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衆裏尋他千百度(4)
“王爺,”走在路上,秦昇左思右想,仍舊有些不大放心地開口,“今晚——是家宴。”您的脾氣……
蕭徹有些好笑,順手就是一掌:“本王看着像是要發火的樣子嗎?”
秦昇忍住痛意,憋出一個笑來:“不像,不像。”可他不是擔心嘛。
蕭徹瞧出他的想法,冷哼一聲,繼續轉身向前走。
轉身時,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腰間的荷包,不由自主便想起夫人當日欲說還休的嬌柔。嘴角輕輕一動。
王府的馬車辘辘駛來。蕭徹走到內宮門時,馬車恰好停下。他立時将視線投射到別處,面上呈着不經意的模樣。
顧霜心中仍有忸怩,但葉木的話卻給了她提醒。蕭徹說到底是個男人,在外縱是如何英明神武,對內時亦免不了男子的劣根性。她本欲軟下身段與他好好說話,可他偏不回來。那就只好先晾着他了。
車簾被輕衣挑開,先下車的是葉木,然後才探出一張芙蓉似的小臉。秦昇見着王妃的容貌,愣是呆了片刻。他知曉自家王妃貌美,但平日看慣了她的清湯寡水,便不覺有什麽。
可今日這般就顯得有些……秦昇讀書不算多,又覺閉月羞花之類的詞早已被人用膩,使勁想了想,終于得了一個詞。
禍水。
雖說這詞不大好聽,但用在王妃的樣貌上,卻是妥妥的。偷眼去看王爺,見他先還故作矜持,死活不将視線往王妃身上挪。然而終是扭不過小心思,于是這眼神一落,便再也沒有放下來。
秦昇與葉木兩人互看了一眼,眸中皆閃過一絲笑。
顧霜下了馬車,走到他身邊。此時因在屋外,身上還添了一件狐裘。茸毛繞着顧霜的脖子,很是精巧可愛。蕭徹心中發癢,想去摸摸她,卻見她神色冷淡,唇角一分笑意也無。
腦海中忽然閃過那日她對謝洺溫柔的笑。
真是止癢的良藥。但他還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淡淡轉身,并不說話,徑直向前走去。
顧霜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不緊不慢,離他恰有五步的距離。這兩人不說話,便無人再敢說話。偶有路過的宮女太監在一側請安,聲音裏都藏有哆嗦。
蕭徹耳聰,雖然顧霜的步子不重,他依舊能從細碎的腳步聲中尋到她的。
他忍不住想,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方才看她時,面色還算不錯,只是瞧着并不十分圓潤。
認真說起來,他昨日還曾偷偷去見過她。扯了扯嘴角,頗有些自嘲,原來果有度日如年的說法。
秦昇一路打量着蕭徹的神色,見其面色風雲變幻,最後凝在眉心的卻是一絲無奈。便知王爺注定是要被王妃吃得死死的。
悄悄扔給葉木一個眼神,見其會意,繼續低着頭恭敬地跟在蕭徹身後。
雖坐着馬車進了外宮門,但壽康宮離內宮門仍有一段距離。輕衣随時注意着顧霜的臉色,見并無不适,暗自松了口氣。轉瞬卻聽葉木低聲驚呼:“王妃可是有何不适?”
蕭徹背影一僵。
顧霜輕聲道:“我沒事。”細細弱弱的聲音,落在蕭徹耳裏,就是有事了。但他還是沒有轉過身來。
輕衣看出葉木的心思,添油加醋地皺眉:“午膳時便未吃下什麽東西,昨夜休息得也不大好……”
蕭徹一下站定,失了繼續聽下去的耐心。轉過身兩大步便跨到了顧霜面前,卻不看她,而是盯着葉木,沉眸道:“府上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嗎?連侍候人都不會了?”
蕭徹生氣時一般都用吼的。因此葉木看出他不僅是生氣,還有懊惱。想必秦昇已告訴他府中釘子被拔之事。
顧霜聽着他的語氣,知曉他這是在拿她身邊的人施壓,盡管不想和他說話,還是蹙着眉開口:“她們哪裏沒有規矩了。孕婦不都是這樣嗎?”說到底還不是怪你,哼。
蕭徹這才得了機會看她。她微微低着眼睛,嘴巴有些生氣似的鼓了鼓。他一眼掃去,注意到了她頭上的發簪,憶起是他第一次帶她進宮時,她戴在發上的那支 。
他對這樣的事大多沒有記性,偏在她身上是個例外。
認命地嘆了口氣,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溫聲道:“是走累了嗎?”
其餘三人連忙識趣地向後退,背過了身子。
顧霜掙了掙,脫離了他的手,搖搖頭:“妾不累。”
蕭徹緊了緊手,向前走了幾步,不再碰她,語氣依舊溫和:“一會兒去壽康宮,”頓了頓,“夫人也不想讓太皇太後擔心的吧。”
看似不通的語句,顧霜卻很快明白。遲疑地抿着小嘴,終于還是點點頭。好吧,這個臺階找得還是不錯。
蕭徹試着去牽她的手。顧霜這次沒有拒絕。小小軟軟的柔荑此刻就在他的掌心裏,蕭徹低低呼出了一口氣。
她擡頭望着蕭徹,難得第一次正眼看他:“我不想和你吵架。”
蕭徹一愣,臉上浮出笑意:“嗯。”
顧霜的語氣很認真:“那回家後,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蕭徹眸種笑意更盛:“嗯。”
顧霜覺察出蕭徹似沒有之前的排斥,心中的郁結漸漸散去,面上亦浮出笑容來,露出瑩白的牙齒:“那我們快過去吧,不好讓陛下母後久等。”
蕭徹又嗯了一聲,腳下卻沒有動作。直直地看着她,目光忽地灼熱。
顧霜有些不明白,卻見他傾身附耳。熱氣直撲她的耳垂,将她的半邊臉都熏紅了:“夫人今天真好看。”
輕衣聽着身後的動靜,搖頭一笑,想着小霜還是太心軟了。葉木和秦昇卻以為,王妃這度,把握得剛剛好。再進一分,小誤會可能變成心結;再退一分,楚楚動人可能會成為矯情。
不過,當然了,一切的前提都是王爺有顆憐香惜玉的心。
兩人一路膩歪到了壽康宮門口。
“孩子乖嗎?”
顧霜點頭:“很乖的。”
“那你昨夜和中午是怎麽回事?”
顧霜搖搖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中午沒吃多少是因為早膳用得多了。至于昨夜嘛……”是因為我想你了。
但這種時候不能說實話,蕭徹會驕傲。輕聲道:“我做噩夢了。”
蕭徹忙問內容,顧霜說:“不記得了。”擡眼瞧見了牌匾,下意識掙了掙手,這次他卻沒有放。
笑着看她:“母後不會在意的。”順便還可以令某人少費些心思。
顧霜想起太後韓悠亦要參加今日的家宴,古怪地看了蕭徹一眼。蕭徹只當她是別扭,未有深想。
接待的宮人說陛下蕭琉一刻後便至,太皇太後邀攝政王夫婦到內室說話。
兩人進去時,太皇太後亦被顧霜的妝容驚豔。終究是老人,很快回神贊嘆了幾句。又注意到兩人握着的雙手,神色間更為滿意。忙将顧霜召過來坐下,詢問她的起居飲食。
顧霜皆細細答了,然後朝韓素行了半禮:“臣媳勞母後費心了。從宮中來得四位嬷嬷很是貼心,省了臣媳不少麻煩。”
韓素連忙讓她起身,眸光微閃:“既然你喜歡,就讓她們四人留在王府便是。”
顧霜笑道:“這四位嬷嬷想必是宮中難得的精幹之人,臣媳怎敢奪人所好。”
韓素不在意地擺擺手,語氣和藹:“這有什麽的。宮中哪裏就缺四個人了?待會兒太後來了,與她提一句就是。”韓素很尊重韓悠對後宮的管理。
顧霜自是笑着應了。
蕭徹唇角含笑坐在一旁,靜靜聽着夫人與母後的談話,并不插嘴。本是女人間的小話,說着說着,卻到了蕭徹的身上。
“仲達自小就固執。他小時候很喜歡一把鎏金的匕首,有一日不知怎的就斷了。他很傷心,不過那時候已經不哭鼻子了。他父皇尋了把更好的給他,他卻如何也不要,只要人将原來的匕首重新鍛造。”
韓素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蕭徹:“原本以為只是小孩心性,未想到如今還是這樣。”
顧霜猜出母後這是知道了什麽,特意提點的。柔柔一笑:“臣媳明白的。”
韓素放心地拍了拍她的手。眸光卻落在了蕭徹身上。蕭徹眼神微眯。他聽出了母後的弦外之音,沉眸看着韓素。
兩人隔着顧霜,各有所思。
韓悠是與蕭琉一道來的。她本以為能看一場好戲,卻見蕭徹顧霜似更勝從前。
她盡量不那麽冷地看着顧霜笑若燦花的臉。宮袖中的手不由一緊,連帶着神色也有些漠然。
顧霜既然知曉了韓悠的心思,便不由時時偷偷觀察她的反應。看出她果有他念,心中生出些許不快。
但夫君不是用來猜忌的。她細細回憶之前蕭徹與韓悠的接觸,發現她的态度都是冷淡直接,約莫明白這就是俗話所說的流水無情。
微微一笑,不快漸漸散去。
她與蕭徹雖于外事上有所争執,但在情.事上,她一向是信他的。
韓悠自诩通透,卻常将利益與感情完全混為一談。是以她很難明白,真正的夫妻,吵架只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調情而已。
家宴的氣氛溫馨平和,大家随意聊着近日的趣事,倒不像在皇宮裏。
蕭徹與蕭琉兩人談着課業與國事,三個女人則聊些閨房瑣事,大抵便是哪家姑娘又許了人家,哪家夫人又生了孩子。
韓悠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哀家聽說趙廷尉家的嫡長女要許人了呢。”
趙家嫡長女,那便是趙霏了。
蕭徹正在問話,考量蕭琉的功課如何,卻見他一下走了神。微微皺眉:“陛下?”
蕭琉笑了笑,回答得很是流利。蕭徹眉頭平複,卻也因着蕭琉的反應,對一旁女人們的話生了興趣。
韓素笑道:“那丫頭不是未找着合心意的嗎?如今瞧上了哪家的公子?”
韓悠淡笑道:“越家的二公子。”
韓素眉梢一挑,很快報出名字:“可是羽林衛的越鄯?”
韓悠點頭:“正是。”
韓素擔心顧霜無聊,笑着解釋:“這位越公子,哀家曾見過一次,相貌堂堂,又和善有禮。如今應不過廿三歲,卻已任羽林中郎将一職了。這丫頭倒是好眼光。”
顧霜也跟着笑。她記得這位趙姑娘曾說,喜歡捏面人的,莫非這位越公子……韓素與她想到了一處,先開口問了。
韓悠淡淡瞥了一眼蕭琉,笑道:“據說那位越公子很擅泥人,陪着趙姑娘玩了一日的泥巴。”
顧霜奇怪:“不是面人嗎?”
韓悠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想是趙姑娘當時記錯了吧。”
蕭琉抿了口茶,神色自若。
顧霜暗暗注意韓悠的同時,并未遺漏蕭琉的反應,眸中若有所思。
蕭徹見了,毫不顧忌地捏了捏她的臉,囑咐她好好用膳。韓悠仍舊笑,卻不像韓素那般直言打趣,顯得有幾分勉強。
顧霜面上自是不好意思地笑着,手上卻沒閑着。只不過蕭徹的胳膊實在太硬,掐了半晌手酸,默默瞪了他一眼,便暫且放過了。
蕭徹忍不住地笑,落在旁人眼裏竟有幾分傻氣。
按理家宴的氛圍當更好才是,熟料之後的話題不知怎的,牽扯了不少朝政之事,頗有些敏感。衆人的遣詞造句便随之變得微妙起來。
一頓飯過去,仍舊是各人心思各自猜。說不上累,但總歸失了家宴本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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