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棠花落

“恭喜陸大人, 賀喜陸大人,令千金好事将近啊!”

朝中的老臣們誰跟誰一起玩兒都泾渭分明, 假如突然跟一個不大熟的同僚說話,無非是“恭喜您老升遷了”、“恭喜你兒子考上了”以及“恭喜你女兒嫁出去了”。

陸爹在此之前被人恭賀過兩次“恭喜你女兒升官啦”後,終于盼來了終身大事系列。

但陸爹并不高興,他和陸母一樣,都是被金屋藏狗事件給吓着了, 問了一圈兒京官同僚, 說這臬陽公乃先帝舊将,膝下僅有一孫兒,疼愛非常, 因而這世子有些纨绔風流, 風評不太好。

陸爹擔心不已:“聽說這世子浪蕩,京城一百八十個坊, 一百七十九個都有他砸過的場……”

同僚:“可是人家有錢呀。”

陸爹:“你說這臬陽公爺是不是覺着自己天年将近,這才急着随便找個姑娘來管他孫子?”

同僚:“可是人家有錢呀。”

陸爹:“……”

可不是有錢嗎,那世子也是厲害, 直接在他下朝的路上截住了他,說明天要上他家提親,請他把家裏的庫房騰三個出來,最好是五個,不然怕聘禮放不下。

陸爹當時就吓蒙了,随後直接被人拖到臬陽公府去見了老國公。

“後來呢,老國公同意了嗎?”

“同意是同意了, 但提了個要求,要我家閨女與世子成婚前必須辭官,不準再與枭衛有任何聯系,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這不是您老一直盼着的嗎?”

“盼着倒是盼着……”

陸爹的确是巴不得陸栖鸾早點回家養肥點,平日裏看她每日在枭衛府忙得臉都尖了,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疼,只不過比起這個,他倒不太想逼她,如果她願意主動辭官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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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言一眼就看出了陸爹的顧慮,問他說他可以讓吏部的人活動活動,如果能說服陸栖鸾主動辭官,陸家是不是就能答應他的婚事。

陸爹雖然覺得他不靠譜,但也沒回絕,說陸栖鸾答應他這當爹的也沒二話。

聶言得了這句準話,便成竹在胸一般,當場便改口喚岳丈,教陸爹一陣頭暈。

同僚見陸爹愁得緊,想到自家家務事,便覺得陸爹這是嫌公務少了,喊下面的主簿抱了一堆新案子攤在刑部尚書案上。

“好好為國效力,就沒空愁兒女親事了,來,這當鋪裏發現貢品的案子先給辦了,辦完咱們再繼續唠。”

“行行行,傳證人吧。”

刑部裏每日大大小小的案子多得很,有急的有緩的,今日便有一樁十日前的緩案子,說是西城和泰坊有小吏例行巡查,聽見有一個好賭的婦人與賭坊坊主争執,說賭坊黑她的錢財。

本也是小事,那婦人之前一直輸,輸到最後,賭徒們本以為她沒錢可賭了,她卻拿出一根金條來。

和泰坊不是什麽富裕的坊市,百姓們賭博用的多是銅鑄錢,好些的用銀子,從沒見過人用金條的。小吏起疑,看那婦人也不像是富貴之家,勒令她交出金條,卻發現金條上打着的竟是東宮的烙印。

皇城之中各宮俱有府庫,每個府庫裏需得有一些“壓箱錢”,這些壓箱錢由金條銀條組成,上面烙着各宮的字樣。“壓箱錢”不過明賬,是各宮主位的私財,如今在民間被發現,巡城吏第一反應就是東宮的奴仆偷了府庫的錢往宮外傳送。

對宮仆而言,這可是殺頭的重罪,是以案子便移交給了刑部,那賭博的婦人也押送到了刑部大牢。

聽人說那婦人在牢裏哭鬧不休,案子又不急,陸學廉本想壓她半個月讓人老實老實再出來提審,又因近日沒別的事,便提前把她提了來。

陸爹百無聊賴道:“堂下何人,報上……也不用報了,孫方氏是吧,你那金條從何處來的,速速交代,否則待本官查出來了,可是絕不會手軟的。”

那婦人在牢裏悶了多日,蓬頭垢面,氣性上來,尖聲道:“我呸!我家夫君可是枭衛,你若敢判我,我叫他把你下油鍋炸了!”

——什麽毛病這是,我閨女還是枭衛呢,真怼起來不知道誰幹誰呢……

旁邊的主簿一年到頭見過的犯人不少,除了京城裏那些有數的二世祖,還是頭一次見這麽狂的,胡子一翹,怒道:“豈容得你等刁民咆哮公堂,冒犯尚書大人。左右,先打她十板子,看看她會不會好好說話!”

“先等等,”陸學廉喊停,道,“你說你夫君是枭衛,他在枭衛裏是何職位啊?”

那婦人以為他怕了,眉梢眼底都得意起來,說得跟唱的似的,想來平時裏沒少自我吹捧:“我說出來你可別怕,莫說爾等小官,連一品大員都讓我夫君打過,京城裏入枭衛的罪官,沒有一個不是被我夫君關進去的……”

陸學廉在腦內描繪了一下,斜眼看向旁邊的主簿:“……那不是個牢頭嗎?”

主簿:“……”

那婦人在堂下喋喋不休,忽然有小吏來報雁雲衛押逃犯來了,陸學廉只得先暫停審理,讓孫方氏跪在一側。

押來的犯人是數月前連環殺人案的在逃兇手,自己把自己毀了容,見風聲過去,一時得意上街意欲再度殺人搶劫,卻叫路過的雁雲衛給撞了個正着。

“見過陸大人。”

陸學廉每次見蘇阆然時,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大約是這娃兒年紀輕輕,卻總是單手拖着比他大兩輪的兇犯來刑部拜訪,讓刑部的捕快撓破頭都逮不住的兇犯,每次都搞得像是他順便帶來的伴手禮一樣。

而且……這小子心不黑但手狠,屬于殺人不眨眼的那一類,每次拖來的逃犯沒有一個不是四肢都被打斷了的。

總而言之,陸爹還是收下了逃犯,順帶寒暄一番:“小……蘇都尉來啦,今日放衙放得早?”

蘇阆然嗯了一聲,道:“府裏今日練兵,不慎把人練傷了,是以放衙得早。”

……娃兒哎,不是每個雁雲衛都像你一樣體力非人啊。

旁邊跪着的孫方氏耳尖,聽見來的是雁雲衛,知道他們與枭衛向來是狼狽為奸的,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紮着爬過去。

“雁雲衛的大人,快救我、我是枭衛的家眷,對,他叫孫順,你們應該認識!你跟他們說,我家沒有偷東宮的金條,是東宮的人賜給我們的!”

蘇阆然一怔,望向陸學廉,後者驚得站了起來。

賜,和偷,這性質可是不一樣的。

“你、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麽嗎?!”

孫方氏還看不明白氣氛,一疊聲道:“我還記得那人聲音尖細,是個公公呢!”

——事情怕是要鬧大了。

蘇阆然如是想。

……

正是夏花燦爛的好時節,恰好逢着夏棠紛落,滿地銀紅。街前路過的懷春少女,偶見辘辘馬車軋過花瓣,瞥見紗窗翻飛間露出的華貴公子,不免俏紅了臉,心道是誰家公子,又攜着晚棠去會哪家的佳人……

“世子,放眼滿朝的姑娘家,哪個不是自己繡的嫁衣。誰家有像您這樣的道理,嫁衣竟是夫家給訂做的!”

天底下最好的織坊,最好的繡工,火蠶絲、金珍珠、昆侖玉、南夷星沙琉璃,染以北極荒原最豔麗的紅花染,無不是擦着宮裏娘娘們的規格邊兒,熬盡了工匠心血做成的嫁衣,偏他家主子任性,一句話便做了來。

始作俑者瞧了一眼,還覺得不滿:“……不是說了要雪花鳳凰嗎,怎麽繡了個鸾鳥?”

聶城道:“世子,鸾鳥就夠了,繡鳳凰您是想謀反啊?!”

聶言啧了一聲,勉為其難地接受了:“行吧,左右人家名字裏也有個‘鸾’字,勉強說得通。”

聶城又道:“您是把萬事都備齊了,可人家陸司階不是沒答應嗎?”

“她昨天不答應不代表今天也不答應,凡事需有進取之心,你不去争不去搶,東西早晚就是別人的了。這下她就不用拿嫁衣沒繡好搪塞我了,爺就不信她這心腸是鐵做的,走,截人去。”

……

枭衛府。

“……陸司階,取證是取完了,那位的骨灰就在這兒,按規矩是要放在正堂停夠七天靈,但他家裏人都死光了,您這外人就沒那麽多規矩了。”

“我知道,七天後我就去鬼葬山把他安葬了,其他的人安葬之事,還請上點心。”

“您放心,這兩日葉大夫又病了,有我在,定會把事情處理好。”

點了點頭,陸栖鸾接過骨灰盒,沉甸甸的一入手,心髒仿若沉入寒潭。

……這個人,死了啊。

他是該死的,再來一遍,她還是會送他去死的。

當初說得決絕,但事實上……早一點死和晚一點死,終究是不同的。

将骨灰盒在來接她回家的馬車上小心放好,正待上車時,迎面駛來一輛雖不太一樣,但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的馬車。

“聶言,你就不能回家陪陪你卧病在床的爺爺?”

馬車的主人掀簾而出,過來把陸栖鸾直接拽走:“家翁能不能病好就看他孫子能不能成家,換言之——你考慮好了嗎?”

陸栖鸾有些哭笑不得:“你非要這麽急嗎?”

“都讓你考慮兩天了,哪裏算得上急?我找人催債時可是從來不隔夜的。老黃歷我都翻過三回了,七天後就是好日子,再往後推兩個月內都沒這樣的吉日了,你過來先看看我給你做的……”

“聶言。”

陸栖鸾叫住了他,掐了一下手心,道:“抱歉,七天後……不行。”

聶言慢慢松開她,問道:“……為什麽?”

“陸司階。”

陸栖鸾聽見有人叫她,回頭只見是蘇阆然,見他行色匆匆,對聶言說了聲稍等,轉頭問道:“怎麽了?”

蘇阆然看了聶言一眼,示意她不方便明說的,只低聲道:“……那日你說的那個牢頭,查出來和和東宮有關。”

陸栖鸾臉色一變,道:“當真?!”

蘇阆然點點頭,又道:“要快,否則大理寺的人就要來插手了。”

……決不能被其他衙門提走!

陸栖鸾剛有此意,忽然有人從背後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聶言臉上一貫無所謂的笑意雪融般消失,抓着陸栖鸾的手刻意使了勁,教她掙也掙不脫。

“對你而言,公事,有這般重于泰山?重到……你連句敷衍,都沒空與我敷衍?”

蘇阆然看得眉心微擰,正要動手,被陸栖鸾一個手勢攔下。

陸栖鸾看着他,目光清澄道——

“對我而言,公事不重要,是這件事重要。如果我的選擇讓你不舒服了,我只能說抱歉……我沒有敷衍你的意思,但也不會放棄做該做的事。”

因為是個女人,因為是個在世人眼裏柔弱的、随随便便都捏的死的女人,教他忽略了,她還是是枭衛啊……

聶言笑了起來,宛如自嘲——

“我走前,還與國公說好了,說……定會說服那姑娘,絕了做女官的心思,她要什麽我都給,只要她好好留在我身邊,現在看來,是我想得淺了。好,你講理,我講情。今日你若去了,我便再不講情,自此之後……只講利,你可想好了?”

……

五月棠花落,棠花落盡癡心堕,癡心空堕離人寞。

聶城趕着馬車,不知是不是該放着馬車裏冰冷的氛圍蔓延。

聶言是個怕輸的人,他有着最狡詐的商人所擁有的那種對利益的敏感,顯然在一時男女之情的沖動後,他發現了自己是被四兩撥的那個千斤。

這可不行,他是慣于以小博大的,就算是冒點險……

他想了想,還是開口道——

“世子,被你說中了,這陸大人還真是個鐵石——”

“住口,多說一句,我就讓你吞了自己的舌頭。”

聶城知道他的主人這回的沖動了,或是因為這世間的女人大多是重情而纏綿的,使得所有男人都在那個女人輕俏的而寡淡的感情觀上喪失了判斷力。

聶城只得住了嘴,道:“回府嗎?”

“……不,去左相府。”

“那這嫁衣?”

車內一片寂然,片刻後,簾後傳來一聲玉扇被扼斷的聲音,裏面的人淡淡道——

“燒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聶言:我重要還是升官重要?!!!你說!!!

陸栖鸾(果斷):升官。

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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