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家
何壽宜一進門就感覺到曾中琪盯着自己的憎惡眼神,大家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聽到曾中琪冷冷開口:“你的行李我都讓人收拾好放在這裏了,現在中麟……不在了,你我本來就相看兩相厭,你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何壽宜的身體晃了晃,歐陽岑扶住她,憤怒的朝曾中琪道:“你別欺人太甚了!曾中麟還屍骨未寒呢,你就要趕小宜出門,這是安的什麽心?!”
曾中琪冷哼了一聲,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算哪根蔥,又關你什麽事,這是我家,你也趕緊給我滾出去。”
“你!”歐陽岑狠狠瞪向曾中琪,“我就不明白了,曾中麟挺好一個人,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姐姐!”
曾中琪“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指着何壽宜道:“你還敢給我提中麟,要不是她這個掃把星……我弟弟也不會出事!”
“這是什麽邏輯!你別蠻不講理!”
曾中琪深吸口氣,把目光轉向何壽宜,“什麽也別說了,我沒必要跟你吵。小荷,把東西給她。”
小荷走到何壽宜跟前,拿了個紙封遞給她。
曾中琪:“你嫁進來這些日子,我們曾家也沒有虧待過你,這些錢你拿着,以後……你跟這個家就沒有關系了。”
歐陽岑聽了她的話就想沖上去評理,何壽宜拉住她,也沒有去接那個紙封。她擡眼朝廳裏的人看了一圈,微微彎了彎腰,說:“謝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然後拿了桌上的幾個包裹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歐陽岑跺跺腳,只能跟着她出去。
走沒幾步,醞釀了一早上的雨終于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何壽宜轉身最後看了眼曾家,這個地方承載了她許多珍貴的回憶,說不留戀是假的,但是如果在意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留不留下來也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她對歐陽岑說:“謝謝你歐陽,我們走吧。”
歐陽岑從她手中拿過來幾件行李,說:“這個女人太壞了,小宜你別難過,走就走,沒必要在這裏受她鳥氣。”
何壽宜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然後伴着點點滴滴的雨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雨越下越大,她們沒有傘,只能停在屋檐底下躲雨。期間,歐陽岑一直為她憤憤不平,她卻置若罔聞,不知道今後該何去何從。
何壽川看到她們拎着行李回來,一句話也沒有問,只讓歐陽岑一起幫忙收拾了下何壽宜以前住的屋子,勸她好好休息。
***
何壽宜又回到了出嫁以前的生活,操持家務,也接了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不過總是做着做着就發起呆來。她還跟何壽川拿了紙筆,将曾中麟教她的幾首歌詞寫了一遍又一遍。何壽川和歐陽岑經常在她面前說一些逗趣的話,努力想使她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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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也許真的是治愈創傷的最好良藥,何壽宜的笑容終于漸漸多了起來,仿佛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慢慢淡忘了。
年關将近,南方小鎮氣候濕冷,何壽宜裹緊舊棉襖,提了些松糕餅、糖環、油角之類自己做的家常小吃,打算去一趟曾家。
雖然曾中琪說她跟曾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但是也沒有必要老死不相往來,而且曾中麟不在後,曾家就只剩下曾中琪一個人了。
人已經到了曾家門口,她卻有些猶豫不前,在門前徘徊了許久,等終于鼓起勇氣準備去敲門的時候,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曾中琪。她看到何壽宜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冷聲道:“你來做什麽?”
何壽宜迎着她冰冷的目光,硬着頭皮說:“姐,很久沒見了,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
“誰是你姐!”
何壽宜咬了咬嘴唇,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過來看看——”
曾中琪打斷她:“看什麽?看我一個人怎麽過嗎?還輪不到你來可憐我!”
想不到過了那麽久,曾中琪還是對自己充滿怨恨,她無聲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東西遞過去說:“快過年了,我自己做了點小吃……”
“不需要!”說着,曾中琪随手一揮,把東西打落到地上,她也沒有去管,轉身關上大門後就揚長而去了。
油紙包裏有些松糕和油角散落開來,黃白交錯,就像她此刻雜陳的心情。她愣愣的看着掉落在地的油紙包,一時半會沒有動,引來路人的側目。她知道曾中琪原本就看不起自己,又認為弟弟的厄運是她帶來的,不喜歡自己也可以理解,但想不到竟讨厭自己到這個地步。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有一只手已經把地上的吃食拾掇好遞到她面前。她擡起頭,站在眼前的是個身材魁梧、穿着粗布褂衫、二十多歲的男人,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見她沒有接,男人又把東西往前遞了遞。
“謝謝!”何壽宜伸手接過來,朝他感激的一笑。微潤的眼眸,彎彎的嘴角,像一朵寒梅在冷風中綻放。
看到她的笑容,男人愣了愣,有點磕巴的說了聲不用謝,又揚了揚手中的油角,帶點局促的問:“那、那個,這幾個掉出來的可以給我嗎?”
何壽宜微愣,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男人連忙又補充道:“我、我還沒有吃早飯,這個聞着挺香的。”
何壽宜看他略顯窘迫的樣子,連忙說:“沒關系。”想了想,一個大男人哪裏是吃幾個油角子就能頂飽的,便把一個裝着松糕餅的紙包塞到他手裏,說:“這個你也拿着吧,都是自己家做的平常小吃,不值當什麽。”
“那個……”也不等他說什麽,何壽宜轉身就走了。男人看看手裏的紙包,又看看她清瘦的背影,臉頰微紅,喃喃說了句:“謝謝。”
隆冬臘月,北風呼嘯,在一片天寒地凍中,何壽宜的心情卻挺好的,因為何家要有喜事了,何壽川終于要娶歐陽岑了,情理之中卻意料之外。
促成這段婚事的是歐陽岑母親的一個巴掌。因為歐陽岑老往何家跑,她母親看不過眼,罵她沒羞沒臊,她頂了幾句嘴,換來她老娘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她捂着紅腫的臉蛋跑進何家,見到何壽川的時候一股子委屈湧上心頭,賭氣又沖動的對他說:“壽川哥,你娶我吧!”
她只是随口一說,并不指望他有所回應。但是想不到何壽川沉默的看了她一會,竟然答應了!歐陽岑又驚又喜,又哭又笑。有些話,也許說出來也沒什麽用,但是不說,怎麽就知道沒有好的結果。
歐陽家窮,孩子又多,歐陽岑的母親和繼父要了15元彩禮,就答應了這樁婚事。何壽川和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在過年前将婚事辦了。何家披紅挂綠,沒有八擡大轎,也沒有鑼鼓喧天,只是挑了個好日子,簡單的請親戚鄰裏吃了頓飯,就算正式把歐陽岑娶進門了。
看着他們春風滿面的樣子,何壽宜替他們感到開心的同時,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嫁給曾中麟時候的場景,心中酸澀。賓客走後,院子突然安靜下來,顯得有些冷清,她想,等歐陽和堂哥有了孩子以後就會熱鬧起來了。
雖然日子依舊清貧,但是家裏多了一個人就多了“家的味道”。何壽川不在家的時候,何壽宜可以一邊幹活一邊和歐陽岑聊天唠嗑,不像以前,有時連說個話的人都沒有。
她有時候出門路過曾家會駐足半晌,曾家大門緊閉,聽說多數店鋪都轉出去了,只留下兩間雜貨鋪子找人代管着。她偶爾也會碰上那個曾經幫她撿過東西的憨厚男人,知道他是附近造紙廠的工人,擦身而過時會點頭致意,但是從來沒有交談過。
陽春三月,春光明媚,院子樹上的喜鵲在喳喳叫,何家又迎來了開春以來的第一件大喜事——歐陽岑懷孕兩個多月了!何家人丁單薄,終于要有後了,何壽宜和何壽川非常開心,恨不得把歐陽岑當皇太後供着,左怕摔了右怕碰了。歐陽岑嚷着自己哪有那麽嬌氣,依舊該幹什麽幹什麽。
何壽宜開始為還未出生的孩子做一些小衣裳,何壽川甚至已經在想孩子的名字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去年今日,曾中麟還陪着她來給父母上墳,今時今日,她卻一個人來給他們三個人上墳。
她來到的時候,見曾中麟的新墳上擺着供品、燃着香燭,知道是曾中琪來過了。她又添了些香燭紙錢,想着他喜歡聽自己唱歌,便輕聲哼唱起來,唱的是那首《杏花溪之戀》,他教的那些字她都還記得,卻再也不會有人這樣教她了……她唱着唱着開始哽咽起來,便再也唱不下去了。
她摸摸這個衣冠冢,不知道他現在正躺在南海哪處冰冷的溝壑中……
何壽宜神情恍惚的往回走,迎面碰上幾個小混混,為首的赫然是當初那個調戲過她的王保,他們滿身酒味,晃晃悠悠的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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