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女解心結

已是日上三竿了，蘭心卻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對外界沒有半點感覺。她的眼睛始終是半睜半合的，好像是正在做夢，又好像是剛剛睡醒；她的身子蜷縮着，一張薄薄的被子已落在地上，沐浴在的陽光下，倒也不至于着涼。自她母親去世至今已有半個月了，在這半個月裏，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切日常生活任由他人負責。

如嫣在後花園裏澆完花，提着小水壺回到院子裏，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被子，急忙放下水壺，快步走過去，撿起被子抖了抖，然後輕輕地蓋在蘭心身上；又摸了摸她的手腳，還是溫暖的，才松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心兒，你要堅強一點，趕快好起來，聽到了嗎？少了你的歡聲笑語，這個院子變得好安靜，也好冷清，我們都快适應不過來了，真的好懷念、好懷念以前的日子，那麽熱鬧，那麽快樂。心兒，我請求你，把原來的蘭心還給我們，好不好？你這樣自暴自棄，夫人在天上看到了也不會安心的。還有這麽多疼你愛你的親朋好友，看到你這個樣子有多麽難過，你知道嗎？心兒……”說着這裏，她已哽咽得難以言語了。這時，一只溫暖的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又輕輕地拍了幾下，頓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給了她無窮的力量。如嫣抓着這只手，回過頭，吃力地咽了幾下口水，堅強地笑道：“娘，你放心吧，我沒事，心兒還需要我的照顧呢。”

陳媽嘆息道：“什麽辦法都試過了，心兒還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真叫人擔心啊。一想到夫人臨終前的囑托，我就問心有愧，總覺得小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這個老太婆害的。嫣兒，你再想想辦法，一定要喚醒心兒，不然娘也沒法活了，死後怎麽向夫人交代呢？”

如嫣安慰母親道：“娘，別說這種傻話了，心兒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怎麽忍心為難我們呢？”又對蘭心說道：“是不是，心兒？”

突然，蘭心的手指有節奏地動了幾下，高低起伏，似乎在傳遞一句什麽話。

如嫣也跟着跳動手指，然後驚喜地對母親說道：“娘，心兒說，她是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叫我們放心。”

陳媽激動萬分，雙手合十向菩薩致謝。

母女倆又陪着蘭心說了一會兒話，雖然蘭心還是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其他反應，但是她們沒有絲毫的氣餒，始終對她充滿了信心。

小翠煎好藥，趁熱端了過來。如嫣道：“我來喂吧。”她舀一勺，吹幾下，送到蘭心的嘴邊，一邊說着“啊”字，一邊慢慢地倒進去，整個過程既熟練又有序。蘭心也很配合，嘴巴一張一合，咽喉也一動一動的，把藥全部喝進肚子裏，一滴都不浪費。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五日。第六日早上，如嫣像往常一樣來到蘭心的房間，發現蘭心不在床上，再看床邊的輪椅，還好端端地放在那兒，頓時慌了。她的腦海一片空白，連呼喊的能力也失去了，只是慌慌張張地走出房間，一路跌跌撞撞，就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撞到東牆又往西牆走，撞到小翠時便抓住她的胳膊，無力地搖了幾下，張着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小翠吓壞了，以為如嫣中邪了，急忙大呼大叫：“快來人啦，快來人啦，如嫣中邪了！”

這日衙門裏沒有事情，除了誠、實二人上街巡視之外，其他人都在府上，一聽到小翠的呼叫聲，蘭青天、陳師爺、陳媽和忠義勇三兄弟便紛紛趕來。

蘭青天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小翠指着如嫣，結結巴巴道：“老……老爺，如……如嫣，中……中邪了！”

衆人一看，可不是麽，眼前這個目光呆滞、心神不寧的如嫣，不是中邪了又是什麽？陳媽急忙扶住女兒，問道：“嫣兒，你怎麽了？”

阿忠道：“可能是受了什麽刺激，讓我瞧一瞧。”走過去看了看如嫣的眼睛，又道：“如嫣姑娘，得罪了。”說完，豎起右手食指，在如嫣眼前來回搖擺，又唧唧歪歪地念叨着，然後大喝一聲“收”，如嫣便“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陳師爺連忙問道：“嫣兒，到底出什麽事了？”

如嫣抽抽答答地說道：“我不知道……心兒……心兒……好像不見了……我、我一害怕，就……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爹，心兒會不會變成蝴蝶飛走了？又或者是，夫人舍不得心兒，也不忍心看她這麽難過，所以……所以把她帶走了……”

蘭青天喝道：“住口！小翠，扶嫣兒回房休息。”

陳師爺賠罪道：“小女一時神志不清，才會如此胡言亂語，請老爺不要責怪她。”

蘭青天道：“陳師爺說哪裏話，我不是責怪嫣兒，只是有些擔心心兒，她身體還很虛弱，現在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萬一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向她母親交代？唉，我這個女兒，真是叫人不放心哪！”

陳師爺立即吩咐衆人道：“大家四處找找，一定要把小姐帶回來。”

衆人便分頭行動。阿忠剛走出大門，一個念頭就從腦海裏竄出來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向城外的方向快步走去。

阿忠猜得不錯，蘭心果然是去祭拜母親了。她跪在墳前，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她終于開口說道：“娘，女兒來送你了。你的突然離去，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我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所以一直在逃避，把自己封閉在一個混沌的世界裏，什麽也不去做，什麽不去想……其實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尤其是死亡，不管我有多麽多麽的舍不得你，也唯有認命……娘，我真的舍不得你，我真的好想念你呀……”

蘭心說一陣，哭一陣，終于告別了母親，向山下走去。在山腰處，她遇上了阿忠，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似乎在說：“不用擔心，我沒事了，別忘記了，任何困難和挫折，任何煩惱和痛苦，在蘭心面前都要敗下陣來！”

阿忠也不說話，跟着笑了笑，然後一起下山。

一回到府中，蘭心就直接進自己的房間睡覺了。衆人的問候和關心全被她扔在腦後，一時之間，怨聲四起，氣氛也冰到了極點。阿忠連忙圓場，說她是因為傷心過度才會對周圍的人事物漠不關心，希望大家不必介懷。衆人一想，也對，病人最大，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值得原諒的，便各自散去。蘭青天交代小翠好生照顧小姐，也回書房了。

晚上，蘭心在房裏吃了些清淡食物，精神好了許多，閑來無事便看起書來，可是才看了一會兒便困了，直打呵欠。

小翠端着溫水進來，一面擰着毛巾，一面笑着說道：“小姐身體才好一些，還是要多休息。”

這時，蘭青天進來了，揮手示意小翠出去。小翠看了看小姐，得到她的點頭應允，便把剛擰好的毛巾又放回盆裏，走出去，然後把門帶上。

蘭心側身背對父親，漫不經心地翻着書，一副不愛搭理她爹的樣子。

蘭青天一言不發，來到水盆前，從溫水裏把毛巾撈出來擰幹，然後走向女兒，把熱毛巾放在她手中，自己則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開始醞釀接下來要說些什麽話了。

諺語有言：母子連心，父女天性。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這樣溫馨的場面所打動，更何況蘭心只是一個任性的女孩子，她的所做所為也只不過是想要得到父親的關注和疼愛而已。

蘭心撅着小嘴道：“不要對我說什麽大道理，我才不稀罕聽呢！”

蘭青天溫言溫語道：“心兒，有句話爹一直想對你，但是總開不了口，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娘，也沒有照顧好你，你心裏埋怨我，我也可以理解……你娘走了一個多月了，現在家裏只剩下你我父女二人，這個時候更需要我們父女倆團結和睦、相親相愛才是，如果我們整天不說話、冷冰冰地看待對方，那麽這個家還像個家嗎？俗話說得好，父女哪有隔夜仇啊，再大的誤會，只要我們面對面地坦陳，也會輕易地化開，不是嗎？就讓我們父女倆痛痛快快地掏心掏肺、暢談一番吧！”

蘭心一下子就心軟了，轉身正對着父親，臉上挂着一絲愧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