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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雖然姿态慵懶潇灑, 但不論如何掩飾,卻也依然掩不住面色的虛弱蒼白和那滿身的狼狽。

聞音甚至不用猜, 就說出了這人的身份:“逐月教喬素衣?”

女子挑眉輕笑, 兀自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沒有否認聞音所說。

聞音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千回百轉, 然她對此人并不了解, 也無法因此判斷對方意圖, 于是只得輕嘆一聲問道:“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也就比你早那麽一點。”喬素衣半靠着身後的牆面, 身體虛弱似乎還有些站立不穩。

聞音看她片刻, 終是對她伸手相扶道:“麻煩是你帶來的,你的确不能不聞不問。”

喬素衣任由聞音扶着, 身體無力的靠在她肩頭, 唇畔浮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輕聲笑到:“你倒是比你那個負心薄幸的師伯好多了。”

她這話說着,人已經被聞音扶到了裏屋的床上坐下,而就在那床上, 還躺着如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喬素衣低頭看着那孩子, 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俯身輕戳着小家夥的臉蛋喃喃道:“真醜啊。”

謝容宣這時候已經跟随着兩人進了屋子, 他先是看看喬素衣, 又看看旁邊睡着的孩子,心裏面很快有了猜測,“你……就是這個孩子的娘嗎?”

喬素衣眉頭依舊擰着, 支着手在孩子身旁躺了下來,聲音有幾分乏悶地道:“是不是不太像?”

謝容宣還未應話,她又指了指孩子,再指了指自己的臉:“他這麽醜,我這麽漂亮。”

“……”難纏的人總有難纏的人來應付,聞音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很難想象她與三師伯相處的時候究竟是誰會被誰說到啞口無言。

喬素衣兀自又苦惱道:“你們說季子京那個家夥會不會因為這兒子太醜而不肯認?”

聞音無言以對,身後謝容宣卻笑了起來。

喬素衣托腮看他,謝容宣含笑解釋道:“剛出生的小孩都是這樣,等過段時間就長開了,這孩子生得很漂亮,不用擔心的。”

“是嗎?”喬素衣應了一句,卻依舊是将信将疑的模樣,謝容宣點了點頭,開始對喬素衣講起了照顧孩子的方法,喬素衣雖然當了娘,但對于這些事情卻是當真不懂,是以聽着這些話神情也稍稍認真了起來。

聞音任由他們二人交談,等到了談話的間隙才不疾不徐出聲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這句話問的自然是喬素衣,所指的卻并非是一件事情。

喬素衣生下了與武林盟主季子京的孩子,接下來關于這個孩子,她究竟有什麽打算?

且如今多方勢力都在搜尋她的蹤跡,雖然剛才已經有一群人被她給趕走,但接下來難保不會來更多的人,而她雖然暫時躲藏在這裏,卻沒有辦法一直躲藏在這裏,這一切都還等待着喬素衣的一個決斷。

喬素衣當然明白聞音的意思,她看來對自己的将來絲毫也不擔憂,只面帶笑意道:“今日之事,多謝你了。”

逐月教妖女生性嚣張不羁,在這天下間也沒有什麽是不敢惹的人,能夠得到這個人的道謝,自是極難的事情。然而聞音承了這一句謝,卻是絲毫也沒覺得榮幸,甚至挑眉道:“你還該謝謝替你哄了一早上孩子的阿哲和幫你照顧孩子的謝公子。”

喬素衣這輩子也沒怎麽道過謝,誰知道好不容易道謝一次,還碰上一個脾氣也古怪的,她噎了片刻,幹脆将話鋒一轉道:“我不會連累你們,我就在這邊休息一晚,他們應該沒那麽快再找來第二次,等今晚一過,我就帶這個孩子離開。”

“你的身體……”謝容宣雖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人,但卻能夠猜得到對方如今的處境。

然而對于謝容宣的擔憂,喬素衣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我從前遇到過的生死關頭也不少了,那時候沒人能殺了我,現在也沒人,就算是帶這個孩子,也沒人能耐我何。”

這番話說得毫不猶豫,但聞音卻并不這樣覺得。然而這也不是她需要瞎操心的事情,她只接着道:“三師伯那邊呢,武林盟的人說他如今正在趕來,你當真不打算等見他一面?”

“見他做什麽?”喬素衣這會兒已經低下了頭,看着那睡着的孩子,似乎是衆人的話音擾了他的安睡,他不安的動了動,似乎将要醒來。喬素衣頗有些關切的看着他,好在他不過動了動,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喬素衣這才笑了笑,旋即道:“武林盟主見了我這個邪教妖女,不得要了我的性命才是。”

聞音不置可否,也沒有再勸說的打算,喬素衣與那位三師伯的事情,到底還是只能由他們兩人來說,她這個外人自是插不上嘴。

就這樣聞音到底還是答應了讓喬素衣在此地留宿一晚,而謝容宣也跟着留了下來。

謝容宣一早被聞音和阿哲叫來,原本來得就十分匆忙,等到了之後發覺沒什麽事便讓下人也先回去了,到了夜裏原本也打算回到謝家,誰知就在他離開之前,那睡了一整天的嬰孩又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的小孩又開始哭鬧不止,聞音與阿哲兩個人在哄孩子方面的天賦與在武學上面的天賦剛好相反,一旦小孩哭鬧起來幾乎可說是束手無策,而那位孩子他親娘則已經開始給孩子表演起了一手飛刀功夫,道是她上次就是這麽讓小孩止哭的。

聞音看着喬素衣手裏面明晃晃的飛刀,為免她将自家屋子給戳出更多的洞來,連忙阻止了對方,并且求助了正欲離開的謝容宣。

謝容宣于是只得留了下來,好在上次他也曾經在聞音這處住過,謝老爺對聞音照顧謝容宣也十分放心,謝容宣便也答應了下來。

謝容宣果然一出手便成功止住了孩子哭聲,他抱着孩子又哄了一會兒,這才終于将他抱回了床上,自己則披衣起身出了屋子。他在屋中待得久了,難免有些乏悶,是以才想出來透透氣,只是等到出了房間之後,他才發覺有着這樣想法的人并不只他一個。

屋外的小院中已經有人了,喬素衣就坐在院中那株不知名的樹上,後背倚靠着樹幹,仰頭看着天上閃爍不定的星。

謝容宣有些驚訝,畢竟在他看來,喬素衣如今的身體實在不适合在這外面吹風。

然而事實上這段時間喬素衣所經歷的事情實在已經夠多了,這點小風實在算不得什麽,她靠坐在樹上,瞥見謝容宣出門,便眯眼笑着打招呼道:“是你啊,小離多虧你照顧了。”

“小離?”謝容宣喃喃喚了一聲。

喬素衣點頭道:“是啊,那小家夥的名字。”

過了這麽久,謝容宣才終于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喬素衣并未解釋這名字的來由,不過随口說了一句,便又攏起耳畔一縷青絲,接着吹風看天。

與不拘小節的喬素衣相比,謝容宣顯然要矜持許多,他輕輕應聲,這才低聲道:“你身子未好,當好好休息才是。”

“在床上躺着并不一定是最好的修養方式。”喬素衣這般說着,視線卻未離開那布滿繁星的天穹,她輕聲道:“從前我沒有去處,成天流浪在外,受傷的時候,也是這麽待在荒郊野外,看天看月,想許多事情。”

謝容宣道:“夫人想必有許多心事。”

喬素衣卻笑:“沒什麽特別的心事,不過是因為這樣看着天,很快就能睡着了。”

她說完這話,很快偏過頭看謝容宣道:“你可有興趣聽我說一個故事?”

謝容宣素來都是一個傾訴的好對象,他點了點頭,随之來到樹下,夜風微涼,喬素衣輕輕咳了一聲,聲音微有些沙啞,莫名低沉了下來:“你該聽聞音那小姑娘說了,我是逐月教的護法,用你們尋常的話來說,是個妖女。”

“你可知道,我為什麽會進逐月教?”

這句話當然不是想要謝容宣給出答案,因為謝容宣對江湖本就不算了解,他只是垂眸靜立于樹下,專注而耐心的等待着喬素衣的答案。

喬素衣低笑到:“我也不是生來就是個妖女,我原本與爹娘一起住在南方青州城裏,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但那時候戰亂四起,爹娘帶我青州避難,卻遇上了一群趁亂作惡的劫匪,我的爹娘都在那時候死了,我的運氣不錯,我被人救下來了。”

“那時候我才八歲,救下我的人是個比我大了好幾歲的少年,他雖救下了我,卻總是一臉冷漠的模樣,對人不理不睬。”回憶起從前,總是能有許多種情緒醞釀于話語之間,喬素衣笑得有些懷念,随之又道:“我被救下之後無處可去,就一直跟着他,他不理我我就大着膽子主動跟他說話,後來我才發現,他其實也并非看來那般冷漠。”

“整整半年的時間裏,我都跟着他,我原本以為我能一直跟下去,但有一天他卻告訴我,他必須要回去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江湖所說的邪教逐月教的人,也是那時候我才發覺,邪教也并非如人們所說都是罪無可恕的惡人。”

星輝灑落樹葉縫隙,落在樹上樹下兩人身上,謝容宣專注聽着,才發覺星光不知何時已經在眼前灑落了一地細碎的影子。

喬素衣有幾分好笑的道:“那個人說什麽也不肯我随他一起回逐月教,但我卻不肯妥協,我不願與他分別,他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所以後來我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想辦法進入了逐月教,成為了教中護法的弟子。

“你見到他了嗎?”謝容宣問道。

喬素衣一眼往謝容宣看來,搖頭道:“沒有。”

“他們說那個人早在一年前就在一次任務中死了,被埋在了一處山谷之中。我知道之後十分傷心,但已經發生的事情卻什麽都改變不了,後來我找到那處山谷,找到了他的墳冢,每年我都會去祭拜他。”喬素衣說到此處,神色卻是不見傷感,謝容宣看出端倪便欲詢問,喬素衣卻已然接着說道:“但我怎麽都沒有想到,五年前我又見到了他。那個人其實并沒有死,非但未死,他還有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身份。”

“武林盟主,季子京。”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是正道潛伏于逐月教中的內應,他本就出生于名門正派,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甚至連性情都是僞裝的,我為了追随他花盡心思進入逐月教,到最後才發現我所走的這條路……其實從一開始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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