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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音與阿哲不同, 她自小便被師父從外面撿回來, 養在山上,十六歲之前她所到過的地方,只有那座山嶺, 她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綿延無盡的山巒。

但她的童年從來都不無趣,她有一位師父,好幾個師伯,師伯們雖住在外面, 卻常有回來, 每次回到山中, 總會帶上許多新鮮東西送給聞音,在阿哲到來之前, 聞音作為師門之中唯一一個後輩,自然是受盡了師父師伯們的疼愛。

當然這其中不包括那個不但不寵愛後輩,反而跟後背争搶糖葫蘆, 總是使着壞心眼诓騙小孩的三師伯。

總之小時候的聞音雖然從未踏出過山門,卻已經從幾位師伯與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師父口中了解了外面的世界。

而對于那個世界, 聞音也有着關于自己的憧憬與願望。

聞音十三歲的時候, 二師伯從外面又撿回了一個孩子, 那是個年紀比聞音小上幾歲的男孩兒, 渾身穿得破破爛爛身上還有不少傷痕,初來的時候見誰都是怯生生的模樣,幾位師伯好不容易見着孩子, 自是個個搶着來照顧。

這個孩子最後成為了師父的第二個弟子,聞音也從山中年紀最小時常被人照顧的小丫頭變成了別人的大師姐。

此後聞音開始擔負起了照顧師弟的責任,這也讓聞音漸漸地有了改變,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自己已經不是從前跟師父師伯們撒嬌讨糖吃的小丫頭了。

所以她生出了要離開山門的念頭。她曾經聽大家說起過外面的許多事情,但如今她想親自去看看,親自去改變。

她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訴了師父,出人意料的是,師父聽完她的決定之後,并沒有出言阻止,他的表現十分平靜,只讓聞音走的時候順帶将綁在外面樹旁的馬給牽走,別吵醒了還在睡覺的師弟。

聞音依言牽着馬下了山,下山之前沒忘記從櫃子裏拿了些錢走,還在櫃子裏面打了個欠條,道是等她創出一番成就後再回來将這些錢歸還于師父。

然而聞音怎麽也沒有料到,她下山之後在這亂世洪流中追逐許久,卻依然沒能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最後她自己放棄了揚名立萬的機會,孑然一身重新回到了山中。

順帶花光了從師父那裏拿來的銀子,當初的欠款自然也沒辦法還清。

于是師父又将她趕下了山去,順道把阿哲那個拖油瓶也跟着塞給了她,道是将阿哲帶着,好好照顧他,就算是歸還當初的欠款了。

關于那段戰亂時節的回憶就此結束,後來聞音帶着阿哲在這戰後還未恢複平和的天下間四處流浪,最後終于找到了比任何地方都要平靜安寧的煙州,在這裏住了下來,一住便是整整一年的時間。

而關于那段曾經經歷過的戰亂歲月,聞音唯一的收獲,大概就是多了一個朋友。

那個朋友也不是普通人,他是人們口中的英雄,是結束這一場戰亂最為重要的那個人物,他年紀輕輕,卻已經名揚天下。

他的名字叫做關寄雪,大邺朝最年輕的大将軍,在戰中立下無數戰功,三年前率領邺朝軍隊護衛羅城,最終守住整個大邺的人。

聞音初下山之際,曾經與那人遠遠見過一面,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他自行軍中救下許多流民,衆人又累又餓,他便在人群中穿行,與衆人耐心交談,安撫着彌漫在人群中的浮躁與絕望。

後來離開那處,聞音又經歷了許多事情,直到三年前聞音自人們的消息中聽出了蛛絲馬跡,察覺了敵軍的動向。她很快判斷出敵軍必然會選擇在羅城展開最後一戰,于是立即動身前往羅城,想要盡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

但等她到的時候,她才發覺有人早已經在此處做好了準備。

那個人就是關寄雪,他有着與聞音同樣的判斷,也有着聞音所沒有的殺伐與果決。

直到那個時候,聞音才知道那人的身份。

很巧的是那人也注意到了聞音,兩人在羅城雁空廟中對坐相談,論戰事論國事,共同面對着這九死一生的一戰。

後來他們贏了。

戰後聞音與關寄雪把酒言歡,成為了知交好友。

聞音本以為自己也會與關寄雪一般進入朝堂,共同為大邺的将來添出屬于自己的一筆。但她卻沒料到戰争之後,她迎來的卻是不見硝煙的另一場戰争。

最後她選擇了離開,而她與關寄雪的聯絡,也就此斷去。後來她帶着阿哲重新下山也曾經再遠遠見過被簇擁在人群中的關寄雪,但兩人卻已經不再有跟多的交談與接觸。

聞音一直很難忘記自己幾次見到關寄雪的情景,她初出山門時心比天高,離開之際心如死灰,但那道身影都在不同的時候在她心底烙下了濃重的一筆。

在煙州的時候,聞音第一次帶謝容宣離開謝家,兩人在酒樓之中交談,她曾經對謝容宣說過這天底下的許多種人,那時候謝容宣曾經問過,在她心中什麽樣的人才是真正讓她欣賞人,那時候她對謝容宣描述了一個毫無缺陷的完美之人,一個心懷天下的英雄,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那個人并非聞音杜撰,而是确實有之。

那就是關寄雪。

“師姐,你要不要去跟關将軍見上一面?”阿哲自下山起便一直在四處聽旁人說起這位戰功赫赫的大将軍,心中自是仰慕有加,自知曉了聞音與那位将軍認識之後,他更是心中激動萬分,天天都盼着能夠靠近些見那位将軍一面,如今好不容易在這裏見到那人,自是激動不已。

聞音自回憶中脫出,這才問道:“你與關将軍見面了?”

“我見到他了,不過他沒見着我。”阿哲搖了搖頭,連忙解釋道,“我先前去外面逛的時候就見将軍他領着人往城外去,也不知道柳州是出了什麽事,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聞音微微蹙眉,并未開口。

阿哲很快又道:“師姐,你要去見他嗎?”

“他們在哪?”聞音毫不猶豫問道。

阿哲雙眸頓時亮了起來,幾乎是用搶答的道:“我知道!我記得他們離開的方向!”

聞音好笑的看着他的反應,挑眉道:“帶我去。”

阿哲連連答應下來,這便轉身帶着聞音從宅中再次走了出去。兩人皆是習武之人,趕路自是用上了輕功,這處宅院本就在柳州城的近郊,再往北去就是山崖,聞音随着阿哲一路往那山崖而去,待來到那山崖高處,才發覺眼前的情形并非自己所想。

山崖雖高,卻很容易便能夠看清下方的情景。他們所處的山崖之下是一處鋪滿黃沙的山谷,谷中似乎本有一道河流,但如今河流早已經枯竭,只留下幹涸的河床底,還有龜裂的黃土,崖下數百人手執刀劍武器,似乎正在訓練着,沙土随着他們的動作漫天揚起,他們動作整齊劃一,卻是絲毫不見影響。山谷內是刀劍揮斬的聲音,那聲音清晰利落,每一記揮斬皆是最完美的弧度,縱然是精通武道的聞音看了,也是不覺驚嘆。

而就在那人群前方,站着一道身影。

聞音站在高崖之上,與那山谷中的人影相距甚遠,但只需要一道背影,她便能夠認出他的身份。

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關寄雪。

這處山谷雖然靠近柳州,但因為地勢複雜,很少有人能夠上得了山崖,所以自然也很少有普通人能夠見到這下方山谷當中的一切。這裏算得上是一處十分幽僻的所在,而就在這個地方,她看見了屬于關寄雪的秘密。

“三百雪風騎。”聞音對身旁阿哲低聲道,“關将軍手底下最為精銳的一股力量,原來他們一直都在這裏受訓。”

“這就是雪風騎?”阿哲自然聽說過這支在三年前羅城戰場上悍勇無匹的部隊,他驚訝的問了一句,再次往山崖下望去,目光卻頓時變得不一樣了。

聞音當然知道阿哲心中在想什麽,她搖了搖頭,很快笑道:“好了,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阿哲這次表現得比剛才還要驚訝,他不解的看着那下面的人,又扭頭看看聞音,支吾着道:“可是我們才剛來,師姐你不見關……”

“當然不見。”聞音搖頭平靜道,“我來這裏本就不是為了與他見面。”關寄雪會出現在這裏,她心中十分好奇,只是擔心對方是否遇上了麻煩,才想要親自來看看,如今既然沒見到麻煩,她自然不打算去打擾對方。

既然道路已然不同,相見反倒不如不見。

這般說着,聞音轉身便往回走去。

阿哲想要阻攔,卻又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動聞音的,他只得苦着臉跟在聞音身後,然而兩人走了沒有幾步,聞音卻突然間又停下了動作。

這番動作讓阿哲高興了起來,他連忙道:“師姐,你改主意了?”

奈何聞音根本沒有理會阿哲這番話,只是看着山崖小道旁一處地方,神情若有所思。

阿哲怔了一怔,順着聞音的視線望去,這才發覺她所認真注視着的,竟是一朵……白色的小野花?

“師姐?”阿哲不解其意,好在自小就深谙不懂就問的道理,當即疑惑道,“你在看什麽?”

“花。”聞音喃喃說了一句,随之回頭問阿哲道,“這花是不是香青?”

“香青?”

“一種野花的名字。”聞音看阿哲茫然的神色,便知對方定然已經不記得了,她上前俯身看向那花,唇畔不覺揚起一抹淺淡笑意,她探手撫過花葉,低聲道:“以前我們屋旁也有開過一朵。”

“是嗎?”阿哲對此毫無印象。

阿哲雖不記得,但聞音卻是記憶深刻。

她還記得,這是謝容宣喜歡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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