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無奈多意外

阿忠把義、勇、誠、實四個兄弟召集在一起，簡明扼要地表明自己的意思。他希望他們對蘭心客氣一點，親切一點，與以往一樣。

阿義道：“不是我們兄弟幾個存心冷落大小姐，而是大小姐最近一段時間太無理取鬧了！我們再也忍受不了她的自以為是了！對她不理不睬已經很給面子了，要不是看在悅兒忍氣吞聲、以和為貴的份上，我早就……”

“早就怎麽樣了？”阿忠皺着眉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阿義，你跟二小姐才認識多久，就‘悅兒悅兒’地叫起來了，蘭心是我們的朋友，你卻一口一個‘大小姐’，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區別？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阿義道：“悅兒她人長得好看，心地又善良，比較容易相處；而且我叫蘭心小姐叫慣了，改不了口。”

阿勇道：“這怪不了我們，要怪就怪蘭心小姐自己，雖說大家是好朋友，但她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我們又怎麽能夠不把她當大小姐而把她當朋友呢？”

阿誠和阿實附和道：“就是就是。本來我們對蘭心小姐意見不大，但是自從蘭悅小姐來了之後，我們一致認為，二小姐比大小姐更适合做朋友。”

阿忠聽罷，氣不打一處來：“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還要我教你們嗎？”他想數落蘭悅一頓，卻發現自己沒有抓住她的任何把柄或缺點，“蘭心小姐從小過着衆星捧月一般的生活，擁有優越感是理所當然的，不能說是一個缺點，怎樣看待一個人，關鍵要看那個人的心。蘭心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可以與朋友同生共死，她的真心，你們沒有看到嗎？你們沒有感覺到嗎？”

其餘四人默然。

阿忠接着說道：“設身處地地為蘭心想想吧，假如你們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假如你們在失去自己最愛的母親的同時，還要面對父親另有一個家庭的事實，又會有何感想呢？被抛棄的感覺，那麽明顯，那麽強烈，這樣的感覺，你們能夠體會到嗎？”

四人紛紛低下頭，暗自為不理解蘭心的心情而感到愧疚，因為被抛棄的感覺，他們從小就體會過了。

而齊志遠那邊，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想要給蘭心一個驚喜。他和天香打算舉辦一場全城歡樂大比拼，比拼的是各種各樣的游戲，如比武、摔跤、射箭、賽馬等，都是蘭心感興趣的項目，相應的還有各種豐厚的獎品。只要能夠博得蘭心開懷的一笑，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齊志遠都願意去做。

那天，人山人海，鑼鼓喧天。有游戲玩，又可以拿獎品，大家都很開心。最開心的還是蘭心，聽着每一句感謝她的話，看着每一個因為她而開心的臉，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一直處于懸浮的狀态，腳都不知道往哪裏踩了，就這樣沉浸在幸福之中，渾然不覺不遠處有一雙帶着羨慕、嫉妒、恨的眼睛。

這時，如嫣走過來，站在蘭悅身邊，表情很複雜，說不清是為蘭心而感到高興，還是為蘭悅而感到沮喪。或許是為自己而感到可笑，像蘭心這樣的天之驕女，怎麽可能被人抛棄、遺忘呢？她就像一顆閃亮的鑽石，即使埋在一堆泥沙之中，也會發出耀眼的光芒；即使豔如明珠的蘭悅，也無法遮蓋她這樣燦爛的光芒。

怎麽會這麽想呢？如嫣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蘭心是她的好朋友、好姐妹，她怎麽會拿她跟別人相提并論呢？她竟然希望有個人能夠超越蘭心、甚至取代蘭心，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産生的心理現象呢？她有點羞愧，覺得自己背叛了蘭心的友情。

這一細微的變化自然逃不過蘭悅的眼睛，她輕聲笑道：“如嫣姐姐，承認吧，承認你跟我一樣，表面上十分欣賞蘭心，其實，心底裏卻是非常痛恨她的。”

如嫣吃了一驚：“你說什麽？不，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可能痛恨蘭心，因為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姐妹。”

“承認吧，你跟我才是同一類人，一樣的寂寞，一樣的無助，一樣的渴望被人捧在手心裏。”這時，蘭悅拿起如嫣的手，先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停留了一會兒，接着又放在她的胸口上，用催眠一般令人無法抗拒的聲音說道：“你感覺到了嗎？這是我們共同的心跳。善于僞裝的我們，有一顆不安分的心，時刻準備着，準備着反抗，把鋒利的刀尖刺進敵人的心髒。”

“你瘋了！”如嫣掙開蘭悅的手，一邊往後退步，一邊搖頭說道：“如果你認為我是那樣的人，那麽我告訴你，你錯了，我不是！”

蘭悅步步緊逼：“你是！你和我一樣，是那麽嫉妒高高在上的蘭心，是那麽痛恨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蘭心。如嫣姐姐，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需要我的幫助，不是嗎？想想看，蘭心對你做了些什麽，明明知道你喜歡阿忠哥，卻不動聲色地占據了他的心，這樣的人，你真的打算繼續把她當作朋友、姐妹嗎？”

如嫣的設防被徹底擊潰了。既然對方坦誠相待，她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于是她們走進一家客棧，在門窗緊閉的房間裏相談甚歡，果然視對方如知己，把埋在心裏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一說與對方聽。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當你把一個人當做朋友的時候，看到的都是那個人的優點；當你把那個人當做敵人的時候，之前看到的優點都變成了缺點。

當她們走出客棧的時候，如嫣的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已經接受了蘭悅的請求，要為她也為自己做一件事情，只當做是對蘭心小小的懲罰。

蘭心春風得意地騎着心愛的白馬，正喝馬奔騰的時候，白馬突然發起狂來，不顧一切地四處亂竄。人們頓時慌亂起來，也不顧一切地四處亂竄。這時，一個小男孩驚恐地站在大街上，顯然已經吓得走不動了。

人們驚恐地叫道：“閃開！快閃開！” 卻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跑過去，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小男孩的身體。

居然是蘭家二小姐！然而，人的身軀又不是鐵打的，蘭二小姐的舍命相救并不能改變什麽，只是徒增一具屍體而已。

衆人紛紛遮住眼睛，不忍看到悲劇的發生。有些人甚至一邊遮住眼睛，一邊痛哭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義從人群中沖出來，飛身抱住蘭悅和小男孩，然後順勢向一旁滾去。好險啊！正當大家要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阿義卻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原來馬蹄從他的右腿上踩了過去。

蘭心好不容易才勒住了白馬，回頭卻看到阿義倒在地上，鮮血流了一地，心裏害怕極了。再看周圍人們鄙夷的眼色，更覺得害怕了。她受不了這樣的眼色，更受不了人們的謾罵，于是調轉馬頭，向城外飛奔而去。

此時已是夏末秋初，城外空氣清新，綠蔭綿綿；相比之下，城內熱氣騰騰，煙霧缭繞，猶如一個大蒸籠，令人躁動不安，一刻也不願多待在那兒。

然而，蘭心卻愁眉不展，看上去如此孤獨，又如此無助。她騎着那匹闖禍的白馬，在寬闊的大路上緩緩而行；白馬似乎感染了主人的哀愁，每一步都踩着寂寞和蒼涼。

風呼呼吹過，枝葉沙沙作響；樹影斑駁，風移影動。

秋天的腳步近了，是否意味着愁緒開始繁衍呢？

自古逢秋悲寂寥。

蘭心甚至想到，四季循環本是自然規律，而人生卻是一條直線，通向無限的前方；她的前半輩子是春天和夏天，後半輩子是秋天和冬天，她的春天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夏天也即将結束，接下來的将是漫長的悲涼的秋天和蒼白的冬天。

先甜後苦，或許就是她的宿命吧！

蘭心不願意相信宿命，但有些時候，人生就是如此，叫人無可奈何，唯有認命！

不知不覺，她已來到顧老爹的茅屋前，便下馬拴好缰繩，向茅屋走去。透過破舊的窗戶，只見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好不幸福。她仔細一看，顧老爹卷着袖子正在擀面，顧大媽和傻姐兒在一旁剝花生，竈膛裏燒着不大不小的火，火苗舔着一口大鐵鍋，鍋裏的水似乎是剛剛加進去的，還沒有水汽冒出來。

這時，傻姐兒看到了蘭心，咧着嘴巴喊道：“蘭心小姐，快進來，我們今天包餃子吃！”

蘭心便走過去。顧老爹和顧大媽忙停下手中的活兒，請她入座喝茶。蘭心道：“你們忙吧，不用招呼我了。”說着，走到傻姐兒旁邊，學着她的樣子開始剝花生。

顧老爹夫婦并沒有阻止她，反而把她當成家裏的一份子，開始給她分配任務了。于是剝完花生，蘭心和傻姐兒又一起洗蓮藕，然後把花生和蓮藕搗碎，混為一體。接着顧大媽把剛剁好的肉泥與花生蓮藕的混合體攪拌均勻，這樣一來，餃子餡就做好了。

顧老爹的餃子皮也擀好了，一塊一塊，均勻細膩，像上等的絲綢一樣，使人一看就喜歡。蘭心忍不住驚嘆起來：“太不可思議了，顧老爹的手藝實在太棒了！”

他們一家三口包的餃子既好看又飽滿，而且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蘭心看着自己包的餃子，不是瘦得像個沒飯吃、餓得可憐的流浪者，就是胖得像個肚子滾圓、油光四溢的纨绔子弟。她不由得微微臉紅，恨不得挖一條地縫鑽進去。

曾經的蘭心該是多麽的自負啊！自以為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實在太渺小了，在生命的滾滾長河裏，自己猶如一粒細沙，微乎其微。

齊志遠好不容易循着馬蹄的印記，找到了栓在矮樹幹上的白馬，然後看到茅屋內臉沾白面、笑靥如花的蘭心。

久違的燦爛！久違的微笑！

齊志遠突然感動極了。

也許是心靈感應吧，蘭心意識到了什麽，一擡頭就看到了齊志遠，卻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仿佛是理所當然似的。她微笑着用手背拂了一下臉上的發絲，然後看到手背上的面粉，不由得樂了：“不愛胭脂愛面粉，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一人罷。”

這時，顧家三口也發現了門外的齊志遠。

“咦，這不是齊家大少爺嗎？”顧老爹顯然很吃驚，可不是麽，他們這座寒舍向來不受人們青睐，人們甚至不願多看它一眼，如今本縣的兩個大人物同時出現在小茅屋裏，當真使他覺得蓬荜生輝啊！

在小茅屋裏，齊志遠沒有擺出任何大少爺的架子，很快地，他就融入到包餃子的隊伍裏了。不知為什麽，他包的餃子遠比蘭心包的要好，雖然樣式不是那麽好看，但是大小一致，餡也放得很均勻。

蘭心苦着臉說道：“什麽呀？開始我還得意着呢，以為抓到一個墊底的，沒想到還是比我厲害。唉，我又是墊底的，這到底是為什麽呀？”

齊志遠拿着一塊餃子皮，手把手地教蘭心放多少餡，如何拿捏，說得頭頭是道，一副十足的大師模樣，這令蘭心忍俊不禁。就像施了魔法一樣，在他的帶領下，蘭心漸入佳境，手指越來越靈活，有一種在餃子皮上跳舞的感覺。

餃子煮好了，長壽面也煮好了，蘭心和齊志遠，以及顧家三口，一共五個人，圍着一張正方形的矮桌坐下，開始為傻姐兒慶祝生日。蘭心把手腕上的玉镯取下來，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傻姐兒。齊志遠則拿出一錠金子，解釋說道：“來得匆忙，不知道是傻姐兒的生日，也沒有準備什麽生日禮物，我就姑且俗氣一點，這一點小意思，希望傻姐兒不要嫌棄。”

顧老爹夫婦連說“不會不會”，然後代替傻姐兒謝過兩位貴客。

傻姐兒可高興啦，戴上玉镯，一個勁地問大家好看不好看。衆人也跟着高興，連聲說好看。

一邊說笑，一邊吃喝，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桌上已經風卷殘雲一般了。蘭心伸了伸腰，笑道：“太好吃了，很久沒有吃過這麽多東西了！”

齊志遠點頭附和：“我也是，我也是。”

顧家三口樂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