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經天關。
兩方交戰已有半月。
雖然自兩年前開始, 金察國便數次嘗試進攻經天關,兩方也有過無數次的碰撞, 但這一次卻與從前皆是不同。對方早就在等待這樣一個時機, 所以時機一到,便沒有絲毫的猶豫,金察國幾乎已經傾盡全力,而兩國之戰至此,也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若無法守住經天關, 即将遭難的便是後方的整片中原土地。
經天關中所有兵将皆未曾有過絲毫松懈,死守在此。然而敵人攻勢洶湧, 不過半月時間, 經天關中兵士便已經死傷慘重, 形勢漸趨嚴峻。
“将軍!”阿哲正在軍帳中探聽着傷亡情況, 外面卻突然傳來喧嘩之聲, 他心中一緊,微變了面色趕緊沖出,這才見金将軍滿身是血由人扶着走進了帳中。
阿哲連忙上前相扶, 往四周衆人望去, 聞音便跟在将軍的身後,一手捂着肩頭緊繃着臉走上前來, 低聲道:“将軍被敵軍射傷, 軍醫馬上就來,你先在這裏看着。”她這般說着就又往外走去,雖然聞音身上穿着輕甲, 但阿哲卻依然看清了她肩頭滲出的鮮血。
阿哲連忙跟上,喚住了正在往外而去的聞音道:“師姐!”
聞音回過頭來,挑眉看向阿哲。
阿哲遲疑良久,似乎有些話要說,但開口卻又換了一句道:“你受傷了……”
“我的傷不算什麽,我必須去外面守着。”聞音淡淡道。
阿哲緊咬着唇,忍了片刻終于還是問道:“我們……能贏嗎?”
聞音沒有立即回應阿哲的問題,她靜靜看着阿哲,終是輕嘆道:“再等等。”
“大邺不是打不過金察國,只是經天關物資已經斷了太久,兄弟們都已經失去了戰力,還要再等等。”
等到謝容宣将橋修好,等到大邺的援軍帶着物資到來,等到那時候,他們必然能夠回頭反擊。
只是這等待,太過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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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經天關……還能撐多久?”阿哲擔憂道。
聞音垂眸看着地面那被無數人踩踏過,此時已經變得光滑的泥土,她輕輕擡腳踢開一顆石子兒,低聲道:“三天。”
阿哲面色煞白,他一直待在經天關中,雖早已經看清了如今的形勢,心中也知曉經天關已經無法支撐太久,但三天的時間……卻依然超乎了他的預料。
太短了,三天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做任何的準備。
阿哲聲音幹澀,苦笑着道:“若是按照計劃,湖鎮的橋,還有十天左右才能建好。”
縱然是經天關衆人死守在此,要熬出整整十天,也依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短短的十天,卻幾乎決定了一切。
阿哲長嘆一聲,有些事情雖已知是徒勞,卻依然不得不做。
靜默之間,聞音低聲道:“那些天,你一直在橋頭,你看到了嗎?”
阿哲沒能夠立即回過神來,他驀然擡眸,才見聞音輕笑道:“我看到了,謝容宣拼命的做着一切,其他人也是,他們都在看着我們呢。”
“不論如何,我會守在這裏,等到最後。”聞音這話沒有絲毫猶豫,或是這段時日一來,這種念頭便一直在心中。
阿哲咬牙點頭,雖未開口,卻如聞音的堅持一般,也有着自己的堅持。
·
戰事依舊,戰火持續燃燒在經天關的城頭,金察國的又一波攻勢如虎狼般襲來,早已精疲力竭的經天關衆人依然守在此處。
夜幕後的天際雲層漸漸開始亮起浮光,又是一個夜晚過去,聞音收回視線,靠在牆邊輕輕喘息着,禁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還有九天。
再撐九天就好了。
眼前的景象幾乎讓人絕望,經天關城樓外的遍地戰火與屍體,幾乎已經告訴了所有人,經天關早已經搖搖欲墜,不可能再支撐下去。但聞音相信,她只能相信。
“阿音。”熟悉的聲音自後方傳來,聞音回過頭去,才見那拄着刀走來的,竟是已經身受重傷的将軍金鑄。
金鑄看來還是虛弱,一張臉青白蠟黃,腳步也是極緩,身後還有阿哲扶持,他一步步來到聞音身前,搖頭嘆道:“你也累了,這裏交給我吧。”
聞音搖頭,卻沒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
金鑄長嘆一聲,拍了拍聞音的肩,來到城牆邊上,看着天際在戰火映照下變得炎灼,話音也漸漸變得沉重起來:“若是城破,聞音姑娘就帶阿哲先離開吧。”
“我不走。”聞音毫不猶豫道。
金鑄回頭看着聞音,失笑着搖頭道:“我在經天關守了十幾年,我活在這裏,也要死在這裏,但你們不同,你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大邺不是只有一座經天關。”
“可是……”聞音皺眉不語,阿哲卻先忍不住走上前來。
金鑄知道他們要說什麽,所以他先一步嘆道:“我比你們都了解這裏,現在是什麽情形,我最清楚。”
“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如今的情形,待今日日落,一切就結束了。”
阿哲連連搖頭,似欲争辯,聞音當先道:“湖鎮的人們還在想辦法,援軍正在趕來,金将軍當真不願再等一等嗎?”
“等……”金鑄苦笑,看着頭頂飄揚的戰旗,“我何嘗不想等呢。”
只是,他們還等得到嗎?
朝陽未出,紅雲已經燃遍了半個天空,血染的天空下方,是所有正在拼命戰鬥的人。一縷朝陽自紅雲中透出,就像是厚重的高牆裏驟然刺出的鋒芒利劍,刺破陰霾,落在了大地之間。
就在那明淨的光芒當中,盡頭之處,一道旗幟驟然飄出。
聞音倏然睜大了眼睛,傾身上前,朝那處望去。
金鑄亦是如此,禁不住來到城牆邊上,他眼裏映着朝陽的顏色,口中喃喃道:“是他們……是他們來了?”
“是援軍!是他們!”阿哲最先确定了這一切,因為那旗幟上的“邺”字耀目無比,他上前扶住金鑄,回頭朝着聞音大喜着叫到:“師姐!快看啊!”
朝陽之下,無數車馬自道路盡頭蜿蜒而來,遠遠看去便已見塵土飛揚,喧嚣無數。
看到的這一切的,不只是聞音阿哲,還有城樓上下,經天關內外,所那些所有苦苦等待的軍士們。經天關中呼聲一片,頓時響徹天際,聞音便自這歡呼聲中回過頭來,于阿哲對視,露出了來到此地之後第一個卸下重擔的笑意。
“他做到了。”
阿哲怔怔看着遠處那大批的車隊,唇畔亦是不禁染起笑意,點頭道:“是啊,等到了。”
·
原本預計還有九天才會建好的橋梁,如今卻早已經建成,援軍及時趕到,卻不知這其中究竟耗費了謝容宣多少心力。
經天關援軍到來,戰局瞬時逆轉,衆人又花了半個月的功夫,終于結束了這一場戰鬥。
經天關終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守了下來,而為此戰花費了無數力氣的金察國卻元氣大傷,不得不撤軍離開。可以說經此一戰,金察國必然需要經過十數年的休養生息才能夠有再次出手的力量。
在所有一切都已經平複之後,聞音沒有随着衆人一道商議那些繁瑣的事宜,卻是提前離開了經天關,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湖鎮。
聞音趕回到湖鎮的時候,正是夜裏,因為經天關一戰,湖鎮如今亦彌漫着喜氣,街巷之上張燈結彩,自是熱鬧非凡。聞音沒有通知任何人,獨自回到了自己先前所住的地方,也就是謝容宣的院落。
她有許多話想要對那人說,迫不及待地想要說,她在戰中經歷了許多,也想了很久,所以她沒有辦法等到一切結束,她便先回來了。
然而謝容宣所住的院落當中,卻是與外面的熱鬧不同,燈火依舊只有那麽兩盞,在夜裏靜悄悄地閃爍,小院亮了一半,暗了一半。
亮的那半是謝容宣的屋子,暗着的是本該她住的那間屋子。
聞音推門走進來,看着這處寂靜的院落,心中不知為何竟有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推門的聲響似乎引來了旁人的注意,就在聞音盯着謝容宣的屋子不語之間,一道身影小心翼翼自裏面走了出來,小聲道:“是誰?”
聞音身在暗影裏,聽見這聲音,于是便走了出來。
自屋中出來的是當初聞音等人自敬州救下的少年元子,元子看清了屋外的聞音,面色亦是一緩,随之高興道:“聞音姑娘!你回來了!”
聞音點頭,卻聽出了少年聲音故意壓抑着似乎不敢大聲說話,她微微蹙眉往依然亮着燈的屋內看去,輕聲問道:“謝容宣呢?”
“容先生他……”元子遲疑了一瞬,回頭看着那窗戶間映着的燈火,悄聲道:“容先生病了,說是之前在建橋的時候就已經病了,但是一直撐着沒說,後來撐不住昏過去了大家才知道。現在橋是修好了,但是容先生的病一直反複也沒有好轉的意思,他現在還睡着……”
聞音神情莫辨聽着這一席話,視線始終落在那自窗內映出的燈火上。
直至元子說完,聞音才輕聲問道:“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元子沒有想到聞音會說出這番話來,他怔了一瞬,點頭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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