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不識廬山真面目(2)
終是韓曠率先開口。恰似他在這場棋局裏的位置。
“地道裏的東西是什麽?”
韓縢放下酒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韓曠嘲諷一笑:“你這是在幫我讨別人的歡心嗎?”
韓縢沒有生氣,一雙黝黑的眸子也不看他,目光落在酒杯上,波瀾不平。
“如果你今天來是為了講這些廢話,那還是回去吧。”意味不明的一笑,“至少隔壁還有個舞姬作陪。”
韓曠冷冷看着他:“召我回來的信是你寫的?”
韓縢不置可否,并未隐瞞:“是顧鋒所寫。”
聽到這個名字,韓曠一愣。韓縢掃了他一眼,淡淡解釋道:“顧家向來護短,他既将孫女嫁到了鳳新,怎麽樣也該讓她見一見父親。”
韓曠沉默片刻,低聲道:“不要讓顧霜進去。”
韓縢挑眉:“怎麽現在突然有了父親的樣子?”一字一句直戳韓曠的心窩。
韓曠擡頭,盯着他:“我說,不要讓她進去。”
韓縢微笑着看他,仿佛在看一個終于長大了的孩子:“你知道這世上沒有不給銀子就辦的事情。”
韓曠說:“我知道。”他垂下眼簾,淡淡道,“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顧霜正扶着腰在院子裏慢慢走動。沈昙輕衣皆陪着她,與她閑聊着打發時間。
沈昙抱着手爐,無意識地轉身,眼光一掃,竟然看見了南澤。她眨了眨眼,從他的身形上确認是他,略有些驚訝:“我不是說了,你體內毒素方清,需好生休養嗎?”
顧霜和輕衣循聲望去。
南澤極快地看了沈昙一眼,這才對顧霜恭敬道:“屬下之前一直意識不清,今日特來向主上禀報一事。”
南澤受傷前唯一接觸的人便是唐芍了。顧霜見他言語委婉,應是顧忌有旁人在場。想了想,笑道:“你直言就好。”這便是不瞞着她們了。
南澤了然,将前因後果細細說了:“國公府的人将唐芍劫走之前,她曾請求見主上一面。”瞧了一眼顧霜的神色,“但當時主上并未給出具體的見面時間。”見她輕輕颔首,接着道,“唐芍似是明白了什麽,後來也沒有提出新的請求。”
顧霜一笑,唐芍果真聰明。
“但在被劫當天晚上,賊人還未沖進房間之前,唐芍忽然對屬下說了兩個字——鹿箭。屬下問她這是什麽意思,她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遲疑了片刻才對屬下說,這是一種藥。待屬下再問時,她便什麽話都不願說了。”
顧霜見沈昙若有所思,料想她知道些什麽,開口道:“不知沈醫女能否為我解惑?”
沈昙自無不允之理:“這鹿箭是萱草的別名,而萱草本主忘憂之能……确有一味藥叫作鹿箭,用以消除人的記憶。”
輕衣納悶:“唐芍莫名其妙說這個藥做什麽?”
顧霜撫着小腹,慢慢道:“這藥有何古怪之處?”
沈昙皺了皺眉:“古怪?這藥挺正常的呀——”想到什麽,“唔,倒是有一處。将人的記憶生生抹去,其實是一件很傷身體的事情,若劑量不慎,極有可能造成人的癡傻。是以市面上流通的忘憂藥是少之又少。但鹿箭,可以說是最成熟的一種忘憂藥,制藥之人為了降低其致人癡傻的可能性,又增添了幾味稀有藥材……”
說着說着,想起來這裏不是太醫院,嗯哼了一聲,總結道,“反正用了鹿箭的人,或多或少會延緩身體的衰老,看着比同齡的人要年輕一些。”
顧霜的眼前,幾乎是立刻,顯現出了一個紅色的背影。她微抿着唇,面色發白。
輕衣難得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妥,只對着藥産生了驚訝:“延緩人的衰老?這不就是民間所謂的長生不老藥嗎?”
沈昙笑着搖搖頭:“雖能延緩,卻也是一時,不能永久的。何況,遺忘本身便是一種衰老。”
她好奇地看着輕衣,“若讓你用一段記憶換取生命的暫時長久,你會願意嗎?”想了想,又補道,“這段記憶是裏好壞皆有,不是單純的狼狽。”
輕衣漸漸沉靜下來,半晌才輕聲道:“不會。”
沈昙笑了笑。意料之中的回答。做什麽都有代價,遑論與時間對抗。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沈昙将視線一移,見是南澤,嘴巴有些害羞地抿了抿,然後很快便若無其事地将目光放到顧霜身上。
顧霜此時已收斂了神色,面上雖無笑容,說話的語氣仍舊溫柔和煦:“中了‘鹿箭’的人能否再憶起忘記的事?”
沈昙點點頭:“萬物相生相克,沒有無解的藥,只是困難與否。‘鹿箭’的制藥師似與南疆有些瓜葛,是以原理多采用制蠱的方式。奴婢雖不知具體,但猜測應和解蠱的步驟相類。”
顧霜扯出一絲笑,喃喃道:“南疆嗎——”
……
餘光掃過,南澤還未退下,淡淡開口:“還有何事?”
南澤将目光從沈昙處收了回來,平穩道:“北渚說,桂英一事,疑點在炎興十一年。這年桂英曾被太皇太後派到偏殿,照顧一個孩子。因此事甚小,當年知情的宮人本就不多,後來這些宮人亦是出了各種意外,無一活口。但北渚發現,這些意外的手法都十分相似,生了疑心,循着線索找下去,卻在查到遂城時受到阻礙,一切中斷。”
看顧霜微眯着眼,眸光不善,頓了頓又道,“雖然北渚未能将根底探明,可他能夠肯定,桂英被害的原因,便是當年的那個孩子。至于為什麽時隔多年才下手,應與其在壽康宮與攝政王府的地位有關。”幕後之人不願打草驚蛇。
南澤知曉顧霜看不到,自己皺了皺眉,将最後一句話原樣轉述:“不過,這樣溫吞的處理方式倒是和韓縢的雷厲風行大為不同。”畢竟後者動辄便是滅門。
顧霜明白了北渚的言外之意。和桂英相關的人事看似繁多,最重要的不過幾人,再考慮時間地點,再将韓縢排除在外,剩下的那一人……怪不得他今日沒有親自過來。這樣的猜測。
輕衣沈昙只知一木,不知森林,并沒有聽懂太多,只是這桂英的名字讓她們生出驚訝。
輕衣試探着開口:“這位桂英,可就是木姑姑的娘親?”
顧霜輕輕颔首。
輕衣和沈昙對視一眼,小心道:“那木姑姑她——”
顧霜搖搖頭:“我暫時沒有告訴她。”以往只是猜測,如今卻幾已定型。是時候與葉木好好談一談,或許她還知道一些別的事。
南澤便無旁事再需禀告了。顧霜卻未讓他離開:“你與北渚,有何淵源?”
其餘三人皆是一愣。沈昙的目光一下變得古怪,南澤瞟見她的反應,先是不解,想到什麽,漲紅了臉,忙道:“北渚是屬下的師傅。”
怪不得。顧霜聽出他們言語之間常在暗自互相維護,納悶暗衛何時有了這樣的好交情。正欲讓南澤下去,卻見他不停将視線落在沈昙身上,嘴角揚起笑:“南澤你是不是還有別處不适?可要沈醫女随你回去再診一診?”
南澤耳朵尖紅得像是要滴血,沈昙亦好不到哪裏去。
轉瞬,南澤消失不見。
鳳新的北方,是一片草原。再往深處走,便是與大赫的接壤處,那裏荒草難生,入目處大多是金黃的沙漠。但再向東走,愈靠近大赫的都城斐犽,愈能遇見青草叢生的綠洲。
這片廣袤的土地,給予了居住者足夠的尊重。
蕭徹穿着盔甲,腰間別着名刀昆吾,刃色赤如火,切玉如割泥。但蕭徹不喜外露,便着人做了一把樣式平凡的黑色刀鞘,上無珠玉點綴,下無刻紋加持。乍眼一看,只是爾爾。
他們如今已兵臨邊城之下,收複不過時間問題。一切仿佛十分簡單。可正是因為簡單,蕭徹才覺得有些奇怪。
在大赫,主帥需帶領士兵向前沖鋒,作領頭的那一位,否則會被視為怯懦。但交戰至今,時間少說也有半月,他卻未見到對方主帥耶律佑的身影。
依照暗衛的描述與勾畫,耶律佑的長相尤為容易辨認——因為恰好與身形高大,面相兇蠻的大赫人不同,他眉目清秀,像極一個讀書人。像他身為南國人的母親。
更奇怪的是,大赫士兵仿佛沒有意識到這點……
蕭徹皺眉間,派去的探子突然沖帳而入,大聲道:“王爺,有緊急軍情!”
帳門的衛兵随之進來,語氣慚愧:“卑職未能攔住,還請王爺責罰。”緊急軍情是一回事,他們沒有履行職責又是另一回事。
蕭徹點點頭:“按軍規處置,自己去領罰吧。”話音剛落,又進來了一個人,是衛紹。
他正喘着氣,想來方才大跑了一趟。見探子已立在賬內,解釋道:“末将正在巡營,見此人慌慌張張沖撞而入,擔心不妥,特趕來查看。”
蕭徹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只淡淡看着探子,沉聲道:“說。”
探子起先有些匆忙,眼下意識到失态,忙平緩下呼吸,一口氣将事情說了個清楚:“回禀王爺,卑職探得,大赫主帥耶律佑已因陣前逃跑而被下獄,不日便将問斬……克索汗耶律猛并未退位,問斬的诏書據說是他親自所下。目前大赫的主帥暫由原來的副帥麥得擔任。”
蕭徹和衛紹對視一眼,眸中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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