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入宮

郝家的事情便這樣結束了。

當日晚間, 郝樟便登門致歉, 請求見方蘭蕊, 二人當面談一談。

大局已定,魏國公府并沒有人肯再見他,方蘭蕊自然也是一樣, 他在門外等了許久, 卻始終不曾有人理會, 眼見無力轉圜,終于讪讪離去。

離開清芳園的時候, 方蘭蕊便将為郝樟而生的淚流盡了,也同從前的那個自己作了告別。

不必多說什麽,也不必再見, 就這樣痛痛快快的結束, 其實也很好。

阿蕊姐姐獨自坐在窗前,面色沉靜, 整整一個時辰都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麽。

青漓心裏頭擔憂,卻也知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這種事情, 只能等阿蕊姐姐自己看開才是, 一群人在此反倒是叫人厭煩, 她帶着侍女走了出去,為阿蕊姐姐留一個安谧的空間。

等到晚間,二人一道用晚飯的時候,阿蕊姐姐面上便瞧不出什麽痕跡了, 眼底似乎被粉仔細的遮掩過,除此之外,便再無什麽異樣。

青漓放心幾分,卻又覺得心疼,過去抱住阿蕊姐姐,輕輕的在她背上拍了拍。

“我沒關系的,妙妙別擔心,”方蘭蕊微微一笑,看着毫不掩飾自己擔憂的小表妹,感懷道:“沒了張屠戶,我也不會吃帶毛豬,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沒了便沒了,有什麽好擔心的。”

青漓還不曾說話,便聽外頭方夫人的聲音傳過來:“哎呦,了不得,”外頭侍女推開門,方夫人與董氏并肩過來,語氣中既有擔憂,也有欣慰:“經了這一遭的事,你腦袋竟變靈光了,倒也是一樁好事。”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一邊說這個,”董氏不滿的斜了妹妹一眼,這才向方蘭蕊道:“這樣的人沒了便沒了,我們阿蕊這樣好,有什麽好稀罕他的。你姨夫在軍中有門路,明天便找個由頭打發他離京,到死也不許他回來,保管沒什麽風言風語。”

“為着我的緣故,倒是叫姨母憂心了,”方蘭蕊向董氏施禮,神色中隐約有疲憊之意,并非是為了郝樟,而是為了叫她傷心的那些曾經甜蜜的心事,她道:“只是,對于這些事,卻是沒什麽心思相看了……”

即使能揮慧劍斬情絲,卻也未必能即刻忘情,董氏心裏頭也明白,也不想逼外甥女兒。

她才十六歲,雖說已經到了婚嫁之年,但若是再留一留,卻也并不奇怪——便是二十歲再出嫁的姑娘也有,急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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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了今日之事,方蘭蕊似乎瞬間成熟起來了,性子不似之前溫柔似水,而是添了幾分極似方夫人的熱烈與直接,她看一眼母親,說了句直接之前無論如何也不會出口的話:“——阿娘,我現在沒什麽心思談婚論嫁,指不定,便要留在家裏當老姑娘了。”

方夫人道:“哦。”

方蘭蕊看着母親,想着她之前對于自己與郝樟之事的不喜,以及最後答允自己今日一行的無奈與傷感,忽然覺得心裏頭沉甸甸的發酸:“阿娘要是嫌我留在家裏頭呆成老姑娘丢臉,我便剪了頭發做姑子去。”

“別犯傻,”方夫人道:“做姑子有什麽好的,飯菜裏頭見不到二兩油水,每日穿戴的像是哭喪,連偶爾思思春都不行,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裏頭為好。”

方蘭蕊眼眶忽的有些濕潤:“——阿娘。”

只說了一句,便沒有再開口。

“好啦,”方夫人上前去摸摸女兒的臉:“多大的事兒,值當的你這樣難過,當年我跟你阿爹的婚事險些黃了,你阿娘我不也是該吃吃,該睡睡嘛。”

她道:“好孩子,寬心些。”

方蘭蕊別過臉去,輕輕咳了一聲。

方夫人道:“怎麽,你不信?”

“那你就問問你姨母,”方夫人以為自己遭到了女兒質疑,忙不疊的叫自己胞姐作證:“阿姐那時候可見我尋死覓活了麽,人活一輩子,誰還不碰上一點糟心事,睡一覺便什麽都忘啦。”

董氏也咳了一聲:“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少說兩句。”

方夫人有點不滿:“阿姐,你不要故意含糊其辭。”

“姨母,”青漓坐在一側,有點看不下去了:“姨夫,來了哦……”

“……”方夫人眼睛一閉:“在哪兒呢?”

青漓:“……在你身後。”

“……”方夫人眼睛閉的更緊了:“什麽時候來的?”

青漓:“在你說該吃吃,該睡睡的時候。”

方夫人:“……”

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方夫人小心翼翼的回過身去,盡力安慰自己——那只是外甥女同自己開玩笑噠!

方良身着玄袍,面如冠玉,風采卓絕,只是一雙鳳眼微眯,有種說不出的危險。

方夫人開始結巴:“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啊……”

方良:“在聽呢。”

方夫人:“你先聽我解釋,這裏頭有誤會,聽我慢慢……慢慢說……”

方良:“你說。”

“……”方夫人:“我我我一緊張……就說不出來……”

方蘭蕊有點看不過去了,主動上前一點,道:“叫阿爹憂心了,我無礙的。”

方良看向女兒,目光柔和:“乖。”

方夫人見自己逃過一劫,連忙岔了話頭過去:“我早就說阿蕊聰慧,肯定能看透——果然吧。”

“嗯,”方良看一眼方夫人:“你也乖。”

簡簡單單幾個字出來,方夫人老臉紅了。

方良也不多言,向董氏與青漓颔首示禮,便攬住一大一小兩個,回家去了。

半月後。

朝議結束,魏國公等在宣室殿外,照例自內侍總管陳慶手裏接過奏疏,這才轉身離去。

英國公眼見他過去,便刻意放慢了腳步等候,着魏國公拐過長廊,避開了陳慶,這才頗有興致的湊上去:“呀,又有奏疏啊。”

魏國公瞧他一眼,一副想躲又躲不掉的憂傷,悶悶的應了一聲:“唔。”

成武侯也靠攏了過去,裝作不經意的往魏國公手中奏疏瞄了瞄:“啧啧,這麽厚啊。”

魏國公更郁悶了:“唔。”

成武侯還含蓄些,揶揄的看一會兒魏國公,便徑自離去,英國公卻別有深意的念了一句:“老房子着火啦~”這才依依不舍的瞧那奏疏幾眼,笑嘻嘻的走了。

魏國公擦一把汗,自己看一眼手中奏疏,也說不出是尴尬還是感念,搖頭失笑一聲,出宮歸家去了。

回到魏國公府,也不曾換便服,他便去了女兒院子,将裏頭信遞給她,定定的瞧女兒幾眼,便一言不發的走了。

青漓捏着信紙目送魏國公出去,臉卻不自覺的有點紅了。

——把自己岳丈當信使用,你倒是半分不心虛。

厚臉皮。

一封信寫的長,字跡卻有些潦草,大概是好容易擠出時間來寫的。

信的末位,皇帝還問她——朕甚念妙妙,妙妙心中,可念朕否?

青漓慢慢将信紙合上,心裏頭卻怎麽都忘不了這句話。

——怎麽會不想呢。

董氏見過去的時候,便見青漓正靠在窗前,對着外頭怒放的那從月季出神,桌邊是拆開了的信封,上頭是慣常的‘卿卿親啓’。

她眉梢略微一動,搖着團扇過去問道:“做什麽呢,這樣出神。”

青漓也不臉紅,大大咧咧的看向董氏,笑嘻嘻道: “思春呢。”

“瞎說,”董氏拿團扇輕輕拍她腦袋,含笑道:“春日早過了,你思的是哪一門子的春。”

青漓也不扭捏,眼巴巴的看着董氏,道:“想他了。”

董氏拿眼睛斜她:“五月還見過的,現下是六月初三,還不到一個月呢。”

“啊,”青漓撲到董氏面前去賣萌打滾,道:“原來已經快有一個月啦。”

董氏心知她是個什麽脾性,搖頭道:“妙妙,你又有什麽鬼主意了?”

青漓笑嘻嘻的拉住董氏衣袖,道:“我……想去看他。”

“哪裏有你這樣不矜持的,”董氏嘴上說歸說,卻也拿她沒辦法,只好道:“你想進宮去嗎?”

青漓應了一聲,又在董氏耳邊道:“上一次分開時他就說了,我要是想去,随時都可以……”

董氏也有過這樣少女懷春的情懷,眼見着女兒這樣純然的歡喜,便不忍往上頭潑冷水,斜她一眼,取笑道:“女大不中留,妙妙大了,一顆心老早便飛走到人家那裏去了。”

青漓只厚着臉皮笑,沒有反駁。

浮煙山一行之後,二人分別之際,皇帝便對青漓直言,接下來諸事繁忙,只怕未必會有空暇出宮見她,只能以書信傳情。

在提出書信傳情之後,皇帝又看似不經意的提出——小妙妙,朕雖沒法子出宮見你,但是,你大可以進宮見朕的。

在他說那話的前一夜,青漓才剛剛被他欺負的不輕,哪裏敢自己往狼窩裏頭跑,只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将話頭別了過去。

皇帝見她如此,也不曾再度說什麽,回宮之後,他便忙碌了起來,有空暇的時候,便寫了信夾在魏國公的奏疏裏頭,毫不客氣的使喚自己岳父。

這事兒本極隐秘——奏疏不是誰都能瞧的,魏國公又不是什麽嘴碎的人,自然不會為人察覺,但架不住中間還有個知情群衆英國公,在自己八卦小心思不曾得到纾解的同時,便将目光伸向了皇帝與魏國公。

哎呦,又不是天塌了大旱了洪澇了,有什麽事情值當的魏國公你這麽勤快的去上奏疏,陛下也這般勤政的批複啊?

這句牢騷出來,衆臣聞弦歌而知雅意,八卦的目光不敢去看皇帝,而是将魏國公淹沒。

本也不是什麽機密事,頂多算是皇帝自己的私隐罷了,便是被人知道了,皇帝的臉皮使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丢臉。

再者,有膽子去調侃此事的,多是在西北便跟随他的舊臣,關系本就親近,為着這一點小事,也不好苛責。

只是害了魏國公,每日在各色八卦的目光中游走,苦不堪言。

#哦~陛下今天又寫信了啊#

#膩不膩歪啊,又來了#

#我們像是瞎的樣子嗎,做的這麽明顯#

#老房子着火,了不得啊#

#一把年紀了,還這麽黏黏糊糊,真的夠了啊#

魏國公只當自己眼瞎耳聾,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

青漓心裏頭下了主意,便叫人往宮裏頭送信兒,說自己明日進宮去。

皇帝是在用午膳時候聽到消息的,聞言臉上便禁不住帶了幾分笑,一面叫陳慶去安排人明日去宮門口迎她,另一頭卻吩咐人準備小姑娘的用制,從吃喝到衣飾,仔細的緊。

陳慶在心底腹诽了一句——娘娘只說過來看您,可不曾說要留在宮裏頭久住,巴巴的準備這些有什麽用。

但是瞧着皇帝神色,陳慶便知他心裏頭定了主意,想着皇後那副嬌柔柔的樣子,心裏頭便禁不住有些憐憫的搖搖頭。

——皇後娘娘啊,您不好好在羊窩裏住着,跑到狼窩來做什麽。

要是被狼咬了一口,那可是怪不得別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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