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基情

盯着那信封看了一會兒, 青漓便覺心裏……有些亂。

皇帝畢竟年長她許多, 又是身處成婚極早的時代, 若是在遇見自己之前有過幾段情意,也是無可厚非。

可青漓還是覺得心裏有點堵。

即使是在現代,女孩子談戀愛的時候, 忽然發現男朋友還珍藏着前女友(疑似?)寫的信, 也會覺得心塞吧。

說好的只有我一個人呢, 怎麽忽然冒出來一個舊交。

妙妙不開心,妙妙有小情緒了╭(╯^╰)╮!

随手将那封信塞回去, 她嘟着嘴,氣哼哼的回外間去,也不看皇帝, 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悶着頭,不說話了。

小姑娘走的時候還挺高興, 現下卻滿臉怏怏,皇帝心下有些奇怪,出聲問道:“妙妙, 怎麽不高興了?”

青漓秀氣的皺着眉, 想要開口問的,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給咽下去了。

二人做了這些日子的夫妻,她對皇帝也有所了解——不管他之前經歷如何,現在他心中眼裏卻只有自己, 其中情意,半分也做不得假。

這樣一想,她便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太小氣,揪着多年之前的事情不放,言語上太過斤斤計較。

已經蒙塵的舊事,何必再翻出來,叫兩人都不高興呢。

可是……若是不問出來,她心裏頭憋得慌,也堵得慌,非得硬生生悶出病來不可。

好糾結。

她久久的不語,只低着頭,皇帝心中更覺怪異,放下手中禦筆,道:“——到底是怎麽了?”

青漓悶悶的看他一眼,搖頭道:“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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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尤且有些不放心,重新又問道:“真的沒事?”

小貓兒郁悶垂着腦袋,尾巴也耷拉下去了,頓了一會兒,卻也只是應道:“真的沒事。”

皇帝看出她有心事,可小姑娘執意不肯說,卻也是無可奈何,只暗暗在心裏加了幾個問號。

等到晚膳時候,見她連飯都用的少了,禁不住再度出問。

這會兒,青漓自己心裏頭也亂七八糟的,自然不會為他解疑答禍,只随口搪塞了幾句,便不肯再提。

青漓在這樣怪異的氣氛中上了塌,縮到被窩裏頭去了,皇帝熄了燈,掀開被子進去,照例摟着香香軟軟的小妻子準備睡下時,卻覺腿上一疼,忽然被她踢了一腳。

“——讨厭你。”

“朕做什麽了,”皇帝語氣有些無奈,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好端端的,就要被你讨厭?”

青漓悶悶的看着他,沉吟許久,卻也不曾開口,到最後,只低頭在皇帝肩上咬了一口:“——妙妙生氣了!”

皇帝很耐心的抱着她,手掌溫柔的拂過她長發,慢悠悠的安撫這只鬧脾氣的小貓兒:“為什麽生氣?”

“因為……因為,”青漓頓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再度咬他一口,終于委屈兮兮的在皇帝懷裏趴好了:“因為妙妙沒有魚吃。”

皇帝低低的笑了起來:“不是你自己嫌魚腥,叫禦膳房不要再送了嗎?”

青漓嘟着嘴,眉頭也舒展不開:“現在又想吃了。”

“——朕現在吩咐他們去做?”

“算了,”小姑娘心裏頭的一汪酸水兒正咣當咣當響呢,哪裏吃得下東西,只搖搖頭,便向皇帝道:“困了,咱們睡吧。”

“妙妙,”青漓還不曾合上眼,便聽皇帝便在她耳邊道:“有心事?”

“若是有,便只管說出來,”他溫聲道:“本就是至親夫妻,沒什麽好瞞着的,你這樣憋在心裏,反倒叫朕擔心。”

“沒有啦。”皇帝這樣溫柔,青漓便覺自己是太過矯情了。

無論之前如何,現下在他身邊的是自己,在他心裏的也是自己,那還去糾結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呢。

“衍郎明日還有政事,”青漓窩在他懷裏道:“早些睡吧。”

皇帝撫在她發上的手有轉瞬的遲疑,随即便恢複正常,摟緊了她,沒有再說話。

青漓是只懶貓,第二日毫無疑問的起的晚了。

等到她坐起身,幾個宮人正侍奉着穿衣的功夫,便見莺歌一面将帷幔斂起,一面向她道:“現下雖說還在冬日裏,午時卻也暖和了,娘娘也該出去走走,透透氣才是。”

“莺歌說的是,”玉竹也跟着道:“前幾日,奴婢路過杏芳園時,還見那裏的梅花兒都開了,娘娘素來喜歡這些,若是無事,不妨去那裏轉轉。”

“也好,找個暖和點的時候,咱們就一起過去,”青漓揮退一側的宮人,自己執起眉筆描繪,又向莺歌問道:“陛下呢?”

“陛下往書房去了,”因着之前那一次的烏龍,青漓便叫她們打聽着有沒有臣子在,這一回倒是派上了作用:“奴婢聽梁寬說,章武候今日要入宮奏事,也不知這會兒到了沒有。”

青漓描眉的手停了一瞬:“——章武候?”

“是呀,”莺歌沒察覺出青漓語氣中的些微僵硬,只繼續道:“似是是為了此前的戰事吧,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涉及前朝,不好細問的。”

“章武候奴婢沒見過,可章武候的母親,卻當真叫人喜歡。”

玉竹含笑插了一句:“宮宴那日,怼上元城長公主時,章武候之母黃氏半分都不露怯,落落大方的很,直逼得元城長公主說不出話來——那之前,奴婢還暗自為她捏一把汗呢。”

“誰說不是呢,”莺歌示意周遭宮人盡數退下,這才道:“因着是鄉紳之女,許多人都瞧不起這位夫人,可真該叫她們見見人家,那通身的氣度,說是公候之家出身,也是有人信的。”

玉竹附和道:“這是自然,否則,也養不出章武候這樣的兒子啊。”

說起來,章武候之母黃氏,也是金陵中的一段傳奇,比之青漓的姨母方夫人,甚至于還要更上一層。

章武候的父親只是庶子,因侯府內的陰私之事不為老侯爺所喜,早早的就給了幾千兩銀子,被打發到外地去,叫他自謀生路了。

說是自謀生路,可誰都知道,那不過是被侯府驅趕出去的棄子罷了。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更不必說他原本就不是鳳凰。

好在,他也算是有一點本事,不至于餓死自己。

遠離金陵之後,憑着不錯的手腕在一個小地方站穩了腳跟,随即又娶了當地士紳之女,也就是現在的章武候之母黃氏,二人生了兒子,有滋有味的過起了小日子。

人生際遇難言,風水也是輪流轉。

當年在侯府內,嫡母因不喜這庶子,便設計陷害,借老侯爺的手将他趕走,可沒過幾年,嫡母兩個兒子一道出游,落下山崖,一起給摔死了。

這下子,命運站在了這個曾經的棄子這邊。

老侯爺的弟弟有兒子,也表示願意過繼給兄長,可侄子跟兒子,到底是差着一層,老侯爺打心眼兒裏不願意。

到了這時候,他想起那個被自己打發走的庶子了。

老侯夫人自然是不願意叫丈夫侄子撿便宜的,可若是叫自己厭惡的庶子繼承侯府,她一樣是不甘心,如此一來,便同老侯爺軟磨硬泡,将兩下裏折中了。

——叫庶子娶她娘家侄女,過繼之事她便認了。

兩下裏一拍即合。

這下子,老侯夫人高興了,庶子也高興了。

唯一叫人遺憾的便是,庶子原本好端端的姻緣,硬生生給散了。

小地方的日子雖也不錯,卻終究不如金陵繁華,士紳之女雖頗賢惠,比起金陵的大家閨秀,卻也失之底蘊。

再者,好歹也是多年的情分,他也願意叫原配在身邊做個貴妾,好聲好氣的待她,可她自己不願意,怪得了誰?

至于兒子——反正他還年輕,總會再有的。

如此一想,那庶子便拍拍屁股,收拾東西,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金陵,也就成為了上一任的章武候。

只可惜,命運對他的優待已經結束。

他有一妻六妾,生有九個女兒,唯獨再也沒生兒子。

——這樣的運氣,也是沒誰了。

金陵這地方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消息流通最是迅速,當年老侯爺趕走庶子之事瞞不住,現下庶子抛棄妻子卻只得了九個女兒,這事兒自然也瞞不住,明面上沒人說什麽,背地裏的指指點點卻如何也少不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後來,上一任的章武候,曾經的庶子也差人回去找過黃氏母子,他們卻已經不知所蹤了。

等到再見,便是新帝繼位之時。

當年年幼的兒子已經是英姿勃發的将軍,當年的年輕少婦,也已是鬓發染霜的中年婦人,一個是新帝的心腹臣子,一個是受人敬重的不易夫人。

而那時候的章武候,卻是跟在皇三子身後的勢力之一,為雖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清洗驚駭不已,正縮在搖搖欲墜的侯府牌匾下不知所措,遙遙見到黃氏母子二人,竟都不敢去認了。

章武候一系堪稱枝繁葉茂,自然有人不願坐以待斃,也就順理成章的勸說前任章武候迎回黃氏母子,既是向新帝示好,也使得侯府後繼有人。

章武候的态度都很堅決,也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認回可以,卻需得八擡大轎、開正門迎自己母親入府。

其次,入府之後,章武候府便要開宗祠,宣示母親嫡妻名分。

最後一個則是,既然選擇屈膝去保全自己,那便做的徹底些。

他作為嫡長子繼承侯府,前任章武候帶着續娶的妻妾女兒們另辟新府,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黃氏心知兒子是不在乎這些的——憑借他的本事,自己再掙得一個侯位也未必是難事。

眼下如此,多半是為了叫自己這個母親争一口氣,也曾出言勸過。

章武候很平靜的說,當年這個所謂的父親為這個位置抛妻棄子,現下終于化作一場空,一啄一飲,這才是公平。

兒子逼着父親分家,且父親還在世之時便繼承了爵位,委實是驚世駭俗之事。

可那時候的時機好,新帝繼位,金陵頗多亂象,各家各府都為自己的未來戰戰兢兢,哪裏有閑心管那些事情。

再者,當年之事,的确是前任章武候做的不地道,加之接任的這個是新帝的心腹,更是無人願意得罪,在皇帝的默許之下,此事便順風順水的辦成了,黃氏也順理成章的成了大秦的正二品诰命夫人。

女人這輩子,頭一個要依靠的男人的父親,他決定了這個女人的出身。

第二個要依靠的則是丈夫,他決定了這個女人的歸宿。

第三個要依靠的則是兒子,他決定了這個女人最終的榮耀程度。

就這三個方面而言,青漓算是頂尖的了。

而黃氏的前兩個或許不盡人意,但在兒子這上頭,卻着實是叫人羨慕。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也不能光看着人家的好處,卻不瞧人家的苦楚——一個孤身女人,既要将兒子拉扯大,又叫他成器,這本身就極為不易。

此前,青漓也是聽人提過黃氏的,暗自敬佩的緊,這一回想起來,卻并不是因她這番波折起伏的人生,而是因章武候程青堯。

倒不是她少女懷春的時候,暗地裏愛慕過這位赫赫有名的侯爺,而是坊間流傳,這位章武候同皇帝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皇帝稱帝之前,居于西北多年,章武候作為他的心腹之一,也是在西北紮根的。

皇子的婚姻之事皆要皇帝下旨,多半于十五六歲便會定下,可皇帝與先帝的關系何等尴尬,即使是臨近及冠,先帝也未曾下旨賜婚。

皇帝自己倒是不在乎,只一個人單着,倒也自得其樂。

章武候與皇帝相較,便是另一種情況了。

母親的榮耀與自己的未來一道壓在肩上,只是叫自己出人頭地便占據了他人生的很大部分,哪裏會有心思娶妻生子,如此一來,自然也未曾早早成婚。

那時候還不曾有人說什麽,可到了後來,皇帝登基之後,坊間傳言便有些不對味了。

伴随着時間的發展,這種流言不僅沒有消弭,反倒越來越盛。

一個坐擁天下的皇帝,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空間了,不娶個女人生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守着皇宮,有意思嗎?

一個成功打臉渣爹的侯爺,又是皇帝心腹,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不去娶個主母打理家世,只知道習練騎射,有意思嗎?

哎,他們不僅年紀相仿,此前關系還很好呢。

——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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