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不識廬山真面目(1)
沈昙聽聞有人重傷,當即收拾藥箱,二話不說便準備跟着北渚離開。
北渚此時已明白顧霜的用意,恭敬道:“屬下會将現場再仔細查探。”以察看有無旁人的蹤跡。
顧霜看出他恭敬中的小心,一時五味雜陳,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淡淡點了點頭。南澤重傷一事實在她的意料之外,畢竟先前幾次交手,韓縢都留下了些許餘地。許是他如今已生出幾絲不耐,所以特地用南澤向她示威。
眼下他既得了唐芍,想來進入鳳新地道只是時間問題。
顧霜想了想,輕聲道:“聞大人。”
幾乎是話音剛落,面前便落下了一個身影。正是王府暗衛之一的聞雀。蕭徹将他放在了顧霜身邊。
與南澤北渚不同,聞雀的臉上并未有甚遮擋之物。他長相平平,屬于需多看幾眼也未必能記住的那類人。
但他很是忠心,對待她恰如對待蕭徹。
“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顧霜微微一笑:“我需要聞大人派人看着一個人,他若有任何異動要立即告訴我。”
“不知是何人?”
顧霜嘴角笑容愈發擴大 :“南國左相,顧染。”
長樂宮的東側是蕭琉的寝殿。他年齡雖小,早起的習慣卻已養成。可今日,辰時已過一刻,穆東仍未聽見什麽動靜。
還好是休沐日,衛紹又随軍出征,新的騎射老師還未定下,蕭琉的上午尚算空閑。但這樣的事如何都不能傳出去。
穆東略一思量,對身邊的小宮人吩咐了幾句,這才輕輕将門推開,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蕭琉仍躺在床上,卻睜着眼,未有睡意。他聽見了聲響,淡淡道:“是穆東嗎。”
穆東忙加快了腳步,小跑至龍床前,語氣擔憂:“陛下可是身有不适?”
蕭琉搖搖頭:“朕很好。”
穆東腦中白光一閃,忽地明白過來,卻不知如何安慰。他這一生,是不可能再喜歡上誰,又或是被誰喜歡了。
殿內的龍涎香細細散開,蕭琉聞着這馥郁的香氣,再度閉上了眼睛。他其實更喜歡栀子花似的濃香。茂盛而單純。
穆東靜靜看着蕭琉在龍床上小小的身影。龍床很大,黃色漫布眼底,桀骜的龍四處盤旋。這裏明明是鳳新最尊貴的地方。可他偶爾也會覺得無力和乏味。
正神游間,蕭琉的聲音複又響起:“穆東,昨夜朕夢見她了。”
穆東沒有說話,蕭琉倒并不在意,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以前朕一直不敢夢見她,害怕夜裏不慎說出了她的名字,會為她招去禍患。畢竟,她已經足夠單純了。如今她快要嫁人,将要作他人婦,朕以後仍是不能說出她的名字。是以昨夜夢見了,便就想一直夢下去。”
蕭琉不過十二,卻早早有了大人的心思算計。但若只得這些還好,偏偏還有着大人的喜歡。
“朕有時很羨慕她,一生只用像個十歲的孩子那樣,不必長大。”
穆東默了片刻,輕聲道:“若陛下願意……也是可以的。”
蕭琉輕聲道:“父皇費盡心思為朕留下的東西,朕怎麽能說放就放呢。”長嘆一口氣,慢慢坐了起來,面上全是笑,“做了這麽久的夢,朕也該起來了。”
深秋的鳳新,随着一場場秋雨漸漸由涼轉寒。山林一時失了顏色,兀禿禿一片,
蘭嬷嬷叮囑宮人将裝有銀骨炭的火盆放在起居室內,口中念叨着:“今年的冬日來得真是快。”低低嘆了口氣,“也不知王爺他們如何了。”
韓素聽了,将手中的佛經放下:“仲達離開不過幾日,應還在前往邊關的路上。”
蘭嬷嬷忙欠身:“是奴婢失禮了。”
韓素的笑容有些疲憊:“哀家知曉你關心仲達,不用多禮。”
小宮人們見狀,互相對視兩眼,做事速度提高不少。将炭盆放置完畢,觑了觑韓素的神色,皆沒有久留,安靜地退了出去。
韓素看了看炭盆,想起一事:“小霜可是要前往遂城過冬?”
蘭嬷嬷一滞,語氣中加了一分小心:“原來确有這個打算……如今似是改了主意。”
韓素淡淡點了點頭,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
鳳新的冬日确實到了。顧霜一夜醒來,見窗外白茫茫一片,眸中溢出驚喜。往日還要賴床,今日倒是迫不及待地掀被穿衣。
屋外的吳嬷嬷聽見動靜,忙帶着一撥兒侍女走了進來。顧霜只不過穿衣穿些着急些,在她眼中,卻算得上活蹦亂跳了。當即大驚失色:“王妃可是有身孕的人!怎好——”
顧霜笑着打斷她:“放心吧。沈醫女和紀大夫說過,這般幅度的動作無甚大礙。”她的孩子很乖,除每日固定着時辰在腹中動幾次外,并不鬧騰。
吳嬷嬷止了聲,見顧霜欲賞雪,讓人去尋了一件绛紅色的狐裘,又備上燒的正好的手爐。
打點妥當,确定王妃全身上下都嚴實暖和,吳嬷嬷這才着人将門打開。
顧霜從未見過雪,是以對一切都很新奇。明明是住了許久的院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此刻在她眼裏,卻完全是另一個模樣了。
萬物皆白。她的花廊被一夜的飛雪覆蓋,只有支撐的木頭還保留着原來的淺棕色。顧霜抱着手爐,踏出了第一步。
她聽到了吱呀的踩雪聲。聲音帶來了興趣,她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走進了這個浩大無垠的世界。
蕭徹已離開一月有餘。初時每隔三日必有一封家信,眼下軍務繁忙,半月才得一封。前幾日的信裏,蕭徹告訴她,邊關之危暫解,但邊城仍未收複,歸期未定。
其實只要他安好,回來得晚些也沒有什麽。可她沒有将這句話寫在信中,只提了府中的瑣事,家常而已。
冬日的風不比春日,最是冷冽,吹過臉頰時,恍若刀割一般。走了片刻,顧霜見有風起之勢,停了停,稍作休息,準備回屋用早膳。
胎動如期而至。顧霜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面上帶着柔和的笑。
沈昙恰好經過此處,見着她,行禮道:“奴婢拜見王妃。”
顧霜笑道:“醫女太客氣了。”語氣有些感激,“若非醫女施以援手,南澤恐怕性命不保。”傷南澤的兵刃上淬了毒。
沈昙想起什麽,眼中閃過一絲羞惱:“救人是奴婢的祖訓,不敢不遵的。”見顧霜心情尚好,忽地收起了小女兒之态,眉心輕蹙,十分正經,“奴婢雖不知南澤受傷的經過,但光看對方所下之毒,便知他們的狠厲兇烈。奴婢知曉王妃做事進退得宜,但王爺當初既遣了奴婢過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奴婢還望王妃三思後行,切勿以身涉險。”
顧霜知道蕭徹和她曾就沈易一事達成過共識,應當明白了什麽。謝過她的好意,轉身朝摘星閣走去。
不由低嘆口氣。若是可以,她定不會以身涉險。只是眼下,韓縢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擅長等待。
一月過去,也未見國公府有何動靜。她甚至疑心,他們已進入地道拿了東西。可派人進宮查探,發現地道并未開啓。
驿站的假顧染亦是一切正常。倒是謝洺,北渚遵從了娘親的吩咐,故作無意地給他透露了假顧染的端倪。如今他防假顧染正如防賊一般。
顧霜揉揉眉心,露出些許苦笑。她本意是借着風景舒暢一下心情,熟料卻又想了這樣多的事。
心中隐憂更盛。韓縢的等待定有原因。宮中地道若啓,必定會驚動三宮主人。蕭琉年紀小,韓悠雖有太後的身份,更是韓縢的女兒……那麽就是太皇太後了。韓縢是在顧忌她嗎?
顧霜皺皺眉。她只知韓國公和太皇太後是親兄妹,至于他們感情如何,那就是私事了。但若韓縢真的顧忌韓素,他下一步的動作可會針對壽康宮?
孫喆正捧着一壺熱酒,穿過連廊向書房走去。不期然遇見了一個人。老仆的臉上露出驚喜,欲開口喚人,卻被他投過來的冰冷目光凍住。然後才注意到他下巴處的胡渣和眼下的青色。
孫喆将頭垂下,仍舊低聲開口:“公子您回來了。”
韓曠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壺,不發一言,淡淡越過他便朝書房走去。
孫喆有些心慌,忙疾步跟在後面,想勸說幾句,張了張口沒有說出來。面色難得帶了絲哀傷。
韓縢擡頭見推門而入的人是韓曠時,只挑了挑眉,未有過多的驚訝之色。見孫喆捧着東西不知該前該後,輕笑一聲:“孫管事今日是怎麽了,慌裏慌張的。将東西放下,出去吧。”
孫喆從笑語中聽出了斥責,忙将酒壺放下,諾諾退了出去。
屋內只得父子二人。
韓縢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搖了搖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韓曠亦是不說話。兩人仿佛較上了勁,玩着孩童間最幼稚不過的游戲。
酒香随着溫暖慢慢散開,書房較為幽閉,甘冽的酒氣便絲絲縷縷浸滿了房間。這香味韓曠很熟悉,他在遂城喝了幾天幾夜,恐怕心肝脾髒裏全是這個味道。
所以,他何曾有過真正的秘密。他有的,只是隐瞞和欺騙。
韓曠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正襟危坐,怡然小酌的男人,只覺滿目的陌生與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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