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炎夏

一想到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情,羅玉良只覺得氣血上湧,忍不住的興奮起來。

他邁着大步跨過了帝君寝殿大門高高的門檻,走在挂滿了亮堂燈籠的弧形石道上,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幅身居高堂百官朝拜的明媚畫卷,他微眯雙眼,享受着征服的快感。

轉頭想與人分享——身後卻空無一人。

他朝仍然站在門外的府兵吼道:“你們怎麽都在外面傻站着?還不給我滾進來!”

府兵們互相看了看,不敢往前走,反倒往後退了幾步,眼裏閃爍着退怯。

福公公跟到他身後,道:“皇上的寝殿不是尋常人都能進來的,更何況還只是您府上的随從罷了,要想進這門,祖上還得燒上不少香!左右不是什麽危險的地方,羅大人您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羅玉良心道,宮裏都已經安排好了,諒他也翻不出什麽大浪,還給小皇帝兩分薄面也未嘗不可,也許待會兒他的建議更容易被采納。

于是他看着外面那些不知為何看起來萬分驚恐的府兵冷哼一聲,挺直腰板就跟着福公公進去了。

楊韶清坐在隔間的軟榻上,身上披着一件明黃的袍子,桌案上擺着幾道清淡的小食,他手裏正拿着一碗熬得軟爛的蓮子羹喝着,屋裏屋外都點滿了蠟燭,看起來就跟白天似的。

見到羅玉良進來,他頭也不擡的吃着羹湯,嘴裏含糊的說道:“這麽晚了,左相怎麽進宮了?”

羅玉良朝他行了禮,在他面前站定。明亮的燭光下,他的臉色略顯蒼白,身形消瘦了,眼眶也往裏面陷進去了些。

“皇上已有月餘未曾臨朝,對朝堂上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老臣心裏着實不安,便想着來向皇上禀報一二。”

楊韶清攏了攏披在身上的袍子,道:“朕相信左相的辦事能力,只要事情處理得好,朕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屋裏只有福公公一個人伺候,他在桌案上擺上了茶。羅玉良不等楊韶清發話,就順勢在他對面坐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皇上看起來似乎身體真的不太好了?”他道。

“還行吧,每日裏還是能吃上兩頓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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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道:“既如此,皇上為何連日不曾臨朝,殊不知皇上不臨朝将會給底下的臣民帶來多大的震撼。”

“不想去就不去了,不是有左相在麽?朕去不去都可以。”

楊韶清慢條斯理的用着小食,一口接一口,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

福公公靜默的候在他身側,垂首不語,拂塵上細密的絲線也都靜谧的垂着,一動不動。

空氣安靜了許久,羅玉良終是按耐不住內心的焦躁,道:“皇上既不喜朝堂,老臣倒是有一辦法,可讓皇上永離朝堂,不知可不可行。”

“哦?”楊韶清挑眉問道:“什麽辦法?”

羅玉良拍着胸脯,信心滿滿的道:“老臣在朝堂上待了已有三十餘年,所見之事所經手之事,多如星鬥,所辦之事,也無一人不豎起大拇指稱贊一聲,如今,自然是願意與皇上分憂解難的。”

“遠離朝堂?”楊韶清将這四字在嘴裏打了個圈,随即吐息笑道:“要朕遠離朝堂,那怎麽可能?這龍華是先祖們打下來的,朕作為先祖的子孫,怎能不悉心照看着這片土地?左相怎會有如此糊塗的想法?”

“皇上這是不願意了?”羅玉良盯着他的眼睛道。

似是被他的話取悅了,楊韶清笑得很開懷,道:“自然是不願的,左相今兒是怎麽了?大半夜的跑到朕面前來說些這有的沒的。”

羅玉良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和皇帝說一堆廢話,這不是浪費自己時間麽?直接讓他退位讓賢不就得了?

羅裏吧嗦的以為他鬧着玩?

不是成功就是失敗,他為什麽還要在這裏拐彎抹角?多說幾句話就能改變結局?

他嘆息一聲,道:“事到如今,你不同意也只得同意了。”

楊韶清訝異的看着他,“左相此話何意?”

羅玉良沒有立刻說話,他從榻上起身,背着手踱步到窗旁,透過亮堂的院子看向宮牆外黑糊糊的世界。

許久,他才道:“老臣剛剛跟你說的都是廢話。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今夜過來,無非就是希望皇上識相一點,将政權交給老臣,往後這朝堂之上,就由老臣一人說了算。”

楊韶清不解道:“現如今不就是左相一人說了算嗎?”

羅玉良更梗住了一下,道:“老臣的意思是上頭沒有皇帝這個位置壓着,只有萬人之上,再無一人之下。”

楊韶清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來,瞪大了眼震驚道:“左相這是想讓朕去死?!”

羅玉良沉默了片刻,思考了一下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不得不說,可操作性非常大,可以說是輕而易舉,但想到自己唯一的嫡女一心一意的念着這人,還是作罷了。

況且若是這兩人最後誕下子嗣,還可以名正言順的作為皇家血脈養在宮裏,也無人敢诟病于他。

他道:“那倒不必,老臣可以讓皇上假死,您往後就可以在天地間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了。”

“左相這可是謀朝篡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可想清楚了?”楊韶清擰着眉看他,繼續勸道。

“謀朝篡位?”羅玉良詫異的瞅了他一眼,道:“老臣可不敢謀朝篡位,皇上放心吧,哪怕您去了,這皇位無人可坐了,老臣也不會坐上那個位置的。”

他嘴角揚起詭異的笑容,道:“皇上只需下令讓老臣主持朝政即可,那位置,誰坐都可以。”

楊韶清攏着袍子往軟墊上一靠,道:“那為何朕坐那位置就不行?難道說……左相發現了朕坐在這位置上會妨礙你?”

意見相左,打壓黨羽,還公然在朝堂之上怼他,你說放不妨礙?

羅玉良一想到這些就生氣,不耐的道:“皇上自己心裏清楚,何必再多說。”

“既然左相覺得朕妨礙了你,那又如何想不到朕早有防備呢?”楊韶清斂眸看着他,身上懶散病态的氣息一收,隐藏在光影下的威嚴剎時盡發。

羅玉良見他倏然之間整個人的狀态都轉變了,心裏的慌亂又湧了出來,硬着頭皮道:“皇上非要和老臣辯解的話,就請想想承乾宮與慈寧宮的那兩位吧。”

楊韶清眼中蹦出一股殺意,直直射入羅玉良的眉心,“左相敢對後宮的女人出手?”

不等羅玉良說話,一名渾身濕透的帶刀侍衛刷的一聲推開門,急匆匆的沖了進來,道:“一切都妥了,那些個雜碎根本不是爺的對手。”

語氣嚣張自信。

這聲音聽着耳熟,羅玉良定睛一看,不由得震恐道:“樂王爺?你怎麽會在這兒?!”

楊韶樂勾起嘴角好笑的看着他,反問道:“本王為何不能在這兒?”

你不是被關押在離國了嗎?

這話羅玉良不敢回答。畢竟,讓離國關押龍華王爺的人,就是他。

當初楊韶樂剛到離國時,确實被離國太子扣留了月餘,不過确實吃喝玩樂,樂不思蜀,直至一波又一波的使臣過來,他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向李珏提出了離開。

他在離國的動作一直都被羅绮馨悄悄傳回龍華,羅玉良便讓羅绮馨想辦法讓李珏繼續将人留下,哪怕是真正的關押也沒關系,反正都已經開戰了,又何必在乎兩國邦交。

明明羅绮馨說人已經被關在了密室,為何現在又出現在了這裏?他剛剛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楊韶清點點頭,将頭靠在手掌之下,虛弱地道:“辛苦你了,将羅大人押下去,暫且關押在天牢吧。”

羅玉良急得臉都紅了,眼裏布滿了血絲,他顫着指尖指着他道:“若是明日老臣不出現在府裏,邊境軍隊可就要班師回朝了,若是離國大軍再次壓境,我龍華可就無軍抵抗了!”

楊韶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拿了福公公遞過來的幹淨衣物到內室裏去換了才又出來,清清爽爽的感覺身上舒服多了。

聽到這話,他一下就樂了。

“離國壓境?他們為什麽要壓境?哦~羅大人是說離國之前與龍華進行的友好軍事演練嗎?那可不是開戰哦,只是相互切磋學習學習而已,難不成羅大人以為是離國打破了兩國之間的和平關系,想要攻擊我龍華?怎麽可能!”

羅玉良愣了一會兒,傻傻地道:“那皇上又下令節儉開支,募集軍費?還派了蘇廷去邊境?都是假的?”

楊韶樂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不不,這是真的。畢竟現在到處都要花錢,先多存點銀兩也不是壞事,您看您的黨羽家底這麽多,拿來接濟一下貧困的軍隊也是應該的。咱外公在家裏也休養夠了,是時候出去動動筋骨了,這不是劉大将軍演習的時候受傷了嘛!就讓他老人家也去玩玩喽。”

邊境動亂已經是大半年前發生的事了,那之後夏子深等人要求百官募集軍資,後來又命蘇廷出山,這一道道的,都是在這半年之內,這說明,小皇帝早在一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事了,早在他親政之前就開始謀劃這事了!

“看來,皇上這是聯合了不少人在逗老臣玩了?”

“只是一個小游戲罷了,若是左相一直安守本分,又怎會成為游戲中的一員呢?”楊韶清不屑的輕哼一聲。

羅玉良不認命的阖上眼,“那這虎符也是假的了?”

楊韶樂三兩步跑進內室,又兩三步跑到他跟前站住腳,手裏拿着一塊通體黑亮的虎型印章,道:“你說的是這個嗎?”

羅玉良死死的盯着他手裏的東西,又從自己懷裏掏出一樣物件,那是一枚暗黑毫無光澤的虎型樽,并不能作印章用。

這下,他是真的認命了。

只是他想不到,自己竟會敗得這麽快?他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他不甘心的問道:“敢問皇上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楊韶清擡眸望了一眼屋頂,似乎是在仔細回想自己籌謀的這一切。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淡淡道:“唔,你府上那些個幕僚裏有朕的人。”

所以每次你們剛聚完會,我就知道你們下一步要做些什麽了。

安插眼線??真是沒道德!!

羅玉良龇牙咧嘴的想撲上去扇他一巴掌。

臉上剛露出一絲意味,就被楊韶樂鉗住了雙臂。

“哎哎哎,走吧走吧,這大晚上的別打擾我皇兄休息了,趕緊去天牢裏睡會兒吧,接下來還有的是事情呢。”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羅玉良用盡力氣才抗住了他的鉗制,立在原地,“離國……”

楊韶樂一個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不輕不重,嚷道:“你怎麽那麽多事兒?!行行行,我就告訴你,離國那太子是本王的好友,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的那種,懂了嗎!?”

羅玉良遺恨的仰天一笑,喃喃道:“原來如此,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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