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噩耗

秋風吹走了夏雨,又是一年中秋佳節。往年倆兄妹一起吃個醬油餅就算過節了,今年,何壽宜特意把堂哥請到了曾家。何壽川與曾中麟本來就相熟,雖然有個曾中琪在,時不時冒出兩句破壞氣氛的話來,但是并不影響大家胡天侃地、對月酌飲的好心情。這大半年以來,何壽宜有時也會和曾中麟相攜回去看何壽川,偶爾還會碰到歐陽岑,幾人便在樹蔭重重的小院子裏談天說笑。

曾中麟要去海南看一批海産和幹貨,預計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做買賣的人出門談生意是常有的事兒,但是這是婚後夫妻倆第一次較長時間的分離,多少有些離愁別緒。練字的時候,何壽宜不由自主的走神,一會想着他不在家就沒人教自己寫字了,一會又想着海上風雲莫測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曾中麟放下筆,說:“你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話我們今天就先不學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時。”

她确實靜不下心來學,便說:“好吧,今天的狀态确實不是很好。”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何壽宜輕輕嘆了口氣,看着他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想着有大半個月都見不到你,有點不舍。”

曾中麟笑着摸摸她的頭,說:“傻瓜,十多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做生意的人經常走南闖北,你慢慢就習慣了。”他指指窗外,“在院子裏那幾株木槿花開花之前我就會回來了。”

她點點頭,看了看桌上寫了一半還沒有寫完的練習紙,說:“這首醉花蔭學得也差不多了,這些天我再練練,等你回來的時候寫給你看。”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學得很快。”他看看腕表,也差不多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出去,我帶你出去吃吧,順便看場電影。”

“真的?”何壽宜自然是開心的,但轉念想到留曾中琪一個人在家吃飯她又該不高興了,“要不要叫上阿姐?”

曾中麟說:“不用了,比起看電影她更中意去打牌。”

“那你等一下,我去換身衣服。”

***

曾中麟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何壽宜在後院開辟了一小畦菜地,種些香麥、韭菜什麽的,因為曾中麟愛吃辣,因此還種了很多小米椒。

她每天早上都要來侍弄一下菜地,然後回房間練練字、刺刺繡,曾中麟出門前教她寫的那首醉花蔭她已經學得差不多了,還攢了好幾篇,就等到時挑一篇寫得最好的給他看。她有時也會拿上一點自己做的吃食,叫上歐陽岑一起回去看何壽川。

窗外的木槿花已經開了好幾枝,曾中麟出門也有十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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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何壽川周末不用上課,何壽宜又約了歐陽岑回小院坐坐。她們津津有味地聽何壽川講一些學校裏發生的趣事,聽到精彩處忍不住哈哈大笑。何壽川正說着,瞅到一個人影急沖沖的跑進來,便停住了話頭。三人轉頭一看,來人是曾家一個百貨店的掌櫃。他氣喘籲籲、面色焦急。

何壽宜上揚的嘴角收了回來,心裏咯噔一聲,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緩緩站了起來,問:“高叔,有什麽事嗎?”

何壽川和歐陽岑也疑惑的看向他。他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擺擺手說:“曾夫人,你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吧。”

何壽宜皺皺眉,心裏更加惴惴不安,她緊前兩步,追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高叔搖搖頭,嘆了口氣,說:“你回去就知道了。”

何壽宜轉身就往外跑,心裏知道家裏肯定是出事了。何壽川和歐陽岑擔憂的對望一眼,趕緊都跟了上去。

幾人一前一後腳步匆匆地穿過街市,引起路人頻頻回頭。但是何壽宜對此毫無所覺,只覺得往常半個小時不到就能走完的路程,如今顯得特別漫長。

等終于回到曾家,只見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廳,神情肅穆的說着什麽。而本應該出去玩牌的曾中琪則癱坐在凳子上大聲恸哭。一邊哭一邊拿拳頭捶着心口,精心打扮的妝容全都花了,額前垂下來幾縷頭發。

何壽宜頓住了腳步,幾句諸如“中麟你走了留下姐姐一個人可怎麽辦呀”、“小姐要節哀”的話語如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響。她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她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一定是聽錯了,聽錯了……”

曾中琪見她回來,立刻怒目圓睜,腳步踉跄地朝她沖了過去,上來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歇斯底裏地吼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的!中麟以前出門都沒事,一娶你進門就出事,你就是個天生的掃把星!克死你爹媽不說,現在還害死了我弟弟,你還我弟弟命來!”說着就去厮打她。

何壽宜不閃不躲,任她拳腳相加。突如其來的噩耗擊得她頭暈目眩,甚至感覺不到身上被厮打的疼痛。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猶自喃喃自語:“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但是兩行熱淚卻是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

衆人見何壽宜臉上已經見紅,紛紛上前拉住歇斯底裏的曾中琪,剛剛趕進來的何壽川和歐陽岑倆人也連忙上前阻攔。歐陽岑試圖扶起何壽宜卻沒有成功,只能蹲下來,用手指拭去她不斷滾下來的淚珠,輕聲道:“小宜,你別害怕,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有我們在呢,啊。”

一旁,被衆人七手八腳拉住的曾中琪還在嘶吼:“你這個掃把星,你還我弟弟命來!”

何壽川聞言怔了怔,過了一會才定定神,朝拉着曾中琪的幾人道:“你們先送你家小姐回房間休息一下吧,她現在情緒太激動了。”

“你們別拉我!我不走!我要打死這個掃把星!”曾中琪奮力掙紮,但是已經聲嘶力竭,最終還是被拉回房間了。

何壽川嘆了口氣,看了看依舊癱坐在地的堂妹一眼,轉身向先前前來報信的高叔探聽事情的始末。

高叔便把從“和順”商號傳來的消息又說了一遍,說是曾中麟乘坐的商船在南海遇到風浪,結果船翻了,等到救援打撈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據說一個人都沒有救上來。

何壽川問:“那中麟的……屍體有沒有找到?”

高叔搖搖頭,說:“聽說打撈了幾天,許多人都沒有找到,畢竟在汪洋大海裏……”

何壽川閉了閉眼,哀嘆道:“這叫什麽事啊!世事無常,中麟這麽一走,留下這個家可怎麽辦…”

曾家本來就人丁單薄,現在更是連唯一的男丁都沒了。高叔也跟着嘆道:“就是啊,還有現在幾間店鋪也無人打理了。”

“生意的事先放一邊,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再說。”何壽川沉聲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料理好中麟的後事,曾小姐和小宜一時半會怕是接受不了,家裏諸多事情還要勞煩你們多幫襯着點。”

高叔點頭,“應該的。”

高叔召集了曾家的幾個下人商讨後事。何壽宜木然的被何壽川和歐陽岑攙扶着回房。經過窗外那株木槿花的時候,她微微擡頭看了一眼,落日的餘晖打在嫣紅的花瓣上,殷紅如血,刺眼非常。

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曾家紅花換白結,悲喜無常。大家夥商量着,默默的把曾中麟的喪事給辦了,但是因為沒找着屍體,只能揀些衣物建了個衣冠冢。

何壽宜幾乎每天都去“和順”商號打聽沉船的情況和最新消息,連過往船只和周遭漁民傳來的小道消息也不放過,搞得“和順”商號的人見了她就躲。

何壽川不放心她,就拜托歐陽岑留在曾家陪她。她除了出去探聽消息,其餘時間基本都在房間裏發呆、寫字。歐陽岑不識字,不知道她寫的什麽,只見桌上已經摞了挺厚一疊紙。

院子裏的小菜地這幾天無人照料,菜葉都有些蔫了,歐陽岑就主動擔起了澆水的活兒。她澆完水,順手摘了根小黃瓜邊啃邊往何壽宜屋裏走,卻見她挎着個籃子出來。

歐陽岑緊前幾步,問她:“小宜,你這是要幹嘛去啊?”

何壽宜沒有回答她,看着院子裏随風搖曳的樹枝,說:“起風了……”

“是啊,等會可能會下雨。”歐陽岑看籃子裏裝的都是紙折的小船,奇怪的問:“你折這麽多紙船幹什麽?”

何壽宜沒有說話,用手輕輕壓着籃子裏的紙船,以防被風吹走,然後徑直向院外走去。

“哎,你去哪裏?”歐陽岑用手背抹抹嘴,把一截沒有吃完的青瓜放到了一個簸箕上,一邊追上去一邊喊道:“小宜你等等我!”

歐陽岑一路沉默的跟着何壽宜來到了湖西河。夏季雨水充沛,湖西河水高漲奔騰,嘩嘩的流向遠方。

何壽宜盯着河水看了會,說:“歐陽,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裏見着中麟哥的時候嗎?”

歐陽岑過去拉了拉她的手,說:“小宜,你要想開點。”

何壽宜把籃子放在岸邊,又從籃子裏拿了紙船出來,一個個放到湍急的河面上,看着随波逐流的紙船出了會神,慢慢說道:“雖然我不相信麟哥真的就這樣離開我了,但是……我想告訴他,他教我的幾首歌詞我都會寫了……”

寫滿歌詞的紙船放到河中,有的被河水沖向下游不見了蹤影,有的被河水拍散了攤開在河面上,紙上的字跡暈染開來模糊成一片,像極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

從湖西河回到曾家,踏入前廳,就見曾中琪端坐在中堂,其他人沉默地立在一邊,桌上放了大大小小幾個包裹,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倆人停住了腳步,不知道他們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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