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測風雲
“……黃老師,你這是怎麽了?”何壽宜強壓下心裏的不安問道。
黃老師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最後吞吞吐吐道:“你…你們先別激動,特別是岑嫂子,保重身子要緊。”
何壽宜內心一沉,感覺到歐陽岑抓着自己臂膀的手緊了緊。她深吸口氣,用顫抖的聲音問:“是、是不是我哥……出什麽事了?”
黃老師看着這兩個惶恐不安的女人,艱難地開口道:“下午放學的時候,有兩名學生沿途打鬧,雨天路滑,不小心跌入了湖西河裏,何老師下去救他們……河水很冰,冬□□服穿的也多,何老師他、他——”
不等他說完,歐陽岑就跌跌撞撞地往湖西河方向跑了,何壽宜也滿心慌張的跟了上去。天色朦胧,冷飕飕的雨還在下着,湖西河邊圍了許多人。見她們過來,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紛紛讓開了一條道,兩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抽抽嗒嗒的跪在地上,旁邊躺着一個人。
歐陽岑的腳步頓住了,她看到自己今天早上親手替何壽川圍上去的藍色圍巾,現在就圍在不遠處的那具身體上。她很想過去看看,但是感覺腳步有千斤重,喉嚨也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喘不上氣來,眼淚不由自主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有一瞬間甚至分不清現在是現實還是噩夢,腦中一陣眩暈身體便軟了下去。
何壽宜抱住她,但是因為力量不夠,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她幾次想站起來都沒有成功,仿佛身體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老天爺總是在日子剛剛好過一點的時候再給自己重重一擊,難道自己真的是克親克夫的災星嗎?淚水混着雨水滾落臉頰,眼前模糊一片。良久,才聽到靠在肩膀上的歐陽岑發出了第一聲哀嚎。
熙攘的人群中,面對何家倒了的頂梁柱,兩個女人相擁而泣,一起宣洩這難以承受之痛。
***
也許是動了胎氣,歐陽岑的羊水當晚就破了,痛苦的在床上□□。何壽宜趕緊去找鎮上的産婆,但是因為何壽川還停屍家中,又臨近過年,幾個産婆怕晦氣都不願意來,還好鄰裏的幾個女人聽聞過來幫忙,最終在淩晨誕下了一個女嬰。大家卻沒有半點喜色,迎接新生兒的喜悅被濃濃的哀思和壓抑替代。
按當地的喪葬習俗,何壽川需要停屍三天再擇日安葬。歐陽岑披麻戴孝,抱着孩子,拖着剛生産完還很虛弱的身體跪坐在棺木前一張一張的燒紙錢。何壽宜進來看到這一幕無聲的嘆了口氣,這兩天,她既要照顧歐陽岑和嬰兒,又要料理何壽川的後事,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歐陽岑的家人來看了她和孩子一次,以家中事多為由留下一點補品就回去了。
“歐陽,去吃點東西吧。”何壽宜在她身邊蹲下。
歐陽岑搖搖頭,機械地重複着手上的動作,兩眼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想吃也吃點吧,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考慮啊。”何壽宜看着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小嬰兒,“這孩子本來就不足月,需要咱好生喂養着,你成天不吃東西哪有奶水給她喝?哪有力氣照顧她?”
歐陽岑的神色動了動,她低頭看看懷中的孩子,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她的小臉蛋,低聲哽咽道:“我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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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壽宜慢慢扶她站起來,但是因為跪坐太久,加上剛生産完身體還很虛,歐陽岑站起來後身體晃了晃。
“沒事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何壽宜擔憂地問。
歐陽岑搖頭道:“我沒事。”
何壽宜從她手裏接過孩子,說:“那你趕緊去吃點東西吧,吃完還要喂孩子,喂完孩子就好好睡一覺,別忘了你還在坐月子呢。”
“嗯。”歐陽岑點頭,慢慢朝廚房去了。
“飯菜都在鍋裏熱着,記得把蛋花湯喝了。”何壽宜說完,轉身回到歐陽岑剛才跪坐的蒲團上,給何壽川添了炷香,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煙,低聲道:“哥,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歐陽和孩子的。”
孩子興許是餓了,咿咿呀呀轉醒過來,開始如小貓般哇哇啼哭。何壽宜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只能笨拙地學別人的樣子抱着孩子在屋裏來回踱步,嘴裏“哦哦”地哄着,手裏輕輕搖晃着。
外面北風呼嘯,她将孩子裹緊了點,內心感到一陣迷茫。
***
兩天後,在左鄰右舍的幫助下,何壽川下葬了。他原來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有時會來看望她們,包括那兩個被救起的男孩子。每次過來,大家都感覺得到歐陽岑對待那兩個孩子的态度有些冷淡,從來不主動搭理他們,有時搞得氣氛有點尴尬。
何壽宜跟她聊起過這個事,她說:“我知道不能全怪他們,但是每次見到他們都讓我想起壽川哥是怎麽沒的,我心裏頭膈應!”
因此,他們再來的時候,何壽宜拉住準備告辭的黃老師,吞吞吐吐地跟他說:“黃老師,謝謝你們一直記挂着我和歐陽,我們都很感激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但是……但是……”
“有什麽話你可以直接說,沒關系的。”
何壽宜有點說不出口,她咬咬牙,歉意地說:“你們,你們其實不用常常過來……你知道,歐陽剛剛生完孩子情緒不太穩定,我堂哥的死對她打擊也很大,我想……我想暫時還是不要讓她見到那兩個男孩子比較好,我知道我這樣說有些不識好歹,畢竟你們也是一片好意,可是,我真的希望歐陽能夠早點淡忘傷痛、養好身子……”
黃老師沉默了一下,理解了她的意思,抱歉地說:“你不用不好意思,也是我們考慮不周,沒有顧慮到你們的感受,”他頓了頓,真心道:“你讓岑嫂子好好保重身體,如果有什麽困難的話可以來學校找我,我一定會盡力幫忙的。”
何壽宜感激道:“謝謝!”
孩子出生不到兩個月,就迎來了普天同慶的春節。何家雖然添了個鬧騰的孩子,但是仍然籠罩在痛失親人的烏雲下,度過了一個比往年都要冷清的春節。
以前何壽川還在的時候,他在學校裏教書的工資收入是家裏主要的經濟來源,現在沒了這份收入,又多了個孩子要養,何壽宜就接了更多的針線活來做,但是單靠這樣支撐着日子過得确實有些緊巴。
春寒料峭,怕孩子凍着,歐陽岑的房間裏一直燒着火桶。吃過午飯後,何壽宜到她房裏做繡活,她最近接了一樁扇面手工刺繡的單子,這幾天都在趕工。
歐陽岑坐在床上給孩子喂奶,她奶水不太足,孩子總是因為吃不飽而哭鬧,她們只能給她熬些紅薯粉糊吃。歐陽岑幾個月內經歷了喪夫之痛和生育之苦,原本大大咧咧的個性變得有些沉悶,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她看着在一旁揉着眼睛做刺繡的何壽宜,開口道:“小宜,我想過兩天出去找份活幹。”
何壽宜擡頭看向她,皺眉道:“你身子剛剛養好一點,孩子也才幾個月,不用那麽急吧。”
歐陽岑看一眼含着□□已經睡着了的孩子,說:“我身體已經沒事了,我想去問一下我以前做事的那家老板,他人還挺好講的,至于孩子……我可以背着,實在不行的話,我想把她送過去給我媽帶。”
“……”不是何壽宜對歐陽岑的母親有什麽意見,只是她媽媽本來就是改嫁過去的,在家裏做不了主,而且她家弟弟妹妹這麽多,最小的也才五六歲,真送過去的話人家願不願意帶另說,照不照顧得好是個問題。何壽宜放下手中的活計,過去幫忙把孩子放到床上睡覺,然後在她旁邊坐下,拉住她的手安撫地說;“歐陽,我知道你是想分擔這個家的負擔,但是家裏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你就安心的在家照顧好孩子,其他的都等孩子長大一點再說,好嗎?”
歐陽岑眼眶微紅,輕輕點了點頭,對上她關切的目光,苦澀地笑了下。何壽宜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輕聲說:“歐陽,放心吧,一定會好起來的。”這句話她說給歐陽聽,也說給自己聽。
不知道是親情寡淡,還是因為真的太多事,歐陽岑的家人除了兩個她從小帶大的弟妹外,其他人幾乎很少來看她和小孩。但是她母親最近卻來得有些頻繁,隔兩天就來一趟。進院門和何壽宜打過招呼後,就直接進房間找歐陽岑,關上房門不知道在裏面說些什麽,最後總是怏怏不快的回去。何壽宜朝歐陽岑打聽,但她什麽也沒說。
情緒如被攔截的洪水般,不予宣洩,時間久了終歸要爆發。當她們再次談話的時候,何壽宜聽到房間裏傳出了歐陽岑和她母親的争吵聲,還有小海泉的哭鬧聲。何壽宜有點擔心,正擡手準備敲門的時候,卻因為一句話而頓住了。
只聽歐陽岑母親恨鐵不成鋼似的喊道:“你到底在犟什麽啊?!人都沒了大半年了,你還留戀什麽,生活總要向前看的,你還這麽年輕,總不能守一輩子活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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