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自己的東西,謝容宣自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他上前自那小姑娘的手中接過此物,又對那姑娘笑到:“這是當初雲徽贈我的簪子,上面還刻有我的名字,于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他輕輕摩挲那簪子上的字紋,認真道:“多謝你。”

小姑娘原本別過了頭,但聽着謝容宣的聲音仍是忍不住看了過來,她盯着謝容宣的笑意一時怔了下來。謝容宣柔聲問起她的名字,她也半晌沒能夠回過神來,直到謝容宣又輕喚了幾聲,她才終于讷讷道:“鈴兒,我叫鈴兒。”

“很好聽的名字。”謝容宣又是一笑,随後待謝容宣回身吩咐下人拿些銀兩來表達對這位小姑娘的感謝時,小姑娘卻退了兩步,白着小臉連忙擺手道:“不、不用了!”

下人這會兒已經将銀兩拿了出來,謝容宣笑到:“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姑娘務必收下。”

小姑娘連連搖頭,似乎是極力閃躲着什麽,還沒等謝容宣再開口,她便突然自幾名謝家下人身側沖出,飛快的往另一邊街頭跑去。她身形瘦小,跑的速度卻是極快,街巷裏面人潮擁擠,她身影在裏面穿行片刻,很快便失去了蹤影。

聞音看着那小姑娘消失的方向,不禁微微蹙眉。

看那叫做鈴兒的小姑娘必然是窮困人家出生,她手中會有那個簪子,恐怕也是當初祁珠自謝家盜出交給她的,而她竟沒有收下反将簪子還了回來,這的确讓聞音微有些意外。

然而讓聞音蹙眉不解的卻并非是這個,她所不解之處,在于那姑娘眼底的恐慌。

為什麽她不肯收下酬謝,還這樣連連躲避,滿眼恐慌?她究竟在怕什麽?

這時候鈴兒早已經跑遠不見,聞音心中的疑惑自然也沒能夠得到解答,聞音扭頭往謝容宣看去,卻見謝容宣正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簪子,似乎是若有所思。

聞音開口問道:“謝公子,怎麽了?”

謝容宣擡眸回應聞音的輕喚,搖頭笑到:“無事。”

謝容宣既然說無事,聞音也沒有再過多去挂懷,随之告辭離開了謝家。

與往常一般,回到自己住處之後,阿哲立即便迎了上來,他手上還拎着一條烤了半熟的魚,臉上蹭着些煤灰,臉上神色卻滿是興奮,壓低聲音問聞音道:“師姐師姐!怎麽樣!”

聞音說了一天的故事,也有些困了,她直接從阿哲身旁經過,語氣平淡道:“什麽怎麽樣?”

“那位謝家公子喜歡的人啊,你打聽出來了麽?”阿哲連忙又問。

聽得這話,聞音動作不禁一頓。

今日一早聽楚霖說起的那些話又浮現在腦中,關于楚雲徽的事情,她依舊無法判斷。

但聞音卻并未打算将此事告訴阿哲,她搖頭接着道:“有什麽好打聽的。”

阿哲有些着急了,連忙又攔在聞音面前繼續說自己的猜測,聞音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着,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道:“不過幫謝容宣培養男子氣概的事情倒是稍微有了一點點進展。”

這話大大出乎了阿哲的意料,他頓時打起精神探問道:“師姐你怎麽做到的?!”

聞音笑着回頭道:“我給他講了許多江湖傳聞和英雄故事,我本以為如謝容宣那樣的性子不會感興趣,但如今看來,他對這些故事十分喜歡。只要聽多了故事,他縱然不能變成男人,耳濡目染應該也會比現在要好得多。”

兩人忙活了半晌,卻沒有料到竟然要講故事才能夠有所成效,阿哲眸光一亮,當即跑回自己房間裏,抱了一堆書過來遞到了聞音面前的桌上:“師姐,既然這辦法有效,那咱們就接着給他講故事!這些都是我多年收集來的游俠傳記,你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盡管拿!”

“你什麽時候收集的?”聞音沒料到阿哲竟偷偷藏了這麽多書,不過既然如今這些書用處不大,她便也不再多問,低頭在書堆裏翻了半晌,随即面色古怪的拿出其中一本被翻爛得連邊角都已經損壞的書冊道:“……豔芳錄?”

阿哲面上的笑容當即變成了驚恐,連忙撲上前要搶書,聞音卻是一把将手收了回去,引得阿哲一陣哀叫。

·

為了能夠替謝容宣講更精彩的故事,讓他能夠耳濡目染得更加快些,聞音連夜看了阿哲翻出來的那些書,第二天早上打着哈欠往謝家而去。

誰知道等到了謝容宣的住處後,她才聽謝容宣的丫鬟道是少爺今天一早就離開了謝家,并要丫鬟留了一句話給她,要她明日再來。

事情有些出乎聞音的預料,聞音确定謝容宣是喜歡聽她說那些故事的,但究竟是什麽事讓謝容宣什麽都顧不上了,非要出去?況且謝容宣平日便極少出門,如今突然之間離開家門,又是為了什麽?

“你們少爺今日去了哪裏?”聞音問那個丫鬟道。

丫鬟搖頭不知,想了想卻又道:“不過昨天晚上少爺曾經派人查過一個人。”

聞音問道:“什麽人?”

“好像是一個叫鈴兒的小姑娘。”

“鈴兒?”聞音這才想起了昨天傍晚時候出現在謝家大門口的那個小姑娘,她将謝容宣的簪子還了回來,然而卻不肯收謝容宣的謝禮,像是懼怕什麽一般倉促的離開了。當時那小姑娘離開之後,謝容宣并沒有立即去追,而是低頭看着那小姑娘還回來的簪子。

當時謝容宣是發現了什麽?

聞音心中不解,然而再要詢問,那丫鬟卻也已經無法再說出什麽消息,聞音只得告辭轉身離去。

然而不過才走到院外,聞音卻又忍不住回過頭看。

她看着那名丫鬟,低聲問道:“可以告訴我,謝容宣究竟查到了什麽嗎?”

謝家的人手衆多,探聽消息也十分迅速,昨天夜裏他們便已經探出,那叫做鈴兒的小姑娘住在城南一處老舊巷子裏,自小娘便已經過世,與爹一起長大。這并不是什麽特別的身份和經歷,看來也不過是個市井上最普通的貧家女子,聞音不明白謝容宣為何會突然要查探她的事情,不過心中卻是不禁生出了幾分好奇。

這個人行事總有些與旁人不同,聞音有時候遇上事,也忍不住會去想,若是謝容宣,他會做些什麽?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光是想想,就覺得很有意思,因為她很難将那個人想得透徹,這讓她覺得十分趣味。

所以她在探聽好了一切,離開謝家之後,立即便去了鈴兒所住的地方。

鈴兒所住的街巷如那丫鬟所說一般,是一條十分古舊的巷子,有些許攤販在路邊擺着東西,但大多卻都是無所事事的流氓小混混在街角蹲着,也不知小聲在交談着什麽,聞音走進此處,難免被些許目光注視,但她卻是毫不在意,只四處尋找着謝容宣的身影。

謝容宣實在是一個太過光鮮亮眼的存在,不過片刻的功夫,聞音就将那人給找到了。

找到的時候,謝容宣剛與一名小攤販交談結束,他轉過身來看見聞音的時候神情微有些驚訝,不過那驚訝也只存在了一瞬,随後他笑着颔首道:“沒想到聞音姑娘也來了這裏。”

“我是來找你的。”對于自己來此的目的,聞音絲毫沒有隐瞞,她看了四周一眼,來到謝容宣身前道:“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事情?”

謝容宣沒有立即回應,只帶着聞音一道離開此處,不過片刻之間,謝容宣極少出門帶來的影響就暴露在了聞音的面前,因為他帶着聞音在這街巷裏轉了好幾圈,也沒能走出去。

聞音最後看不過去了,開口問道:“你想帶我去哪?”

謝容宣:“……酒樓。”

“這裏沒有酒樓。”不過可以坐下說話的地方倒是有。

最後聞音帶着謝容宣在一處街邊小攤上坐了下來,旁邊坐着的則是一群頭發花白了拎着煙杆子閑侃的老頭子。

聞音在這茶攤喝了一口茶就默不作聲的放下了,随之輕咳一聲解釋道:“這條街只有這樣子的店,沒有酒樓。”

好在雖然自小嬌生慣養的謝容宣并未對這個地方有什麽意見,反而倒像是覺得有幾分新鮮,四下看了幾眼身旁的衆人,這才回頭對聞音道:“我這次是來查那位鈴兒姑娘的。”

聞音點頭:“我已經聽說了。”

謝容宣接着道:“昨日鈴兒姑娘将簪子還我,不過我卻發現簪子與從前稍有些不同,應是之前被落到什麽地方弄壞了,後來雖然被修好了,仔細卻還是能看出痕跡來。”

“簪子是壞的?”聞音喃喃問道。

謝容宣應到:“的确是壞的,不過能夠看出那修補的人很用心,應是花了許多功夫。”

聞音心中有了些猜測,于是道:“那麽你這次來這裏……”

提及此事,謝容宣垂眸笑到:“其實也沒有太多理由,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其中發生了什麽。”

“那麽你查到了麽?”聞音又問。

謝容宣點頭道:“查到了一點。”

接着謝容宣将他來到此地所打聽到的事情告訴了聞音,正如謝家下人們一開始所查到的那般,鈴兒自小跟随着父親長大,爹靠在此地售賣一些小東西為生,家中本就清貧,不過兩人也算過得下去。不久之前,鈴兒認識了這街頭另一處開面館家的兒子,那面館老板的兒子是個瘸腿,家裏稍富餘一些,面館老板知道了兩人的事情後,也沒有太過阻撓,只道是鈴兒能拿出嫁妝來就答應兩人的親事。

鈴兒知道後回家籌備嫁妝,誰知鈴兒爹卻碰巧在那時候病了,為治病他們花光了所有積蓄,嫁妝的錢也這樣沒了。

鈴兒與那面館老板的兒子,一個是窮姑娘一個是瘸子,縱然是成親也沒被人看好,親事沒了也就沒了,這街上旁人也并不在意,不過只當做笑談而已。

這樣的事世間常有,亂世更是不堪,但說來卻依然可嘆,聞音接着問道:“他們可想到了辦法?”

“簪子。”謝容宣應道,“我聽說,鈴兒曾經将這簪子拿去當鋪想要換銀兩,但她拿的卻不是整只簪子,而是簪子上的其中一樣飾物。”

聞音聽到這裏不禁道:“是她把簪子弄壞的?”

“嗯。”謝容宣講到這裏,笑容中也添了幾分無奈,“不過那支簪子是柳州敘香閣所出,由雲徽親自找來名匠打造,天底下獨此一支,當鋪的老板不過一眼就将它的來歷認出來告訴了鈴兒。”

聞音道:“她沒有當掉簪子。”

“嗯,她還給我了。”謝容宣颔首。

聞音沉吟片刻,忽而擡眸道:“我們再去見見那位鈴兒姑娘吧。”

謝容宣溫然笑道:“正有此意。”

聞音與謝容宣來到鈴兒家中時,她似乎正在煎藥,一手拿着破了角的蒲扇,臉上還沾着煤灰,依舊是昨日的那副打扮,她打開房門待看清屋外的人之後,先是怔了許久,然後才臉色蒼白而又茫然無措的往後退去:“萱……萱小姐!”

聞音:“……”看來這人已經完全忘記謝容宣是個男子的事實了,不過對着謝容宣這張臉,要想起這事的确有些困難。

謝容宣也十分自然的應了下來,旋即柔聲問道:“請問我們能進來嗎?”

“我……”鈴兒連連後退,像是在猶豫着什麽,卻是一直沒有開口回應謝容宣的問題,謝容宣與聞音便耐心等着,直到鈴兒終于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咬唇朝謝容宣道:“那個簪子……我不是故意弄壞的,對、對不起……我只是想只當掉一點,只要一點讓我能夠跟阿旭成親,只要那樣就好了……等以後我會努力贖回來的。我、我沒想到那是萱小姐和楚少爺的定親之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鈴兒連聲道歉,聲音越來越低,隐隐帶着哭腔。

謝容宣看來并未生氣,卻是有些失笑:“你将它還回來了。”

“我聽說定親之物沒了,就不能成親了。”鈴兒将頭埋得很低,聞音與謝容宣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看見她頰邊不斷垂落的眼淚,她斷斷續續地小聲道:“我知道不能嫁給喜歡的人有多難過,我……”

說到這裏又沒聲了,來來去去,依然是一句細弱的對不起。

聞音靜靜站在一旁,卻是在看謝容宣的反應。

謝容宣有幾分心疼地撫過鈴兒臉頰,替她拭去眼淚,他動作極盡溫柔,輕輕撩起鈴兒頰邊的發別于耳後,這才低柔着聲音道:“不必擔心,我與楚雲徽,本就不會成親。”

聽到這話,不光鈴兒,就連聞音也是眉峰微挑。

謝容宣沒有注意到聞音的異樣,接着朝鈴兒道:“鈴兒想做漂亮的新娘子麽?”

鈴兒聽得這話,終于驚得再度擡起頭來,只是不過與謝容宣對視一眼,她便立即像是被驚着了一般,趕緊兩手捂着那張滿是灰漬的臉搖頭道:“不行不行,我……”

謝容宣适時握住了她的手,眨眼笑到:“我有辦法。”

那笑容像是沾染了陽光的味道,聞音默然于一旁,那是她第一次看謝容宣的笑容,看出一種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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