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壽宴
夜風飗飗,窗內修長的玉蘭寶藍梅瓶裏斜插茱萸,紅光爍爍,牖戶外傳來一只腳不慎踢中瓷器的聲音,铿然一聲。
嬴妲正全神貫注應付着蕭弋舟,被突然而來的聲動吓得抖了兩下,蕭弋舟是何等目光,嗤笑了一聲,寬衣之後,他躺了下來。
經過昨日,嬴妲今晚乖乖地暖床,暖了中間,等蕭弋舟除去衣衫時,她便乖覺地往裏挪了挪。
蕭弋舟躺下來,順手将被褥扯過來,蓋在身上。
嬴妲這才驚訝地發覺,今夜這被子……
比昨晚那床似乎還要小。
無奈之下,半數身體露在外邊的嬴妲,只好不動聲色地往被裏鑽了鑽,蕭弋舟側過臉,寒着一副面孔,道:“還想我擁着你?”
嬴妲被他一句話吓得噤若寒蟬,只手上将被褥拉了下,惶惶不安地手指顫抖,蕭弋舟哼笑了一聲,伸臂将嬴妲摟進懷裏,右手大掌将她的後背一按,嬴妲便與她嚴絲合縫相貼。
一系列手法讓嬴妲目瞪口呆。
蕭弋舟自己卻惱了,“到底是你暖床,還是我暖你?”
她渾身冰涼,一絲熱氣都無,蕭弋舟蹙眉在她後背揉搓了幾下,嬴妲感受到的像是撫摸,臉頰一陣激紅,整個嬌軀繃得如一張弓。
蕭弋舟的大掌從兩人之間穿插了進去,突破防線,精準地按下了鼓鼓的柔軟。
昨晚一切又重演,嬴妲咬着嘴唇承受。
他揉一下,便停住,再揉一下,像在好奇,它能變成什麽形狀,經由他不斷地輕攏慢撚,不斷地得手之後,嬴妲已經軟得不像話,想小聲抽泣起來。
蕭弋舟揉了一會,又不再滿足,他蹙眉沿着嬴妲的腹部往下,炙熱的手掌燙得嬴妲悶悶地發出一聲低吟,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彈了一下,反應劇烈,蕭弋舟于是鎖着眉宇将手又拿上來,繼續揉他的專屬領地。
這一晚嬴妲如在水深火熱裏走了一遭,睜眼時,眸中仍是水漉漉的一片。
蕭弋舟仍然在,近在咫尺,幾乎能數清對方眼底的纖長的睫毛,嬴妲便臉紅了下,将半張臉埋入被子裏。
這女人畏首縮腳,對他敬而遠之,實在可恨。他不悅地将被子拉開,嬴妲已經悶得臉色發紅,他譏諷道:“躲我?你有膽躲我?”
嬴妲愣了下。
蕭弋舟便将她纖細的腕子一抓,面孔更冷:“我待你太好了,覺得又能耍弄你若即若離的本事了?”
嬴妲又愣住了,被圈住的手腕感覺到男人力量的收緊,幾乎被掐出紅痕,她吃痛地咬唇。
“沒有,公子想岔了,我……”
她吃痛的表情并不動人,蕭弋舟松開手,掀被而去。
嬴妲揉着被捏紅的手腕,惴惴不安地想着,伴蕭弋舟如伴虎,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溫柔郎君了……
接下來整整三日,嬴妲都極少見到蕭弋舟,夜裏他回來得晚,嬴妲都安分守己地睡在裏側,将外頭大片空位留給他,蕭弋舟也沒驚動她,回來之後,和衣便躺下睡了,絕無二話,更沒有肢體上的輕薄。
如此過了幾日,便到了廿一,這是蕭弋舟的生辰。
雖然蕭弋舟暫時下榻驿舍,但平昌皇城內部,無人不把蕭弋舟當做一號人物看。蕭侯數度傳出病危的消息,蕭侯膝下只有蕭弋舟一子,他将來便是西綏之主,西綏兵強馬壯,其人又是百戰不殆的常勝将軍,陳湛都不得不忌憚三分。
因而廿一之日不必蕭弋舟下帖,來驿舍賀壽之人亦絡繹不絕,甚至有人誠邀蕭弋舟搬到他們家別院去住。
薛恺之最為熱心,張羅了許久,卞朝末年兵連禍結,平昌在被攻陷之時也幾乎毀于一旦,但還留下了不少清幽寬敞的別院,足以怡神定居,薛恺之朝前朝幾位地主盤桓了下來,決意獻給蕭世子,但蕭弋舟整場筵席上幾乎沒予他一個眼神。
驿舍為給蕭弋舟賀壽,喧鬧了不少,婢女魚貫而出,先上酒與果脯。
坐于上首的蕭弋舟桌前擺了一盤桃肉,如一筆墨跡從中拗斷的眉,緩慢地蹙了起來。
薛恺之見蕭弋舟始終不肯松口接下別院,改口為他賀壽,“青山為壽,賀蕭世子。”
蕭弋舟與他遙遙地碰了一杯。
座下官海潮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也飲了一杯。
等酒過一巡,官海潮起身,執銅尊越衆而出,走到蕭弋舟面前,抱有愧色道:“不日前,從我家中釋出奴隸,不慎教世子買走了一個,我回頭盤問,才知世子買走的那個,最是灰容土貌,不堪入世子目。官某左思右想,還是願為世子賠罪。”
“請與世子共飲。”
蕭弋舟容顏天生顯冷漠清貴,他擡起眼,受了官海潮假意猩猩的賠罪。
之後官海潮讓部曲取下酒盞,朝蕭弋舟谄谀含笑,“至于那醜奴,實在有污世子雙目,為示誠意,官某又特地尋了兩名美婢贈予世子。”
蕭弋舟眼簾一動,漆黑的瞳眸深不可測。他明白,官海潮殷勤而來的目的了。
膽敢刺探他。
“不必。”
他今日駁了不少人顏面,基本上只要蕭弋舟如此言簡意赅地拒絕,便不會再有人不識時務。
但官海潮卻揚手一笑,“帶人上來。”
蕭弋舟臉色愈發顯冷。
瓊樓下榕陰疊翠,碧影間綽約地走出兩名婢女來,這兩位美人一名身材高挑,豐臀傲胸,膚白腰細,妍麗妩媚,一名嬌小如團,富态圓潤,梨渦恬淡,頗為可喜,這兩人不論哪一個拿出來,都是富家子弟争相競價豢養的絕品美人了。
但他們口角流涎時,不忘了關注一下蕭世子,這位傳聞之中品味超凡的世子,眼光突然急轉直下,在買回去一個貌若無鹽的醜婦之後,對這般絕色竟也視若無睹!
官海潮道:“世子,這兩位美人,還請笑納。”
蕭弋舟道:“莫非海潮兄今日是趁賀壽與我做這麽筆交易,我若受了,那個醜奴,可當還你?”
官海潮退下兩步謙遜地笑了,“世子如看不上眼,還我也是,官某定将五百兩也奉還,以全與世子之好。”
蕭弋舟道:“可惜了。”
“為何可惜?”
這蕭弋舟果然如傳聞軟硬不吃,官海潮仍想維持風度也難了,今日連新帝陳湛,都特遣太子過來為蕭世子賀壽,官海潮不能與他撕破臉。
蕭弋舟失笑了一聲,勻稱白皙的手指握住了銅尊,不茍言笑的世子恍然這麽一笑,明堂彩徹,一時令人氣為之奪,都朝他詫異地盯了過來。
蕭弋舟忽笑道:“海潮兄這兩位婢女固然是國色,可惜了,那名醜奴,雖肌毀顏壞,卻修得一副媚功,惑人不自知,實在是尤物。泊耽于美色,已承諾于她,一年內不近她人。”
官海潮将信将疑,那容顏毀壞的婢女他親眼見過,因為臉上是流膿的燒傷,實在醜惡不堪,他只瞧了一眼便覺得惡心,将她推出府去了,至于蕭弋舟說的什麽“媚功”“尤物”,恐是無稽之談,刻意回絕罷了。
一時間,場面極為沉凝安靜。
衆人屏息,目光在蕭弋舟與官海潮之間來來回回逡巡,莫有一語。
“尤物”嬴妲,正立在牆根處,等菜肴一疊一疊地送上去,客人沒有因不滿來廚房鬧事的,她便知道自己的事辦得中規中矩了,終于松了口氣。
最後一份甜湯也端上去了,嬴妲立在樹影下,将鼻尖沁出來的幾滴薄汗擦拭了去,慢吞吞地嘆了口氣,她想回房歇會,不曾想才轉身,那高逾一丈的院牆上忽然躍下一人,從身後将嬴妲的香肩一拍。
嬴妲如被毒物蜇了一口,身體一顫,猛然回頭往後退了好幾步。
這是戒備森嚴的驿舍,蕭弋舟的人馬更是常勝軍,不可能輕易放人進來的,嬴妲秀眉微攢,凝視着笑嘻嘻要與他親近的少年,他一上前,她便後退,少年便惱了,嘟了嘟唇。
這少年衣着華貴,一身蟒緞,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但雙眸閃閃,如虎狼盯肉,看得嬴妲心中發憷,“你是何人?”
少年摸了摸鼻子,“我聽說蕭弋舟買了一個醜丫頭回去,便想來看看,醜到什麽地步了。嗯,你這模樣,是床上功夫好,才迷得住他吧?”
他出言不遜,嬴妲面孔漸冷,“住口。”
“喲,還挺兇。”他啧啧一聲,欺身而近。
嬴妲被逼入牆角,其時角落無人,嬴妲想大喊讓人來救,嘴突然被堵上,她嗚嗚幾聲,一邊掙紮,一邊怒瞪着少年。盡管她猜到,能對蕭弋舟直呼其名的人,不是等閑之輩,絕非善茬。
少年嘻嘻一笑,“父皇讓我來給姓蕭的祝壽,你猜我在前院聽到了什麽?”
嬴妲水眸清圓,驚愕之後随即恍然。
原來,這少年是陳湛之子陳祺,陳湛登基稱帝之後,便封了他為太子。陳祺其人個性張揚跋扈,貪酒好色,是狎妓弄娼的慣犯,陳湛舉事之前,因他奸殺數女被朝廷下令捉拿處死,禍及連坐,陳家無處可躲,這事也是将陳湛逼上梁山的助力。
陳祺将嬴妲推到牆上,見她目光從怔忡轉向小鹿遇上獵人般的驚懼,心中舒坦,便将手拿開了,嬴妲果然不再叫人。
陳祺于是膽大地又欺進一步,少年低沉的嗓音透着股亵玩輕佻:“蕭弋舟說,你修得媚功,惑人不知,讓他很是歡喜,決意為你一年不近她人。嗯,真的假的?這麽厲害?”
嬴妲微微愣住。
蕭弋舟這是……什麽意思?
她咬咬嘴唇,屈辱的目光看得陳祺大是歡喜,他樂呵呵地又道:“容貌是真醜,可這神情,卻也是真動人。蕭弋舟的口味想必還是不錯的。”
“嗯,他說的話,你不高興了?”
嬴妲更不高興被他堵在這兒。
陳家是她死敵,嬴妲若是有兇器在手,便一刀紮進他的腹部,捅死他。
她冷然地瞥過眼。
陳祺好笑地挑起她的下巴,近身而下,“認真些,我和蕭弋舟,誰更俊?”
嬴妲正經地擡起頭,将他的手指打落,認真地罵道:“我可以送面銅鏡給你,照照自己的蛤蟆臉,再來跟他比美。”
上一個逼她用這種狠話的還是蕭弋舟,但她再也不會對他說那種話。
陳祺的臉色倏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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