，第二站是靜鳴的初中。

碰巧遇到靜鳴那屆的同學聚會。

“盛靜鳴，她呀，誰不認識，念書超神，去了最好的晟中呢！”某位男同學雙眼迷離，似是追憶着什麽美好。

旁邊的小女友狠敲他的頭，“你還暗戀人家啊？”

一位女同學附和，“是這樣沒錯，靜鳴的性格開朗，跟什麽人都玩得很開，長得又不差，的确不少人暗戀她，對了對了，隔壁班有個女生也暗戀她，後來居然告白了！”

氣氛一下引爆，起哄聲此起彼伏。

“這個我有聽說喔！那個女生好像是被靜鳴幫了一次，就死心蹋地愛上她了。”

“告白的時候我在現場！靜鳴還被強吻了！”

“哇——然後呢然後呢？”

“靜鳴當然沒有答應，跟那個女生說要好好學習，不要整天想太多，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那個女生很傷心呢，捏着情書哭，但是她強吻靜鳴在先，靜鳴都沒說太狠的話，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不懂那個女生哭什麽。”

噓聲一片。

她抽到另一條絲，問那位知情人：“那靜鳴……她後來回來過初中嗎？”

“說到這個我們也想知道原因，靜鳴她上了高中後好像消失一樣，再也沒回來過，有些嫉妒她的人就說她嫌棄我們，不想回來。”

“其實也挺有道理的，”最先的那位男同學說，“晟中裏都是跟她一樣的天才精英，家境好長相好性格好，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嘛，她不想見我們也正常，畢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們不知道嗎，那個告白的女生自殺了。”角落裏突然有個聲音說。

她一下捕捉到那個發聲的人，長發垂在肩膀，化着成熟精致的妝容，表情淡然。

“……你怎麽知道的？難道靜鳴不回來的原因是這個？”男同學愕然地看着那位女生，昔日的舊同學細細觀察了一會兒，又突然大叫起來：“婕芬！是你，你跟靜鳴一樣去了晟中，你應該知道不少內情吧？”

“對啊，婕芬，靜鳴為什麽沒回來，真的是因為那個女生的事嗎？”

婕芬卻由此閉口，起身留下一句“無可奉告”就離開了。

也留下一衆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她在吵雜的讨論聲中盯着那個人的背影。

“婕芬變了好多，以前她都是小心翼翼地對着我們的，哪敢不答我們的問題啊，晟中真可怕，真希望靜鳴不會變成這樣……”男同學喃喃自語。

忍無可忍的小女友潑了他一臉的水，“你再說試試看！”

杯子破碎聲，人聲鼎沸，她悄悄離開了教室的聚會，來到靜鳴同學說的光榮榜。

最顯赫的位置，最高的位置，盛靜鳴的名字卻被劃得破爛，只能從僅剩的邊旁判斷出模糊的名字。她一愣，又去看底下往屆的畢業照。

每張照片裏每個人都有燦爛的笑靥，除了其中一張。那張照片裏被筆塗黑的一張臉，還用釘子釘死在上面，觸目驚心的恨意。下面标明的名字也同樣被劃爛，基本看不出是誰的名字。

即使那麽多年沒見靜鳴，她看遍畢業照的每一個人，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個被毀掉臉的人只能是靜鳴。

“到底有多大的怨恨啊……”身後一個男聲說出她的心底話，搖晃着上前撫摸那張被毀的臉，她發現是那位男同學。

“我每年都來參加同學聚會，為的是能遇見她，最後連女朋友都有了，她都沒來過，哪怕一次……這些劃痕很久之前就有了，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非常生氣，想着誰那麽缺德，想要清理幹淨換新的，卻拔不下那顆釘子，跟老師提過換張吧也不了了之……後來我也習慣了，搞不好其實我也恨她，跟這個下手的人一樣恨，想着或許這是她的歸屬，連過去的熟人都不願來見一面的人，活該被人厭惡诽謗……可是我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面……”

那位男同學到最後只剩一聲微弱的長嘆。

第二根絲線斷了又纏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