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人氣焰足

這時阿忠伸出手來，說道：“小姐，我帶你回去見夫人最後一面吧！”

蘭心抓着阿忠的手，跨上馬背，然後飛奔而去。齊志遠一邊叫着蘭心的名字，一邊跟着跑去，眼看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地消失在視線裏，他急忙跑向馬廄，叫馬夫牽一匹馬給他。

天香和如嫣也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問道：“怎麽回事？”

齊志遠道：“好像是蘭伯母出事了。”又叫馬夫再牽兩匹馬過來，然後與妹妹、如嫣各騎一匹馬，火急火燎地趕往蘭府。

馬蹄聲聲，風也呼呼而過。蘭心似乎什麽也聽不見，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沒完沒了地輪回。她渾身發抖，軟趴趴地伏在阿忠的背上，腦海裏一次又一次地閃過母親的音容笑貌，那般清晰，又是那般模糊。突然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心裏有個聲音喊道：“娘，娘，你等我，心兒馬上到家了……”

蘭心回到府中，徑直奔向母親的房間，撥開衆人，看到母親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的身子依舊顫抖着，腿像灌了鉛一樣，每一步都是那麽沉重，那麽艱難。明知母親病重，為何還要外出郊游？明知與母親相處的時日不多，為何還不懂得珍惜？蘭心一個勁地責備自己，恨不得把時間撥回去，說不定在她寸步不離的守護和照料下，母親會慢慢好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命之火漸漸微弱，趨向熄滅。

也許是她的癡心妄想吧，母親已經病了這麽久，她之前一步都不曾離開，現在只不過出去一兩個時辰，怎麽可能一下子使母親好起來呢？但她還是不能原諒自己，畢竟在母親病重的時候只顧自己玩耍，其本身就是一種不孝的行為。

蘭夫人伸出手，無力地呼喚着蘭心的小名。蘭心是她唯一的女兒，她最疼愛她，幾乎可以用“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來形容這樣的寵愛。她從不懼怕死亡，因為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階段，是人生的終結——有始必有終嘛，有什麽可怕的呢？但是她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死後沒有人再像她這樣寵愛蘭心了。

蘭心早已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跪在母親的床前，握着母親的手，吻着，努力地吻着，使勁地吻着。

“心兒，不、不要難過……娘快不行了，娘、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學會、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凡事要三思而後行，知道嗎？”

蘭心轉而跪拜大夫，哀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親，求求你了！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大夫，求求你發發慈悲，想辦法救救她吧！只要能夠救活她，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答應你，哪怕傾家蕩産也在所不惜啊！大夫……”

衆人急忙把蘭心拉扯起來，大夫難過地說：“蘭心小姐，蘭夫人的病，實在太嚴重了，已經無藥可醫了，請恕老朽無能為力！”然後告辭離去。

蘭青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當着衆人的面大哭起來。此刻他好恨，真的好恨。他恨蒼天無眼，他的夫人那麽善良，那麽仁慈，從來沒有做過半點壞事，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飽受病痛的折磨，如今命不久矣，豈不是好人沒有好報嗎？他也恨自己，以前總是忙于公事，很少陪在夫人身邊，如今想要彌補卻已經太晚了——人為什麽總是在将要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呢？

“心……心兒，一切都是天意，不可逆天而行。快、快過來，到娘這邊……這邊來，娘有話……對你說……心兒，答應我，好好照顧你爹……”蘭夫人的聲音細若游絲，說話也斷斷續續的。

蘭心泣道：“心兒知道，心兒答應娘親，聽爹爹的話，好好照顧爹爹。娘啊，你不要死，心兒不要你死，心兒離不開娘啊……”

蘭夫人卻把陳媽叫到床前，艱難地說道：“陳媽，答應我一件事情，我走之後，幫我照顧心兒……拜托你了……”

陳媽哽咽道：“夫人，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心兒的。”

蘭夫人笑着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話音剛落，便氣絕身亡。蘭夫人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溫和、慈愛。蘭青天雖然不是什麽用情專一的情種，卻對夫人呵護有加，不敢傷其心、惹其怒，因此他既沒有三妻四妾，也沒有在外面養着女人。人這一生能有一個有情有義的丈夫和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兒，也算是一種福氣；雖然有過些許遺憾，但是蘭夫人很知足，所以她走得很安詳。

蘭心“哇”的一聲，撲在母親身上痛哭不已。

衆人不由得為之悲恸。

齊志遠兄妹和如嫣剛到門口，就看到這樣悲痛的情形，心裏也很難過，不由得落下眼淚。他多想把蘭心抱在懷裏，安慰她，為她拭去淚水。在他的印象中，幾乎不曾見她流過眼淚；她一直都是快樂的，即使在蘭夫人生病期間，她也總是挂着笑容，逗母親開心。此刻看到她痛哭的樣子，他的心都快碎了。

“心兒，我——齊志遠，對天發誓，以後會好好對你，不會再讓你流眼淚了，不會再讓你難過了。相信我，一定說到做到！”齊志遠在心裏默念着。

如嫣低聲哭泣着，走過去，将蘭心抱在懷裏，任她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衣服。她的好姐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一旦遭遇不幸的事情，必定手足無措，那麽她要怎麽才能陪她挺過去呢？也許一個溫暖的擁抱加上一句貼心的話就可以了。

“蘭心，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我們會陪着你，一切痛苦都會過去的！”

天香年紀小，也從未遇到過不幸的事情，不知道失去至親之人是一種怎樣悲痛的感覺；但見蘭心姐姐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受到感染之後也忍不住大聲哭泣。

頓時，哭聲四起，響徹整個縣衙。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蘭心不僅是五虎将的少主子，更是他們的生死之交；所以她的喪母之痛，對他們五虎将也是一種切膚之痛。忠、義、勇、誠、實雖是鐵骨铮铮的硬漢，但面對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淚落無聲。

阿忠神情悲傷，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他知道，此時此刻的蘭心并不需要他的安慰，所以他選擇離開，默默地安慰她。是啊，她喜歡的人是齊家大少爺，除了他，還有誰能夠給她以力量和安慰呢？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誰又能理解他落花般的落寞和無奈呢？阿忠站在庭院中央，不由得潸然淚下。

蘭心哭得昏死過去，急得衆人又是掐她人中，又是催下人去請大夫。齊志遠一把抱起蘭心回她的房間。

蘭青天要去準備夫人的後事，一下子分不開身，便把女兒交給陳媽照顧。

陳媽含淚道：“大人放心吧，心兒有我和如嫣照顧呢。您去忙吧，還請大人節哀順便！”

蘭心突然掙脫齊志遠的懷抱，掙紮着站起來，指尖指向父親，一邊抽泣，一邊喊道：“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對不起我娘，是你害死了我娘，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衆人大吃一驚。蘭青天也驚道：“心兒，你在胡說些什麽？”

齊志遠急忙抓住蘭心的手腕，用力按了按，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誰知蘭心竟又昏厥過去。衆人七手八腳地把她擡到床上。

陳媽道：“老爺，小姐剛才可能是傷心過度，一時失了神志，才會說出那種話，你不要怪她。”

蘭青天點點頭，輕聲道了謝，然後帶着陳師爺和五虎将出了府門。

聽說蘭夫人去世之後，蘭小姐哭得死去活來，還一度昏厥過去，龍虎寨的強盜們高興得拍手叫好。

他們是燒殺搶掠、無惡不做的土匪，在無憂縣一帶臭名昭著；人人痛恨他們，官府也再三出兵剿匪。蘭心曾經帶兵與他們交過手，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好長一段時間才恢複元氣。所以他們恨極了蘭心，發誓要将她碎屍萬段，為死在她劍下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這天，手下來報，說蘭青天要在府中設靈堂祭拜夫人，到時所有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都會前去吊喪。大當家焦大龍認為這是一個報仇的大好時機，于是立即召集寨子裏的人手，準備趁機大幹一場。但是二當家焦二虎卻站出來反對，他認為經過上次一戰，他們損失慘重，相比之下更是敵強我弱，應該留在山寨裏養兵蓄銳，不宜再與官府硬碰硬。

焦大龍恨恨地說道：“我他媽的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哼，姓蘭的臭丫頭欺人太甚，把我們大夥兒逼得這麽慘，現在該輪到她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