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衆裏尋他千百度(6)

攝政王府的春日似是提前到來。

王妃和王爺繼續如膠似漆地生活,府中下人們皆松了口氣,一改愁眉苦臉。

但今日,書房內的兩人,神色卻并不如他們所希冀的那般好,甚至有些晦暗。

兩人既已将一切說明,首要做的便是将兩方的消息彙集在一處。也是有趣,兩人所得消息雖有重合,可大部分卻是相互補充,好似一張紙的正反兩面。

顧霜面色發白,一字一句地梳理:“多年前,韓縢曾從遂城帶回一個孩子,不知性別身份,暗衛尋到如今也未發現其蹤跡。”微微擡眼,“我一直以為那個孩子應是被韓縢藏匿于市井之中。”嘴角一扯,“如今看來,還是我太過大意。”

停了片刻,雖有些艱澀,但仍舊将那個名字說了出來:“韓曠回來,是因為收到了來自遂城的信件,而那時,若我未料錯,正是家公雲游所栖之處。……雖不知家公如何知曉,但那孩子的身份——”頓了頓,想起什麽,補道,“何況他近日便要出發前往遂城。”

蕭徹輕撫她的脊背,以示安慰。顧霜的聲音愈發冷靜:“韓縢的勢力,深藏于江湖之中,有跡可循之事,無非唐門覆滅與他從遂城帶回的孩子。前者與鳳新地道相關,那麽後者呢?”

蕭徹眸光一沉,說着仿佛不相關的事:“自韓曠辭去世子之位,已有二十餘年,但新的世子一直沒有定下。”

顧霜皺眉:“夫君的意思是?”

蕭徹輕輕一笑:“我從前以為是韓縢不願自家成為旁支,成為族譜上的邊角,所以遲遲拖延不決。現在卻不這麽覺得了。”

顧霜猜出他的想法,不免思及一處疑惑:“但當年此事,不是經過太皇太後首肯才正式定下的嗎?”

蕭徹沉默片刻,将案上的一疊信件抽出,遞給了顧霜。

顧霜疑惑着打開,略掃了幾眼,有些意外:“皇商染病身故?”目光中生出一絲擔憂,往下看時速度放慢不少。一顆心漸漸下沉。與香料牽扯的關鍵人事,幾乎無一幸免。

但事出突然,幕後之人處理得不免略顯倉促。部分現場留下了打鬥痕跡,甚至是殘缺的兵器一角。

恰與南澤新近寫的名單相符。正是韓縢的手筆。

此事确實嚴重,但亦不算一無所獲。至少他們可以确定,韓縢早已參與其中。只是這與她的問題有何關聯?

蕭徹看出她的不解,淡淡道:“當年的皇商姓喬,雖算不上老實,人品上仍講究着信義二字。後來卻因牟取私利而被免職。大安容不下他,他便帶着族人回了家鄉,不再行商,僅以良田為靠。前年還有人看到他親自下地幹活,精神矍铄。”

皇商染病自是有人在背後搗鬼,顧霜倒是并不意外。

蕭徹卻突然冷笑一聲,眸中暗藏幾許失望之色:“關于皇商病情的內容在第四封信裏。”

蕭徹鮮少露出脆弱的神情。許是總想着他是她的天,要替她撐着一切。

顧霜心中咯噔一聲,半晌才将信紙展開。

瞳孔驟然一縮。

南國。

楚霆将奏折“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怒不可遏:“這些禦史是想要幹嘛?”接二連三,不停地上奏折,寫那麽多字不累的嗎?!

鄧達走到楚霆面前,手捧着茶盅,希望他能消氣:“陛下不若先喝口茶。”見他橫眉冷對,似是要張口再罵,忙不疊地補道,“這是明前的碧螺春,又稱雀舌。”

本欲将茶杯揮倒的手微微一僵,楚霆瞪了他一眼,卻順勢将茶接過。近日他常熬夜,擔心精神不濟,特地吩咐人将茶泡得濃些。

略顯苦澀的清香率先竄入他的鼻間,然後才是舌尖上格外青澀的苦意。楚霆喜甜,眉梢卻一絲未皺。慢慢用着茶,似是在細細咂味。

用完半杯茶,心緒亦平靜下來。

淡淡将茶杯遞給鄧達:“可有甚新的消息?”

“左相已得了機會和她的暗衛見面,而我們的人之前已将南國城內的消息一并告知了西汀。”

楚霆微微沉吟。既已見面,那麽最麻煩的一步已經走過。

“大赫有何異動?”

鄧達搖頭:“并無。”這正是古怪之處,明明得了極好的人質,卻并不急着和南國談條件,安如磐石。

楚霆想到方才扔掉的對顧染彈劾的奏折,眸光微眯:“告訴她,朕只給她兩個月的時間。兩月以後,務必要向南國返程。”

鄧達愣了愣。陛下這樣的吩咐,倒是不如往常的寬容。轉念又顧忌左相的脾氣,小心翼翼地開口:“若是兩月之期已到,但左相不願——”

楚霆冷哼一聲:“綁也要給朕綁回來!”

顧府已漸在風口浪尖之上,可府內并無嫡系的顧家人主事,縱是他和右相如何壓制,也撐不過兩月。

除非能盡快探知幕後操縱之人,但其人實在太過狡猾,幾次三番都躲過了南國的追蹤,而各州鬧事者又多是傀儡,問不出什麽。唯今之計,只能讓顧染提早歸朝,将她納入自己的羽翼。

離得近,他方才安心些。

鄧達瞧他是動了真怒,微微一頓,待他的怒氣散了些,才道:“另外,左相還吩咐西汀去查一個人。”

顧染不會平白無故令他知曉此事,楚霆眉梢一挑:“什麽人?”

“是一位消失多年的江湖人士,擅長易容,人稱‘千面先生’。”

顧染得知兩月之期時,只是皺了皺眉。潮州與益州的禍亂,她已從西汀傳送的消息裏得知,明白這兩月應是楚霆能拖延的最長時間。

不過卻是足夠。但以防萬一,顧染還是起身出門,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下記號,約定下一次的見面時間。

弓弦仍未滿。

壽康宮中的空氣依舊清淡,并無名貴的香料氣息。

太皇太後韓素斂目不語,只從眉心處微起的皺褶能看出其內心的煩亂。靜侍一側的蘭嬷嬷低着頭,亦是一言不發。

良久,韓素緩緩睜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為何非要如此。”

蘭嬷嬷不知如何開口,盡管她一向擅長安慰。斂目深思,半晌才開口:“王爺想必已有所察覺,太皇太後您可要——”

韓素一口回絕:“如今他不過猜測,哀家不會讓這猜測成為事實。”

蘭嬷嬷皺眉:“若王爺有心試探,恐會順着線一路尋下去。而韓國公府的那位,想來并不會阻攔。”

韓素冷哼一聲,眸中精光乍現。下颌微揚,現出銳利的輪廓:“哀家還不知道他的心思?自己的造下的孽,非要拉得所有人陪他!”

蘭嬷嬷靜靜立着,垂在宮袖中的兩手,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劃破肌膚,眉眼中卻無一絲波瀾,恍若不覺痛意。

韓國公放下手中的紙張,竟意外地哈哈大笑。

孫喆面上亦帶着恭敬的笑:“國公爺果真英明。”

心情大好,韓縢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我一早猜出她要用韓家的勢力動手。”輕聲一笑,似有不屑、輕蔑,以及一絲極淡極淡的寵溺,“果不其然。”

孫喆嘴角一彎:“所以國公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着那位的手法,提早一步,解決了最重要的人。

韓國公神色一動,眼中透出莫名的晦暗:“明明早已入局,卻偏偏想要獨善其身。真是——愚不可及。”

花廊已經修建完成。顧霜倒在厚厚的軟墊上,長長喟嘆了一聲。淩霄花花期早過,此刻的連廊只得綠油的枝葉,在這燥熱的天氣裏,正是難得的陰涼。

近來煩心事太多,蕭徹又不可能時時陪着她,再者,他自己亦是心事重重。她暫且無法解開他的愁緒,怎好苛求他一昧的溫柔安慰。

思索間,南澤忽然出現。她如今已和蕭徹坦誠,暗衛出入也不比之前有諸多限制。只是今日并不在約定之內。

南澤知曉擾了她的清淨,先是請罪,然後才将袖中書信恭敬呈上。

顧霜淡淡接過,打開後神色微變。禦史大夫集體上書,參左相顧染通匪營私。若只是谏言還罷,偏偏還有所謂的人證物證。

将信紙一折:“娘親可知曉此事?”

“估計着此刻已經知曉。”

顧霜點了點頭。此事畢竟還是娘親最為清楚,稍稍沉吟:“先候着娘親的消息,不要有過多的動作。”想到什麽,皺了皺眉,難得轉瞬便改了心意,“查查兩州之亂與韓國公府有何關系。”

南澤似是有些遲疑,半晌未回話。顧霜看了出來,沉聲道:“我之前與你提過,有話直言就好。”

覺察出她的不悅,南澤忙道:“兩州雖亂,但起先并無人将其與左相聯系在一處。直到有流言産生……東沚已查過流言的源頭,乃是陳家所為。”

陳家。顧霜揉揉眉心,她大約明白了。

“韓家畢竟身在鳳新,若是能有實力在南國興風作浪,也不至于蟄伏到如今。再說陳家,其屬于武門,益州匪亂他們或能幫忙,潮州私鹽就未必是他們的勢力範圍。”

簡言之,便是韓陳兩兩結合,各取所需。恍若當年的韓家和南疆。

只不過,顧霜冷冷一笑,顧家可不是曲蘇,任由不了他人宰割。

“若是确認了韓、陳兩家在其中的身份,務必要盡快找出他們聯絡勾結的證據。娘親眼下身在大赫,卻鮮少有人知悉其背後緣由。若被人利用,恐會生出大患……顧府定要提前一步。”

南澤神色一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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