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日祭變奏曲：系帶

系帶

文清水淺艙

究竟是什麽時候才會有夏天到來的實感呢？就是那一刻突然感受到——啊！夏天來了、這是夏天啊……

早川羽彌是在自己系上浴衣腰帶的那一刻，才意識到已經是夏天了。

“明明還有些感覺是冬天……”

羽彌喃喃自語，在鏡前整理自己的浴衣。

即便是作為夏日單層和服，在和服堆裏以輕便著稱，但穿起來也是相當麻煩，男士浴衣尚且如此，更別提女式浴衣了。

“笨蛋，不是這樣折的啊！”

儒雅而磁性的低音炮在耳後響起，淡淡的吐息讓脖頸間有些溫熱的癢，随後是蔓延到半邊肩膀和頭皮的酥麻。接着修長的手繞過有些局促的手肘，幹淨利落地将衣領交疊。

“自己按好這裏，我去拿系帶。”

“哦、哦！”

羽彌才從那酥麻中緩過來，驅動自己不聽使喚的身子，按照身前男子的要求行動。

娴熟、優雅的動作之下系起來的腰帶恰到好處，繩結穩固而美觀，與其說只是衣物，不如說在這個人的手下就是藝術。

“羽彌什麽時候都是笨手笨腳的，讓我怎麽能放心。”

“才沒有那種事！只是郁也前輩太擅長這些而已，茶道世家的少爺、和服店老板娘的兒子就不要笑我這個普通人了！”

羽彌猛然恍惚，看向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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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間有着古樸香氣的和室，而是自己的在夕陽下因沒開燈而有些昏暗的小房間。牆上挂着的不是裝裱好的書法卷軸，而是該換線的破舊網球拍。

自己腰上的結很漂亮，就像那個人給自己系的那樣。

“郁也前輩……”

羽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夏日祭的場地的，只是回過神來，已經站在閃爍的紙燈籠前了。翻動章魚小丸子而溢出的熱氣打到臉上，鼻尖還有旁邊炒面的醬油香氣。海苔粉和木魚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可口食物的溫度下微微起伏抖動，像是在戰粟。

“好吃、好燙！”

“你小心點兒！”

還是那雙手将冰涼的飲料遞過來，緩解了舌尖上的炙痛。

“咳咳、咳！”

“沒人跟你搶，你這是幹什麽啊？”

“只是吃章魚小丸子被燙到，喝飲料被嗆到而已。”

“噗！”

他笑了，右手的指關節微曲搭在唇前。

“小哥，要不要來一份章魚小丸子？”老板洪亮爽朗的聲音撞進了羽彌的耳膜。

“不，不用了。不好意思！”

羽彌道歉後趕緊離開，他沒有吃小丸子的心情。

人潮湧動，有些熱。讓羽彌的汗水濡濕了衣領，但緊接着一絲清涼随着游動的金紅映入眼簾。

“小哥，撈金魚嗎？”

“嗯，請給我兩個網子。”

“好嘞！”

羽彌接過紙網，輕輕蹲下，他記得那個人是如何教他在穿浴衣與和服的時候合乎禮儀的蹲下而不走光，剛開始學的時候，羽彌還摔倒過。

控制力道，緩慢而精準的潛到小魚身下，網子斜着一提，蹦跳的小魚便離開了水面。

“喲！小哥真是厲害。”

“謝謝老板。”

将撈上來的小魚放進透明度的塑料袋，本有些費力掙紮的小魚立刻歡快地游了起來。

“哇！哥哥好厲害！”

旁邊的小孩子拿着已經破了洞的紙網，眼睛閃着光看向羽彌。那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羽彌，雙頰興奮地緋紅。就像自己曾經看向那個人的眼神，不過自己多了一份更為濃烈的感情。

“老板，請再給我幾個網子。”轉身，羽彌蹲着看着小男孩的眼睛，道：“過來，我們一起撈吧。”

“哇！謝謝哥哥！可以教給我撈金魚的方法嗎？”

“好呀。”

小男孩的手，有些笨拙，還是弄破了網子。

“你看，要有一點角度地向上……咻！”

“哇啊！撈上來了！哥哥好厲害！”

“你也試試？”

在破了好幾個網子之後，小男孩還是沒能撈上來。最後一個網子撈上來的小魚，在小男孩因驚喜而抖動的手中，又被送回了水裏。

“撈上來了就是你的。”老板大氣地把那條金魚再從水中撈出來，送給了小男孩。

“謝謝大哥哥、謝謝老板！”

向小男孩和老板揮手道別，羽彌提着袋子，漫無目的走向前方。

“郁也前輩，意外地不擅長撈金魚呢，明明手很巧。”

是啊，那個人表演茶道時的那份氣定神閑，在撈金魚的時候早就跑到了北海道的漁場喂魚了。去年破了不知多少個網子，還是羽彌幫他撈上來的。

握住那只在金魚池上方略有些無措的手向上一揚，水聲在嘈雜的人群裏意外的清晰，絲絲清涼的水霧彌漫，金魚已經在網子的中央了。羽彌才發現，其實那雙手并不比自己的要大多少，還有那觸感是熟悉的溫柔。

随着人潮湧動，羽彌看到了，那人換了一件新浴衣。

但郁也沒有看見羽彌，只是徑直走去。

“早濑前輩！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早濑前輩！”

羽彌不顧自己踏着木屐，向前跑去。

終于他抓住了那人的和服袖口。

“對不起早濑前輩！對不起……”

羽彌起先不敢擡頭，但猶豫之下他還是仰頭看向了那個人。

“對前輩發脾氣的事情，是我不對。是我擅自吃醋，一氣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明明知道不能說，還是對前輩說了很過分的話，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沒那個自信被前輩那樣喜歡，連我自己都無法認可自己，所以才會……”

聲音有些大，讓周圍的人都紛紛回頭，但是很快就不再注意這兩個人。漸漸多起來的人險些沖撞上他們。

郁也緩緩開口。

“走，我們到安靜點的地方。”

已經是夏日祭典之外了，燈火遠去。四周不複嘈雜，安靜得很，昆蟲的聲音，才顯得有些聒噪。

“我想過了，羽彌說得沒錯，只是我當時不願意承認而已，我确實在嫉妒哥哥，他可以做茶道世家的繼承人，而我什麽都沒有，再優秀也沒有，做得比哥哥好多少都沒用。我只是被戳到痛點了。”

“但是我不應該那樣說早濑前輩……”

“還有，就是感覺自己的權威被挑戰了吧，我的确曾經在羽彌身上，找那種哥哥對我的那種優越感。我也曾經沒想過你會跟我有不一樣的想法，不想承認到你其實比我看得更清楚的事實。”

郁也，擡起一直看向低處的目光，望向羽彌。

“羽彌換了新浴衣呢……不用我幫忙穿也可以穿得很漂亮。”

“只是你給我穿的時候學會的。”

“你真的很聰明，只是我一直沒說而已。我其實很羨慕你，也有在仰視你，覺得有些自慚形穢的時候。”郁也把目光閃開，讓羽彌看不到他的表情。

“羽彌，之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新年參拜之後就跟你吵架，以及一直以來對你做的事情，是我不好。”

“前輩……”

“羽彌。”

郁也打斷了羽彌的話。

“羽彌可以更喜歡自己的。因為我不能理解，為什麽我喜歡的羽彌那麽好，卻有人不喜歡他。”

羽彌驚訝地看着郁也，那是他從未看見過郁也臉上出現過的神色。很複雜，有點落寞，但是無比的堅定。

“早濑前輩……”

“這半年來在學校聽這樣的稱呼，我已經夠難受的了。羽彌，不要這樣懲罰我了。”郁也露出一絲苦笑：“其實我是個膽小又懦弱的人，我沒有勇氣去承認自己的錯誤，想要讓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完美的。連好好跟你說清楚都做不到。我其實早就看到你了，但是看到你的新和服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你已經不需要我了……不，是你本來就……”

“郁也前輩！”

這是羽彌第一次打斷郁也。

“如果沒有前輩喜歡我，我怕是會更讨厭自己，前輩也有在肯定我，也讓我得到了很多！沒有前輩的生活就跟停滞了一樣，我不要這樣。我不想過沒有前輩的生活！之前的十六年我都是這樣形單影只地過，但是知道前輩在身邊的感覺、知道原來有這麽喜歡的人在身邊之後，我真的無法忍受這樣了！我真的……前輩……”

郁也向前踏了一步，木屐在路面撞擊的聲音清脆極了。

那份很久沒能感受到的溫暖，握住了羽彌的手。

“羽彌，我們走吧，還有半場！花火大會就要開始了。”

“诶？”

“還有下半場，前半場的夏日祭錯過了還有下半場！一起吃炒面、吃蘋果糖、吃小丸子、吃大阪燒、吃冰得牙疼的沙冰、一起扔飛镖、撈金魚吧！還有下半場，可以一起！”

“郁也……前輩……”

木屐奔跑起來的聲音有些刺耳和雜亂，如同紛飛的心髒。

羽彌才發現，今年的夏日祭，比去年還要熱鬧、還要好看。攤販的配方加了新的調料，變得更好吃了。

人潮本就多，并沒什麽人在意牽手的兩個男子生徒。郁也第一個奔向的竟然是蘋果糖的攤位。

“是呀，郁也前輩意外的喜歡甜食。”

“你也來一口？”

郁也拿着木棍，将糖蘋果伸向羽彌。咬過的糖蘋果，光澤鮮紅的模樣嬌豔極了，白色的整齊牙印的襯托之下更是嬌豔欲滴。

羽彌探頭咬在郁也的牙印旁邊，麥芽糖外殼破掉的聲音、蘋果被咬下來的咔嚓聲，混着酸甜果汁和粘膩糖衣的甘甜清新在舌尖炸開，慢慢在唇齒間融合。

“好吃嗎？”

“好吃。”

是的，羽彌從來沒想到糖蘋果，可以這樣甜美。

有些生疏，曾經無比熟悉自然的感覺有些陌生。相握的手有些局促和僵硬，但誰都不願意放開。郁也和羽彌都試探着接近對方，有些好像與之前不同了，但又和之前很像

酥脆的烤腸與鹹鮮的炒面，燙口的小丸子和冰掉牙的沙冰；還有天狗和狐貍的面具，花叢般的扇子和琳琅滿目的小飾品。

随着美食在盒子裏消失，似乎那份有些沉默的疏遠也不見了。還有那份甜美的感覺，

這些東西原來都是這麽可愛的嗎？

最後的花火，郁也和羽彌沒有去，而是回到了郁也的房間。

郁也解開塑料袋的紮口，在一個小玻璃缸裏混着魚缸和塑料袋裏的水，讓小魚游了進去。那個大魚缸裏，是幾條長得比小缸大不少的金魚。

洗完澡出來的羽彌正好看到這一幕，問：“那是我去年撈的？”

“嗯。”

郁也起身伸手用毛巾擦幹羽彌的頭發。二人都用了郁也的洗發水和沐浴露，相同的味道，讓二人都有些熟悉與陌生參半的感受。腳掌踏上榻榻米的感受對羽彌來講，已經很久沒有了

“前輩……”

“以後我會努力繼承母親娘家的和服店，我想為你做一套和服，紋付羽織袴，從布料到裁剪成衣，我都會親力親為的。”

“那太貴重了，不過等我成為專業的網球運動員，就有錢買了。”

“那看來我得做兩套給你，不，可能不止兩套。”

二人相視一笑。

關上窗戶，連晚風也不能分走二人的半分香豔。

但夏日祭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日本男性的第一禮裝，紋付羽織袴，多層的穿着十分複雜。

郁也端坐在榻榻米上為羽彌系上袴，卻又拆開重新系好。

“會不會有些太緊？”

“沒有啊，剛剛好。怎麽郁也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畢竟是你作為冠軍的雜志取材，還是謹慎一些好。不能讓衣服拖你的後腿。”

“怎麽可能，倒是人靠衣裝，我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哈哈哈！”

“羽彌，這詞可不是這麽用的。”

無奈地笑着理好最後一處，郁也起身拉開推門，向門外的工作人員微微露出優雅迷人的微笑。

“服裝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開始拍攝。”

（系帶完）

作者有話要說： 同樣，這是不完整版本的，欲求番外群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