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高中

外婆家的小院裏, 沈放正在幫着安置新買的洗衣機。他冷不防的一擡頭,差點沒給吓跪了。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遠處騎車而來的少年,恨不得把手中的電線插板一股腦的砸過去。

沈知洲卻像是沒看到沈放的目光似的,雙臂展開對着沈放揮了揮手。車頭順着他撒手的動作猛地向邊上竄去,好在坐在他身前的少年是個靠譜的,千鈞一發之際及時穩住了車頭。兩個人逆着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晖歪歪扭扭的騎了過來,一個坐在車凳上穩着車頭, 一個蹬着車向前走。不知怎麽的,看到這樣危險的場面,沈放先是吓壞了的心思又瞬間安了下來。

“呀, 清清啥時候過來的?”鄒意聞聲走了出來,手裏拿着根有一米多長的甘蔗頗有些艱難的嚼着。看到沈知洲和楊清澤停下了車,她順着底端折了兩節下來。

楊清澤接過她遞過來的甘蔗,斟酌着語言說:“我爺爺奶奶去臺灣過年了, 我補習班還有課就留了下來。洲......沈知洲說這邊有喜事很好玩,我就跟過來了。”

“那感情好, 省得他也無聊。”鄒意才不管什麽原因,楊清澤在這裏跟着做個伴,最起碼能讓沈知洲舒心一點。

“你怎麽騎車的?”外婆從冰箱後面探出了身子,一臉擔憂的數落沈知洲:“不坐着好好騎, 你還站着揮手。你知不知道隔壁張家那小子前幾天就像你這樣騎車,腦袋都給砸出了個洞。年紀輕輕不穩重點,就知道耍帥......”

“我不知道......呀”沈知洲吐了吐舌頭又說道:“我這不是才來嘛,哎喲, 我好餓......”

“得得得,我先去給你煮碗面墊墊,等你舅舅他們回來就開飯。”外婆一邊說着一邊向屋子裏走去。

最後一點陽光散了幹淨,院子裏吹過一陣涼風。鄒意裹緊了大衣,只覺得有點冷。她借着嚼甘蔗的動作偷偷看了沈知洲一眼,見他沒什麽異樣才松了口氣。

這幾年外婆老了不少,每年一不小心多喝了些酒就哭哭啼啼的拉着鄒意訴苦。說到最後只一個勁的抹淚水,說來也奇怪,她竟然知道了那個秘密,還保守了那麽多年。

被這突如其來的冷風一吹,鄒意就将外婆在她耳邊重複了無數次的話都想了起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腦子裏外婆常說的話一一浮了出來:“意意啊,你當我當真那麽狠心,這樣糟蹋自己孫女?”外婆蒼老的聲音接着響起:“那不是你哥的種啊,我恨不得剝了那婊子的皮抽了她的筋骨。可又能怎麽樣呢,家宅不寧丢的還不是自己的臉。”外婆說到最後又哭了起來,她邊哭邊說:“這造的什麽孽啊,我......”後面的話她說的小聲,但鄒意知道她是後悔了。縱着兒媳婦對付一個半大的孩子,在時間和道德的雙重沖擊下,這個老人終是後悔了。

外婆這幾年老的飛快,幾乎是每一次沈知洲見到她都能在那特意染過的頭發裏發現歲月的痕跡。沈知洲有時候也想表現得親近一些,可偏偏又繞不過心裏的坎。很多道理他都明白,如果換作是他,面對這樣的背叛,他不一定做的不比外婆狠心。所以這些年來,他原諒了她,原諒了自己的外婆。可她萬萬見不得他舅媽,這幾年除了除夕夜,他們也基本不碰面。今年也不知怎麽的,他才剛剛回來,遠去娘家做客的舅媽就要回來了。

剛開始那幾年,知道真相的沈放和鄒意幾乎斷了與外婆家的一切聯系。除了每年按時打到卡裏的敬養費,鄒意從不主動提起自己的娘家。她也是真的寒了心,任誰花了一大筆錢讓至親照顧自己孩子,卻照顧到鬼屋裏關了一星期都不會接受得了。鄒意自認為自己雖然忙,但也是深愛孩子的慈母,更不會免俗。她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那些親人。直到後來外婆生了場大病,眼見着從鬼門關走了一回,鄒意才去醫院見了她。也是那一回,一向強勢的外婆趴在她懷裏把一切因果都吐了出來。鄒意唏噓之餘,最終也無可奈何。

接下來的幾年,她們每隔一年都會回來陪外婆過年。沈知洲沒說什麽,鄒意也就默認了他小孩子心性不記仇。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趴在沈放懷裏哭,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疼在手心裏的兒子曾被關在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屋裏一星期,她就忍不住氣血上湧哭、氣、怨加身恨得控制不住自己。

周身突然一暖,鄒意擡頭一看,沈知洲丢了床毯子在她身上。

她眨了眨眼又咬了口甘蔗,看着他那表面上沒心沒肺的兒子對着沈放喊道:“你老婆凍成這樣了還不關照着點,小心着了涼,把你的二胎夢涼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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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心下一動,随即裂開嘴扯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他走過去把鄒意身上的毯子拉攏了一些,才慢吞吞的對沈知洲說:“早就涼了,不過是熱沒的。你媽和你就夠折騰我的了,哪裏還養得起二胎。”

沈知洲也笑笑,轉身拉着楊清澤去屋子裏找外婆拿面吃。

二胎這個問題一直是橫在沈放和鄒意心裏的一根刺。沈知洲從不參與他們的話題,導致沈放閑着沒事就拿這個話題刺刺他。一開始只是想讓他表個态,哪怕是是說:“我不要弟弟妹妹,你們只能愛我。”沈放也覺得開心,這樣的需要與被需要能讓他和鄒意安心。他也知道急不得,一邊是兒子一邊是老婆,他都想他們放下心結,能開開心心的生活。至于自己,沈放一直壓抑在心裏的愧疚,他從不打算原諒自己那時的忙碌無能。可就在今天,剛才他那一直沒心沒肺的兒子,主動給了他一個“開心果”,不動聲色的宣布他們都走了出來。

沈放一直喜歡女兒,做夢都想再生一個女兒。可以說他們當初把沈知洲送到外婆家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創造更好的條件,然後再生個女兒。這些年來,沈放常把生二胎挂在嘴上,惹得鄒意每次都跟他氣急,這也是他唯一會惹鄒意紅臉的事了。但他和沈知洲都知道,他不會再要孩子。他是自己知道自己,沈知洲則是在平時生活中推斷出來的。畢竟一家三口逛超市的時候,沈放忘了啥也不會忘了拿計生用品。但這些鄒意都沒有察覺到,或許是太主觀了,也或許是她把那件事看得太重。稍有不慎她就炸毛,也就一直沒有注意到這爺倆的不對勁。沈知洲一直裝傻,任由沈放叨叨逼逼個不停,從不發表意見。所以他剛剛那麽随便一說,表面上是在開玩笑,實際上是在回應沈放這些年的叨叨。更深一點想,沈放覺得他在說:“我愛你。”

沈放在冷下來的夜色裏,覺得心裏暖和和的。他朝着裹着毯子的鄒意靠近了一些,拉着她進屋子裏去。鄒意還沉浸在沈放之前的話題裏,悶聲問他:“真的不要了?”

“嗯”沈放笑了笑又說:“不要了。”

沈知洲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接連吃了兩大碗面。吃完就以困了為由,拉着楊清澤去了頂樓的房間。

外婆動了動嘴唇,沒說什麽,只是轉身拿了個果盤裝了些堅果零食讓他們拿上樓去吃。

知洲一進屋就找出了衣物去洗澡,楊清澤順着床邊蹲坐在地上,手指不自覺的在描地毯上的花紋。

“對了,你怎麽找到我的?”沈知洲一邊擦着頭發從浴室走出來一邊才想起來他發給楊清澤的是外婆家的地址。

楊清澤打開手機找到“查找朋友”丢給沈知洲,順手接過他手中的毛巾,替他擦頭發。

沈知洲笑了笑,撲倒衣櫃旁邊找出一套睡衣遞給他,是楊清澤在沈知洲家常穿的那套。

楊清澤“……”

“諾”沈知洲慢吞吞的把從箱子裏拿出來的一捆紅內褲遞給他,嘴角的笑意怎麽都壓不下去。最後他幹脆笑倒在床上,嘴裏含糊不清的說“爸爸太有先見之明了,你一天一條,穿到咱們回去都夠。”

楊清澤抽出一條,抱着睡衣就跑進了浴室。沈知洲看着他那半是尴尬半是壓着驚喜的樣子,忍不住在床上敲了好幾下,莫名其妙的他想改名叫沈半仙。

沈知洲是個想到就要做到的人,不出一會兒,他的所有社交賬號名稱全改成了“半仙沈”。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他還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自拍了一張照片發了條動态:“半仙沈今日正式上線,算卦解命預言一律八折。”

沒過幾分鐘,下面就有了一堆評論:

晚城不夜停:“想要如花似玉的後媽.委屈.jpg”

年不如日:“想要一個年級第一的寶座坐坐。”

晚城不夜停:“@年不如日,倒數的。”

言不由衷:“@晚城不夜停,哥,春天快到了。”

晚城不夜停:“@言不由衷……”

沈知洲看了她們一眼,統一回複:“你們嫉妒不來的。”

衆人:“……”

怕不是日了狗,吃錯了“莫名其妙”牌的藥?

樓下窩在沙發上的鄒意眼睛笑的眯在了一起,在評論區打好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的。最後想了想,對着朋友圈截了個圖。轉身自己發了條動态:“希望大家多多照顧犬子的生意。”

“……”

這母子倆,莫不是都受啥刺激了。

瞎跟着起哄的老母親鄒意,直到晚上上樓給沈知洲和楊清澤送牛奶時都不知道這條朋友圈是啥意思。只是莫名其妙的覺得氣氛有點怪,想來想去他歸咎于楊清澤這孩子穿睡衣也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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