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琉璃塔的建造很快開始動工——原來建造琉璃塔的材料已經不可複得,不過墳墓裏也有不少礦脈可供開采,巫璜又劃了座沒用的宮殿讓丹粟拆了重複利用,很快湊齊了需要的建築材料。
而勞動力方面就更加不需要擔心了。
丹粟由黑煙所構成的身形完全散開,化為足以籠罩大半個墳墓的濃霧,在這樣的濃霧中一個個肢體僵硬穿着各異的身影從土裏樹上水裏出現,邁動步伐向着同一個方向聚集而去。
稍靠得近一些,就能清楚地看清那些身影的模樣——他們有的臉色青灰五官扭曲,有的渾身傷痕血肉模糊,也有的只剩下了白骨一具,或者半是白骨半是腐肉,一路走一路還要掉得滿地,俨然都是已經死去之人。
屍體搖搖晃晃卻步履不停,宛如地獄般的場景讓人看了毛骨悚然,在那種濃郁的死亡氣息中止不住反胃。
這些都是在墳墓裏丢了性命的入侵者,或是死于墳墓的守衛或是死于自相殘殺,總之在死後統統被丹粟身上的怨氣沾染,變成了受他驅使守衛墳墓的屍骨傀儡。
怨氣讓他們力大無窮,渾身骨骼堅硬如鐵,還能夠不飲不食不知疲憊,除了守衛拿來當成建築工人使用也是相當合适的。
就是視覺效果實在詭異驚悚了點,還有點腐屍難以避免的惡臭。
黑色的煙氣又重新聚集起來,這些黑煙像是也受不了碰過那些腐屍一般,先是在旁邊的河裏把自己過濾了一遍才抖抖水聚攏出個人形,慶幸沒讓巫璜看見面前混亂惡心的場景。
而沒那個福氣躲過這一遭的黑暗精靈們黝黑的膚色都快變成黑綠的了。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屍體,但這麽大規模的卻是第一次見到,即便是他們所知道最好的亡靈法師也無法驅使如此多的屍骨。
并且以他們的經驗來說,面前這些可不是那種一戳就爛的低級小兵,分明是經過黑暗氣息浸泡轉化的标準亡靈軍團,身上的詛咒和劇毒可以輕松毀滅一個國家,尋常的亡靈法師能湊個十人小隊都足夠上大陸通緝黑名單了。
他們面前何止是什麽十人小隊,屍山屍海浩浩蕩蕩一眼都望不到邊。
丹粟身上的黑煙抖動稍稍飄高了點,向黑暗精靈們下達了第一個命令:一人領一隊,全部洗刷幹淨了再帶去幹活。
黑暗精靈的部族裏有不少族人都會些亡靈法術,不過并不怎麽強大。所以丹粟又在他們身上寄宿了一縷煙氣增幅,他們就能命令幾十到幾百個屍骨傀儡完成不需要過多技術含量的基礎工作。
比如搬磚砌牆,建造房屋。
然後黑暗精靈們再劃分出不同的負責區域,誰負責打地基,誰負責開礦,誰負責運送材料,組合在一塊俨然一個流水線作業的大型包工隊。
當然,黑暗精靈們首先得要把這些屍骨傀儡身上帶的腐肉污血洗刷一番,血肉實在爛得太厲害的就刮幹淨只留下骨頭,再套上統一制式的工作服标上自己小隊的标記,還不能忘記噴上驅逐腐臭味道的藥水,一個兩個收拾得得體了才能帶出去幹活。
——以前這些骷髅都散落在墳墓各處埋伏,髒點醜點還能當成視覺震懾恐吓敵人,丹粟也就無所謂他們爛成個什麽樣子。可現在巫璜可是時不時會過來巡視一下進度的,那些破破爛爛髒兮兮的玩意怎麽能見人。
是以等到巫璜看見的時候,施工現場的“工人們”雖說一個個臉色青灰了點,身體還可能不那麽完整,卻也是洗刷收拾得整齊利索,令行禁止精神面貌(?)良好,井然有序比不少現代包工隊應付領導檢查的面子工作都令人滿意。
就是邊上監工的黑暗精靈們疲憊萎靡了些,一副精神壓力過大夜不能寐的可憐樣子。不過他們本就膚色黑,臉色難看點黑眼圈重一點也看不出來。
這些黑暗精靈大多是女性,身材纖瘦嬌小,就顯得其中唯一一個男性精靈鶴立雞群般的顯眼。那個男性精靈要比其他女性精靈們高出許多,力量也最為強大,能夠操縱的屍骨傀儡是同族的幾十倍。
除此之外他還能操縱屍傀儡完成像是雕刻那樣需要更高精度的複雜工作,甚至給手底下的傀儡分組編隊,讓他們同時執行不同的任務。
可以說正是因為他,黑暗精靈們才能在十幾天的功夫裏連琉璃塔的塔尖都快建出來了。
同樣是一個部族,表現得像是完全不同的物種。
如此的巨大差別,叫巫璜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個男性精靈的感知似乎也非常敏銳,只被巫璜多看了幾秒就立刻扭頭看向巫璜這邊。不同于他的族人們那般戰戰兢兢的模樣,他大大方方地露出個笑容對着巫璜行禮。
“日安!尊敬的大人!”他笑起來一咧嘴,唇角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
巫璜頓了頓,微微颔首作為回應。
得到巫璜的回應,那個男性精靈眼睛一亮,沒有半點遲疑地走了過來,“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嗎?”
他說話的語氣帶了點散漫輕佻的調子,站在巫璜面前三步的位置,保持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親近,卻又恭敬。
“你——”巫璜開口,又停了一下。
“我叫做伊洛提斯。”男性精靈立刻道,“您叫我伊凡就好。”
伊凡是個外貌非常出衆的黑暗精靈——即便是以巫璜偏向白皙的審美角度來看——他的身材高挑纖瘦,柔軟的銀色中長發混着彩色的絲線編在腦後,眼睛是明亮的金色,笑的時候眉眼彎彎,溶溶暖光像是熔化的黃金。
漂亮,但并不具有攻擊性,更像是身軀柔軟滑膩的無毒蛇類,一伸手就會靈巧地纏繞在你的手腕上,帶着讨人喜歡的乖順。
“我以為男性的話——”巫璜考慮了一下說法,接着道,“你們是不會法術的。”
據說因為黑暗精靈所信仰的是一位女神,所以只有女性被賦予了學習法術的天賦,而男性精靈基本是以出色的戰士為目的培養,同時也是地底世界令人聞風喪膽的暗殺者。
伊凡笑嘻嘻地回答道,“誰讓女神正好喜歡我,創造我的時候多給了個祝福之吻呢。”
他說話的姿态很放松,眨眨眼睛做了個怪臉,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巫璜身上的壓迫感一般,半點沒有其他族人面對巫璜時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
恰恰相反,他的姿态頗有幾分主動親近讨好的意味在。
“雖然這個寵愛有點讓人承受不起。”伊凡又聳聳肩膀,“還特別喜歡翻臉不認人。”
他說着嘀嘀咕咕念叨起自己是怎麽因為這個天賦被之前部族的女性祭司嫉妒陷害,才不得不逃亡在外和同樣被認為是叛逆的黑暗精靈們抱團取暖。
巫璜看着他,瞬間捕捉到了伊凡話裏話外藏着的小心思。
“你想做我的下屬。”半個疑問句被他用陳述句的語氣說了出來,“而不是和你的部族待在一起。”
心思被一語戳穿,伊凡沒有半點停滞地做出個誇張的驚訝表情,“我以為我表現得沒那麽明顯。”
巫璜沒理他,只是緊接着問:“為什麽?”
他是真的對此感到有些好奇——巫璜很清楚黑暗精靈們對他和丹粟是什麽印象,尤其是和他們打交道更多的丹粟,已經完全被視為惡魔又懼又怕,唯命是從老實聽話的原因九成以上源自于對力量的恐懼。
巫璜覺得如果可以選,黑暗精靈們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跟巫璜和丹粟有半點接觸才對,只想在地底耕田種地,時不時開個小宴會唱歌跳舞,過着安安穩穩的寧靜生活。
這一點在他宮殿裏侍奉的三個侍女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以至于他看着主動靠近的伊凡像看着一群白馬裏變異的黑馬,很有些新奇。。
“我覺得您對黑暗精靈可能有什麽誤解。”伊凡摸了摸下巴,指了指邊上精神萎靡的族人,“他們更像是我們地表的那些親戚,一般我們不承認他們是黑暗精靈的。”
雖然同樣被視為叛逆,被迫聚成一個族群在一塊生活,但黑暗神在上,他和邊上這些的叛逆原因根本不一樣,他們之間就跟沼澤毒蛛和岩壁小蜘蛛一樣天差地別。
那些家夥不僅一個個對力量和權力毫無追求!
還傻白甜心慈手軟連殺人都瞻前顧後!
并且滿腦子想過什麽種田耕地過那種叫精靈發瘋的無聊日子!
伊凡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不要因為這個部族裏只有他一個野心勃勃的黑暗精靈就對黑暗精靈有什麽錯誤印象啊喂!
伊凡躬身,向着巫璜行禮,“您的力量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強大,我想不出任何不願意為您效忠的理由。”
是的,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真正的黑暗精靈對力量和權勢有着無法抗拒的沉迷。就像是他的祖先像黑暗之神宣誓效忠一樣,屈服于力量的壓迫,順從于野心的支配,他可不是為了像岩壁小蜘蛛一樣在岩縫裏茍且偷生才活着的。
而且現在正是宣誓效忠的最好時機——這麽大的領地裏,最高位的存在就只有一個直屬仆從,通往更高地位的機會大把大把幾乎唾手可得。
伊凡本來是準備徐徐圖之,在巫璜面前多混幾圈搭話刷刷好感度,努力展現自己的利用價值,等到時機成熟成功率更高一些再向那位黑霧先生自薦的,但巫璜既然主動開口詢問,他的本能立刻就嗅到了一絲屬于機會的美妙氣味,自然毫不猶豫順杆子往上爬半點不要臉面。
臉面有什麽用,又不能帶給他任何利益。
伊凡躬着身,又往下彎了彎腰,做出畢恭畢敬的姿态,又小心地從眼角的餘光裏打量巫璜手上的動作。
人的手指會無意識反應出主人的情緒,這樣哪怕看不見表情他也能一定程度上讀出對方的心思。
目前來說,伊凡覺得自己的成功率并不低。
雖然說那位黑霧先生大概會不怎麽高興就是了。
巫璜垂眸看着伊凡,稍微的猶豫了一下。
巫璜個人并不讨厭伊凡這樣的性格,野心勃勃唯利是圖不是什麽壞事,只是他太爽快應下來,丹粟又可能會有點鬧別扭。
畢竟伊凡這種野心全寫在臉上的家夥,在丹粟眼裏大概跟禍國殃民的奸妃沒什麽兩樣。
一照面就要被趕出去的。
巫璜一猶豫走了個神的功夫,便是異變突生。
——天空中忽然扭曲着撕裂開一個黑洞,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噗”地吐出個黑漆漆冒着煙的圓形物體,直直掉下來砸在了琉璃塔剛剛建好的漂亮塔尖上。
黑暗精靈們呆滞的眼光中琉璃塔轟隆隆的塌了下來,那個圓形物體的凹槽險險勾住外牆上被砸出來的凸起處,搖搖晃晃挂在了半空中。
“嗤——”
圓形物體冒出滾滾黑煙,像是終于不堪重負地裂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形物從裏頭掉在地上滾了兩圈,準确無誤地(被伊凡一踩)停在了巫璜腳邊。
顯然,這個篩子一樣的墳墓又一不小心掉了點奇怪的東西進來。
……
……
巫璜擡起手,在周圍的一片靜默裏指指那血淋淋的一坨,又示意了一下在幾秒內基本宣告報廢的琉璃塔,對伊凡道:“交給你了。”
總之先看看能不能用再說吧。
壓制得住能好好幹活的話,也省得自家丹粟每天忙得連人都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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