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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團圓夜,皎皎空中孤月輪。平丘城西北百餘裏有山名竹山,終年覆蓋着郁郁蔥蔥的水竹,山頭人以做紙為業,竹子正是那做紙的原料。于家便是那山頭做紙人,現正是在于家矮牆旁,于冰望着那虛虛攏着一層霧似的玉團,又觀滿山竹影婆娑,年節下竟生出一時恍惚之感。自語道:“淡月微雲固惹人憐愛,日日看他又有什麽意味呢?”
這時于父滿面笑容地從外面回來,肩上挑紙的擔子裏只放了飯簍,笑道:“塵兒快進來。只管站在這裏作甚。”
于冰遂随父入房中,于母擺上飯食,笑問道:“今兒過節怎麽反倒晚了好些,可是遇見什麽事?”
于父坐下得意地說:“也不曾遇見什麽事,只是今天紙賣的價錢好,便逛了些時候回來。”遂取出幾串錢遞給于母。
于母回身取出錢袋來,點清了數目,向于冰道:“加上這些錢,路費行囊都得了,過幾日冬衣做好,就該去了。”
于冰點頭應了,又聽父親道:“山頭就出了你一個認字的,祖祖輩輩都做這紙營生,又怎麽樣呢,還是一日不如一日,先我還不讓你讀書,現如今,不論其他,讀了書認了字,也不叫那些買紙的牙郎诓騙。”
于母附和道:“正是呢,那些牙郎,各各牙尖嘴利,不是嫌紙成色不好,就是嫌紙曬得不幹,吃虧總是我們山頭人。”
于父又道:“即是要走了,何日去辭你岑夫子?”
于冰答:“明日。”
一家子又說了些家常話,便各自歇下了。
次日,于冰來到岑夫子院外的竹籬前,見門扉緊掩,又繞到竹屋後邊,果見岑夫子握着酒壺歪在大石旁,于冰忙上前行禮道:“見過夫子。”
岑夫子晃了晃身體,似不曾察覺,口內念叨:“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
于冰知他性子,立于一旁,只聽岑夫子道:“我雖好老莊,不料你孔孟學得倒好,他日你若直上青雲,确是吾輩之光。這山中獨我認得幾個字,你六歲那年我來這山中做了你的老師,馳隙流年,如今十載,我亦深知你。論這功名之學,屬你不做第二人想,你是要走這條路的。”
于冰低着頭恭敬道:“學生慚愧,不得先生一分真意,枉費了先生教導。”
岑夫子搖頭道:“罷了,罷了,終是人各有志,又何必強求,修得本心便是道了。”
于冰又道:“學生今日來是為辭別老師,這幾日學生便雇船趕往桑陽,在城中靜候秋闱。”
岑夫子點頭道:“我料定是這幾天了,如今北去,明冬已然另一番景象。你的性子我深知,我只囑你守住本心,靈臺清明萬物不可濁也,去罷。”
于冰拱手道:“是,學生不敢忘。”方抽身回了家,無話。
平丘城中三榆街西,有一戶裴姓人家,雖不甚富貴,當地也推他為望族,祖父裴崇前年辭了官回鄉養老,或修竹養花,或吟詩作賦,倒能自得其樂。裴崇獨得一子名裴寧,雖出書香門第,卻自幼醉于經商之道,只讀過幾年書便天南海北野去了,不過幾年生意上已經游刃有餘,各處産業也都蓬勃興旺。裴寧娶得夫人溫氏,溫婉賢淑,得一子名裴幽,幼時被祖父大大的管束了些時候,後來祖父竟外去做了個小官,家人都驚得了不得,想家中真出了個姜太公了。裴幽立時解脫,父親向來不問他學問,他倒瘋玩了幾年,後來亦覺無趣,又把心思放在書本上,他又天資聰穎,祖父返鄉見他對答如流,更是喜得連連誇贊,裴幽也樂得讨祖父歡心。
且說這日裴幽辭了衆人出了裴府,上車一徑趕去了江畔,稀稀落落幾條船在江上浮着,便命跟着的書童笙兒尋了自家的船,也擡步入得船內,收拾停當即要出發。裴幽站在船頭看着眼前來往過客,下船上船回鄉離鄉,少時,覺得身子冷冷的,起身轉向了船內,命笙兒燒爐子烹茶,不料遠遠地瞥見岸上一個人在這大冷天穿得十分單薄,雪白的衣裳,黝黑的頭發,大風吹着好似一只水墨的蝴蝶翩翩跹跹。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裴幽不禁出聲:“這樣冷的天這人不怕凍的?”
笙兒一邊燒火一邊道:“這人是個讀書的,如今現來雇船,剛還問了我們來,可哪裏還有船呢”
裴幽道:“怪道呢,看他穿着雖然清貧了些,氣質卻卓爾不群,笙兒,下去好生請了來。”笙兒只得去了。
笙兒下船見那公子還在打聽雇船之事,忙到他跟前垂手道:“給公子請安,我家公子請您上船一敘。”
于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果見船頭立了一青年公子,心下雖疑惑,也不好回絕,只得跟了小童上船,正擡頭便見一位年輕公子迎了上來,只見他身披淺灰立領長毛大氅,內裏着素白雲紋錦袍,腰身又系香囊玉佩等物,氣度不凡,鬓若刀裁,眉如墨畫,一雙桃花眼轉盼多情,薄唇輕啓語言常笑,于冰忙放下行囊上前作揖:“在下于冰,不曾結識公子,不知何意。”
裴幽低頭看他,只見他穿了一件雪白素袍子,着了輕便灰布鞋,低頭拱手,耳朵凍得通紅,颀長的後頸又雪白,單單薄薄,瘦瘦弱弱,又舉止得體,聲音極清冷悅耳,忙笑着回禮道:“在下裴幽,非因結識公子才來請,正為結識公子方來請呢。”
不等于冰說話裴幽便攜了他入得船內對坐着,正面瞧了見于冰氣質清冷,膚白勝雪面若玉石,眉眼極細膩清隽,唇色又極淡,似是那水墨畫中仙,心內大驚,竟有這樣高标出塵的男子。于冰見裴幽生的俊朗溫潤,氣質溫和,心內不覺少了幾分疏離之感。
少頃,笙兒獻上茶來,裴幽讓道:“于公子吃茶,只是平常家用的粗茶,不料今日結識公子,恕我招待不周之罪。”
于冰忙道:“裴公子客氣了。”方飲了茶,頓時覺着身子都暖和起來,輕輕笑道:“好茶。”
裴幽亦笑道:“我聽笙兒說你為雇船不利煩憂,這船雖然簡陋寒碜,如于公子不見棄,你我即伴着入桑陽,同往秋闱,意下如何?”
于冰方知裴幽何意,心內大為感動,正身道:“裴公子義舉,小弟着實感佩,只是這船費切莫推拒。”便如數取了錢交給小童。
裴幽也不推辭,讓小童接了錢,方道:“這幾日你我少不得同吃同住,相伴讀書,也算同窗,須得免了這些虛禮才好。”
于冰見他說得在理,點頭稱是,說道:“我表字無塵,兄稱我無塵即可。”
裴幽道:“我表字逸飛,卻不知無塵年庚?”于冰笑道:“我屬羊。”
裴幽笑道:“可巧了,你我竟是同歲。如此更加有緣了。”
他二人喝茶閑聊,船已離了岸,可謂故鄉飄已遠,往意浩無邊。
作者有話要說:
初次為文,不通處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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