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櫻樹詛咒 (7)
秋婉去看好久不見的美人?男人果然都是這般朝三暮四,清平諷刺一笑,下意識看向印墨寒,卻見他魂不守舍,一臉擔憂,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為阮酥牽腸挂肚,心裏一時又酸又苦,狠狠別過頭去。
讓阮家顏面盡失的人,阮風亭自然也不會放過,于是怒道。
“內子尚未入土,沒想到就發生了這等天理不容之事!簡直不可饒恕,還請太子主持公道!”
祁念點頭,目光向座下掃了一圈,卻沒有看見萬闕山之父萬瑾同,唯有他的夫人黃氏在座,不由微微皺眉,剛要發問,只聽門外一疊顫音。
“不孝子萬闕山作奸犯科,不可饒恕,罪臣親自拿了他前來請罪!”
衆人皆偏頭往去,卻見萬瑾同拽着五花大綁的萬闕山,一路拖行至廳中,直至祁念面前,方将他狠狠掼在地上,自己噗通一跪,老淚縱橫。
“這逆子灌了幾口黃湯,便找不到東南西北,酒後無德唐突表妹,丢盡我萬家臉面,是殺是剮,全憑太子處置!而罪臣教子無方,縱他犯下這等罪孽,也脫不了幹系,愧對聖愛,自請扣俸降職,以完此報!”
沒人注意萬靈素是何時進來的,她悄悄走到黃氏身邊,對她低語幾句,她便幾步出席,跪在兒子身邊,對萬瑾同哭道。
“老爺,山兒犯錯雖然該死,但他是您的獨子,萬家唯一一點血脈,他若有什麽三長兩短,萬家可就絕後了啊!将來黃泉之下,我們夫妻有何顏面去見老将軍?”
“都是你平日縱得他!你還敢求情!等整治了這個孽障,我還要和你算賬!”
祁念冷眼看着這家人的一場大戲,一時竟猶豫起來,難怪找不到老頭,原來早就聞風溜去救急了,這下倒好,自己還沒問責,他們倒搶先演這一出負荊請罪的苦肉計,說什麽任殺任剮,扣俸降職,倒把難題丢了回來,萬闕山幹的事情固然混賬,但一來也罪不至死,二來到底是他們親戚之間的糾紛,卻是也不好上綱上線,如果把他和自己動手的事算上,倒是可以勉強定個犯上罪,只是……
祁念下意識瞥了一眼袖手看熱鬧的祁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大部分皇子都已成婚,有了自己的王府,紛紛開始招兵買馬擴充勢力,虎贲将軍府一向明哲保身,不表明立場,但也是各方争取拉攏的勢力,就如剛才黃氏哭訴的那樣,萬闕山乃萬家獨子,嚴辦了他,等于是放棄虎贲将軍府,到時候豈不是平白便宜了祁澈?
可是阮酥那邊,若不替她出頭,便會寒了她的心,失去她這樣一個聰明的謀士,可也不是劃算的買賣,祁念沉吟,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倒是他考慮不周了。
臺子已經搭上,無論怎麽說,這出戲還得唱下去才行,祁念哼了聲。
“萬将軍言重了,你兒子犯的錯,又與你有什麽關系?此事發生在阮家,又是阮夫人的喪禮上,怎麽處置,自然也要看看阮相的意思!”
三言兩語,便把燙手山芋扔給了阮風亭,阮風亭看見犯人竟是自家兒子的大舅,早就傻了眼,他雖然心中有氣,但主要是因為丢了顏面,阮酥如何不是最重要的,萬家和阮家一脈相連,難道還真要把萬闕山怎樣?他可不會那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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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兒雖然平日莽撞些,但也不至于一點倫常都不顧,夜裏黑燈瞎火,或許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不如先聽聽他怎麽說?”
話裏的意思,分明是要給萬闕山自辯的機會了!一直沉默的印墨寒不由冷冷看了阮風亭一眼,他這位“恩師”,可真是做得出來,為了家族利益,女兒竟可以全數抛下,難怪阮酥如此手段,對付這樣的家人,卻是不必講什麽情面。
萬闕山也不傻,連忙對着阮風亭和祁念磕頭道。
“太子殿下,姑父,方才是我喝多了酒頭昏腦脹,把表妹當做了府中奴婢,想叫她扶我去廂房休息,見她不理會,我這才一時氣怒,想出手教訓,誰知竟讓太子殿下誤會了……被家父一桶冷水潑醒後,我自是悔恨難當,不敢讨情,只求太子殿下責罰。”
聽着這一席話,清平不由得看了一眼隐在梁太君身後的萬靈素,方才她突然離席時她就注意到了,萬闕山此人蠻橫,腦子怎麽可能轉得這麽快,只怕都是萬靈素的主意吧?這麽一來,倒把強暴硬生生掰成了教訓,本是大罪,也說成了誤會,這樣阮酥若再糾纏,顏面就保不住,不如含糊帶過,雙方都好下臺。
清平一笑,這個女人,倒是個角色,若是拉攏到她,想必對自己有益無害。
“是不是誤會,只怕不能光聽萬小将軍的一面之詞吧?自古對簿公堂,除了犯人自證清白外,也需聽聽原告的陳述再做定奪不是嗎?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清清朗朗的聲音,卻是發自印墨寒,祁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
“墨寒,本王知道你傾心阮酥,但她既已保住了清白,順着這個臺階下豈不皆大歡喜?非要咬着不放,可對她的顏面也沒一點好處,她只怕還要恨你!”
印墨寒搖頭。
祁澈根本不了解阮酥,她可不是那種會委曲求全保全名聲的人,今日他既在這裏,萬闕山若不得到應有的懲罰,他才是有愧于阮酥。
突然殺出個印墨寒,萬靈素心頭一跳,這事趁着阮酥不在一錘定音最好,若是把她引來,只怕事情就難辦了,她此時也淡定不了了,連忙走出來道。
“既然事情是太子殿下撞見的,到底如何,殿下自然清楚。大小姐一個女兒家,遇上這等事,自然羞于見人,何苦再折騰她呢?”
太子的态度,從一開始的強硬到後來的和軟,明顯有了松動,關鍵看他肯不肯賣這個人情給萬家。
祁念皺眉,在阮酥與萬家之間權衡一番,道。
“天色晦暗,孤只看見兩人糾纏,具體如何,卻也不能妄言,罷了,還是勞煩阮大小姐親自來一趟吧!”
186黥面之刑
此時的阮酥,并不知道前廳發生了什麽,等梁太君身邊的鋤荷前來通傳時,她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陷入沉思,這件事,她本來打算秋後算賬,萬闕山遲早跑不了,只是沒料到太子竟會公然替她出頭,可惜啊!他的義氣也不過如此,在權衡利弊之後,又狡猾的把這個局推給了她。
阮酥冷冷一笑。
這倒是讓她看清了一件事,盟友畢竟只是盟友,若想奢求他為你兩肋插刀,那是絕無可能的。
白秋婉見阮酥衣裳不整,頭發淩亂,顧及她女兒家的面子,連忙命知秋給她換衣梳洗,不料卻被阮酥擺手拒絕了,她只扯了一件披風披上,在白秋婉陪同下來到前廳。
明明一路還面色冷靜雙目陰狠的阮酥,在走廊轉角處,突然頓住腳步,并以極快的速度醞釀出一幅悲戚淚容,讓白秋婉嘆為觀止。
示弱,有時候是最好的武器。
當阮酥頂着那張高高腫起的臉頰,和哭得通紅的雙眼出現時,衆人便明白萬闕山的辯解純粹是扯謊,每人臉上神色各異,阮琦的得意,清平的譏诮,祁澈的噓唏,以及印墨寒的……心痛。
阮酥一路掩面,在白秋婉的攙扶下走至祁念面前,幾乎是站不住般盈盈拜倒,萬闕山見她這副摸樣,心虛不已,趕忙先發制人賠笑道。
“表妹,表哥酒後失儀,沖撞了你,這廂給你賠罪了,望你大人有大量……”
“沖撞?”
阮酥冷笑一聲。
“你做的那些喪德敗行的事,一句沖撞,便想簡單帶過?”
她根本不給他狡辯的機會,提高聲音,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殿下,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塊皮,我一介女流,再怎麽厚顏無恥,也不會拿名節誣陷他人,我身上撕破的衣裳便是罪證,如果太子要我當着衆人展示,我也只得拼上這塊臉面了!”
說着,便作勢要去解披風的帶子,祁念吓了一跳,連忙命白秋婉捉住她的手,阮酥當然也只是做做樣子,被阻止後,她擡起冷峭的眉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母親屍骨未寒,萬闕山便在家中輕薄于我,這等禽獸行為天理難容,如今他若要占着官威、家權,颠倒黑白,欺淩我一介弱女,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如果這等獸行都能容忍,阮酥不知這世上倫常法紀何在?”
一番話铿锵有力,正氣凜然,找不出一點縫隙可鑽,意思很明白了,如果萬闕山今天輕易脫罪,那就是阮家無能,太子無道。
這個阮酥,真是難纏,祁澈看着祁念微微扭曲的面容,此時竟然有些慶幸自己沒娶她。
既然阮酥沒有饒人的意思,祁念也只能當機立斷,立刻冷下臉。
“阮小姐的委屈,孤已了然,你放心,孤在這裏必會秉公嚴辦。印大人,你身為吏部侍郎,官員的賞罰都要經過你的手,萬闕山所犯之事,你看該怎麽罰?”
印墨寒見這阮酥這般,對萬闕山早已恨之入骨,但他面上沒有顯露半分,只是悠然踱步而出,淡淡道。
“回禀殿下,萬小将軍既是軍人,依軍法懲辦最合适不過,按軍規,淫辱女眷當鞭一百,處以黥面之刑。”
阮酥欣賞地看了印墨寒一眼,有時候,她真是佩服印墨寒,這個處置看上去并不算重,但對萬闕山、萬家來說,卻是打擊最大的。
萬家人驀然變色,鞭打一百就算了,萬闕山生得精壯,不至于受不了鞭刑,但所謂的黥面之刑,就是要在臉上刺一個罪字,相當于昭告天下,此人是有前科的,堂堂小将軍,若是受了黥刑,在軍中行走,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萬闕山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霎時白了臉。
“爹!不要啊!若是在臉上刺個罪字,兒子今後哪還有臉在軍中混?”
萬瑾同也急了。
“這、這,印大人……士可殺不可辱,這樣的處罰會否太過分了!”
印墨寒面無表情。
“下官也是秉公處理,容下官提醒将軍一句,阮家大小姐是聖上禦封的女史,論起官階來,還比萬小将軍高半級,以下犯上,處以黥面之刑已經算輕了,方才将軍還口口聲聲要認殺認剮,怎麽現在連一個黥面之刑都覺得判重了?”
祁念也不耐道。
“好了,萬小将軍德行有虧,乃自取其辱,萬将軍就別說什麽士可殺不可辱的話了,聽着不臊麽?羅虎,帶萬闕山下去領鞭子,三天之後,自去刑部受黥面之刑!”
萬瑾同和黃氏面面相觑,一時啞口無言,但任憑處置的話已經放下,無論如何都不好收回,何況祁念也被阮酥和印墨寒逼煩了,若再糾纏,只怕會弄巧成拙,于是只得顫聲叩首。
“謝殿下……”
祁念一聲令下,羅虎便命人把臉色慘白的萬闕山拖了下去,很快院子裏便傳來他的痛呼之聲,萬瑾同夫妻一臉心痛,更覺丢盡了臉,萬闕山的叫聲一停,夫妻倆忙帶着下人出去扶兒子,看着他們灰溜溜打道回府的背影,阮酥輕飄飄提醒。
“舅舅可別忘了,提醒大表哥到刑部受刑。”
萬家人只當沒有聽到,走得更快了。
前來吊唁的客人看完這出好戲,紛紛告辭離去,阮酥這才從知秋手上接過涼帕敷在面上,天色不早,祁念也無心再呆,帶着清平和白秋婉準備打道回太子府,阮家人行禮相送,經過阮酥面前時,祁念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問。
“孤的處置,你可還滿意?”
阮酥低着頭,面上浮起一絲諷笑,若不是自己不肯俯就,只怕祁念也樂得給萬家一個順水人情,現在又來邀功,當她阮酥傻麽?
然而她卻也沒有表露出來,欠身恭敬道。
“多謝殿下為阮酥主持公道。”
祁念以為她領了這份情,心情大好,他看着不遠處正與阮風亭寒暄的祁澈,壓低聲音對阮酥道。
“聽說近日五弟在王府召集謀士徹夜長談,不知在謀劃些什麽,孤為你出頭,你是否也該為孤出出主意?”
祁澈是阮酥遲早要鏟平的對象,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原則,扶持祁念本是可行的,也是她原本的計劃,可是祁念也非善類,從今夜他處理萬闕山一事就可看出,他迷戀于你時是一種态度,當他只把你看做一枚棋子時,便又是另一種嘴臉,這樣的人,比祁澈也好不到哪裏去,若是鼎力相助,難保不會是另一個印墨寒。
更讓阮酥為難的一點卻是玄洛。在隐隐探知到玄洛的真正目的後,阮酥已經無法再以自己作為唯一的出發點了……任何一方勢力的此消彼長,都可能影響玄洛的棋面,除非,他們兩敗俱傷。
阮酥略一猶豫,還是提了提唇角。
“太子放心,這件事,我自有主意,還請太子靜候佳音。”
一場鬧劇到此為止,折騰到這麽晚,梁太君和阮風亭早就精神不濟,安慰了阮酥幾句,便各自回去休息,阮酥也扶着知秋轉回自己的小院。一路上,她摸着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臉,心中恨恨地想,萬闕山若以為一個黥面之刑她就能善罷甘休,那未免也太低看她阮酥了,總有一天,今日之辱,她會連本帶利地讨還回來。
芭蕉樹下,一道颀長人影臨風立在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前,剛出了萬闕山這件事,知秋萬分警惕,連忙提起燈籠一晃,看清那人面容,又驚又喜。
“是印大人!”
見印墨寒慢慢向她走來,阮酥站住腳步,臉上的冷意雖然沒有那麽明顯了,但依舊是一幅拒人千裏的态度。
“印大人方才出手相助,阮酥很是感激,我不是個喜歡欠人情的人,來日有用得着阮酥之處,印大人只管開口。”
印墨寒輕輕一嘆。
“你明知道我不是為了和你算這些才來的……”
阮酥偏過頭去,只當聽不懂,印墨寒望着這沉默的冷美人,又是憐惜又是心疼,情不自禁伸手欲撫上她受傷的臉頰,卻被阮酥警覺得躲開。
“印大人,請自重!”
印墨寒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但他還是忍不住關懷道。
“是我唐突了,你的臉……還疼麽?你身上的肩傷應該還沒有痊愈,他有沒有……傷到你?”
或許是覺得置之不理他必然還要糾纏,又或許是承他今夜相助之情,阮酥耐着性子道。
“沒有,我很好,時候不早了,印夫人一定很擔心你,印大人請回吧!”
難得看見阮酥一個好臉色,印墨寒心情好了許多,他微微一笑,臨走之前,留下一句話。
“端午之約,我會等你。”
187 服軟認慫(二更)
阮酥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穩,雖然最後給萬闕山帶來了沉痛的打擊,但不得不說,對方也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以至于睡夢裏都是那一臉的猥笑和伸向她的大手,阮酥猛地睜開眼,已是出了一背脊冷汗,但她還未來得及慶幸只是做夢,便發現一條黑影站在自己床帳之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阮酥想也沒想,下意識翻身坐起,扯下床頭那把桃木劍,拉開帳子就朝人影刺去,那道人影反應極快,側身一閃輕松避過,并順勢抓住了她的劍身,将她往懷中一扯。
“送你這把劍,可不是讓你用來對付我的。”
久違的聲音猶如玉石輕擊,帶着微笑,讓阮酥卸下渾身戒備,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玄洛回來了。
緊繃如弦的阮酥,在這一刻,不知為何,鼻子一酸,突然變得脆弱起來,她連忙別開腦袋,不讓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掉落下來。
玄洛何等敏銳,他馬上察覺到她的異樣,修長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将她臉龐扳正,皺眉問。
“怎麽?誰給你委屈受了?告訴我給你出氣。”
他連夜趕回京中,還沒來得及進回府,便先跑來阮府見她,身上還帶着夜露的清冷,阮酥知道他一路奔勞,也不想說那些混賬事給他添堵,橫豎自己已經處理完了,便潇灑一笑。
“這世上,能給我委屈受的人尚未出生。”
玄洛啊了一聲,垂首在她耳邊呢喃。
“那便是見到我欣喜難以自持了?說說看,這些日子我不在,你有沒有想我?”
阮酥難得地沒有無視他的挑逗,而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腦袋靠在他肩窩處,悄悄擦掉眼淚,她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嗯。”
雖然只是一個含糊地應付,但她這般主動卻還是頭一遭,倒讓玄洛身子一僵,他心頭微暖,展開雙臂抱緊了她,突然想就這樣沉浸在溫柔鄉中,一動也不動。
“怎麽了?今晚你可有點不對勁啊!萬堇如不是死了麽?還不開心?”
阮酥很快找回理智,她暗恨自己見了玄洛竟然變得軟弱起來,不該如此依賴他的,她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推開他,恢複自信淡定的笑容。
“自然開心,萬堇如一死,老夫人要我守孝三年,印墨寒暫時不會再以婚約相逼。”
誰知玄洛臉上一點笑意也無,他凝視她半晌,別有深意地問。
“你所謂守孝三年,是針對印墨寒呢?還是為了防我?”
果然騙不過他,阮酥輕輕一嘆,無奈道。
“我也是不得已,不是你就是他,将來或許還會有別人,我已到了出嫁的年紀,總是這般絞盡腦汁拒婚,不如先挨過這三年來得痛快。”
玄洛哼了聲。
“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倒好,但不要以為這樣我便拿你沒辦法了……”
說着,他解下腰間佩劍,徑自往旁邊幾上一擱,同時很自然地便去解衣襟上的盤扣,這動作讓阮酥渾身一凜,戒備地往裏頭挪了一點。
“師兄這是做什麽?”
玄洛将外裳一脫,極其自然地在她身邊躺下,那狐貍般的笑容裏分明含着一絲狡黠,可語氣卻是那麽無奈以及無辜。
“為兄連夜趕路十分困乏,沒有力氣回府了,便在你這裏湊合一夜吧!”
什麽沒有力氣,看他那生龍活虎的模樣,就算馬上潛入皇宮盜個寶都游刃有餘,還湊合一夜,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在玄洛府上,除了傷勢嚴重的那幾天外,其餘時候,兩人都是分房而睡,那時玄洛還知道守禮,怎麽如今他越發得寸進尺,這樣放肆起來!
阮酥冷下臉。
“不行!你把我當做什麽人了!”
見她拒絕得毫不留情,玄洛略覺不快,但很快,輕皺的眉頭又舒展開來,其實他也沒打算真做什麽,只是因為想念她,想和她多呆一會而已,但若真惹惱了她,那就不劃算了。
玄洛依依不舍地起身,重新穿好衣裳,轉身摸了摸她的臉頰。
“罷了,酥兒若是不依,我便不勉強你,橫豎來日方長……”
摸着摸着,他的手突然停在阮酥臉頰上不動了,拇指擦過阮酥唇角,帶出一點猩紅,玄洛目中閃過一絲危險神色,湊近她細看,眸中陰霾漸深。
“怎麽回事?”
其實用井水敷過,此時阮酥臉上的腫已經消了,只是嘴角處自己咬出來的傷口還在,屋裏又沒點燈,原以為他看不見,誰知他招子雪亮,竟被發現了。
阮酥知隐瞞不過,嘆了口氣,淡淡吐出三個字。
“萬闕山。”
三天後,萬氏出殡,一切結束後回到阮府,阮酥拿起筷子剛準備用膳,寶笙便面色奇異地走進來禀報城南出的一樁奇事。
“昨晚秀紅樓一位花魁娘子開臉點燈,許多達官顯貴都去競價,萬闕山也在其中,本來志在必得,但偏有一位貴客一直和他競價,雙方相持不下,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混亂之中還動了刀子,本來萬闕山是個軍人,不該如此不濟,但也不知何故,偏偏就被那群人按在地上,別的地方倒是沒事,只是……不知道被誰一刀誤傷了命根子,當即血流成河,送到大夫那裏也沒辦法給接上,萬瑾同病急亂投醫,最後竟找到淨身房去,奈何裏頭的人說,我們只管切不管接,因果報應,這位色膽包天的萬小将軍,只怕從此便只能望梅止渴了……”
阮酥靜靜聽着,無奈地勾了勾唇角,玄洛的手段也太狠了,萬闕山的妾室還沒給他生過一男半女呢,這下萬家可真是斷子絕孫了。
“事情鬧得這麽大,那些下手的人只怕逃不掉,他們的身份可查出來了沒有?”
雖然心中暢快淋漓,但她還是有些擔心,玄洛做下這樣的事,若留下把柄,萬瑾同豈肯善罷甘休?
寶笙冷笑一聲。
“對方是符尚書的嫡子,也是個纨绔小少爺,但他絕不承認給萬闕山下面那一刀是自己下的手,公堂之上直喊冤枉,可當時雙方主子和下人都扭打在一起,情況混亂,哪裏查得出來,符側妃因為兄弟的事專程去求太子,只怕太子現在也是焦頭爛額。”
阮酥哦了一聲,夾了一筷筍絲釀雲腿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恐怕那一場糾紛也是在玄洛計劃之中的,然後命他安排在青樓的人趁亂下手,治了萬闕山的同時,還将罪過推給太子一黨的符家,自從那夜太子無奈之下替自己出了頭,萬家的态度好像已經偏向祁澈,如今兩家對上,倒是符合玄洛的利益。
對了,差不多,自己也該替太子做那件事了,無論如何,太子府裏還有一個清平要對付,她必須要穩住太子。
“走吧!寶笙,好久沒有去看冬桃和文錦了,吃過飯,我們到玲珑閣走一趟。”
二個月前,為了和白秋婉見上一面,阮酥在無為寺遇襲,險些丢了性命;那日白秋婉趁着幫她換裳的間隙附耳低聲,只道按着她的法子讓徐嬰子與清平交鋒,然而徐嬰子卻十分警惕,她幾番引誘都沒有上道。于是幹脆說服了祁念雨露均沾,而那徐嬰子初次侍寝後,也不知怎的,倒引得祁念連點她數回,若非顧忌府中勢力平衡,只怕便會盛寵下去。
說這話時,白秋婉難掩目中的失落,阮酥安慰。
“姐姐無需擔心,紅顏易老,真心難求,你只需保持自我,太子身邊再多美人,不過過眼雲煙。”
既然出自德元的青雲觀,想必床笫上也有些手段,難怪祁念會流連忘返,男人啊!不過太子府其他人豈會讓她一人得意?徐嬰子既然不蠢,定也會有所行動,她和清平的戰争遲早會爆發。
“道理我都懂,不過或許我也是那過眼雲煙呢?”白秋婉悵然一嘆,自覺此時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岔開了話題。
德元公主,青雲觀……阮酥呢喃。
玲珑閣中,文錦難得地站在門廳中招呼客人,見到有車停在門口,他忙出門迎接,然而待看清了阮酥主仆,那攢在唇角的笑意霎時煙消雲散。
“噢?這麽失望,文錦難道在等誰?”
文錦挑了挑眉,聲音暧@昧。
“以為是來送金的客人,沒想到竟是妻主大人,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好讓奴準備準備。”
話音剛落,肩膀上便挨了一記雞毛撣子,文錦俊容扭曲,臉上的溫柔缱眷一瞬消失,轉頭便嚷,什麽風度啊儀态啊全部抛之腦後!
“暴力女,你幹什麽?!”
身後的冬桃一臉清水,她目不斜視地撿起地上的撣子,與文錦擦肩而過。
“還不去裏面接@客!”
那文錦似乎還想賴皮,然而發現冬桃手腕一擡,那呼之欲出的撒嬌賣萌便生生得堵在了喉口,跺腳進去了。
阮酥與寶笙看得目瞪口呆。
“冬桃,你到是和我們說說怎麽馴服了文錦這匹野馬?”
冬桃對阮酥欠了欠身,聲音一如往昔平靜無波。
“無非是讓他知曉厲害,打一頓不夠就來二頓,直到他服軟認慫為止!”
188 兩敗其傷
冬桃與玄洛果然是親兄妹,骨子裏某些東西真真頗為相似。
幾人一起上了二樓雅間,冬桃便把兩本冊子遞給了阮酥,其中一本打開一看,竟都是記錄與文錦來往甚密的客人,除了淩雪旋、常行芝等幾個舊人外,倒又增了幾位新客。這文錦不愧是德元調@教的人,頂了一張平淡人皮都能興風作浪,更別說原先那張颠倒衆生的臉了。
他一個男子尚且如此,能被德元看中,送入太子府的徐嬰子又豈非等閑?
阮酥笑了一笑。
“把文錦放在前面迎客是對的,你看,光是他手底下,就做成了這麽多單生意。”
冬桃哼了一聲。
“就連狗兒阿黃也知道知恩圖報,看門搖尾;這個游手好閑的東西,若非再沒有貢獻,難道要吃一輩子閑飯不成?”這阿黃是冬桃撿的一只流浪狗,本身也不是什麽名貴品種,那日在大街上溜達險些被人打死,被她看到便帶了回來。阮酥不禁感慨,這兩兄妹還真是……
而聽她對文錦一如既往不加掩飾地厭惡,寶笙聞言一笑。
“你既喜歡狗,怎麽不去挑揀一只好看的,過幾日我回皇城司給你要一只。”
“寶笙,你的心意我心領了,至于狗,阿黃便好。”
寶笙也不堅持,懶洋洋地道。
“你高興便好。”
見狀,阮酥不由莞爾。或許是冬桃性子磊落與世無争,這兩個丫頭竟還分外走得近些,而知秋,卻是無意中被隔開了。
“走吧,我們去看看文錦。”
樓下櫃臺,文錦已不知去向,冬桃一看立時眉頭一豎。
“這個家夥,想必又偷懶了,小姐請随我來。”
冬桃氣洶洶地走去內院,阮酥與寶笙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見她先去解了土狗阿黃的繩索,一路向前,阮酥不由有些發虛。這阿黃雖然貌不驚人,卻長得甚是健壯,跳起來只怕能撲倒尋常女子,頗具威懾力。
寶笙笑着擋在阮酥前面。
“小姐莫怕,咱們只要看好戲便好。”
兩人還未到內院文錦住所,便聽到一陣狗吠,緊接着便見文錦抱頭竄出,一邊跑一邊嚷。
“臭婆娘,再把那個小畜生弄到這裏,小心我讓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你敢!”
“誰說我不敢!”
文錦猛然站定,然而發現那阿黃弓身欲撲将上來,頓時又慫了,直看得阮酥、寶笙一陣好笑。
文錦臉一陣紅一陣白,惡狠狠地盯着冬桃,确定她不會放狗咬人,這才回頭對阮酥抱怨。
“大小姐,你帶我回阮府吧,這玲珑閣我是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是嗎,我怎麽覺得倒還挺好的?”
聽出她話中的揶揄,文錦哼了一聲,正要出言頂撞,卻瞅見冬桃已松開了阿黃脖上的繩索,哆嗦了一下飛快閃身躲到阮酥身後,與她狠狠對視。
“好了,冬桃你快把狗拴好。”阮酥淡淡吩咐,又交代文錦。
“五皇子妃似乎前不久在店中訂了幾樣首飾,你若是有空便去送一下吧。”
文錦一聽登時喜上眉梢,挑釁地朝冬桃瞟了一眼,宛若一只得勝的孔雀!正要轉身,卻聽阮酥含笑又道。
“她既是你的常客,想必有很多話要說,這樣吧,讓冬桃也陪你一起去,”
阮酥一直在玲珑閣中用過晚飯才悠然離去,還未回到阮府,便與冬桃與文錦二人在半道遇上。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冬桃點頭,從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遞給阮酥。阮酥抽開一看,雖只是只言片語,然則消息卻是分驚人。她看了一眼不甘的文錦,對冬桃點了點頭。
“你若還想把消息傳給舊主,我并無意見。”
文錦愕然擡眸,“什麽舊主,大小姐別說笑了,文錦自跟了您,眼中便只有一個主人。”
阮酥也不以為意,與冬桃又說了兩句這才丢下車簾。
太子府,祁念在燈下展開了阮酥的信報,一時眉頭緊鎖。
“沒想到祁澈竟聯合了遠在西南的承德王,到處招兵買馬!”
謀士範增卻有些懷疑。
“殿下,這消息恐怕不妥,三王中若論野心,北方的承思王當屬第一,而承德王李佑成,年歲已高,且唯一的繼承人已然亡故,百年之後爵位花落誰家還未有定論,犯不着為他人铤而走險白做嫁衣。”
祁念曲指,起初他也是這樣認為的,然而阮酥似早料到他會懷疑,信中只道:承恩王看似無争,然則其女李蔓姝乃西涼少王之妻,殿下不可不防。
這一點,倒是提醒了祁念。
這少王獨孤釋與現西涼國國主獨孤勝乃一母同胞的兄弟,然而兩兄弟年歲卻相差足足二十餘歲,等獨孤勝披荊斬棘,在衆多皇子中脫穎而出繼承皇位時,這位遺腹子幼弟才剛剛出生。興許是因血脈相連,又或者是覺得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兄弟完全沒有任何威脅,這位小皇子倒得以平安長大,成年後封為少王,娶了中原承德王之女李蔓姝為妻。
說起來這段姻緣還頗為戲劇。得長兄疼愛,獨孤釋生性散漫随性,平生最好游山玩水,竟在十八歲那年随西涼商隊到中原游歷,與李蔓姝邂逅。彼時尚不知彼此身份,獨孤釋只當對方是普通的漢家女子,而李蔓姝也以為他不過一介西涼商人,如此這般都弄得兩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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