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光陰似箭,一晃就到了除夕宴。
趙荀吩咐在風雅閣備了年夜飯,普通百姓家如此,皇家亦是。
申時末,該來的都來了,正上方坐着身着明黃色衣袍的趙荀,眉星劍目,年輕的帝王,手臂的傷早已愈合,此時端坐着,莫名帶着一分震懾力。左邊是秦太後,身着深紫色的宮裝,眉尾略揚,含着一絲淩厲,一雙炯而有神的眼神掃過衆人,在沈明珺身上稍做停留。
右邊是裴舒雅,一如既往,身着一襲正紅色的宮裝,妝容精致,讓人不敢小觑。下面妃嫔按位分就位,均垂着眸,大氣不敢喘。
沈明珺坐在惠妃下首,宮女們都小心翼翼地布着菜,斟着酒。
過了會兒,裴舒雅放下筷子,嘴角帶着笑,輕聲說:“今兒個是除夕,外頭家家都在吃團圓飯,各位妹妹也不要太有壓力,放輕松就是。”
“皇上,要不讓樂師過來助助興?”她轉身看着趙荀問。
趙荀手一揮:“準。”話落,一旁的李德玉匆匆去安排。
緊接着太後也附和着,不過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皇後說得對,今兒個就是一家人,盡管放輕松,這宮裏頭啊,始終是冷清的,你們啊,要早日為皇上誕下龍子才是。”
“皇帝年紀也不小了,先帝在這般年紀,膝下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加起來至少七八個了。宮裏頭,如今也只有虞德儀有了身孕,子嗣是個大問題,皇帝要放在心上,你們也要放在心上,只要是為皇帝誕下了龍子,哀家都重重有賞。”
衆妃嫔面上應着,無一不在心裏羨慕又嫉妒着虞德儀。虞德儀聞言,更是心猿意馬,皇上的寵愛算得了什麽,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她把孩子生下來,就是皇上的長子。
趙荀面不改色,應着:“勞母後費心了,兒臣謹記。”
太後又打量了眼趙荀,面上浮現了一絲笑容,随即端起酒杯,微提音量,“來,祝永盛繁榮更甚,百姓能安居樂業。”
衆人舉杯附和。
一席場面話完。氣氛果然緩了不少,邊上有如水潺潺的樂聲伴着,過了會兒,坐在末端的沈明蕭臉頰緋紅,手支着腦袋,忽地往旁邊倒去,聲響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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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上布菜的宮女猝不及防,禁不住“啊”了一聲,而後見沈明蕭口吐白沫,衆人均瞳孔一縮,倒吸了口氣,上方的趙荀臉色冷了下來,沉聲:“宣太醫……”
緊接着,虞心妍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昏迷且口吐白沫,她貼身宮女青芽低低的哭着,猛地轉向上方的趙荀,裴舒雅,太後,邊哭邊磕頭,“請皇上給小主做主啊,小主如今有了身孕,不知道惹紅了多少人的眼,非要致小主于死地,奴婢沒想到、沒想到竟這般明目張膽……”
趙荀擰眉打斷:“好了。”已經有些許動怒了。衆人不敢再造次。
頃刻,太醫便到了,準備行禮,卻被趙荀叫住,讓其先看究竟怎麽回事。內室裏,供貴人休息的地上,太醫先給虞心妍把了脈,眉頭緊蹙,細細冥思了下,随即松開,轉身面對皇上,垂頭說:“回皇上,虞小主有身孕,誤食用了三角胡麻,不過量少,無大礙,老臣開幾幅安胎藥就好了。”太醫說完,又轉向旁邊的沈明蕭,端看了幾眼,又把脈,很快就下判斷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沈小主有喜了。也是誤食用了三角胡麻,吃幾幅安胎藥便無事了。”
話音剛落,在場的各位心思各異,硬着頭皮道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心裏卻想着,誤食三角胡麻,孩子竟然沒掉,還真是命大。
趙荀面上含着怒氣,“李德玉,給朕查,究竟怎麽回事?”
“諾。”李德玉應,随後圓潤的身子消失在轉角處。
此時,太後裝得還真像,驀地拉下臉,審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劃過,一字一句道:“要是查出來是誰故意為之,哀家絕不放過,後宮竟然出現這種腌臜手段,如今皇上膝下無子,這般謀害,必然沒有好果子吃,你們記清楚了。”
“臣妾/嫔妾謹記。”衆妃嫔垂頭應聲。
太後把目光移到裴舒雅身上,帶着質問的語氣,“皇後,到底怎麽回事?你作為一國之母,統領六宮,竟然出現這等事?”
裴舒雅往前站一步,不卑不亢地回:“回母後,等李公公回來,一問便知。”而後移開目光,在每個妃子身上稍作停留,似笑非笑地說:“本宮只想提醒衆位妹妹,蓄意謀害龍嗣可是要誅九族的,做這等事的人,怕不是腦子進水了。”
太後氣結,作為一國皇後,訓人都如此淺顯,竟然沒有一點威嚴,吊兒郎當的,像個什麽樣子,随即沉聲提醒:“皇後!!”
裴舒雅轉頭,一本正經地問:“母後有何指示?”
沈明珺差點沒忍住笑出來,裴舒雅還是裴舒雅。她微擡眸子,匆忙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劃過,這事沒道理是哪個做的,應該沒這麽傻吧。
誰做的都有蛛絲馬跡留下,順着查下去,可不就暴露了。
半響,李德玉從外面進來,額間滲出細微的汗,看得出來心裏并不平靜,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趙荀沉聲問:“究竟怎麽回事?”
李德玉垂頭,頂着壓力:“回皇上,應當是禦膳房的人沒有注意。”
須臾間,一旁的太後“哼”了一聲,道:“什麽禦膳房的人沒注意,哀家看就是皇後沒有用心,這宮裏頭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竟然這般不下細,哀家盼孫子盼了這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盼頭,竟然出現這等事,哀家怎能放心,既然皇後無心管轄,那日後就讓惠妃幫襯管。皇上可有意見?”太後的語氣抑揚頓挫,情緒起伏都很妙。直接給裴舒雅定了罪,又是以祖母的身份惱怒了,讓人無從反駁。
趙荀眸色深深,薄唇抿成一條線,一時沒有應話。
太後提高音量,趁勝追擊:“如今不止是虞德儀有了身孕,沈婉容也有了身孕,皇後又是這把不下細的,若,若今兒個……哀家真是不敢想象,孩子不就沒了。皇帝你就不痛心嗎?惠妃是個聰慧的,也是個細心的,幫着皇後管理六宮,哀家也要放心些,皇上得拿個主意出來。”
隔會兒,趙荀面無波瀾,應聲:“就依母後說的。”
惠妃受寵若驚,這可是管理六宮的權利啊,實權。随即站出來,臉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眼裏波光流轉,“謝太後娘娘,皇上信任,臣妾必定全力輔佐皇後娘娘。”
裴舒雅不以為然,扯了扯嘴唇,既然趙荀都發話了,她還能說什麽。這老太婆不就是想削弱她的權力,啧,還弄這出戲出來,真是不嫌累。
除夕宴就這樣落幕了。
翌日,沈明蕭被晉升為正六品的容華,賜封號柔,賜住碧霄宮的攬月軒,有了身孕,秦婉清死了沒多久,自然是不吉利的,遷宮也正常。碧霄宮無主位,只有一個住在醉霞閣的正六品的張容華。兩人位分相同,沈明蕭有封號,自然比張容華更尊貴一點,畢竟有了身孕,這安排也是很妙了。
酉時三刻。
雪盞疾步進來,臉色有些不自然,低聲在沈明珺耳邊說:“小主,皇上本往這邊來了,不……不過被文德媛叫過去了。”
聞言,沈明珺直起身子,盯着某處,若有所思,眉心微微蹙着,輕聲呢喃了一遍,“文德媛?”
雪盞點頭。
內室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沈明珺輕聲道:“出去吧。”随即磕上了眼睛。
見狀,雪盞躊躇了會兒,還是出去了。
正月初三,後妃可以見至親。
這一日,細雨綿綿,風飒飒地吹,含着一絲冷意。沈明珺早早起床,吩咐雪盞去東門口等着,辰時一刻,雪盞帶着沈大夫人于豔秋來到了昭陽宮。
沈明珺見到母親,熱淚盈眶,喊了一聲“娘”,話語裏帶着濃濃的思念。只有見到至親的人時,心裏才能真正的松懈下來。
“臣婦見過淳淑儀,小主吉祥。”于豔秋忍住把女兒擁入懷裏的沖動,規矩的福了福身子,眼淚也不由自主的從眼眶滾出來。
一方面是得知女兒得皇上的心,在宮裏無人敢欺;二是位分晉得很快,假以時日,有了個孩子,也就有了依靠,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也還算不錯。
不管怎樣,都是比較欣慰的。
沈明珺忙上前扶着,“娘,你別這樣,這裏沒有下人,女兒就想跟娘好好說說話。”
于豔秋的目光四下一晃,确實如她所說,眼裏的笑意含着寵溺,也就由她了,一同往內室去,頓時暖烘烘的。
雪盞笑盈盈道:“小主,奴婢去沏一壺熱茶來。”
沈明珺波光粼粼,點頭“嗯”了下。
“娘,怎地今日你一人進宮來?祖母和明玉呢?”兩人都有進宮的資格,沈明珺不相信,祖母難道不想見她,算起來,真有一年了未見了。明玉也是個好動的,怎地沒賴着于豔秋要進宮來。
于豔秋臉上挂着笑,回:“你祖母啊,本來是要進宮的,奈何前兩日染了風寒,又上了年紀,你父親怎麽能放心,你祖母的身子也經不起折騰,左勸右勸說你在宮裏如何如何地好,你祖母才妥協了沒進宮來,明玉是去你外祖家,沒趕回來。”
沈明珺點點頭,挽着于豔秋的手臂,笑得眉眼彎彎,“娘,今日你留下來用午膳好不好?”這一去,又是明年了。即使偶爾有宴會,不過是遠遠的一眼。哪能像現在這般,面對面,說着知心話。
于豔秋應下了,端看了沈明珺的臉色,欲言又止。見她眉飛色舞,不忍心打斷。
好半晌沈明珺才察覺了,好看的眉毛皺了皺,輕聲問:“娘,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于豔秋頓了頓,眼神略閃爍。
這肯定是有事了,越不說,沈明珺越心慌,催促道:“娘,是不是府裏出什麽事了?你趕緊說啊。”
“珺兒,你哥哥與蘇家小姐的婚事訂了,定在八月。”
“那很好啊。”沈明珺不解。
“你哥哥從上次被人誣陷後,一直閑賦在家,東不成西不就的,娘想讓你給皇上吹吹耳邊風,看能不能幫襯下你哥哥?”于豔秋索性一次性說完。
沈明珺怔住了。腦子裏浮現了幾個大字“後宮不得幹政”,她知禮,懂進退,怎麽可能去做那種傻事,加上前幾日皇上還試探她……
更加不能了。
“珺兒,娘也是沒辦法了,你哥哥本有大好的前途,就那樣被毀了。如今你又在宮裏頭,自然是不能給你惹麻煩,見你哥哥意志消沉,娘痛心啊。”于豔秋哀求道。
沈明珺知道,趙荀算是在伏蟄期,不打算出手,那麽很多官銜都被秦丞相的人把控着,要擠兌自然是方便。
“娘,讓哥哥去參軍吧。”幾年後,趙荀禦駕出征,自然需要左右手,到時又能盡一份忠心,甚好。武将才能真正的保衛國家,文官只會窩裏鬥。
于豔秋立即搖頭,“你哥哥是文官。”
“娘,男兒志在四方,況且,沈家的祖宗不也是跟着開國皇帝打下的這片江山嗎,人不能忘本,若是哥哥願意,我去給皇後娘娘說一句,讓她給她父親舉薦一下。”
“如果是皇上那,女兒是萬萬不能去說的。”沈明珺說出自己的想法,堅持。心裏也盤算着,她哥從小也跟着祖父練武來着,自從祖父去世了,接着考功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練武的也不是莽夫,上陣殺敵也是需要技巧和布陣的。”
“說不定,哥哥也喜歡……”
最後,于豔秋勉強說了個“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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