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破喉嚨
随着官軍的漸漸從各地調撥了增援的力量, 肆虐梧州了兩個月的叛軍勢頭終于有些歇了下來,兵線開始回攏,直至今日, 撤出了在梧州城的所有兵力, 轉而選擇在四周山地崎岖的郡縣駐紮。
顯然,叛軍的首領對此并不滿意。
鹿青崖進入青帝寨正堂時, 便看見鹿獠沉着一張臉, 正堂中間堆着兩三個箱子, 他剛一進來, 便踢倒了其中一只, 裏面金條銀條滾了一地,一路從臺階上滾到臺階下一個被挑斷了四肢筋腱的人身前。
“這才幾天,都忘了當時青帝山結義的事!你四哥六哥為了開倉放糧,被那狗官抓起來片去喂了狗, 你竟還敢私底下和官軍勾結!今日不殺你, 有何面目見泉下兄弟!”
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青面人目光閃動,勸說道:“父親, 金十叔好歹也跟了您這麽多年……”
“鹿慎,我就不該把你教給你娘帶, 婦人之仁, 遲早要誤事!還不把這叛徒拖出去!”
地上的人已經被割去了舌頭, 眼球暴突,滿口的血,直至被拖了出去, 仍然掙紮着。
這樣的場景,鹿青崖見慣了,知道他義父義薄雲天,最是痛恨勾結朝廷私相授受的叛徒,頓時心中對他又多了一份崇敬。
“義父。”
“吾兒,為父也聽說了你上回劫了官軍辎重的事!做得好啊!”
見了鹿青崖進來,鹿獠面上的陰沉為之一掃,起身很是誇贊了他幾句,又轉頭對那書生樣的鹿慎道:“你什麽時候能如你義弟一般敢打敢拼,為父就放心了。”
鹿慎眼底閃過一絲恨色,僵硬地牽起嘴角道:“……義弟神勇,為兄不敢及也。”
鹿獠一臉欣慰,讓人進來提了三壺酒,道:“這次的官軍來了不少京城的精銳,本來為父也不忍你獨自率軍出去打拼,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你無論是膽識和武功,皆長于你兄長。這次回來,兵符也不用你還了,右軍再給你加三千人,為父還有大任相托!”
接了酒,鹿青崖道:“義父說的可是近日官軍進攻青帝山一事?”
鹿獠讓他先坐下來,嘆了口氣,道:“近日的地盤雖越打越大,奪了州府的甲胄兵器後,我青帝寨便能擁兵三萬。但到底是流民與匪類,軍饷消耗怕是抵不過官軍,為父便覺得此次官軍攻山,怕是不能與之硬碰硬。”
“義父的意思是?”
“你大哥給出了個主意,在山谷外二十裏處設一小營寨,派兩千駐紮于此,直面官軍主力,待短兵相接後,便佯敗撤回谷中,将那主力引進來,圍而殲之。”
鹿青崖聽罷,望向一側的鹿慎,道:“大哥覺得此計可行?”
那鹿慎咳嗽了一聲,道:“諸位叔伯都說可行,但就是缺一能打會沖,足以激怒官軍主力的主将,為兄纏綿病榻,雖然有心為父親沖鋒,卻也力不從心,聽說二弟近日劫了官軍的藥材,想必官軍已對二弟恨之入骨,我想……”
“不可!”鹿獠忽然出聲喝止了鹿慎,怒斥道:“你二弟連戰一個月,一天都未曾休息,你便讓他去犯險,是做大哥的樣子嗎?!”
鹿青崖按住要起身的鹿獠,道:“此戰的确兇險,但官軍精銳越來越難對付,諸位叔伯皆已負傷沉重,此事非我不可。”
“吾兒,為父怎忍心——”
“義父不必在意,兒這條命便是義父的。倒是若我這次還是立了功,想向義父讨個賞。”
聽見他這話,鹿獠愣了愣,随即笑道:“吾兒為我沖殺這麽多年,從未要過什麽,今日這麽一說,反倒讓為父吓着了。說吧,吾兒但有所求,便是去要天王老子的龍椅,為父也定為你辦到!”
“義父言重了,兒只是想成親罷了。”
“哦?你看上的是誰家的千金,為父可從沒聽你與在座叔伯家的丫頭走得近的。”
“倒也不是什麽千金,是我從官軍手裏救回來的一個姑娘,她與我一樣流離于戰亂,想來也與兒有緣,此戰結束後,還請義父為兒證婚。”
“好不容易有我兒看得上眼的,今日就該辦!來人——”
鹿青崖連忙站起來道:“義父,今日辦不得。官軍勢急,若我回不來,便是害人守寡,還是等擊潰官軍後,義父安心,我也放心。”
“這說的是什麽話,你若回不來,為父便殺了她讓她下去陪……哎,怎麽說起死的事來了,晦氣!吾兒立了大功,今日合該一醉方休才是,擡酒肉來!”
正堂內立時一掃之前的血腥,開懷宴飲起來。
直至日頭漸暮,鹿慎見滿堂的人都已目光渙散,便一聲不吭地起身走出堂外。
“大公子,二爺可答應了?”
“答應,能不答應嗎?你見他什麽時候拒絕過父親?”冷笑一聲,鹿慎眼底爬滿陰鸷之色,回想起宴上鹿獠對鹿青崖贊不絕口的情态,妒意越濃,道:“你可見他帶回的那個小娘了?”
“上午的時候在寨子門口見過了。”
“可當真貌美到連這木頭樁子都動心了?”
“反正小人在梧州這地界沒見過,想來是那官軍從外地帶來的,眉眼身段兒都不是尋常貨色能比的。小人說句不中聽的話……比您後院那幾房加起來還強些。”
鹿慎冷哼一聲,越想越氣,只覺得世上的好事都讓這撿來的家夥占盡了,沉下臉道:“你去從地牢裏提兩個瘟奴,就說是去給他院子裏送花的,讓這兩個瘟奴開開葷!”
随從失色道:“大公子……這要讓二爺知道了,小人是會被拖去喂狼的!”
“蠢貨,你不會指使下面的人去?!再不行你不會去山裏躲着嗎?過兩日等他領兵出去,回不回得來還說不定呢!”
“……是、是。”
……
“河谷……哨崗……對,這裏有兩個哨崗,後面是火藥倉……”
鹿青崖院子裏沒有紙筆,陸栖鸾只得找了根木條放在燭火上燒,撕了片裏面的裙角做紙,努力回憶着青帝寨的地形,在上面畫起了地形簡圖。
待畫得差不多了,陸栖鸾把絹布折好,塞進自己随身帶着的艾草香包裏,那香包裏的香料之前浸水打濕了,拿出來把絹布換進去,大小剛剛好。
天快黑吧……月黑風高好辦事,等到把這地圖傳出去,她脫身就有望了。
這麽想着,陸栖鸾又枯坐了半個時辰,終于聽見樓下有了動靜。
……來啦!
陸栖鸾跑到窗口處,只見院子門口站崗的人正截下兩個黑衣人盤問。
“幹什麽的?”
“二爺要娶妻了,說寨子裏沒有女孩兒喜歡的東西,讓小的們來給夫人送點花。”
恰好之前鹿青崖也老是在給陸栖鸾送花,門口的崗哨只當他們二爺又犯病了,搜過身見他們沒帶兇器,便放他們進去了。
夜色籠罩,陸栖鸾在樓上看不太清,只覺得這是蘇阆然來了,直接便奔下樓,開門道:“你可算來了……哎?”
一開門,竟是兩個陌生的黃瘦男子,見了她的臉,眼中一片驚豔之色,随即将她逼進了房內。
“這回沒騙咱,真是個美人兒……”
陸栖鸾本能地退到一張桌子後,瞪着眼道:“……你們是?”
“嘿嘿~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不不不,外面那麽多站崗的,我叫破喉嚨還是會有人來救我的。
但細一看,陸栖鸾發現這兩個人都有共同的特征,就是唇白、面色發烏。
雖然不大想回憶,但王師命演傻白甜的時候教過她……這種症狀,都是疫病者,而且幾乎是快死了的狀态,只要被撓破點皮,便也會染上疫病。
……如果是知道她身份的,何必繞這麽大的圈兒來害她?
經過這幾天的鍛煉,已然成為半個戲精,沉默了一下,保持距離悲傷道:“就算要我死,也請告訴我,到底是誰在害我!讓我死個明白吧!”
“放心吧,我們哥倆享用完你後便送你上路,省得你以後受你準夫君暴虐的氣,大公子能出口了這口惡氣。”
大公子……是鹿獠的親生子?
陸栖鸾恍然,原來是鹿獠的嫡子與鹿青崖有怨,知道鹿青崖對她有意,便要拿這下作手段害她,用來惡心鹿青崖。
——拿女人出氣也太沒品了。
陸栖鸾拿出當時考枭衛武試的速度,飛快躲過一個人的撲擊,在一樓遛了兩圈,那兩個瘟奴病入膏肓,體力不及她,很快便惱火起來。
“再跑……再跑我們就不客氣了!”
——說得好像你們現在很客氣一樣。
陸栖鸾本來不太想給鹿青崖惹事,讓他回去找那鹿獠嫡子的麻煩,但這兩個瘟奴實在糾纏不休,便只得跑上了二樓,聽那兩人也追上了樓梯,正想扯着嗓子喊一聲破喉嚨把守衛叫進來,忽見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的影子并非只有她一個。
……她還沒叫,破喉嚨自己就來了。
“跑的掉嗎?!還不快乖乖地——”
兩個瘟奴剛一跑上來,氣兒還沒喘勻,便覺脖子一冷,視野以詭異的角度彎折了過去。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別人我不知道,但你們是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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