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四天4

“救助過我的人？”被強硬拽住的熙濘驚訝地看着他，眼睛微眯，溯流記憶中有過的身影，隐隐透着熟悉的感覺，熙濘不可置信。

九年，容貌會變，聲音也會變。

她說：“你真的是......你能不能再背我一次。”

“你想的話可以。”

他的确是救她的人，熙濘疏離地拒絕，“哎，不用了，我認出你來了。只是你變了好多，我不認得了，小哥哥，你長成大哥哥了。”

“你也長大了。”他說。

這一刻他們只是久別重逢的朋友，離得太遠，相聚太短。鏡頭由近而遠，從只有他二人的臉龐，到破舊的廢棄工廠全貌，空曠的平原與草地，飛鳥成線排列，慢慢南去......拉長的過程中，裝下了四天的記憶。

熙濘掙脫他的手，熱乎地說：“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呢，你搞這麽一出，都要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爸這會兒估計正滿世界找人了，你說你不是沒事找事嗎？”

“不關他的事。”

熙濘假裝沒聽到，自顧自說：“算了算了，惡作劇這麽長時間也夠了，我們倆那是有過命的交情的，對不對？走吧走吧，回去跟我爸說讓他把人撤了，你真無聊過頭了不是？”

“我不會送你回去的！”

“你——你笨死得了！”熙濘攀關系失敗，對于給臺階不下的人，惡狠狠白他一眼。

“看來你不喜歡這兒，那我們回去吧。”他說，話語間已然興致恹恹。

熙濘并不像他一樣懷念過去，懷念依偎求生的從前，反而把它當做人生的污點，用盡了氣力遺忘洗刷。似乎九年前的那一場相遇，只是在危難時恰好急需一個幫助她的人，而這個人的長情、愛戀和冒險，她不計較也不在乎。

“我要上廁所！你回避一下。”她說，“要不我過樓梯間那邊吧。”

“我在外面等着你。”

廠內空曠，場外是草地，藏不了人的。

“随便你，我沒出來之前你你不能過來啊。”她一邊走一邊說。腳步聲踏在水泥地上，在無人出聲的樓房裏，十分明顯。

他就坐在那一處，并不擔憂熙濘能夠跑掉，她身上有定位器，只要他想，随時随地能讓機器發出警報聲。

四周了然無響。

五分鐘後，他才發覺，自己竟然是在發呆，而熙濘，并未有任何聲響。

一邊走去一邊叫着她的名字，未有人應和，他的腳步徐緩深沉，皮鞋踏入了走廊，進到樓梯口。剛一只腳伸進去側邊就是一記磚頭砸過來，他下意識閉上眼用手擋住，另一記卻直拍到他額頭上。

“嘶——”

熙濘倒退兩步扔掉轉頭，猴子似的蹿出了窗。

他一手捂住頭，一手穩在灰黑的牆壁，雙膝跪在地，血液從額頭緩緩流下，滴在一只帶血皮的鐵铐上。

他想起熙濘把鋼筆刺入他脖子時的狠絕，意圖置他于死地，想起熙濘對他說“滾開”時的深惡痛絕，她到處探查詢問，不放過任何機會尋找破綻，出大門前的興奮和恐懼交集，想起她說，我不記得了啊......

大概所有的痛覺，都不及此時的眼中所見那麽深。

一路追蹤出去，他只撿到寫了名字和電話的兩張紙幣。怪不得她要換回衣服，原來外套的大口袋裏放着的是錢。

這兩張錢，還沾了血。

不過熙濘的錢不多，不敢滿天的撒，只在顯眼的地方用小樹枝穿破或者石頭壓住不被風吹到地上。她漫無目的，絲毫不知此處的路線，只能沿着前來的路往反方向拼命跑。

這裏是個草坪，根本沒有地方可以擋住視線暫時隐藏。熙濘眼看他已經恢複追來，只恨自己動手時猶豫了，拍他的時候把磚角變成了平面，給了他站起來的機會。本想打到他沒有辦法站起來才逃走，可是她明白，按照她的水平，就算先偷襲了一招，之後也會被男女力量之間的差異拖累。

情急之下的熙濘，也忘了他并沒有還手。

“啊——”一聲高音尖叫在平原地響起，覓食的鳥兒都被驚走，噗噗飛起。

他瞧見那個紅色的身影，她坐倒在地，雙手捂住受傷的膝蓋，血汩汩而出沾滿了她的雙手，從手中的縫隙中流淌下手臂，再從手臂滴落在青色草地，入了泥土。

她的血和大地混合。

熙濘咬着牙喘氣，雙眼通紅望他一步步走近，強忍住淚水才沒有滴下。

五米、三米、一米......直到他蹲下來，調整呼吸。

“無論用什麽方法，我以為我可以留住你。”同樣沾滿血的手慢慢覆上她的膝蓋，手中約是整個世界般鄭重，他頓了一下，才說：“但是我輸了。”

“......”熙濘松了口氣，那塊藏在她身後的大石頭，也是絆倒她的石頭，被她緊緊捏住一角尖銳。

“你就像一顆種子，種在我心裏，不斷吸噬我的心血，滋養了九年啊，終于開花了。只是對你來說，不是那麽燦爛馥郁。我的精心培育，讓你失望了。”

“對不起，熙濘。”這是那天最後的話。

熙濘眼淚流下來，卻是面無表情。

她哭的時候，不代表傷心；笑的時候，不代表傷心；但面無表情的時候，一定是傷心了。她腦海中閃現的，是很多年前看過的一部小說，男主角死之前，對女主角說：“予你的情，予你的愛，予取予求，甘心情願。”

說完就咽了氣。

約莫是這個故事的結局。

☆、結局

熙濘爸媽守着她，已經好幾天了。自從女兒回來，活潑灑脫的性子不再，倒變得郁郁寡歡，尤愛坐在沙發上思考人生，俨然一副思想者的架勢了，熙濘爸差點以為女兒要變成一個哲學家。

熙濘媽不是那種喜歡洗手作羹湯的婦女，這幾天為了女兒，好幾次進出廚房，為她精心調養身體。熙濘爸回來幫忙，讓她打發出去，兩人隔着幾米遠談論綁架的案子。

回來以後，熙濘的案子原本是論綁架案的，誰知第二天女兒頂着個熊貓眼倚靠在他倆房門，說：“撤了吧，別搞得人盡皆知。”

“在不懂愛的年紀被愛上，大抵也不懂得別人的付出。”熙濘媽突然十分悲傷的來了這麽一句，“熙濘從前只有逍遙任性，經過這一次，她長大了吧。”

熙濘爸腦瓜仁兒疼，因為想不出什麽法子搪塞老戰友，只好說：“其實啊，熙濘......是因為我們不同意她的婚事，和人私奔去了......”

老戰友有個愛八卦的老婆，綁架不好議論受害者，但是私奔這種事兒，掌握第一手資料的太太可是要收到八卦團裏所有人的追捧，只為了能夠聽到絕密消息。而這個絕密消息，在一小時之內便會成為人人皆知秘密。

熙濘的秘密就是這樣被散播出去的。

以至于到了婚禮那天，太太們依舊對熙濘爸報以憐憫的眼神。她們已經腦補出了一出女兒為嫁窮小子不惜與父親決裂，最終以懷孕威脅得逞的豪門虐心戲，并且将其作為反例告誡自家兒女。

某影後感嘆：“你看熙老板多可憐啊，他那種笑，我還專門研習過的，是假笑中最深層的皮笑肉不笑，哎，我當初就是憑借這個笑獲得人生的第一個獎杯。”

她老公打個問號：“我怎麽覺得他很開心啊？眼睛都看不見了。”

影後：“難道你還懷疑我的演技嗎？”

她老公：“......我是說他哭到眼睛都看不見了。”不能引發家庭戰争。

影後：“知道錯了就好，你瞧見新娘沒有？那肚子，以我來看絕對有三個月了。”

她老公：“......”那就是沒有。

被讨論的熙濘今天并不是很開心，和司機再三确認車子已經停在了莊園門口并且加滿了油之後，她獨自站在賓客之前，聆聽主婚人的洋溢贊美之詞，心裏撲通撲通地望着門外。

為什麽沒有搶婚的？為什麽沒有人來鬧事？這不符合常理啊？

哦，難道今天上演的不是新娘逃婚戲碼？而是新郎私奔，新娘被棄？她心裏相當複雜，到底要不要叫人準備眼藥水好讓她能流出眼淚。

終于，在一陣歡呼聲中，穿着白西裝的英俊男人登場，群衆紛紛起身相迎，樂手們十分有眼見地奏起了華麗的樂章。

搶婚的終于來了！熙濘毫不留情扔掉捧花，扯起婚紗大步跑過去。

“快點，我們走吧！”

被她拉起的人起初還未反應過來，“去......去哪兒？”

“逃婚啊？你有沒有職業道德？”

剛才去換衣服的男人：“......”

所有賓客就睜大眼睛看着：新娘拉着人走了。這下，熙濘爸媽呆了，賓客們歡呼聲也斷了，小提琴手們不知該不該繼續奏樂，連寵物狗旺財都吓得吐了嘴裏的骨頭，張大狗嘴表示自己的震驚。

直到熙濘爸喊了一句：“喂喂！那個是新郎啊！”

半個小時後到家，鎖門。

人生逆轉演了一出大劇的熙濘：“我終于也體會到真實的搶婚了，就是有點累。”

2017年8月，寫完了就感覺自己萌萌噠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