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錦瑟無端五十弦(8)

想是年代久遠,地道之間咔擦咔擦碰撞的聲音很是明顯。

僅聽聲音,顧霜辨別不出具體的細節,卻至少明白他們轉了六次方向。

且這六次,不像是出去,倒像是在轉圈。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以為他并不像面上所表現的那般胸有成竹。

“你真的知曉該如何出去嗎?”

男子身子一頓,沒有理會她,繼續向前走着。手裏的火折子不知被何處來的細風吹地晃晃悠悠。

男子雖沒有言語,可顧霜還是覺察到他的不快。心中咯噔一聲。

兩人複又沉默。

顧霜安靜地跟着前面男子的腳步,一邊聞着鐵的鏽味,聽着腐朽枯燥的碰撞聲,一邊開始默默記着他們行走的路線,想要憑着這簡單的一角将地道的全貌估算出來。

不知繞了多久,男子突然停下,拿着火折子的手青筋暴起,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地道的牆壁上。

那一聲悶響,顧霜光是聽着也覺得疼。

但她卻生不出什麽同情來。這男人方才還威脅她不要将希望放在蕭徹身上,可此刻他們都困在了此處。

幸得她也未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淡淡一笑:“怎麽,找不到路了?”

男子轉過身來,神色在火苗的簇動下顯得陰晴不定。明明是自己理虧,面上卻是一副霸王模樣:“你得意有什麽用?”

顧霜被他逗笑:“我哪裏有得意了。”

男子冷哼一聲,并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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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別扭。顧霜撇撇嘴,挑眉道:“我也不想多說什麽廢話。眼下你最好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或許我們還有機會出去。”

這個女人,此刻竟沒有哭鬧,還想着要怎麽出去。他有些懷疑她之前是不是沒有聽清他的話。

男子眼中的狐疑太過明顯,顧霜嘴角一抽:“難道女人此時就一定要哭幾聲才應景嗎?”

難道不是嗎?

“我聽聞大赫女子同男子一樣,皆是骁勇征戰之輩。若我是大赫人,你還會這樣想麽?”男子一愣,只聽顧霜又道,“我原來以為大赫人就算再如何,對待女人總會與他國不同,看來也不盡然。”

男子沉默片刻,淡淡道:“并非每一個大赫的女人都能上戰場。”

在大赫,征戰是一種榮耀,只望族之女才有資格提刀上馬。

顧霜不欲與他深究此事,再次強調:“既然我們都被困在此處,你最好還是坦陳你所知道的一切。”

男子注視着她在若隐若現的光暈中愈發柔和的臉廓,将眸中說不清的情緒一一掩去。

爾後略略低頭,将事情慢慢說了出來。

“我此番是奉命前來将你帶回大赫。但鳳新皇宮與攝政王府皆被蕭徹治理得如鐵桶一般,若我想完成使命,唯有選擇這無人注意的地道。”頓了頓,“如我先前所說,這地道是韓夔所建,乃奇門遁甲之術。其中變化繁多,若非有人指引,一旦進入,便再也走不出去。”

顧霜沒有理會他的最後一句話,只将他語焉不詳的幾處挑了出來:“你說這地道無人注意,是何意思?”

“因為鳳新國的地道許久沒有用過了。”看顧霜眉梢微挑,補道,“你不用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皇室會将其棄用。”

顧霜觀他神色,似是真的不知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說這是奇門遁甲之術?”

雖說奇門遁甲是以易經八卦為基礎,可經過先賢的改造,早與基本的八卦之學相差甚大。

男子神色嚴肅:“正是。”

顧霜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面上浮出古怪的笑意。

男子只覺身體被她的目光弄得發僵,嘴角漸漸不自然起來:“你作什麽要這樣笑?”

“我以為,派來劫我的人,總該是個聰明的。”

這是說他笨?男子眼睛微眯,正欲反唇相譏,卻忽然明白她的用意。

邪魅地挑了挑眉:“你想知道是誰告訴我地道的具體位置。”

被戳中心思的顧霜也不避諱什麽:“那人将你騙了進來,你替他遮瞞又有什麽好處?”

男人眸光微閃,忽然靠得她很近:“騙我?我怎麽覺得那人意不在我呢?”

确實意不在他。他既敢進來,想必對指引之人很有些信任。雖不知那信任由何而來,不過其中總是有些故事的。

顧霜的神色一下冷淡許多,說出的話牛頭不對馬嘴:“你最好還是恢複原貌吧。”淡淡掃了一眼男子的表情,古怪的笑容再次浮現,“你現在的容貌,實在不适合輕佻的動作。”

男子一僵。

他現在借用的是禦廚模樣,膀大腰圓不說,膚色是十成十的難看,還有那粗糙的眉毛……男子眼中難得露出些許懊惱來。

擡頭卻見顧霜已向前走去,還不忘背着朝他揮揮手:“快些過來,前面快瞧不見亮光了。”

男子收起懊惱,玩味地一笑。

這樣的性情,倒是和他之前的所知所見大為不同。

轉念一想,忽然有些明白為何那人膽敢騙他了。……若是此次真的能出去,恐怕好戲才正式開始。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宮中各處皆是張燈結彩,好不熱鬧歡慶。蕭徹之前還覺得無甚,眼下瞧見了滿目的紅只覺心中惱悶至極。

可卻又不得不按捺住滿腔怒意。本就冷肅的性子,這下更是不近人情。

內侍宮女們遠遠就感受到他情緒的不善,互相對看一眼,皆擇了旁的路早早躲開,生怕不小心點燃了炮仗,小命不保。

蕭徹前往的地方本就偏僻,疾走了許久,漸漸只剩得他一人。

眼看着快要到了,朝兩旁打量了片刻,确定并無人跟着,自去尋了機括,将其一按,眼前便開出一條向下的石梯來。

海昆估摸着他過來的時辰,此刻已恭敬地立在了石梯的最後一級上。

海昆算得上皇宮裏最長命的內侍,亦有着內侍的全部特點。

亦忠亦奸,亦真亦假。

對着這個已白發的老人,蕭徹自是做不出提他衣領的動作。可語氣中暗壓的惱怒一分未減:“這究竟他媽的怎麽回事?”

蕭徹鮮少當着內侍的面爆粗口,這般明顯的表态海昆如何不懂。

可他既已守了此處多年,心性自與常人不同,遑論蕭徹也算他看着長大的孩子。

恍若什麽都沒聽見,很是平靜地打開了石門:“王爺先随奴才進來吧。”

似是被他的語氣安撫,蕭徹漸漸平複下自己的暴躁。

海昆背雖佝偻,步伐卻依舊靈活。帶着蕭徹七拐八轉地走着,終于打開了最後一扇石門。

石門內很是簡單,不過一個石桌與一個石床。

石桌上擺着一個茶壺并四個杯子,石床上則疊着整齊的打着補丁的被褥。

皇宮繁華的背後,偏偏有這樣一處苦行僧似的地方。許是地下比上面要涼上許多,蕭徹被怒意充斥的神思慢慢清明起來。

但心中也漸漸生出一絲害怕來,右手食指竟不受控制地開始微顫。

海昆為何在此,從黑發變成白發,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王爺想必已知道了,地道被人強行打開,有兩個人私自闖了進去。”

蕭徹冷冷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有兩個人?”

海昆瞧了一眼蕭徹,恰好撞見他微顫的手指,眸光一閃,緩緩朝石床走去。摸索了會兒,打開了一個機括。

對着石桌的牆皮轟隆一聲,像潮水褪去一般,露出了最裏面的東西。

機關漸漸露出全貌,恰恰便是鳳新地道的縮小版。

蕭徹瞳孔一縮,一眼便瞧見了西北側的兩個正在移動的黑點。

海昆見他已經明白,也不多加解釋,只道:“地道重新啓用時,奴才還以為是王爺派人打開的,一時疏漏,未能及時将地道關上。”看了一眼牆上移動的黑點,眸中閃過一道幽光,“此時若要再關上,便需皇城東南西北四方的機關皆要同時合上才可。”

蕭徹握了握拳頭,神色複歸平靜,眼眸如古井般毫無波瀾。不過一瞬,他又是那個高高在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攝政王。

他淡淡開口,問道:“要如何才能進去?”

太極殿的宴席已經接近尾聲,可顧染仍未見蕭徹與小霜的身影。

韓悠瞥了一眼似有些心神不寧的顧染,唇角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但轉瞬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笑容忽地就僵在了臉上。

若他比她想象的還要在意他的王妃呢?

思緒才起,她便有些坐立不住,忙将目光投向了她的父親那裏。

韓縢卻視而不見,依舊舉着酒盞和前來敬酒的官員打着馬虎。

因着身邊坐得是太皇太後,韓悠的目光不好明顯,面上表情也不可過于奇怪,大袖裏藏着的手指便忍不住掐向了掌心。

韓曠坐在韓縢邊上,見韓悠不知為何失了分寸,投來探詢一瞥。

可盡管這一瞥迅速而無意,仍是被韓素察覺。

韓素賞着最後一曲,不動聲色道:“太後可是坐得久了,身子有些不适?”

韓悠笑道:“兒臣只一時回想起往昔的日子來,不免失态,還請母後見諒。”

韓素似是很有感觸:“觸景生情嘛,哀家怎麽會責怪你呢?”

兩人相視,對着笑了笑,似乎也就将這茬兒揭了過去。

方将心放下,想着韓縢不在意,可她還有兄長韓曠,正欲回應他的探詢,卻見顧染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身旁立着的人好像是——輕衣?

韓悠瞳孔微縮,她不是應該跟着顧霜的嗎?怎麽會在這裏。

此刻不知輕衣附耳對顧染說了些什麽,只見顧染嘴角的笑愈發古怪起來。

約莫猜出內容,韓悠的慌張不過持續了一剎,喝了口桂花釀,複又是那個端莊的太後。

韓素淡淡看着幾人之間的無聲交彙,只作不知。

但待将目光落在兄長韓縢上時,卻見他仿佛若有所覺般,亦将視線投了過來。

甚還笑着朝她舉杯。

韓素心下莫名一窒,面上卻無甚波瀾,若無其事地将目光移開,不動聲色朝身側的蘭嬷嬷示意。

蘭嬷嬷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斂眉,悄悄從暗處退下。

蕭琉瞧了一眼退下的蘭嬷嬷,輕輕笑了笑。很快便只顧着殿中的曲舞,仿佛周遭的一切皆與他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吼吼,小劇場來啦~

蕭徹:“吼吼,夫人,為夫要來救你了,開心不開心,激動不激動?!”

顧霜(神色淡淡):“其實按照作者的安排,我應該可以……”

韓悠(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我只是覺得話不能說得太早了。”

顧霜(依舊神色淡淡):“恩,說得有理。不過我們夫妻說話,太後不如先去稍微涼快一點的地方?”

韓悠(媚笑):“可是仲達和我……”

蕭徹(神情嚴肅):“太後還是速速離開此地微妙。”

蕭琉出現,拖着韓悠離開(打了個哈欠):“母後沒事還是不要往皇叔那裏瞧。他和皇嬸待得地方可是重災區。”

韓悠(沒有反應過來):“重災區?”

蕭琉(又打了一個哈欠):“是啊,虐狗的重災區。”

顧霜+蕭徹(面帶微笑):“是啊是啊。閑雜人等還是離開的好,我們不想誤傷的。”

韓悠:“……(我要保持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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