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櫻樹詛咒 (16)
路走來,才發現整條街竟都挂着彩燈,來往穿梭的男男女女皆是衣着光鮮,煙火人間,交織如夢。
“我怎麽不知今日有燈會……”
阮酥随手把玩着攤子上一只桃子燈,老板從重疊燈籠後探出頭來,笑道。
“哎喲,什麽燈會,今日是七夕啊!這位姑娘難道不是和你家夫君來過七夕的麽?”
阮酥一怔,竟是七夕嗎?她怔怔地望向含笑的玄洛,想到老板口中的夫君二字,臉頰驀然一紅,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一只活靈活現的白兔燈闖入阮酥視線,她不由停步,一瞬失神。
玄洛長臂一伸,解下那只兔子燈送到她面前。
“你若喜歡,我們也買一盞玩玩。”
阮酥目光一瞬冷凝,印墨寒的臉陰魂不散地萦繞在她心上,她搖頭,指向高處的一盞蓮花燈。
“還是買那盞吧!”
老板抱歉地笑笑,擺手道。
“真是不好意思,這位姑娘,這盞燈是小老兒的招牌,不能賣。”
話音未落,一錠金子便扣在了他手中,他訝然地望着那實沉沉的金錠子,瞠目結舌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既然我家娘子看中了這燈,還請老板行個方便。”
老板咽了口唾沫,笑得幾乎開了花。
“這、這!只是公子,這、這實在太多了,只怕買一條街的燈籠都夠了。”
玄洛取下燈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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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難買一笑,怎麽會多?”
火樹銀花不夜天,夜市上戲耍游戲極多,阮酥難得好心情,便提着燈籠一路逛了下來,她與玄洛都是冰雪聰明的人物,燈謎一猜就中,沒多少意思,偶然見有撈金魚的攤子,阮酥一時來了興致,便花十個銅板買了紙網,誰知一連撈破五張紙網都一無所獲,玄洛于是含笑将她的破網接過。
“我來吧!”
他一撩衣擺在青瓷缸前半蹲下去,偏頭認真地問阮酥。
“你喜歡哪一尾?”
看慣了玄洛的不擇手段心狠手辣,阮酥突然覺得這樣的他有些陌生,她怔了怔,方随意指着水中一尾鵝頭紅道。
“那個吧!”
玄洛點頭,左手執袖,右手優雅地一撩,竟用那無紙空網準确無誤地将金魚撈進了阮酥手中的小瓷缸中。
圍觀的兩個孩童啊了一聲,拍手驚叫到。
“哥哥好厲害啊!”
玄洛笑笑,再次詢問地看向阮酥,阮酥剛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又指了一尾烏雲蓋雪道。
“那個!”
玄洛一笑,依舊用那張空網将魚撈起來放入阮酥的瓷缸中,很快阮酥便不得不将小缸換成了大缸,玄洛一連撈了十多條,什麽赤雲瑪瑙、包金獅、蠶眼龍晴,簡直游刃有餘,例無虛發,玄洛身邊不知何時圍滿了大大小小,豎着牛角辮的孩童,聒噪地叫嚷着喝彩。
想到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九千歲竟然和一群小孩子蹲在一處撈金魚,阮酥不由覺得有些滑稽,她望着玄洛的背影,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擺手道。
“夠了夠了!我們走吧,再撈便裝不下了!”
玄洛這才站起身來,随手又丢了一錠金子給臉綠的老板,老板的哭喪臉剎那雨過天晴,屁颠屁颠作揖道謝。
玄洛接過阮酥手中的瓷缸托在手上,兩人正欲離去,玄洛突覺腿上一重,低頭只見三四個半大小鬼糾纏住他,嚷道。
“哥哥!哥哥別走!幫我們撈金魚吧!”
玄洛皺眉,露出陰冷表情。
“不要跟着我,回去找你們爹娘。”
然而這對不知死活的懵懂孩童顯然沒什麽威懾力,他們一個二個,依舊死死抱着他不肯放手,阮酥不由噗嗤笑出聲來,她奪過玄洛手上那缸金魚,遞給那些孩子,笑道。
“拿去分了吧!”
得了金魚,小孩們瞬間一哄而散,玄洛這才轉頭,似笑非笑地看着阮酥。
“方才你笑什麽?”
阮酥想了想,半垂了眼簾,笑意直達眼底。
“我只是覺得……今日的你,似乎變得更像一個人了。”
玄洛一愣,笑着摸摸她的腦袋。
“彼此彼此。”
阮酥只覺心頭有羽毛拂過,癢癢的柔柔的如沐春風,她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悄悄挽上玄洛胳膊,走上鐵索星橋,突然有些沉溺于這種沒有爾虞我詐的氣氛,她竟然覺得,如果能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214 永世姻緣
兩人過得橋來,湖邊是一座小山,山腳下圍了許多人,都擡頭往那山頂上看去,玄洛牽着阮酥上前一問,才知這山上有雌雄兩株百年銀杏,被人奉為結緣樹,只要用紅線圍着雌雄兩樹繞上幾圈,便能與心上人結永世之緣,據說十分靈驗,所以每年七夕之夜,前來求緣的善男信女頗多。
玄洛聽了,唇上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印墨寒不是自稱三生石上姻緣締嗎?咱們也上去繞一繞紅線,看究竟是他的三生石靈驗,還是我的結緣樹靈驗!”
阮酥從來不信什麽因緣際會之說,只是難得玄洛有興致,她不想拂了他的意思,便含笑點頭,兩人剛要提步,路人紛紛勸道。
“上不去!公子你看,這下面等着的不都是人嗎?今天也不知哪裏的貴人帶着夫人前來求緣,他身邊那些侍衛将通往山頂的路堵了,不放一個人上去。”
玄洛挑眉,微笑道。
“如此,便更要上山一觀了。”
阮酥本就不屑于什麽結緣樹,她興趣索然地道。
“罷了,不過是個兆頭,何必再生事端。”
玄洛望着阮酥,雙眸盈盈閃光,一字一句道。
“永世之緣,哪怕是個兆頭,也是好的。”
阮酥心口一撞,便不再說話,乖乖跟着他走上前去,她心裏明白,以玄洛在京城的勢力,什麽樣的貴人也奈何不了他,雖然她不愛生事,但為了他那句話,即便生事,她也願意奉陪到底。
上山的石階前果然守了七八個威猛的護衛,然而預料中的阻攔卻沒有出現,那幾個人見了玄洛,面色一變,都抱拳行禮。
“見過九卿大人。”
玄洛斂了神情打量着幾人,覺得确實有些面熟,但這京中貴族侍衛衆多,除了有官階叫得上名號的以外,其餘人等他也不可能留意,他點點頭,也不多言,帶着阮酥踏上石階,那幾個護衛上前一步,似乎想攔,但對上玄洛不善的目光,又有些猶豫,相互對視了幾眼,終究還是退了下去。
踏着月色,将身後的侍衛遠遠甩開,阮酥方才開口笑道。
“既然知道師兄身份,卻還欲上前阻攔,看來山上這位貴人,确實是位貴人。”
玄洛也笑。
“看來此人的身份,酥兒已經猜到了。”
阮酥沉吟。
“八九不離十,身份高貴,還願意帶着女子做這等風雅之事的人,我想便只有他了。”
“哦?酥兒那麽肯定?”
阮酥難得露出俏皮笑容。
“我們打賭如何?”
玄洛握住她的手,語氣柔得化得出水來。
“好,我若輸了,便日日給你畫眉如何?”
阮酥白了他一眼。
“那豈非便宜你了。”
兩人一路說笑,這小山包不高,不過七八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山頂,雖然走走停停,但阮酥身子不好,又好面子,死活不肯玄洛抱她,她喘息着擡頭,過見兩株高大銀杏立在那裏,枝葉如蓋,樹幹上纏滿了紅絲線,風吹日曬,顏色深深淺淺,尚是秋初,銀杏葉子依舊是綠的,和紅線配在一起,紅綠相間十分好看。
樹下一對年輕男女,皆是錦衣華服,兩人正一起将繞好的絲線接頭處打上結,似察覺到有人過來,男子擡頭,借着樹上挂的燈籠,他看清了玄洛與阮酥,露出驚詫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便收斂住了。
玄洛帶着阮酥走過去,欠了欠身,面帶微笑。
“原來是太子殿下,看來是玄洛打擾了殿下雅興了。”
祁念心中極為不悅,今日七夕,他瞞着清平,悄悄帶了白秋婉來此繞紅線,自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玄洛卻不給他面子闖了禁地,他其實打心底裏厭恨這個外表妖魅的酷吏弄臣,自己身為儲君,有時候在嘉靖帝和頤德太後面前,說話的分量還不及玄洛,這讓他忌恨萬分,若有一日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便是要把他除掉。
盡管殺心暗伏,祁念表面依舊一副春風和煦的模樣,他大度地笑了笑。
“玄大人何必客氣,孤已經準備下山,何來打擾之說?”
說着,祁念的目光掃過阮酥,見她身上披着不合體的紫色披風,雖梳着平平無奇的發髻,但發間尤帶露水的半枝蓮格外嬌俏,加之她唇角眉梢皆是妩媚,真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還以為玄大人帶了個美人,仔細一看,竟是阮大小姐……你們師兄妹感情倒好。”
祁念自然是知道玄洛和阮酥之間的緋聞的,但親眼所見,他越發不能接受,玄洛一個閹人,再怎麽美貌,究竟不是男人,他到底哪點吸引了阮酥?當初對自己拒之千裏的女人,竟然會對他露出如此柔順的笑容。
他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盡管當初對阮酥的愛意已經漸漸轉移到了白秋婉身上,但男人這種動物總是奇怪,曾心心念念想要卻沒有得到的東西,一旦別人得到,總是不舒服,甚至會重新勾起對那件東西的興趣和欲@望。
阮酥對祁念施了一禮,目光便完全落在白秋婉身上,她雙頰紅潤,似乎豐腴了一些,身上穿着寬松的袍子,顯然是怕人看出有孕在身,看來祁念把她保護得不錯,無需她過多擔心。
白秋婉的神色卻與阮酥截然相反,她見兩人攜手而來,馬上露出一臉憂慮,自從印墨寒舍身相救阮酥,白秋婉便認定印墨寒才是阮酥命定之人,而不該是這個陰陽怪氣的玄洛。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阮酥,似乎想說什麽,祁念立馬握住她的手腕,對兩人道。
“天色不早,孤先行一步,二位慢慢賞玩。”
祁念當然知道白秋婉的心思,但是他不想得罪玄洛,即便還打阮酥的主意,但那也是登上皇位之後的事了,別說玄洛難纏,阮酥本身就是一個可怕的角色,只有他站在權利的最頂端,才能迫使這個狠毒的女人臣服腳下。
目送祁念與白秋婉走下階梯,玄洛眯起雙眼,轉頭看着阮酥道。
“太子對你,餘情未了。”
阮酥唇邊挂着一絲嘲諷笑意。
“男人便是如此,得不到的都是好的,一旦得到了,才知不過如此,三兩天便丢開了。”
玄洛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笑道。
“你能見過幾個男人,小小年紀,大言不慚。”
阮酥哼了聲,走到銀杏樹邊,樹下有一盛滿紅線的托盤,她揀了一支,抽出線頭遞給玄洛,兩人正要繞紅線,只聽不遠處祁念的聲音傳來。
“來人!快!來人!”
玄洛與阮酥對視一眼,快步趕了過去,祁念與白秋婉尚未走遠,祁念半蹲在階梯上,白秋婉倒在他懷中,死死拽着他的袍子,一張臉顏色雪白,躲在暗處保護的羅虎率先沖了出來,見白良媛倒地,一時卻也懵了,又不敢上前相扶。
阮酥于是先他一步蹲下,握住白秋婉的手。
“你怎麽樣?”
白秋婉面色慘白,捂着小腹嗫嚅道。
“痛……阿酥,我腹中好痛……”
阮酥似乎明白過來什麽,她連忙伸手摸向她裙下,只覺一片濕意,連忙攤開手掌,玄洛于是提燈一照,只見阮酥手上盡是鮮血。
玄洛皺眉,看向祁念。
“白良媛只怕已經小産。”
祁念一瞬面若死灰,擡頭不能置信地诘問。
“你說什麽?小産?這不可能!阿婉方才還好好的,這些日子以來都還好好的!”
阮酥打斷他。
“殿下,這裏不是追究的地方,現下當務之急,是先送秋婉下山,或許還有回圜的餘地。”
到底是關心則亂,祁念也不計較阮酥稱呼的不妥,打橫把白秋婉抱起,便疾步朝前走去,阮酥正欲跟上,卻被玄洛阻了動作。她驀然擡眸,也懊惱自己太過沖動。玄洛是頤德太後與嘉靖帝的人,向來不參與皇子相争;而自己雖與太子有約定,和白秋婉也交好,不過如今局面若是貿然插手,大概只會麻煩不斷。只是——前世唯一誕下太子骨肉的便是白秋婉,按時間軌跡來看正是這個孩子,難道……一切又要變化了?
這個想法讓阮酥有些沉重。
“師兄,這個孩子你覺得是否還能保住?”
見她一臉憂慮,玄洛暗嘆了一聲還是直言道。
“只怕兇多吉少。不過對他來說,或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是啊,一個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更何況男人本就擅變……就算僥幸存活,如今倚仗寵愛或許還能安然度日;可到棄如敝履的一日,終究只能成為彼此拖累。”
人真是矛盾,前世得知印墨寒給她服下的是絕子藥時,她是恨的;可在青燈古佛的那一年,卻又不止一次慶幸還好沒與印墨寒生下孩子,否則,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對他。
右手被一塊絹帕溫柔包住,阮酥收回思緒,這才發現是玄洛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手指上的血污,力道不輕不緩。拿捏地恰到好處。直等一雙素手重新恢複如初時,玄洛這才漾出笑意,語氣中已習慣性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先把咱們的結永世之緣結下再說。至于別的,酥兒無需擔心,你師兄我本就不是普通男兒。”
聽出他一語雙關,阮酥聞之一紅,把紅線塞進他手裏。
“師兄別胡說了,再耽誤下去其他人也上來了!”
玄洛豎起耳朵一聽,果然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便也收斂神色,牽起阮酥的手走到雌雄二樹前。認真道。
“那咱們可要繞高一點,否則被旁人的遮蓋住,那便不靈了!”
(請假條:周日有事,斷更一天,大家周一再來看哈,謝謝大家~~)
215自食其果(一更)
第二日阮風亭下朝回來時,難得地春風得意,滿面喜色。他把阮酥叫到書房,聲音很是輕快。
“酥兒,為父已把那封信并地契全部交由了聖上,聖上果然大怒,印墨寒此番便要自食其果了!”
阮酥唇邊浮現一抹冷笑。針對去年阮風亭低價征地一事,阮酥撰寫了一份雙方交割的信件,信上重點言明此事乃阮風亭與印墨寒共同參與完成,等事畢後每人根據差價按比例平分銀兩,信末交割單上有印墨寒的親筆簽名。
雖然這樣一來,阮風亭的嫌疑已然坐定,但是看在他主動負荊請罪,并且自願提出數倍承擔差價外,嘉靖帝的怒氣少了一半;反倒是印墨寒,把恩師告到禦前,本是打了一把大義滅親的牌,可到最後竟變成了一出分贓不均賊喊捉賊的戲,簡直把當今聖上與滿朝文武當白癡愚弄戲耍。據說嘉靖帝當場便讓人卸下了他的官帽,送大理寺聽候發落!
“如今印墨寒成為了風口浪尖,父親卻也不能大意,我們得時刻提放他倒打一耙。”
阮風亭沉吟。
“為父也這樣認為,就怕五皇子祁澈……”
“這個人父親便不用憂心,反倒是印府那邊和大理寺,我們需時刻留心動靜。”
知道前世祁澈便暗中經營私鹽,阮酥雖不算了如指掌,但稍加調查,也能摸出個大概。她以此為挾,就已存了警告之意,若是祁澈對這件事有所動作,那休怪她不客氣。
阮風亭不明白女兒為何這番酌定,然而見她不欲細談,自己這把年紀還要靠她出謀劃策,便也閉口不問。
“好,為父自會安排。”
與阮風亭議完事,阮酥便帶着寶弦到了久別的玲珑閣。見到站在阮酥身邊的陌生丫鬟,冬桃淡漠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訝異,然而終是什麽也沒有問,只引着她二人到了二樓雅間。
幾人坐定,阮酥也是一嘆,自己的丫鬟走的走,趕的趕,現在還留守身邊的誰能想到竟是這位身懷秘密,最初認定不會長久之人?她輕輕翻過冬桃遞過來的冊子,上面的消息倒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見眼前人似乎在走神,阮酥才猛然發覺好像少了些什麽。
“怎不見文錦?”
冬桃擡眸,竟是猶豫了一秒。
“他在後面,小姐要去看嗎?”
“後面?”見她處處透着古怪,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阮酥困惑。
“難道又偷懶了?”
冬桃抿了一下唇,“小姐去看看就知道了……”
後院廂房,雖是秋天,小院中栽種的植物已經沒有往昔的生氣,奄奄地倒垂在地面;尋常大開的軒窗,現在也是一反常态的死死緊閉……阮酥一邊走,一邊掩不住心中的疑問,想問冬桃,然而見她面色異常詭異,那到嘴邊的話,生生又被咽下。
終于,冬桃在門前站定,神色間竟有些猶疑掙紮。她尚未開口,只聽屋內一陣噼裏啪啦瓷器碰撞落地,很快一道男聲虛弱響起。
“走……你來做什麽……”
冬桃尴尬地看了阮酥一眼,“……文錦,小姐來看你了……”
聽到這句,文錦一時噤聲。阮酥實在見不得自己的人被旁人欺負,雖然也想不通怎麽只一個多月未見,這小子居然嚣張成那樣子。
“怎麽,連我來了,文錦也要閉門謝客嗎?”
半晌,才聽文錦懶懶回答。
“……哪裏,只是文錦現在實在羞于見人,只恐污了妻主的眼睛。”
聲音雖還不是很精神,不過卻總算恢複了昔日的玩世不恭。
阮酥笑了笑。
“哪有那麽多話,還不快開門。”
屋中聲音停了一停。
“門沒有鎖,妻主自己進來吧……”
阮酥推門進去,屋中光線灰暗,散發着一股久未通風的腐悶氣味。阮酥皺眉,若這個時候還反應不過來,那也太遲鈍了。果不其然,方一撈起懸挂的珠簾,便見文錦氣息不穩,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饒是隔着一張人皮面具,那蒼白如紙的顏色似乎也已透過皮肉顯露出來。
“你怎麽了?” 阮酥大驚,實在難以把眼前人和那個性子妖嬈的少年聯系在一塊。
“……病了。”
“只是病了?”
阮酥冷笑,文錦艱難地擡起眼,睫毛輕顫,卻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聽到外面狗吠聲,阮酥回頭一看,竟是冬桃養的那只“阿黃”欲跳入屋中,被冬桃攔在了屋外。
“太吵了,妻主請回吧。”
聽到冬桃的聲音,文錦睫毛顫了顫,終是背過了身子。此景此景,阮酥若有所思,她摔下珠簾,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外的冬桃面前。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冬桃看着她的神色,咬唇道。
“德元給他下了毒,最近卻遲遲沒有送來解藥,所以……”
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為了方便控制,主人們通常都會給死士、手下服藥,定期送解藥。這個道理阮酥自然明白,但看冬桃神态頗不尋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阮酥眯起眼睛。
“知道得這麽清楚,別告訴我你又私闖青雲觀了?”
“我……”
“還要瞞着我嗎?”
冬桃臉色一變,良久才艱難開口。
“确如小姐所料,只是我……技不如人……”她眼圈有些紅,大概是因兩次折在德元之手有些不甘。
阮酥呼了一口氣。這個冬桃,本來以為她會心腸冷硬,對文錦的生死不管不問,不想自己到底低估她了;與用父異母的哥哥玄洛不同,冬桃的正義感有時候真讓她有些難以形容,長此以往,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德元有什麽條件?”
冬桃有些不可思議地擡起眼眸,試探道。
“她……想請小姐一敘……”
阮酥觀察着冬桃的神色,目光莫測。
“你很擔心文錦?”
冬桃一愣,聲音卻頗為堅定。
“總歸也是一條人命……”
青雲觀,與第一次來時一樣,此番也正下着雨。
阮酥由冬桃與寶弦陪着,拾階而上。似乎是預料到她的動作,德元長公主早早便讓一個容色溫潤的男子守在觀口,見她到了,男子揖了一禮。
“原來是貴客到了,主人有請,貴客請随我來。”
話畢優雅轉身,一頭撞入風雨中,不得不說德元雖然遭人诟病,可是調@教出來的人,卻一個個都是那麽賞心悅目。與第一次走的不同,男子領着阮酥從側面偏殿走去,七拐八繞,又是雨大,竟越走越偏僻。阮酥倒是不擔心,左右身邊還跟着兩個高手。只一炷香時間,男子把幾人引到一座二層閣樓前,隔着一方竹簾,他朝裏低聲說了幾句,便見簾子從裏面被拉起,左右又出現四個長相俊美的少年,朝阮酥欠身行禮。
“貴客請進,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時。”
阮酥也不推辭,跟着少年往裏進入。二樓小閣,四面通透,垂挂着各色貴重絲簾被風陣陣吹起,似乎下一秒便會被不斷變大的雨勢浸濕。閣中擺設很風雅,中間背對樓梯坐着一人,正歪在美人榻上閉目聽雨,正是德元長公主。
“阮酥見過長公主殿下。”
阮酥上前行了一個宮禮。
“上次就說過,本宮已是方外之人,阮大小姐無須這般多禮。”
話是這樣說,德元臉上卻頗為受用。
阮酥也不饒彎子,沉聲道。
“禮不可廢。不過請殿下恕阮酥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前來,還請長公主給文錦賜藥。”
“哦,小文錦的藥竟沒有送去?”
德元一臉無辜,詢問身邊的男子。
“是文默失職了。”
先前引阮酥主仆進來的男子躬身道歉,“我現在便去準備。”
德元揮了揮手,顯是默認了。
“一別已有半載,如今阮大小姐風頭更甚初時。”
阮酥苦笑。
“長公主此言差矣。半年之前我險些丢命,而後又經歷母喪,現在種種,更是一言難盡。”
“好一句一言難盡。”
德元重複了一遍,視線從阮酥身上移開,再次望向窗外無邊的雨幕。
“上次便覺得你很像本宮年輕時候,不過你尚知道暗藏實力,本宮那時候卻太過急利功心……”
這莫名得類似交心的一句,讓阮酥簡直不知如何接話,幹脆沉默不語。
“本宮那些侄孫、侄孫女,好幾個都和你關系匪淺。七公主是你手下敗将;六皇子因母妃關系與你還能挂上兄妹名分;而五皇子的妹妹九公主與你頗為交好,四公主是你大嫂的表姐;如今二公主又和你一起侍奉太後。“
阮酥靜靜聽她說話,實在揣摩不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敷衍笑道。
“不過因緣巧合,能結交長公主殿下等貴人,也是阮酥的榮幸。”
德元笑了笑,這一次對她這句拍馬之言顯是沒了興趣。
“本宮夜觀天象,紫微星南有蒼狼星現,這天下恐怕要不太平了。”
阮酥心中一動,若是按照前世的軌跡,再隔一年,太子祁念便會被玄洛追殺至死,而白秋婉聽聞其死訊,便抱着幼子自刎,想到昨日那個孩子,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不知阮大小姐如何看這事?”
阮酥目光一滞。
前世從未插足政局的德元長公主,如今在各處遍布眼線,究竟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想起前世冬桃的不告而別,會不會就是因潛入了青雲觀被眼前人誅殺了?
唇邊的笑意霎時凝固,阮酥的聲音肅然而冷漠,言不由衷道。
“幾個皇子中,恐怕只有五皇子尚且能與太子一争。不過他到底勢單力微,并無強大的母族作為助力,依臣女看,這蒼狼星雖現,卻不會威脅到紫微星的地位。”
“是嗎?”
德元長公主牽了牽唇角。
“若是他能找到一個強大的母族呢?”
“母族?”阮酥驀然擡眼,一瞬也反應了過來。
“長公主是說五皇子會迎娶側妃,鞏固權勢?”
德元搖頭,目光晦暗。
“你錯了,是重新迎娶正妃,淩雪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216誰攀附誰(二更)
七月十四,阮家大作法事,紙人紙馬、銀錢、金紙也不知燒了不少。等這喧鬧的一夜終于過去,阮酥在第二日也踏上了回宮的行程。總的來說,回家十四日,阮府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然而與阮府的風平浪靜相比,京中其他幾府便顯得不是很太平。
恰逢鬼月,竟傳來虎贲将軍府鬧鬼的消息,雖然沒有吓到萬氏父子,但竟把萬少夫人,也就是萬闕山與萬靈素的母親黃氏吓到了,胡言亂語間只說是太子側妃符玉的弟弟符珍來索命了!于是萬靈素大早便與阮酥同時出了門,趕着去看母親。而方回到宮中,便聽到此次皇家祭祀,太子與五皇子竟同時缺席。一個是因良媛白秋婉身體不适,病得頗為嚴重,暫不能走開;而另一個卻也是正妃淩雪旋突染暴病,分@身乏術。
想起那日德元長公主的話,阮酥目光深邃。
德元故意提醒自己,難道也是表明自己是站在太子這邊?然而若是有心扶持祁念,又何必在他身邊安排暗人徐嬰子?一個大單的猜測陡然浮起,難不成那個蒼狼星指的并不是祁澈,而是另有他人——比如她扶植的對象?
阮酥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在在場皇子身上。六皇子祁宣毫無建樹,性格更是叛逆無腦,輕易受人蠱惑;而八皇子祁雁一直都不起眼,雖已與淮陽王府結親,不過母族與岳家同樣是華而不實,并無任何實質性幫助……
難道會是遠在南疆的三皇子祁瀚?是了,論戰功、論才華,他不輸太子,母親也位列四妃,而且母族執掌兵權,舅舅更是武将中的翹楚威武大将軍,若是德元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只要他想,皇位只怕便是囊中之物。
但阮酥把這個想法告訴玄洛時,玄洛正好心情地幫她修剪着幾案上放着的長短不一幾枝金桂,銀剪咔嚓,随後一一插入青釉膽瓶中。
“師兄你覺得呢?”
阮酥十分好奇他的打算,玄洛既也在暗中複仇,那若祁瀚真的上位,會不會影響他的大局?
“如果德元支持的确實是三皇子祁瀚,師妹又會如何做?”
玄洛拿起一枝花枝,慢條斯理地擺弄好造型,再用剪刀修剪成自己滿意的模樣。
阮酥一怔,只聽玄洛繼續。
“若是那般,師妹大概便會任其發展,不予理會吧?”
“祁瀚性子光明磊落,若這皇位落于他手,對天下黎民百姓來說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玄洛贊同。
“他駐守南疆的這些年,不但守住一方安寧,并且大力發展邊塞農業,支持邊境貿易,在百姓中聲望頗高。不過——”
果然,又是欲抑先揚。
阮酥無奈道。“師兄你說。”
“師妹覺得德元如今身份地位如何?”
阮酥沉吟。“雖然她的行徑頗遭世人诟病,然而我倒覺得她這般特立獨行,倒也恣意快活。”金銀不愁,美男環繞,這等富貴閑人的生活狀态別說阮酥自己有時候還有點羨慕……
玄洛沒有錯過她一分毫的表情,展顏笑道。
“扶植祁瀚上位,你說他還能給德元帶來什麽別的的好處?”
阮酥認真地想了想,發現實在想不出來,有些不服氣地辯解。
“或許德元要的并非是那些膚淺之物?”
“是嗎?那你覺得她想要什麽?”
玄洛放好最後一枝花,把膽瓶置到圓幾上,駐足欣賞。
“這個……”
她眼睛轉了轉,看向眼前男子,目光一時晦澀。
“都說錢權二字世人難逃,師兄,若換成你是德元,你會怎麽選擇呢?”
玄洛訝然擡眸,轉繼輕笑出聲,随手從膽瓶中抽出一支金桂,修剪過後插到了阮酥的鬓間。
“是啊,美人在側,寫意風@流,我還有什麽想要的呢?當然是趕緊把她娶回家,好好疼一輩子。”
鼻畔桂香襲人,阮酥有些恍惚,這般随性自然,簡直若夫妻間的耳鬓厮磨。她把頭輕輕靠在玄洛懷裏,攬住他的腰,猶如一只汲取溫暖的貓咪。
“等太後不再反對我們的婚事,師兄娶我過門可好?”
玄洛雙目一亮,這是阮酥第一次主動提及他們的将來,似有些不可置信,他啞聲道。
“你再說一遍……”
哪有這般不知矜持的……阮酥耳根發燙,松開手轉過身去。
“不說了!”
“就是不說我也聽清楚了!”玄洛反抱住她的身子,半俯下身靠在她的耳畔。
“便是不答應你也逃不掉的,左右玄夫人的位置已經為你留好了。”
聞言,阮酥的心中猶如漣漪圈圈漾開,他的呼吸陣陣拂過臉頰,燒得她的臉越發滾燙,阮酥只覺自己已經醉了。
有道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正安然享受着彼此的甜蜜相擁,卻聽門外一聲驚呼,阮酥和玄洛同時擡起臉,入目間竟是王瓊琚與王瓊璞姐弟二人。
王瓊琚臉色大紅,拉起同樣尴尬的弟弟,施了一禮。
“是瓊琚唐突了,如此,便不打擾兩位了。”
玄洛不出聲,阮酥卻有些臉熱,她看着王瓊璞,這才想起是問診的時間到了,大抵是姐弟二人久等玄洛不到,便找上了門來。
前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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