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不為亂世人

南嶺植被豐茂, 雨天一過,地上兩三天便會生出香茅的嫩芽,割下一把塞進銀魚的魚腹裏一烤, 過火一烤, 很快便散出了迷人的香氣。

陸栖鸾開始覺得這匪首雖然是個匪,但目前來看人倒是不壞, 而且……手藝可真是好。

按他的話說, 是從小在梧州山裏長大, 山上的兔子、河裏的魚, 只要是會動的, 沒有一種是沒被他拿來烤過的。

陸栖鸾想起小時候有個跟她一起排隊買烤串的路人跟她說過,會做菜的大多不是什麽壞人,防備便暫時放了下來。

“……陸少俠,以後是打算繼續與官軍打下去嗎?”

“打是要打的, 畢竟義父待我有再造之恩。”

“再造之恩?”

鹿青崖把剩下的魚頭丢給林子裏問着香味過來的野貂, 搖頭道:“世上身世凄苦的人那麽多,說出來沒什麽意思。我跟大家一樣, 只不過命好了點,被人撿走教了一身本事, 便是不和官兵打了, 想去哪兒也都無所阻礙。”

陸栖鸾好奇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告訴我也無妨吧。”

“真的……要聽?”

見陸栖鸾點頭,鹿青崖嘆了口氣,停止了往火堆裏添柴, 道:“我家是梧州的農戶,原來是姓黎的。約是九年前吧,也是這樣的災年,朝廷雖然發了糧種,但層層盤剝下來,只夠種上三畝地的。農家人能忍,想着過了今年,明年再借些糧種,日子便會越過越好……”

“可就像那些讀書人說的,好景不長,朝廷要打仗了,到處都在傳,邊關的死人都堆成了山。有一個山下的小吏收到了兵帖,讓他家的兒子去邊關送死,他不願意,給征兵的人二十兩銀子,讓他們把名單上的服兵役的人換成我爹。”

“我爹是個老實人,聽人一通哄騙,說不去邊關就要被殺頭,戰戰兢兢地便丢下我和我娘走了。過了一個月,有鄉鄰回報說……他人還沒到邊關,就病死在路上了。”

陸栖鸾立時便後悔了這麽問了,不忍道:“抱歉,我多言了。”

“沒事,我朋友們都知道。”

“好吧……那,後來呢?”

Advertisement

“後來……”鹿青崖微微移開臉,看着天上破雲而出的月亮,道,“後來,日子還是那樣過,到了秋天,地裏的糧食改收了。那天是我的生辰,我娘特地讓我多睡一會兒,一大早便高高興興地去地裏收糧食……但是啊,山路上剛下過雨,她的鞋又壞了……”

“等我醒來時,村裏的人把我娘擡了回來,她滿頭的血,老人們都說,脖子摔斷了……撐不到入夜了。”

陸栖鸾聽得眼睛暗淡下來,道:“沒有找郎中看一看嗎?”

“……邊關打得那麽厲害,但凡會丁點醫術的都被征走了,連讀書人都請不來大夫,何況我們。”

“我娘看我一直哭,就說……等日頭落下去了,她就要走了。我那時小,不想讓她走,就沖出門去,拼命追着太陽,翻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一邊追一邊喊,想把太陽帶回去,讓娘留下來……”

“可太陽還是落山了,我怕回去看見她真的走了,就一直往西,走出了大山,倒在路上。”

“義父就是那時出現的,那時他有個兄弟,被官兵斬了。路上看見了我,把我撿起來栓在馬上,就那樣去了官衙,把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吏……還有征走了我爹的人,都殺了。”

救命之恩,雪仇之恩,難怪……

陸栖鸾默然,她所在的地方,無論是遂州還是京城,都少有聽聞這樣的生民煉獄,以往只聽酒樓茶館,清平人家閑談中聊起戰事,皆是一片唾沫橫飛的勝與敗,誰知千裏之外,戰火不休,黎民陷于水火……一至于此。

她能做什麽呢?她的一切一直都在被非議,每走一步都不斷有人譏嘲她的出格……

“鹿少俠,假如有官軍來招安,你會答應他們嗎?”

“不會。”

鹿青崖收斂了沉浸在過去的深思,道:“大楚老一輩的江湖人都已經對朝廷寒了心,更莫提我義父那等處事決絕之人。”

和鹿獠與官軍裏的人所談的一樣,陸栖鸾起了疑,道:“朝廷做了什麽?”

“朝廷數年前請了易……”說到這兒,枝頭的老鸨拍打了一下翅膀,鹿青崖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住話頭,道:“抱歉小鳥兒姑娘,此事實在不能外傳。”

“沒事沒事,我也就是随便問問。”陸栖鸾怕引他起疑,開始亂找別的話題,看向他那一邊插在地上的長槍,道:“你這槍是你義父的舊物?”

“你怎麽知道?”

“槍身上刻着‘金冶子贈鹿獠’……我猜的。”

鹿青崖頂得她起了一身的冷汗後,方才有些驚訝道:“你還識字?”

……壞了,南嶺這邊的民女大多是不識字的。

陸栖鸾答得生硬:“我爹……是個書生,在家的時候和他學的。”

鹿青崖略有些羨慕地哎了一聲,道:“我的字還是去年才學的,義父忙得緊,沒人教我,就認得地名和行軍的事,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你能教我嗎?”

——怎麽可能不會!

陸栖鸾縱然心中有疑,但也不敢再多話了,拾起一邊的樹枝掃平了一塊沙地,寫了他的名字,道:“少俠是哪個字不會?”

“我現在會了,你教教我你的名字怎麽寫吧。”

陸栖鸾無語,嘆了口氣剛下筆寫了個耳朵旁,整個人就僵住了……壞了,應該寫小鳥兒的。

“怎麽了?”鹿青崖見她凝住,不禁問道。

陸栖鸾沉默片刻,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老葉的音容笑貌,頓時筆力大發,果斷畫了個鬼畫符在地上。

鹿青崖:“這是?”

陸栖鸾肅容道:“這是草書的‘小鳥兒’三個字。”

鹿青崖:“為什麽和我們村裏跳大神的人畫的有點像?”

陸栖鸾:“這是我認識的一個書道巨匠教的,他的草書就講究這種恣意放達的氣質,一般人看不懂,我寫出來是想讓你感受一下,絕對不是瞎胡畫,騙你我是醬醬。”

“醬醬是誰?”

“我兒。”

“啊?”

“怎麽了?”

“沒什麽,就、就想問你……你兒缺後爹嗎?會做飯的那種。”

……

陸栖鸾偶爾在家裏對鏡貼花黃的時候也不是不能意識到自己是個美人兒,但她的眉眼不似東楚美人恬淡靜谧,反而随着年歲越長,顯得越發有點妖。

想追求她的人很多,但大家好歹都是有修養的,隔三差五送點花兒聯絡聯絡感情,慢悠悠地來,她也不是不接受……只是沒見過這麽清純不做作的。

“小鳥兒姑娘,我們今天不殺人,出去踏青吧。”

“不是你說出山幾裏就是官道嗎?算了吧。”

“那你喜歡什麽花,我給你鏟回來?”

“……菜花。”

……于是第二天全營的夥食都變成了菜花,陸栖鸾帶着愧疚吃得一臉菜色。

鹿青崖大約是領會到了她的意思,無論送什麽花,都給她做成一盤菜獻給她,弄得陸大人為花消得人憔悴,直到第三天,叛軍大營下了拔營收攏兵線的的信號,這才消停了下來。

“……官軍已包圍了梧州府,增兵一萬,不日便要進攻青帝山。”

青帝山是鹿獠昔日做地頭蛇盤踞的主要據點,若是被拿下了,只怕對叛軍的勢頭是個不小的打擊。

陸栖鸾心裏記着先前官軍中有叛徒與鹿獠私相授受的事,忍不住便懷疑青帝山上有埋伏,目的就是為了讓虎門衛和雁雲衛的主要将領去送死。便趁鹿青崖沒纏着她的時候,跟枭衛的老軍醫們說了,若是去了青帝山,接觸到了官軍,姑且不要求救,觀望一下情勢,伺機而動。

兩千左右的叛軍拔營南下,這一回沒有走山路,而是直接碾着官道上兩個哨崗走了過去,到了快入夜時,才趕到了一處峽谷口側的山上。

青帝山是一處馬蹄形的山谷,賊寨的萬人大營便坐落在谷內,谷口高而險峻,可以說是有進無出。

……官軍若是從正門處打進來,若是進攻不利,那麽所有的指望就落在外面的接應上了。

陸栖鸾跟着叛軍一路從山上辟出來的險峻窄道上進了賊寨,只見上方食肉的夜鴉盤旋,兩側樹枝上毒蛇盤繞,偶爾朝下一看,山崖下伸出的枯木上挂的盡是些累累白骨。

……兇地。

“……谷中夜裏生毒霧,人畜在山上駐紮無妨,若是下到了谷裏,過不了半夜,便會中了瘴氣,到時神仙也難救。”

叮囑了好一陣子,鹿青崖才托了兩個下屬保護她,折去了其義父所在的正堂之處。

陸栖鸾四下環顧,只見這賊寨定是有年頭了,雖說看着老舊,但防禦工事一應俱全,十步一哨百步一崗,嚴密得緊。加之這裏不似之前在山上,綠林匪居多,實際上防備得還嚴些。

行至一處木欄圍住的吊腳樓前時,陸栖鸾被身後派來保護她的人叫住。

“姑娘,再往前就是火藥庫了,還是別去了,就在二爺的住處稍等吧。”

……火藥庫?

梧州潮熱,便是有火藥坊,也只會在春冬開工,多是用來制作煙火的,現在竟有了火藥……

陸栖鸾記下這一點,又問道:“你家二爺幾時回來?”

一人道:“昨日主公帶着大公子回寨,二爺又立了功,勢必要開一會兒慶功宴,應該是子時以後吧。”

見她點頭,那人又道:“姑娘放心,二爺雖然混江湖,但從來不跟女人厮混,不會辜負你的。”

“……哦,謝謝提醒。”

這些人一路看着鹿青崖纏着陸栖鸾犯蠢,多半是覺得她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壓寨夫人了。而陸大人如今身在曹營心在漢,若是一口回絕了,還不知道有什麽變故,只能繼續吊着鹿青崖。

此時旁邊傳來一陣喧嚣,只見另一側檢查歸營軍士的隊伍騷亂了一陣,有一個胖子高聲對人群喊道——

“……你們這些新來的,十八以下的和有刺字直接進,其他的到一邊拿戶籍牌子過審,看見旁邊的懸崖了沒?若是有官軍的奸細,直接丢下去喂烏鴉!哎~這兒怎麽還有個帶狗的呢?軍糧扣一半啊!”

陸大人眯起眼看着那條狗的倩影,大約是出于和狗娘的心靈感應,那條過了檢的狗一扭頭,興奮地朝山上叫起來——

“汪汪汪汪!”

陸栖鸾:“……”

寶貝兒,你來有啥用?這邊到處都是九尺壯匪,你來還不夠人家炖一鍋狗肉的,倒是來個人間兇器級別的……

剛這麽想,便見那帶着醬醬來的、或者說混進隊伍裏的人,抱起地上打轉的醬醬,擡頭看向她。

——啊,安全感突然上升了,本官好欣慰。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