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甜蜜

皇帝是真真正正的天蠍座, 每筆賬都在自己小本本上記得一清二楚, 半分虧也不肯吃。

莫說是青漓得罪過他的大事, 便是在英國公府見面時不肯喝他用過的茶這種小事,他都記得分毫不差,硬生生等着小姑娘嫁進來, 這才報當初一箭之仇。

而且……還是連本帶利, 大有盈餘的讨了回去。

青漓那夜聽他語氣不妙, 心中便暗自加了警惕,誰知到了第二日, 第三日,卻仍不見皇帝有何表示,竟似是全然忘了一般, 不由大感驚異。

但若是說他心疼自己, 将那一頁掀過去了——

呸,這種鬼話青漓也就是胡亂一想, 才不肯信。

管他呢,這種事情哪裏能防得住,皇帝要這麽好應對, 她也就不會一次一次被欺負的那樣慘了, 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 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宣室殿養胎呢。

左右她懷孕了,他才不敢欺負自己呢,哼╭(╯^╰)╮。

說起來,皇帝封筆後, 便再無什麽政事需得操勞,倒是有了功夫陪她。

夫妻之間,也并非只有床笫之間才缱绻纏綿,日常的相處,瑣碎的關切,無一不是另一種脈脈溫情。

皇帝書法上佳,丹青也妙極,青漓小時候跟在外祖父那邊,耳濡目染之下,對這些倒也頗有興致,夫妻倆找到了共同愛好,冬日裏又不好出去玩兒,便在內殿暖炕上相擁着習字繪畫,倒也極為相得。

青漓是女孩子,手上氣力小,董太傅也不曾教她學什麽狂草之流,只中規中矩的教了柳體,叫她只專心練這個,一連多年下來,她字跡清麗中風骨暗蘊,倒也頗有幾分味道。

相較而言,皇帝字跡便要大氣端肅許多,年少時鋒芒畢露,再年長些才稍見和緩,蘊鋒刃于無形,愈發雍容端凝起來。

單單是比較兩種書法,自是各有好處,可若是論起筆力功夫,便是皇帝勝她一籌了。

青漓被皇帝字跡勾的心癢,便央求他教,皇帝也不推脫,自背後摟着她,握住她小手,一筆一筆的帶着寫。

他面容英俊,氣度雍容,她面貌清美,風姿出塵,一雙男女靠在一起,目光只專注落在紙上筆尖,并不曾瞧對方一眼,卻令人覺情意綿綿,難舍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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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除了彼此,其餘人,等閑物,便皆是多餘。

靜靜打量片刻,內侍宮人們也頗覺自己礙事,向帝後深深施禮,便一道退下了。

青漓凝神寫了一陣子,覺得手腕有些酸,這才悠悠停下,側過臉去,瞧着皇帝贊道:“衍郎字寫的真好,此前聽外祖父提過,那時候我還不服氣,等見了之後,才是心服口服。”

“字只算是一般,丹青尚可,”皇帝定定瞧了面前那幾張南陽紙一會兒,搖頭笑道:“哪日妙妙有空,朕畫給你看。”

青漓正想說“今日便可”,話不曾出口,卻聽外頭有小宮人們的驚呼聲傳來:“——下雪啦。”

下雪了?

也是,年關就在眼前,便是下雪,也沒什麽奇怪的啊。

金陵今年還不曾下過雪呢,小姑娘心中一喜,自皇帝懷裏探出手,想着将身邊窗戶瞧瞧,卻被皇帝給攔住了。

“——屋子裏熱,外頭冷,貿然開窗,會受涼的。”

青漓想了想,也覺是這個道理,便七手八腳的自皇帝懷裏爬出去,連鞋都沒穿,噠噠噠跑到門邊了。

“穿鞋穿鞋,說了多少次,你偏生不肯往心裏記,”皇帝提着她的繡鞋追過去,叫她坐在凳子上穿好,沉着臉道:“該打。”

“因為知道郎君在側呀,”青漓一點兒也不怕他,反倒笑嘻嘻湊過去親:“也就是嘴上說的兇,你才舍不得打我呢。”

皇帝屈指在她額上彈一下,口中哼笑道:“怨不得有恃無恐。”

此時正是冬日,青漓懷有身孕,卻格外喜歡光着腳在地上跑,皇帝說了幾次,她都改不掉。

皇帝既怕小姑娘受寒,又怕她太愛鬧騰,不小心摔了,便吩咐人在寝殿裏頭鋪了猩紅色栽絨綿雲毯,便是不慎摔了,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那是錦州特貢,素來以綿軟著稱,一腳踩下去覺像是踩在雲上,軟綿綿的,是以得此殊名。

當然,除此之外,皇帝還有無數事情要早些準備。

吩咐太醫給禦膳房喝尚宮局兩下裏開單子,孕婦不适宜用的便從宣室殿的菜單上剔除,不适宜的脂粉飾物也不必再送,又叫人将宣室殿現有的東西探查一遍,唯恐哪裏有害。

孩子還沒生出來呢,皇帝就有種自己已經做了父皇的感覺。

——懷的是雙胞胎,只是女兒生的早些,另一個得過些時候再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出生早的這個一點兒都不聽話,還仗着她自己年紀小,以及自己這個父皇心軟,百般不服管教。

——任性。

內侍将內殿挨着鋪上地毯時,青漓正托着腮,看皇帝拎着錘子,有條不紊的将桌角椅子角用軟料包起,再細致的釘上。

雖說穿針引線之類的活兒都是宮人做的,可這般瞧着他,倒是叫青漓生出幾分——真是賢妻良母的感觸來。

當然,即使是打死她,這話也不敢同皇帝說的。

挨着将邊邊角角清理了一遍,即使是冬日,皇帝也出了一頭汗。

青漓殷切上過去為他擦了,又嬌膩膩的湊過去獻好:“衍郎真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皇帝拿這個小祖宗最沒辦法,拉着她到一側去坐下,喝口茶水緩緩,才冷笑道:“真是欠了你的。”

外頭雪下得極大,當真可稱一句鵝毛,短短片刻功夫,地上便薄薄的覆蓋了一層白霜,青漓沒敢過去碰,只縮在皇帝大氅裏頭往外瞧:“瑞雪兆豐年,是好意頭。”

“他一來便降雪,”皇帝摸摸她肚腹,溫聲道:“這福氣是不是他帶來的?”

“當然是,”盡管沒見過腹中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青漓卻也維護的緊:“我的孩子最乖了!”

“是啊是啊,”皇帝揶揄的斜她一眼,道:“大概是把你那份乖也一道給了他,所以妙妙才這樣愛胡鬧的吧?”

“才沒有,”青漓将腦袋轉開,傲嬌道:“——你少胡說。”

雪漸大,也看的差不多了,皇帝微微一笑,卻也不同她争這個,只摟着她往內殿去了。

按舊制,皇族本該于年三十那夜齊聚,一道行宮宴的,既是團圓,也是為彰顯枝繁葉茂。

皇帝同剩下的幾個弟妹無甚感情,加之他的小妻子頭一回有孕,心中只想着一家三口膩膩歪歪的一起守歲,哪裏願意同其餘人說些有的沒的,平白辜負良夜。

如此,他便做主将日期改了,請幾位太妃公主以及僅存的兄弟七王于二十九日赴宴承明殿,卻将三十日晚間留了出來。

雖然這樣做擺明了對于其餘人的冷待态度,可實際上,倒也沒有真的叫人接受不了。

皇帝待其餘人無甚感情,其餘人彼此之間亦是如此,年關的時候,誰不想陪着至親之人呢。

——都是一般的心思。

承明殿位于未央宮,離宣室殿倒也不遠,這也算是大婚之後,青漓第二次在皇族衆人面前出現,少不得仔細梳妝,珠飾繁複,皇帝倒也耐心,笑吟吟的坐在一邊注視着她,一言不發。

青漓梳了抛家髻,正對鏡細看呢,卻見皇帝上前來,親手取了一側金質牡丹步搖與她佩上,這才扶住她肩頭,低聲道:“妙妙很好看。”

“瞎說,”青漓被他說得唇角翹起,對着鏡子看一會兒,卻又嘟起嘴道:“只描了眉,塗了唇脂,不夠盡善盡美。”

“太醫不是說了嗎,”皇帝對愛美的小妻子有些無奈,只得勸道:“那些對孩子不好,再者,我們妙妙天生麗質難自棄,哪裏用得着那些外物?”

“也是,”青漓好哄的很,聽他誇獎自己,小臉便笑開了,驕傲的不得了:“反正我生的美,不在乎這些虛的。”

皇帝被她惹得一笑,正要湊過去親上一親,卻聽外頭陳慶道:“陛下,娘娘,諸位太妃、公主與七王已至承明殿了。”

青漓瞧出他幾分意思來,那雙杏眼便是一斜,顯然是在取笑皇帝沒偷到香。

皇帝含笑一挑唇,手掌順勢下滑,在小姑娘腰上輕輕勾了一下。

青漓最是怕癢,被他一碰便覺受不住,自凳子上跳起來,笑嘻嘻的往一邊跑了。

好在她知道分寸,沒真的跑到外頭去,叫莺歌與玉竹服侍着披了大氅,便等着皇帝一道出門。

皇帝慢條斯理的走過去,接了莺歌手中的活計,親自為她系大氅的帶子:“才剛下完雪,正是路滑的時候,待會兒仔細着些。”

青漓乖乖的應聲,仰着臉看自己丈夫一會兒,看他神情專注的樣子,看他眼底掩不住的溫柔情意,看他手指不慌不忙的從容動作,只覺一顆心都在溫情中蕩漾起來。

前世的她看過許多轟轟烈烈生死相随的故事,故事的結尾往往是驚心動魄過後,一雙男女執手一生。

那時候她還很小,對于自己所将擁有的愛情,将來自己所擁有的愛人,暗地裏憧憬過很久。

也是,誰家少女不懷春?

哪家姑娘不曾希望過良人騎白馬而來,帶着自己浪跡天涯?

可是現在,只看着這個男人,她便覺心頭湧起一陣難抑的情潮,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入了懷春時的斑斓美夢,久久不願醒來。

皇帝為小姑娘系完帶子,收手離開時,卻被她反握住了。

手一頓,他微微怔住了。

青漓沒去看皇帝面上神色,只将他手送到自己唇邊,輕柔的吻了吻才放開,又擡起眼看他。

她目光溫柔,情意綿綿,他也一樣。

短短的對視一觸即分,他笑了,她也笑了。

皇帝順勢去摸妻子臉頰,青漓微紅着臉,卻沒有躲,你來我往之間,竟不曾說一句多餘的話。

外頭下了半日的雪,直到晚間才停,白茫茫落了滿地,似一場純美的夢境。

早有內侍們清理了一條路出來,雪雖已停,卻不時有雪花被風從地上吹氣,慵懶的落到人身上去。

皇帝一手扶住小姑娘腰身,另一手執傘,帶着她往承明殿去。

宮燈映紅,白雪皚皚,一片朦胧的光影中,夫妻二人執手同行,連落到地上的影子都是纏綿的。

靜靜走了一會兒,青漓悄悄打量身邊丈夫英挺的側臉,忽然笑了。

甜甜的,軟軟的,浸滿了幸福的蜜糖。

——他們這樣平和溫柔的情意,其實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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