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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已經知道了宮中的事。阮酥揉揉眉心,笑着點了點頭。可才跨入門檻,不由愣了、

今日是上元燈節,阮府也訂了很多燈籠分到各院裏挂着。往年她這裏完全是被遺忘的一處,而今年,雖說有梁太君庇護,阮酥也沒料到萬氏竟然會這樣大方。

八角燈籠、美人旋,各色造型的花燈足足有十多盞,還有——

阮酥的目光突然定在了窗邊一處不顯眼的挑角,眸光一瞬凝固。那裏一盞兔兒燈,紅着眼睛安靜地倚在一角,不争不顯。

知秋也發現了她的不同,有些忐忑道。

“那是客居在府的印公子送來的,只說親手做了些小玩意獻給太君老爺夫人和少爺小姐們,以謝阮府收留之恩。”

“印公子?”

似是呢喃,知秋忙不疊解釋道。

“便是大少爺在柳州的同窗,年前随少爺一塊入京,如今住在咱府上。”

阮酥的視線再次落在那盞兔兒燈上,知秋還以為她喜歡,三兩步把燈兒取下讨好地遞給她。

“印公子家在南面,這制燈的工藝竟與咱們北地京中完全不同。奴婢見燈小巧可愛,還找他學了幾手。”說完也提出另一只小狗造型的燈給阮酥。

“大小姐您看,這便是奴婢做的。”

憨态可掬,和印墨寒的小兔子放在一塊可謂栩栩如生,生動可愛。

“做得很好,不過印公子畢竟是外男,咱們還是少來往為好。”

顯是沒料到阮酥突然冷下來的語氣,知秋臉上一紅,“是奴婢思慮不周。”

不過想到阮酥先前還幫自己收拾了阮琦,自己卻和他的同窗走近,卻也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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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丫頭雖然性子穩妥,卻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況且若非對方是印墨寒,這根本沒什麽,阮酥也不想在這事上太過糾纏,溫言道。

“這燈是他親自送來的?”

知秋見朊酥态度好轉,不由松了一口氣。

“印公子很妥當,這燈便是請了在客院做事的馬婆子挨個送的。”

才見過一回,便處處為印墨寒說話,他果真好大的本事。阮酥眸光不變,狀似無意道。

“那其他人他送了什麽?”

“老夫人那送了一盞疊翠的福壽桃燈,老爺夫人各送了八面的祥瑞荷燈,少爺那邊一盞竹節素面燈,幾位小姐的便都是小貓小兔一類的。”

知秋如數家珍,眸光中神采飛揚。

果然是印墨寒的手筆,不偏不倚,一人也不得罪,同時又投其所好,挑了好彩頭,迎合拍馬完全不動聲色。

阮酥似有所悟。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兩人方退了兩步,阮酥又把知秋叫回。

“這燈你若是喜歡就拿下去玩吧。”

知秋喜不自禁,又是一番千恩萬謝,小心翼翼地把燈捧在手心送出去。

她這番動作,自然入了阮酥的眼睛。沒想到今世印墨寒一窮二白,卻是個招蜂引蝶的性子。

——或者說他始終便是如此,自己前世估摸也是飛蛾撲火後自投羅網的獵物之一。

阮酥嘆了口氣,拔下簪子,挑了挑燭火上的燈芯,火光一個噼啪爆響,印在牆上的身影不由晃了晃。

無意争春?

印墨寒的燈果然沒有白送,隔日打早阮酥正伺奉梁太君用早膳,便見萬氏腳步如風地進來,方請過安就迫不及待地開口。

“老夫人,兒媳有一事相禀。”

“何事?”

萬氏笑了笑,從阮酥手中接過裝着燕窩的瓷盅。親手給梁太君盛上。

“方才兒媳進來便見院中挂的那盞福壽桃燈很是喜氣,約莫便是印公子送的那一只吧?”

“印公子?”

見梁太君看過來,馮媽媽忙道。

“是少爺的同窗好友,年前随少爺一塊入京,現客居在府裏。印公子昨日給老夫人送了一盞燈,因奴婢見老夫人回府疲憊,便沒有禀明。”

梁太君淡淡點頭,也不在意,看向萬氏。

“怎的?難道你今日說的事便和這位公子有關?”

萬氏拿不準梁太君的态度,斟酌道。

“近日老爺對琦兒的功課很是上心,兒媳見他一個人讀書很是寂寞,便打算……”

梁太君皺眉,一下便明白了萬氏的想法。

“你想讓印公子當琦兒的伴讀?”

阮琦心思完全不在讀書上,身邊的書童随侍又全部由着他的性子,完全不敢多言;若有個功課長進又能說得上話的随伺旁邊,确實是一件好事。

梁太君嘆口氣,看向萬氏的眼神第一次帶了贊許。

“你也是用心良苦。”

萬氏一愣,眼中的銳氣一下收了三分,她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委屈道。

“還是老夫人體恤我。今日媳婦和老爺才提了個開頭,便被老爺大罵了一頓,說什麽不知分寸,目光短淺……”

梁太君語氣淡淡。

“你也別怪風亭,畢竟印公子作為外客,又是琦兒的同窗,突讓他來做琦兒的伴讀,倒顯得我們阮家仗勢欺人、不懂規矩了!”

什麽仗勢欺人,萬氏心裏老大不高興,強笑道。

“印公子出生苦寒,這次入京便是為了尋謀前程,若是成為琦兒的伴讀,這今後有阮府舉薦,于他并非一件壞事。”

她的語氣頗為理所當然,然這處世的利益當道顯然一下說進了梁太君的心坎。梁太君沉吟片刻,又和萬氏問了印墨寒的家世、為人、功課一類,只道會和阮風亭商量。

兩人又聊了一會閑話,直到清平來問安,梁太君這才想起另一個孫女阮絮。

“絮兒呢?身體還不好?”

見清平乖巧地立在那處,姿容不卑不亢,萬氏掩住目中的陰毒。

“這病得似乎有些重……”

梁太君眉頭微皺。

“可讓大夫看過?這節骨眼上病倒了,別誤了事,要不去許太醫府上遞個帖子請他來看看?”

聽出梁太君并未放棄阮絮,萬氏舒了一口氣。

“謝老夫人關心,不過……”

見她欲言又止,梁太君便把衆人打發了去,只留她說話不表。

幾人走到垂花拱門,清平便回眸笑道。

“阿酥,今日時辰尚早,咱們便走梅林那條道去雅苑吧,等時日一過,許是來年才能看到那些花兒了。”

雅苑便是阮府聘請女夫子給小姐們的教習之處,往常從梁太君小院到那沿着中軸石板道不過兩柱香時間,若是從梅林去便至少要半個時辰了。這平白繞遠路自然不是惜花賞悅之心,知道清平醉翁不在酒,阮酥倒也爽利,一口應下。

幾人沿着石徑小道一路往前,這與宮中的梅林主以粉、白不同,阮府中的梅花一片鮮紅,遠遠望去恰似一團絢爛紅霞,梅枝搖曳,饒是在春初的陽光下也骨節傲然,自成一體。

眼見已走到梅林深處,清平斂住笑,低道。

“阿酥,借一步說話。”

知秋正要追上來,收到阮酥遞過來的眼神便幹脆和執墨在後面把風,也不搭理執墨,只一動不動看向遠處,執墨暗罵一聲,也安靜站定。

清平生得古典,只往那梅枝花蕊下一站,便似一副工筆美人圖,端莊恬靜,清冷倨傲。

見阮酥打量自己,清平不由笑道。

“阿酥在想什麽?”

阮酥別過視線,纖長的手指拂過硬枝上的花朵。

“只是看到這些花突然想到那句詩:無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無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清平重複了一遍,神色中不免沾了幾分郁色,落寞道。

“這世道,卻是要尋個清淨的地方也頗為艱難……”

模棱兩可

漂亮的眉眼如一汪水,只是裏面倒映着面前的嬌花,還有那揮之不去的愁緒,偏生姿态卻又那樣高潔……

阮酥暗笑一聲,清平就是這樣,越是在乎面上卻又要裝作渾不在意,完全是民間形容的做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如此心口不一,也不知累不累。

她嘆了一口氣,看向天邊遠處。

“郡主所言極是,世道艱難,我便也是想讨個生存罷了。”

“是嗎?”

似有所料,清平擡眸,漂亮的眼睛在阮酥臉上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她當然不相信阮酥的說辭,若非只想夾縫中生存混吃等死,何必會有那等本事,要知道上元燈宴上那手丹青潑墨不下苦工是完全不能應付的,更可況還是驚豔全場的效果?

于是一改之前的淡然,清平語氣突然犀利。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阿酥莫非覺得府中還會當一切未發生,你尚且還能相安無事、全身而退?”

見阮酥的目光一瞬凝固,清平臉上的笑不由增了三分。

“相信這些道理你都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狀似無意地往知秋方向看了一眼。

“阿酥,你總不希望身邊人會因這遭到牽連吧?”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如若阮酥失去利用價值,萬氏第一個不會放過她,而知秋等定然也不會有好下場。

“我只忠于阮氏。”

“什麽?”

清平以為自己聽錯了,完全不相信自己這番話居然換來這樣一個答案!若非阮酥是油鹽不進固執僵化,那便是思維慎密城府極深了!

只聽阮酥又重複了一遍。

“我只忠于阮氏!”

清平簡直很鐵不成鋼,啞然失笑,不可置信道。

“阿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眼前的女子一如既往高貴清麗,目光中一絲茫然不僅沒有毀去她的顏色,反而給她增加了一分誠摯可愛,這個樣子阮酥熟悉至極,只有遇到事态無法拿捏掌控時,清平才會露出這個表情。

前世自己與阮府一刀兩斷,第一次實施複仇計劃成功後清平也是如此。那時候她還以為好友是為自己擔憂,其實想想無非是靠她施舍茍延殘喘的可憐蟲突然翻身成為狠角色,落差太大讓人一瞬無法适從吧?!

也就是從那次後,清平待自己越發親厚,比先前不知熱情多少倍!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個道理她從來都懂,可惜卻從未料到身邊人會對自己下手。

既然逃無可避,那便讓她占去先機吧,也不枉老天讓她重生一回!

“郡主,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不過我姓阮,至始至終只忠于阮氏!不過若是你有需要,只要我能做到,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模棱兩可的态度,沒有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

清平內心抓狂,簡直沒有見過這樣不按理出牌的人!不過,至少還有回旋的餘地。

“我自然不會做傷害阮府的事,不過只求一安身立命之本罷了!”

她苦笑一聲,盡是惹人憐惜的柔弱與無助。

見阮酥沒有接話,目光卻定定地看向某處,清平一愣,也循着她的視線望去,這一看險些驚叫出聲!

——丈許之外的幾棵梅樹後,分明有一片鴉青色的衣擺在晃動。

究竟是什麽人!袖下的手不禁握緊,可她很快冷靜下來,再看那料子并不華貴,連府中主子面前得臉的奴仆都不如,而那衣着款式分明是個男子……

見阮酥已狀若無事的走上前,清平、計較一番,也恍若沒看到一般繞了過去,直走到梅林盡頭左右無人時才在執墨耳邊低聲。

“你去打聽一下,今早府裏男奴有誰穿了鴉青色的外袍。”

夫子曹氏

雅苑中女夫子曹氏早已到場,注意到阮絮沒來,阮酥和清平卻都沒有多話,彼此見禮後,兩人便依位坐好。

這女夫子教導的卻不是琴棋書畫、也非禮儀規矩,枯坐了一上午,竟只是和她們品茗閑話,然則清平卻不敢大意,話語間字斟句酌。畢竟女夫子雖地位平常,卻都是宮中侍奉貴人年滿二十五後放出宮的人物。這宮裏講究的都是一個度,能平安出宮絕非等閑;若得她們誠心提點,各府貴女甄選時自是事半功倍!

更何況眼前的曹氏還曾侍奉過當今的太後與皇後,阮府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請來,

清平小心地陪着曹氏說話,發現阮酥一派輕松,沒人和她說話時,便自顧自地發呆。聯想到上午兩人的交涉,清平目光變幻,難不成她果真對太子妃位全無興趣?

見曹夫子也不管她,清平越發賣力,和夫子相談甚歡,言語中也頗為親密。如此直過了兩個時辰,等到兩人告別時,曹夫子突然叫住阮酥。

“阮大小姐,這是奴婢備下的一點薄禮,望小姐不嫌。”

阮酥也不推辭,曹氏第一次見阮絮和清平時也送了禮物,此番無非是按規矩一視同仁,恭敬謝過便讓知秋收了。

回到小院,冬桃便迎了上來,在阮酥耳邊一陣耳語。

只道梁太君已說服阮風亭收了印墨寒為門下弟子,只等三日後便行拜師禮;而阮琦也不去柳州讀書了,阮家重新在京城韶衡書院為他求了位子,而印墨寒則以阮相門生的身份和阮琦一塊去進學,說白了也坐實了伴讀的身份。

不過韶衡書院中的子弟非富即貴,平素收的都是皇子一類,就是臣下子侄,出身也必須是朝中三品以上,印墨寒卻也沒有吃虧。

阮酥皺眉聽完,前世印墨寒為了和阮府攀上關系可費了好大功夫,而成為阮風亭的門生,也在今年秋天,如今因自己的插手倒是提前了半年……

她笑了笑,也沒有說話,冬桃又道。

“還有早上梅林中那人,奴婢已經查明也是印墨寒,恰逢郡主身邊的執墨也在查他。”

“好了,你先下去吧。”

冬桃才把門打開,卻見知秋風風火火疾步進來,見了阮酥也不招呼,神色從未有過的凝重。

“大小姐,您看這個……”

言畢,她把盒蓋打開,其間一枚四足蟠龍青墨如意玉墜靜靜躺在那裏。

阮酥也吓了一跳,見那盒子,又确定了一遍。

“這可是早間曹夫子送的那個?”

知秋點頭,心內也是複雜,這龍飾紋樣自然和皇家有關,看這顯然便是有意為之,難不成這曹夫子雖然出了宮,卻還是和宮中有牽連,簡要言之便是宮中流落民間的眼睛,只是突然送上這枚玉佩,到底又是何意?不過,能有這樣的殊榮,看來自己跟定阮酥是對的。

“二小姐和郡主那裏,奴婢也打聽過了,是京中玲珑閣中的發簪各一,也不見兩位戴過……”

言下之意曹夫子送的都是不打緊的禮物,阮酥這邊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意。

四足蟠龍,便是太子、皇子并親王、郡王都能用的紋樣,曹夫子背後到底是什麽人?又或者……是什麽人借她的手栽贓嫁禍?

阮酥目中清冷一片。

“匣子裏還有別的東西嗎?”

主仆二人把匣子又仔細翻檢了一遍,只不得要把它拆了,可惜卻一無所獲。

無花枯枝

阮酥默然沉思,和她直接或間接接觸過的皇室,來來去去不過太子和五皇子兩人,五皇子祁澈她是深知其為人的,若要示好,必然會找阮絮,怎麽也輪不到門庭冷落的自己,那麽莫非是........

阮酥皺眉輕嘆,太子祁念,前世被印墨寒和祁澈聯手設計,身負謀反弑父之名,被玄洛帶繡衣使一路追剿至流花河畔,終死于流矢之下。朝堂争鬥,自己雖未直接參與,但也在宮闱內院填了一把火,想來他的死,她也脫不了幹系,而自己最後落得如此下場,約莫也有報應作祟。

假使有一天,祁澈得勢,太子自然是眼中釘,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是否該考慮和太子合作呢?

略一思籌,阮酥還是決定先按兵不動,太子其人,她了解的并不多,在沒摸清楚他底細之前,她是不會再如前世那般,輕易去信任一個人了。

眼下更緊要的是......

阮酥将知秋叫到身邊。

“你去告訴郡主,我已經查到,在梅林聽到我們談話的人,是印公子。”

清平要拉攏她,她便賣她這個人情,印墨寒聽見了她的那番話,清平想必坐立難安,不知她會怎樣對付他呢?想想前世這對狼狽為奸的狗男女,也有相互算計的一天,阮酥唇邊不由浮現一絲微笑。

然而知秋卻顯得非常猶豫。

“小姐……這,印公子是個好人,想必聽見郡主的話也只是偶然,沒有惡意,我們…….何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阮酥擡起頭,深深地看了知秋一眼。

“你說印墨寒是個好人?你很了解他麽?”

知秋面色微紅,絞着衣袖細若蚊聲。

“奴,奴婢深居內院伺候小姐,哪裏敢與外男有什麽接觸,只是……奴婢幾次遇上大少爺刁難,都是随同的印公子出言解圍,他……還送了咱們那樣有趣的燈籠,人很謙和有禮,小姐是不是不要……”

阮酥眯起眼睛,內心竟有些複雜。好一個溫柔親善的印墨寒啊!連對一個小小的丫鬟都周到至極,難怪當初,她會被他那副僞善的面孔迷住,以致下場如此凄慘。誰又能料到,他那春風和煦的外表下,竟是這般冷血無情?

阮酥微微一笑。

“既然印公子幫過你,那便算了,此事揭過不提,你出去把冬桃叫進來!我有事吩咐。”

知秋聞言,滿面驚喜之色,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出去了。

片刻,冬桃走了進來,那張不鹹不淡不為所動的清水臉,阮酥看着各外順眼,招手示意她走近,低聲在她耳畔囑咐幾句,最後強調。

“今後關于印墨寒的事,都必須瞞着知秋。”

火盆中噼啪一下火花,最後一片衣角也頃刻化為灰燼。

印墨寒松了口氣,随意拿起桌上那本未合上的書,好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早間注意到兩個女子視線往自己方向看去時,他便驚覺行蹤已被暴露。還好他今日起身尚早,走的又是阮府冷僻的梅林,也不知是不是幸運,印墨寒回憶了下,似乎沒和什麽人打過照面,除了客院中的馬婆子……

不過馬婆子年老眼花,年輕時便是個悶嘴葫蘆,不善逢迎讨喜,又是個不輕易惹事的,現上了年紀被打發到不受重視的客院,雖存了自生自滅的意思卻也是個良差,他只要稍作言語這事便過了去……

可慎重起見,印墨寒還是咬牙燒了臨行前母親親手給他縫制的衣袍,這衣裳他第一次穿,本因收徒之事拜見阮風亭,誰料盡在片刻便毀個幹淨,不過和那些不可預料的麻煩比起來,倒也便宜。

視線重新回到書上,沒來由的,眼前突然浮現兩張花蕊一般的臉。聽兩人的對話,那清平郡主是準備和阮酥聯手,不過阮酥卻并未答應?

清平郡主并非等閑,而阮酥……印墨寒神色一頓,夜色中撕裂缭绫的古怪女子,天生白子的不祥之人,宮宴中技驚四座的群芳之首……

他出生低微,打小便體會逢迎讨巧、夾縫生存的不易;更深知真才實學才是立世之本。所以他比誰都刻苦,寒暑臘月、春去秋來治學專研,說是懸梁刺股也不為過!所以得知阮酥的閉目作畫,驚訝之餘更是發自心底的敬佩。雖未親見那副畫作,然《烏月山水圖》就是尋常大家也不敢輕易露手,以免贻笑大方。阮酥可謂棋走偏鋒,膽大妄為,偏生又能讓各路貴人識貨,這背後付出的努力完全不敢想象……

——特別還有阮府其他兩個精心培養的少爺、小姐放着,和阮酥相比,簡直草包一般。

姿容不凡、身懷絕技、處事不驚,他堅信這樣一個女子假以時日定然會大綻溢彩!

正沉吟間,客房的軒窗忽然動了動,等印墨寒回神時,突見窗棂上已留了一枝梅花。

印墨寒心頭一跳,正伸手去碰花枝時,那花瓣便如下雨一般頃刻抖落了個幹淨,徒留一根枝條,顯然被人做了手腳!

是在警告他嗎?

印墨寒俯身捏起光禿禿的花枝,想起白天無意中得罪的人,再看那已然熄滅的火盆,不由苦笑。

道觀法事

阮府祖祠走水,說到底也不是什麽好兆頭,更何況還引出那等腌臜事。于是十五一過,阮鳳亭與梁太君商榷後,便鄭重備了禮到玉皇閣請安陽道長來府做客,只等看好時日便興修重建。

所有的一切都是瞞着萬氏的,直到安陽道長來訪女眷回避時,萬氏才知曉這事,當即氣得把手中的補品砸了!

“實在太不像話了!這些天都是哪個狐貍精在伺候老爺?”

錢媽媽給衆人使了個眼色,等屋裏只剩下她主仆二人時,這才壓低聲音道。

“是曹姨娘那個賤人!聽說這些日子肚子鬧騰,便三天兩頭差人尋老爺,老爺那個性子……”

錢媽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萬氏已是不由自主伸手撫向了小腹,嘴角噙了一絲冷笑。

阮風亭那個性子,自然是最最懂得憐香惜玉的,更何況那人肚子裏還有他的種!想她年輕時也是抓住他這點,未曾婚配便和他私定終身,最終逼得父親虎贲将軍親自登門來讨說法,才被阮府擡為了貴妾。

可萬氏卻從不後悔,她身為庶女,早先得知嫡母打算将她許給一三品官做續弦,雖是正室,可年過五十周身肥膩的蹒跚老頭如何比得過十多年前風華正茂的阮風亭?!于是她賭了一把,不惜做妾,更何況沒多久便被扶了正!

仗着家門顯赫和阮風亭寵愛,萬氏悄無聲息地收拾了幾個不聽話的姨娘,此後其他人懼怕萬氏,便不敢有孕,故這麽多年阮風亭膝下只有一子二女。而曹氏這個心機重的,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有了身子,并且過了五月藏不住肚子才“無意”被阮風亭發現!

想到這裏,萬氏臉色更加難看,本欲給曹姨娘一個意外不動聲色結果了這孩子,不想這女人防得緊,加之阮酥突然脫離掌控,弄得她無心應付!早知道就不用裝什麽賢良大度,趁那丫頭年幼就讓她夭了,總好過現在老讓她不順心!

再想到自己不成器的一子一女,阮琦還好,觸了他爹的逆鱗現在也知道躲在書房中乖乖讀書了;而她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女兒——

她撫了撫額,滿面疲憊。

“有清平和阮酥擋着,絮兒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錢媽媽走到她身後,輕輕揉着她的太陽穴。

“夫人,老太爺不是向來和玉皇閣交好、府裏接連着出事,不如咱們請老太爺打點打點,做一場法事。”

這老太爺自然便是萬氏的生父虎贲将軍,老将軍性格暴躁,當年事發,她差點被嫡母挑唆家法侍候扔去廟裏剃度做了姑子,好在父親看中阮風亭前途,這才有了下文;還算阮風亭也争氣,如今自己在娘家也能站直了腰板,而嫡母所出幾個子女遇事偶然還會求到自己身上。

萬氏心底突然湧出一絲悲哀來,大家族哪有什麽兒女親情,看中的無非是利益往來罷了!今日尊你敬你,難保明日失勢後便踩你踏你。不過若她地位不穩,如何能保全自己的兒女?

“好,一會我修書一封,你找個妥當人親自替我交于父親。”

晚間,阮風亭難得來萬氏院子和她一起吃了飯。

“聽說你給曹姨娘送了安胎銀子?”

萬氏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聽見丈夫無半點鋪墊便直奔主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內難免一酸,卻賢惠地起身親自給阮風亭布菜。

“算算日子曹姨娘也快生了,府裏多年未有喜事,妾也是擔心曹姨娘不方便,送別的東西吧,又怕出亂子,想來還是銀錢便宜,便給她送去些,老爺不會怪妾身吧?”

越是這種人家越要避嫌,吃食或絹帛雖實用但出事誰也不敢擔當。

阮風亭頗為感懷,“勞夫人費心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見阮風亭心情好,萬氏順勢道。

“聽說老爺今日請了安陽道長來府上。”

“嗯,是關于祖祠重建之事,雖只是燒了圍牆,不過難免驚擾了祖宗,母親的意思是把整個祠堂裏外翻修一遍。”

驚擾?看來還對秋姨娘那賤貨念念不忘啊。而且……這話裏的意思便是不讓她操心了?

萬氏神色不變。

“妾琢磨着不若借這機會請玉皇閣來府上做場法事,一來告慰祖宗,二來也給曹姨娘肚裏的孩子祈福,三來府裏幾個姑娘甄選時日将近,正好驅除妖魔病災。”

竟然主動提起祖宗,想來也和阮琦那場風流事有關!阮風亭聽出萬氏的悔改之意,不似之前一味包庇兒子,表情不由溫和下來、

“那就由夫人做主。”說完又加了一句,“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飯畢自去姨娘住處不表,全然沒注意萬氏臉上的狠戾光芒。

狐妖附體

不日,阮府大開府門,迎請玉皇閣到家中做法事驅魔除妖。

府裏有外人,女眷們不方便随意走動,聽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鑼鼓吟誦聲,梁太君煩躁,卻也不敢幹涉抱怨,幹脆召集幾個姑娘到身邊做針線,也存了打發時間的意思。

見眼前又是阮酥與清平二人,梁太君聲音不免冷厲。

“絮兒呢?可是身上又不好了?”

從宮中回來後,阮絮便接連病了好幾日,好不容易好将起來,來問了幾天安按時進學後,又偃旗息鼓了?

注意到阮酥從繡架上拆下的觀音繡像,梁太君眸光一寒。縱是阮酥如今風光不同,阮家看中的還是阮絮,更何況之前還下了那麽多血本。就算萬氏縱容她,現在結果未明斷不能就分寸不掌,私下放松了!

“是又頭疼了,早先二小姐身邊的稚兒慌慌張張去請夫人,正好被老奴看見。”

梁太君聽罷,默默不語。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阮酥突見知秋在外張望,一副神色緊張的表情,不由奇怪。

“祖母,孫女出去一趟。”

梁太君也不在意,片刻阮酥去而複返輕道有事便匆匆別去,見向來鎮定的大孫女一反常态,梁太君不免好奇,招呼馮媽媽去打聽情況。只盞茶功夫,馮媽媽已是三步并作兩步疾步進來,俯身便在她耳邊一陣低語。

眼見梁太君神色有異,清平心中咯噔,尤在好奇,梁太君已是杵着龍頭拐杖起身,不等遣散衆人已率先離去。

“老夫人忙,郡主您先回吧,”

還是馮媽媽考慮周到,回頭和清平說完這才追出門去。清平暗自奇怪,剛邁出梁太君小院,守在門外執墨已經迎上前小聲道。

“郡主,玉皇閣裏的道士說府裏有狐妖作祟,還說附身到了……什麽人身上,現正往阮大小姐院子方向去了!”

這話說得含蓄,不過任人一聽便明白這狐妖附身之人已經有了定論,往阮酥院子去,那不是她還會是誰?

清平一驚。

“狐妖?”

執硯迫不及待補充。

“或許是真的也保不準呢!聽府裏的人議論,阮大小姐從前三災九病的,又是個不祥的天生白子,往常都是呆在自己院裏養病,大門不出的,什麽刺繡啊書畫啊完全一竅不通,現在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莫不是狐妖上身那是什麽?!”

“住嘴!還嫌事不夠多嗎?”

執墨狠狠打斷她的話,先前梅林中被人窺聽,打探下來卻毫無頭緒,那人好似就失蹤了!不過好在當時阮酥不識擡舉,沒有答應和郡主聯手,不然現在她有難,她們也不好袖手旁觀。見清平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執墨松了一口氣。

“郡主……”

“先按兵不動,你們給我盯緊那邊的動靜,有情況即刻來報!”

聽她語氣肅然,兩人不由一震,俯首稱是。

清平卻陷入了沉思,顯然這是一個局,想一舉拿下阮酥,至于是誰動手,不用想便是萬氏。狐媚妖邪本就無稽之談,是否坐實還看人一張嘴,若萬氏勝了,阮酥的一切轉瞬成空,以前的所有斬獲便都破碎煙散,反而能成為其妖狐俯身的最好證據!但是若能自證清白……

清平皺眉,如下看阮酥的勝算都并不大啊,不過——若是那樣,這個人也絕對不能留!

卻說阮府另一邊,虎贲将軍打點來的安溪道長是玉皇閣現任觀主安陽道長的師弟,平素輕易請不動的,只說性格古怪,就算許諾千金也要看心情。偏生這人又有幾把刷子,曾為嘉靖帝解決過幾件棘手事,頗得今上賞識,封為宮中禦丹房掌道,就算阮風亭等朝廷官員也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面。

如今他登門做法,阮風亭自不敢大意,除了讓阮琦、印墨寒等幾個得力門生招呼其他道衆,自己更是親自守在安溪道長身邊,誠意十足。

慣常流程後,安溪道長手中法器金鈴突然大震。見安溪道長一張胖臉頃刻凝固,阮風亭有些不解,正待他問時,安溪已是瞪着眼從座上站起。

“阮相……”

一聲長嘆,不說前,不冒尾,雖知道他故弄玄虛,然而在漫長的等待和滿場的鑼鼓吟誦聲中,阮風亭已是敗下陣來,心下不安。

“道長請講。”

雖然聲音鎮定,可表情中還是露出幾分不确定。

安溪嘿嘿低笑出聲,一揮浮塵,手下的弟子們便都倒退着出了屋子,等房間中只剩下阮風亭兩人這才玄乎一笑。

“府上不幹淨。”

話音剛落,便見阮風亭彈跳起來,安溪滿意地笑了。

“阮相莫慌,您這不是遇到貧道了麽。”他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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