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宮權
宣室殿位于未央宮北端, 為其中宮室之一。
雖如此說, 但以青漓的腳程而言, 短短時辰,也很難繞行一周。
畢竟是夏日,時辰又越來越臨近中午, 外頭更是熱的緊, 稍稍走幾步便覺生汗。
青漓四下裏轉着看了看, 眼見着午時将至,便返回內殿去了。
侍立一側的宮人為她遞了帕子拭面, 一面輕聲問道:“時辰不早了。娘娘可要用膳?”
“不急,”皇帝不在,青漓一個人用膳也是無趣, 便問道:“陛下那邊, 可結束了麽?”
這話若是換了旁人問,指不定就得扣一個窺探帝蹤的帽子, 可此處宮人內侍皆是陳總管選的,事先早有關照,神色紋絲未變:“幾位大人皆已離去, 只工部尚書林大人尚在議事, 想必很快便會結束。”
青漓想着季寬所說, 皇帝多半會議事到午時,倒也不覺奇怪,只是心裏隐隐有些心疼——每日那麽早起身,議事又到午時, 随即還有奏疏需得禦覽,怨不得人都清瘦了。
~
去年夏,北方廣下暴雨,險成洪澇,連帶着黃河水位上漲,幾乎要決堤。
工部尚書作為十幾年前堤壩修築的參與者之一,少不得要同皇帝提一提加築之事。
只是這種事情都是口頭說說容易,真的做起來難,加築堤壩自是好事,可派誰去做?
這種事情做成了自是大功一件,可其中要承載的風險,卻是太大了。
——若是運氣背,今年修成了可以抵禦三十年一遇洪水的堤壩,明年便遇上了五十年不遇的洪水,砸了無數銀子修成的堤壩一觸即潰,到頭來要怪誰?
再者,那麽大一筆銀子,若是經手人聯合各級欺上瞞下,暗地裏克扣幾分,又該如何是好?
河工是大事,工部尚書也不敢出言舉薦主理之人——若是當真出了事,他這個推舉人,也得跟吃瓜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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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工部尚書向皇帝提了重修堤壩之事,對于究竟委托誰去,卻依舊沒個章程,同皇帝說了半日,也只是圍着工事如何展開,民夫如何征調出言,究竟叫誰去主理,令誰為輔,卻是一言不發,只等着皇帝自己拿主意。
西涼戰事還未見結果,今年黃河也不曾泛濫,是以近期皇帝也不想河工之事。
便是要動,也得等夏日過去,涼一些才好着手,此刻聽工部尚書慢慢分析,也只是過一遍耳朵,真的決定,還早着呢。
工部尚書上了年紀,說起話來也有些絮叨,皇帝正聽得有些無聊,卻聽後頭珠簾碰在一起,發出些許幾不可聞的清鳴聲。
他眉頭幾不可見的一動,心思也有些浮動,無意再聽工部尚書說下去,随意說了幾句,便示意他退下。
等工部尚書的身影消失,外頭內侍将門合上之後,皇帝才轉向後頭裏間,淡淡道:“——過來。”
青漓手中端着碧瓷碗,笑盈盈的自後頭往皇帝面前去了,見他雙臂微張,将碧瓷碗放置于桌上後,便乖乖的到他懷裏去,由着他抱了抱。
早有內侍搬了凳子過去,皇帝拉着青漓坐下,這才向陳慶道:“你倒當的好差事,連朕都不問一聲,就把人放進來了。”
他語出責備,目光卻柔和,并無怒意。
陳慶微微一笑:“明明是陛下念着娘娘,否則,奴才豈敢亂來?”
“你倒乖覺。”皇帝打趣一句,卻也不再說別的,陳慶看一眼帝後,便含笑示意其餘內侍,一道退下了。
皇帝看向小姑娘因着天熱微微升起些許紅暈的臉,拿手碰了碰,果然覺有些熱:“等着朕回去便是,大中午的,過來做什麽。”
“衍郎念着我,”青漓一手撐腮,含笑道:“我亦念着衍郎,久久不見,自然想的緊,少不得要來一見。”
皇帝被小姑娘的甜言蜜語惹得一笑,捏捏她小手,揶揄道:“這樣想朕,離半日也不行?”
青漓大大方方道:“不行。”
皇帝側側身子,叫自己面對着小姑娘,道:“想朕多些,還是想你小叔多些?”
“去,”青漓輕啐他,斜他一眼,道:“才說了幾句,便開始不正經。”
皇帝笑了笑,倒也不曾繼續調戲小姑娘,只看向一側那只扣着蓋子的碧瓷碗:“——給朕帶了什麽?”
“今日天熱,便吩咐他們備了酸梅湯,”青漓伸手去開蓋子,拿裏頭湯匙盛了,往皇帝唇邊送:“嘗着味道上佳,便給你帶一份。”
皇帝這裏其實并不缺點心湯飲,可他個人習性使然,三餐之外,從不會用任何東西,所以擺在外頭也是為着好看,大多都賞給了內侍們。
小姑娘殷勤帶了酸梅湯過來,他倒也很給面子的用了,看一眼她神色,心中便有幾分猜測:“一個人待着,是不是無聊了?”
“你不在,也沒人說話,”青漓也不推脫,實話實說道:“是有點。”
“那便過來朕這裏吧,”将那盞酸梅湯幾口喝下,皇帝道:“裏間是空的,在那兒陪陪朕也好。”
“若是閑得慌,”皇帝似是想起了什麽,又笑道:“便為朕制一身衣袍,既為朕新婦,也該盡盡本分才是。”
時下風俗,成婚之前,女方是要為男方制衣的,可二人畢竟身份特殊,之前幾位女官也不曾提過這一茬兒,青漓便不曾去備,卻不曾想,此刻竟被皇帝提起了。
“制衣倒是沒什麽問題,”青漓女紅不錯,這幾日也無事,應下倒是沒什麽,可保證針還是得打:“——只有一條,我做的不好,你不許嫌。”
“只要是妙妙做的,朕必然愛的厲害,”皇帝笑吟吟的看她:“哪裏會嫌?”
青漓心裏甜蜜,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臉頰:“偏你嘴甜。”
皇帝順勢捉住那根手指,親了親才肯放走,略微一想,他又道:“你既留在宮中,朕便叫陳慶同你說一說內務,将來嫁進來也可輕松些,免得到時候兩眼一抹黑,做什麽都沒個章程。”
“才不要,人都沒嫁過來呢,便想着我為你出力,”青漓一撇嘴:“你倒是打的好算盤。”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到底她也不曾嫁進來,早早的管這些事情做什麽,叫別人聽了,還不定怎麽想呢。
更不必說離着婚期還遠,等她回了魏國公府後便是鞭長莫及,即使能學上幾日,也派不上什麽大用處,反倒是叫宮中人疑心自己貪權,平白沾一身腥。
如此一想,青漓便直接拒絕了。
“也罷,”她不願,皇帝也不強求,只是道:“且專心為朕制衣吧。”
“嗯,” 青漓應一聲,掃一眼他桌上有些散亂的奏疏,也不多說,便去拉皇帝起身:“什麽時辰了,竟還不曾用膳,怨不得人清減。”
“在這兒枯坐着,你也不嫌累,”皇帝無可無不可的被她拉起來,便聞聽小姑娘嚷道:“吃飯了吃飯了!”
~
恪太妃懶洋洋的坐在躺椅上,身邊跪坐着的宮人則在用鳳仙花為她染指甲,她眼眸半合,似是不經意的問了一句:“你是說,等到大婚之後,陛下有意令魏氏女執掌宮權,重組六局二十四司?”
“是,”跪在下首的宮人低眉順眼,道:“奴婢聽聞的消息,是這樣的。”
“陛下待這位小皇後,倒是真疼到心坎兒去了,”為着趙華纓之事,恪太妃在那位小皇後面前被皇帝削的面子裏子一道沒了,雖不說是遷怒皇後,可心底卻也或多或少的生了芥蒂,唇邊帶起一絲涼涼的笑,她緩緩道:“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福氣撐起來。”
畢竟是涉及到皇後,恪太妃私底下說幾句還沒什麽,其餘宮人卻沒這個資格,聞聽恪太妃如此言說,也只做不聞,低着頭一言不發。
“哪裏有這樣容易的事情,”萬嬷嬷是跟在恪太妃身邊的老人,資歷久,又是心腹,也敢于開口說幾句,示意殿內宮人退下,她這才道 :“六局二十四司向來由秦氏把持,看的比什麽都嚴,她自恃是跟随先太後的舊人,譜兒擺的比誰都大,這些年經營下來,早已将六局二十四司當成了自己的禁脔,哪裏容得了別的人插手其中……”
“那可未必,”恪太妃面上閃過一抹不贊同:“說到底,也不過是跟過先太後的奴才罷了,奴才便是奴才,上不得臺面,皇後卻是先太後名正言順的兒媳婦,便是先太後在,也得叫秦氏讓路。”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恪太妃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嘲諷,漫不經心的看看自己染了一半的指甲,道:“奴大欺主的事情也算不得少,秦氏在宮中多年,兩位尚宮又皆是她心腹,便是陽奉陰違起來,也叫人挑不出什麽錯兒,只怕,會叫這位小皇後有苦難言……”
“說到底,還是要看陛下如何想,不過,”她神色冷淡的将話收了,神色中有些微惡意的揣測:“男人啊,怎麽會理解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即使是知道,只怕也不會往心裏頭去。”
“太妃,”萬嬷嬷靜靜聽恪太妃說完,出言試探着道:“既如此,我們要不要做點什麽?”
“同我們無關,”恪太妃冷笑一聲,目光轉涼:“我又沒沾過宮權,也犯不上計較得失,便是換了掌權人,也跟我沒什麽關系。”
“不過,倒也可以去做一個人情,”她看向萬嬷嬷,輕聲吩咐道:“找個時機,将這消息告訴秦氏去。”
“——管它誰死誰活,左右,都同我們沒什麽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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