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蘇阆然的憂郁

枭衛府的陸大人又相親去了。

能在京城的八卦板塊裏和貪官污吏一較長短的就只有狗官貴族和他們的愛恨情仇了, 恰好陸栖鸾的事跡狗官和愛恨情仇都占全了,這段時間不知成為了多少人下飯的佐料。

有些津津有味, 有些人味同嚼蠟。

“啊!”

演武場上,又一個身長七尺的壯漢橫着飛了出去,重重砸在牆上滾了兩番,昏了過去。

沒人叫好,觀戰的将官都噤若寒蟬, 唯恐成了下一個演練對象。

日光落在少年人清俊的側面上, 汗水沿着眉弓滑向眼角,又在落入冷淡的右眼前之前被甩去。

軍人常年的殺戮與禁欲中和了少年人在這個年華應有的秀美,情緒上分明已近洩憤的狂态, 面容上卻仍然是冷淡而漠然的, 仿佛那種本能的自律正在死死壓抑破爛而出的情緒。

“……蘇都尉,這都昏過去第二十個了, 咱們今天是不是練得太過了?”

雁雲衛的一個主簿勸了他兩句,蘇阆然在臺上仃立了半晌,走下臺子說了一聲歸營, 臺下的将官這才精神一松。

“他這是怎麽了?軍人靠熬資歷,這麽快就升官了,應該高興不是嗎?”

“誰知道年輕人怎麽想的,那枭衛府的那陸司階,跳了兩級呢,不也整天精神不振的嗎。”

“女官哪兒能跟男人比,嘿嘿~她是怕嫁不出去熬成了老姑娘吧。”

那說小話的人嬉皮笑臉的, 忽然見面前的同僚表情凝固了,疑惑間,忽然肩頭一緊,整個人被捏着肩膀被一股怪力提了起來。

“蘇、蘇都尉。”

“忘了說一件事,下個月帝駕出巡祭天,你精銳營負責護衛,今天起,每天去繞內城跑一百圈加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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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圈?!”

蘇阆然冷冷道:“你想繞外城跑?”

“不……不、是是是,我馬上去!”

被罰的将官心裏苦……明明沒升官之前是多麽聽話安靜的娃兒,升了官就越發兇殘,官場真黑暗。

一側,雁雲衛的主簿看得嘆了口氣,走過來對蘇阆然道:“這兩日到底是誰惹着你了?馬上下半年枭衛的一年一度更換處刑人日子要到了,你這麽鬧脾氣,讓統領聽見了,借調去了如何是好?”

“處刑人?”

枭衛直屬皇帝,雖有先斬後奏之權,但也并非毫無限制,其限制便是內部的“處刑人制”,每年六月初頒布,枭衛中六品以上之人均要設一“處刑人”,負責監視該枭衛,一旦發現枭衛有叛亂或其他死罪,“處刑人”便可直接動手肅清。

處刑人的人選一般是從枭衛內部互相選出,但總有多出一兩個沒有分配到處刑人的,便要從同級的四衛處半借調一些人。

被借調的人沒有什麽好處,搞不好會得罪枭衛,然而如果監視不當,還要被問責,是以大家都不願意去。

大致了解了一下,蘇阆然道:“那今年枭衛多出多少人?”

“嗯,我看看……”主簿翻開筆錄點了點,道:“還是如往年一樣,枭衛的趙府主由高都尉當處刑人,高都尉的處刑人是周弦周校尉,以此類推……一共有三十三組,正好多出個女官。”

蘇阆然拭汗的手一頓,愣道:“女官?”

“是啊,枭衛也是的,女官能做什麽,還非要借調個處刑人吓着人家姑娘。”主簿忽然想到什麽,又問道,“這個陸司階不是之前跟你一道去賀州破了那鬼村案的嗎?你們熟呀,要不今年就你吧,也不用得罪人不是?”

蘇阆然:“……”

“你看,處刑人這種生殺大權交給陌生人多吓人呀,還不如交在認識的人手裏,你說是吧?”

蘇阆然:“就這樣定吧。”

當日放衙後,蘇阆然想了好一會兒,不知經過了什麽迷之腦回路,他總覺得這之前,他得先去跟陸母彙報一下這件事,畢竟陸母對他還挺好的,兒子去崖州當官後,一腔母愛無處安放,老讓人給他送點心。

這麽想着,蘇阆然便轉去了陸府。

“蘇校尉……呸瞧我這記性,應該是蘇都尉,夫人還打算讓小的明天給你送一籠棗泥糖糕呢,您來的正巧,這才剛蒸好。”

“陸夫人有心了,嗯……陸司階回來了嗎?”

“還沒呢,昨晚說是有緊急公務,一夜未歸,估計要晚上才回吧。”

枭衛府經常有這樣的突發事件,如今陸栖鸾升了官,自是比不得先前做校書那般清閑。

陸府的家仆正要把蘇阆然請進屋,忽聞街那頭傳來一聲凄厲的嘶鳴,一頭瘋馬撞開一輛拉貨的小車,拉着身後華貴的馬車發狂地向這邊沖來。

“哎哎哎這——”

陸府右邊不遠處便是座小石橋,橋上正緩緩走着一對老夫婦,車夫奮力地拉着缰繩,但無濟于事。

眼看着那瘋馬車就要朝橋上沖去,蘇阆然擰身便沖了過去,眼疾手快,抽刀一個斜斬,将車轅斬斷,随後縱身躍上瘋馬後背,右手抓住馬頭上的鑲金辔頭,擰身一扯,瘋馬長嘶而起,扭動了一會兒,因馬腹被夾得喘不過氣來,扭動掙紮了一會兒,便慢慢平靜下來。

拍了拍馬脖子,又仔細查看了瘋馬的眼睛,蘇阆然發現這馬既不是受驚也不是生病,好像是因為什麽中毒致瘋。

揣着疑問回馬走去,便見那被砍斷了車轅的馬車正面翻到在地上,剛好堵住了車門,讓裏面的人出都出不來。

“早知就不駕這輛雨用的馬車了,這封死的車門的真難開!”車夫抱怨着。

……貴府的馬車為何還分晴用雨用?

蘇阆然看了一眼金辔頭,估計是有錢人的講究,問道:“可需要幫忙?”

那車夫試圖扶了一下翻倒的車,但因那馬車上用的木材太講究,車上裝飾還鑲滿了牙雕等物,莫說扶起來了,連推都推不動,急道:“還請公子來搭把手,車裏是臬陽公世子,今日救命之恩必有重謝!”

……哦。

蘇阆然見義勇為的心頓時滅了一半 ,不情不願地下馬道:“你們這是去——?”

“世子昨日和尚書府的姑娘約好了,要給她送個狗房,您瞧這狗房剛打好正要送來,哪知這該死的瘋馬誤事,今日怕是去不成了。”

蘇阆然:“……”

蘇阆然,年方十六,軍旅生涯中基本上沒幹過錯事,今天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手賤了。

……讓這位世子安安生生地随着瘋馬西去多好,為什麽要拔刀相助?

蘇阆然也就是這麽一想,讓車夫讓開,收刀回鞘,随後在車夫震驚的目光下,徒手将整座翻倒的馬車扶了起來。

“嚯……這位軍爺,真是神力啊。”

車夫半晌合不攏嘴,直到馬車裏傳出一聲嘶痛,這才連忙打開車門:“世子、世子你可還好?”

車裏一股血腥味,臬陽公世子一身白衣,此時右臂上劃出一個不小的血口,整個袖子都被染紅了。

“世子,你這……”

“撞在狗房棱角上了,沒什麽事,聶城,把藥拿來。”

車夫去拿藥的空檔,聶言擡頭看向蘇阆然:“這位可是雁雲衛的蘇都尉?今日多謝相救,他日必有厚報。”

“不必,你這馬被下了毒,多半是有人意圖謀害,世子還是早些報官的好。”

“下毒?”

車夫将聶言扶了出來,聞言替他家主子不平:“我說怎麽走之前那麽奇怪,定是二爺那幾房妾室不忿,想謀害世子,回去就讓國公爺逐了他們!”

聶言挽起袖子粗暴地上了把止血散,數落道:“教你多少次了,那幾房小妾吃咱們家多少大米了,單單逐了連個本都撈不回來。今年不是朔州的水渠開了嗎,奴隸價錢也該漲了,想法子把她們身契找出來賣去絲坊,一個女工能賣你兩個月工錢呢。”

蘇阆然:“……”

蘇阆然木然道:“世子若無事,末将便告辭了。”

“好,回頭見。”

聶言剛說完,便見蘇阆然沒往別處走,而是徑直入了陸府,臉上笑意凝固,抓住惶惶然過來問他要不要進府喊個大夫的陸府家仆道:“貴府是出了什麽案子了嗎?”

陸府的家仆戰戰兢兢道:“沒有,敝府身家清白,平日裏連個偷油的老鼠都不會上門的。”

聶言拿起腰間的白玉扇子指了指蘇阆然的背影道:“那這蘇都尉上門是?”

陸家仆人道:“哦,是這樣的,蘇大人總是和我們家小姐去辦案,二人熟得很。我家夫人又憐他父母早逝,經常把他喊來府上用飯。世子……世子你身受重傷,要不先去敝府休息休息,小人幫您喊一喊街對面的黃老郎中看看?”

臬陽公世子何等尊貴,平日裏不是太醫院頂級醫者開的藥是絕對不會用的,車夫看了一眼街對面,道:“世子,咱還是回府請太醫院的來看吧,這民間大夫怕是……”

“不,爺要去。”

聶言眯着眼望着陸府,拿扇子敲了一記車夫的腦門,道:

“跟爺搶錢搶東西可以,搶女人不行。這陣不能輸,走,把狗窩扛上,會他一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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