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玲珑骰子安紅豆(4)

壽康宮。

沈昙将銀針收好,對着太皇太後福了福,語氣有些擔憂:“皇奶奶近日可是有何煩惱之事?”

韓素搖頭:“哀家能有什麽煩心事?前朝有仲達,後宮有太後,哀家整日清閑得很。”

“那為何我聽蘭嬷嬷說,皇奶奶這幾日睡得不大踏實?”

韓素笑她:“你這丫頭,以為哀家還是當年嗎?人老了,又常年悶在宮裏,偶有幾日睡不着也不是什麽大事。”又想到孫子,問道,“對了,陛下這幾日身體如何?”

沈昙心知她的脾氣,也不再多說她的身體,順着她的話回道:“皇奶奶放心,陛下身子已大好,想來明日就可來壽康宮請安了。”

韓素點頭,狀似無意:“你可知病情究竟為何?”

沈昙眸光微動,語調很是溫柔:“皇奶奶別多想了。陛下年紀小,偶爾生病也是正常的。”

韓素冷哼一聲:“你別總是替那人遮掩。她的性子哀家還是知道的。”

沈昙仍舊一副溫柔模樣:“囡囡還不是為皇奶奶你身體着想?事情總歸是過去了,以後長樂宮的宮人們自會小心。況且虎毒尚不食子,她知道分寸的。”

韓素略略消了氣,語中冷意仍是不減:“這麽多年,她這糊塗心思竟還未消,做出那種傻事。哀家也真是無話可說了。”

沈昙沒接話,而是想起什麽似的眼珠亂轉,打量起屋子來。

知曉她是在轉移話題,韓素也沒再繼續,只笑罵道:“你這臭丫頭又在瞧些什麽?”

沈昙納悶:“我未曾見過壽康宮熏香,最近幾日怎麽都有香味?”

“香味?”韓素坐起身,想了想,笑道,“哀家知道是什麽了。”然後将手腕上的檀木串從寬袖中露了出來,“這是小霜出嫁時南國送上的賀禮。仲達聽聞這手串乃是經南國名匠配以草藥精心研制而成,有驅邪辟寒之效,便送進了我這壽康宮。”

沈昙目不轉睛地瞧着韓素手上龍眼大小的檀木珠:“原來是加了別的東西,怪不得我長了這麽大,還未見過香味如此濃郁的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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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素招她過來,戳了戳她的腦袋:“好了好了,表情這麽誇張做什麽。哀家還不知道你的心思?”說着就将手上的珠串褪了下來,放在她的手上,“這珠串哀家就先借你幾日,你自去研究琢磨其中的配料吧。”

沈昙沖她甜甜一笑:“皇奶奶對囡囡最好了。”

韓素瞧她一臉高興的模樣,慈愛地将她的鬓發理了理。

當初因生了雙生子,身體虧損,先皇不願她再受苦,一生便只得了兩個兒子。可她總是想要個女兒的,只因都說女兒會長得像父親一些。若是當初有了一個像他的孩子,她也不會時常覺得寂寞吧。

不過雖沒有女兒,有這樣一個乖巧的孫女也是極好的。況囡囡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骨子裏的疼愛更是比別人多了不少。且心裏隐隐有着愧疚,這樣乖巧的孩子,卻是沈家最後的一點血脈了。

那樣一個以醫術著稱的家族。唉,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韓素感慨間,蕭徹派來的人已到了殿前。韓素聽了自家兒子求醫的緣故,忍不住打趣:“果然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呀,都敢到哀家跟前要人了。”然後拍拍沈昙的肩膀,“去吧,哀家一會兒派人去和陸全說,免得小太監們晚上來擾你。”

陸全便是掌管月簿的內務總管。太醫醫女每次行診後都會有內務府的太監前來備案核實,談不上麻煩,但能少也是不錯的。

蕭徹見着滿桌子的菜時,腳步頓了好久,才像踩着棉花一般地走到了位置上。

顧霜此刻不知為何竟有些興奮,親自上前替他布菜,每布一道還要細細地解釋上一番。

“這個就是慶嘉嬸嬸的青檸梅扣肉了。梅菜與五花肉的搭配令肉質更加鮮美入味,但仍有些許油膩之态,而青檸清酸爽口,既中和了梅菜的鹹澀,又化解了肉質的油态,當年可是風靡了整個南國呢!這道是魚香肉絲。需将所有食材皆切成細絲再佐以自制的醬料進行大火翻炒,故而對醬料制作要求很高。若是做的好,肉絲的魚香味便會恰到好處,下飯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着又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給他,“喏,這個就是當年娘親稱霸南國的佳肴了。我只得了阿嬷的七分功力,可起鍋前也悶了許久,将糖醋的味道都浸到了肉裏,現下趁熱吃,正是酸甜合适,入口即化的時候。”

蕭徹聽着顧霜絮絮叨叨的話,一時沒回過神來,機械式地将她挑來的菜一一放入口中,好吃不好吃他是暫時感受不到了。

可他吃着溫熱的飯菜,堅硬如鐵的心像是被人拉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正向外汨汨流淌着什麽。

年少時以為就是一生戎馬了,覺得也沒什麽不好。後來故人皆去,只留他一人在高高的攝政王座上。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傷風悲秋之人,也極少有什麽細膩的心思,不像他故去的兄長。

可偶爾也會懷念,懷念父皇将他高高舉起時的意氣,母後立在一旁靜靜看着他們的溫婉,以及兄長永遠的退讓愛護。

對了,還有那麽一堆三五成群的好友,閑暇時溜溜馬,喝喝茶,這些原來看不上的東西他現在竟也以為不是什麽浪費時間的瑣事。

以往母後總想着法子讓他成親,他不以為意。在軍營裏再苦再累再冷,他也甘之如饴。但如今吃着熱菜,喝着熱湯,他的眼中卻忽然有了酸澀。

他已至而立,生命中留下的卻大都是別人的印記。

百年之後,可還會有誰記得他?會将他一人放在心上?

如今,在他守護着鳳新那麽多年後,終于有了一件可以揣在自己懷裏的東西。

耳邊仍舊響着女人喋喋不休的聲音。他以前倒未發現,她竟可以如此聒噪。

“這是酸蘿蔔老鴨湯。雖說名字有些直白,不似什麽翡翠白菜好聽,可味道卻是我最喜歡的。恰逢今日府中也有我要的食材,經大火烹炖,小火慢煮,暗火悶熬了一個時辰,才有了如今的香味。”

說着語氣還有些惋惜,“若是下次再提早些,時間再久些,味道想來會更好。王爺你嘗嘗,這湯可是酸中帶辣,伴着鴨肉的香氣卻并不油膩?”

他從善如流地接過她手中的瓷碗,喝了一大口,然後将她一下拉入懷中,将湯分給了她一半,堵住了那張方才還說個不停的小嘴。

分食之後的他仿佛找到了別的美味。低頭深吻,好半晌才放開她。

顧霜的桃花眼明亮得讓他心跳加快,可理智還在,只得喑啞地附耳低語:“好喝,真好喝。”

給你做湯,你也能不正經!顧霜是又惱又愛,不過此次害羞比之前有了長足的進步。

“你以後再這樣,我就不給你做飯了!”

喲!蕭徹挑眉,夫人已經學會威脅他了。雖說那語氣那模樣一點兒也不兇惡,但他還是知道分寸,忙挑了一塊糖醋排骨,快速将骨頭弄掉,只剩下滴汁的肉,小心翼翼地喂給顧霜:“夫人今日辛苦了,先吃一些東西吧。”

顧霜見那汁液快要滴下,也顧不得其他,張嘴便吃了。待肉進入口中後才不好意思地朝周圍掃了一眼,卻見下人皆将頭垂得低低的,有幾個離得近些的幹脆就背過了身子。

倒是裝得一手好傻。

在這樣的環境裏,顧霜不自覺地以為害羞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順勢就着蕭徹的手又吃了一塊梅扣肉,喝了幾口老鴨湯,以為被他這般伺候着竟也頗為舒服。

無意間,氣勢更足了些,開始主動指使上了他。

“我要吃鴨肉。對,就是那個。你不知道,酸蘿蔔常年浸在泡菜壇中,味道極霸氣,可将老鴨肉層層入味,再配上黃酒與八角花椒,肉質可謂十分鮮美。”說着便坐起身子,将蕭徹夾來的鴨肉一口吃下,絲毫沒了平日的娴靜優雅。

吃了幾口,仍覺不夠過瘾,便作勢要從蕭徹懷裏下來,自己動手。

蕭徹卻不肯放她,不過也覺這般吃飯有些不便,就将她扶起,坐在自己腿上,正對着餐桌,大手不輕不重地攬着她的腰,防着她不當心掉下去。

顧霜這下兩手靈活,确實方便了用膳,不過——眼珠一轉:“王爺,我怎麽覺得你像是在抱着孩子?”

蕭徹低低一笑,在她耳後吐出熱氣:“不如你給我生一個,就知道我真正抱着孩子是什麽樣子了。”

顧霜不争氣地臉紅了,卻強自淡定,低頭苦吃,吃着吃着又忍不住和身後的蕭徹介紹起其中的門路來。蕭徹一邊吃一邊溫聲附和她,偶爾還提出一些問題,場面溫馨至極。

不過卻是苦了一旁布菜的侍女。

明明不想看,也不敢看的。

不過自家王爺溫柔起來還真是好看呀。某侍女內心獨白,以往只覺得王爺冷漠嚴肅,随時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沒想到娶了王妃後竟變得如此和善可親。

呀,讓王爺王妃常常在一起吧,這樣她也有美男可看了。

另一位土生土長的鳳新國侍女卻想着,王妃生得如此貌美,王爺就該這般寵愛才是。只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和王妃單獨相處呢?如果,如果能得到王妃的什麽物件就好了,她一定會妥善珍藏的!

“王爺,沈醫女到了。”秦昇進屋前也算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看着眼前的情景還是有些,唉,果真是老了呀,如今看到這種場面,竟會老臉一紅。

顧霜吃得正開心,見秦昇來了,吃飯的速度不由放慢,似想扳回自己娴靜的形象。

蕭徹注意到她的變化,杏眼裏的寵溺溫存讓秦昇眼角抽了抽,知曉自己撞錯了時間:“聽說沈醫女還未來得及用午膳,奴才先去準備了。”說完便溜之大吉。

蕭徹摸了摸面前的小腦袋,伸出筷子夾了兩三塊爆炒雞柳,又用羹匙舀了幾勺辣子雞丁,将它們統統放在了小人的碗裏。

“吃吧,都是你的。”

吃得肚子圓滾滾的顧霜愣了愣,這頓飯好像,是她特意給他做的?怎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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