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櫻樹詛咒 (18)

白良媛的飲食藥物,所以篤定你在白良媛養的貓身上放血鈎蟲一事萬無一失?可惜啊!你的丫頭經不住拷問,拶刑還沒上,便什麽都招了。”

陳碧鴛如同卸下了渾身力氣般癱坐在地,那丫鬟哭着膝行過來“小姐,奴婢該死、奴婢害了您……”陳碧鴛淚流滿面,狠狠甩了一個她一個巴掌。

“滾開!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清平幽幽一嘆,清麗的眼眸突然染上一層冷色。

“陳良媛怎能怪她,所謂自作孽不可活,橫豎你妹妹陳碧鴦在掖庭也頗寂寞,依本宮看,她一定十分期待你去與她作伴!”

陳碧鴛猛地一抖,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雙生妹妹是為什麽身陷掖庭的,每當聽說她在掖庭的悲慘境遇,她便寝食難安,想到今後她們在掖庭的重聚,她就深深恐懼,同時,對清平的恨更是變本加厲,她突然瘋狂大笑起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讓清平逍遙快活。

“祁清平,你別高興得太早!除掉我,太子殿下也不會傾心于你!他心裏眼裏,只有一個白秋婉,就連外頭那個阮酥也排在你前頭!你算什麽東西!遲早也要和我落得同樣下場!”

清平雙眸一收,重重捏住茶杯。

“掌嘴!打到她不能說話為止!”

兩個婆子架住陳碧鴛,執墨上前毫不留情地一連抽了她七八個耳光,陳碧鴛憤恨地看着清平,吐出一口鮮血。

“不信?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受到的寵幸僅次于白秋婉,卻無論如何都懷不上孩子,那是因為,太子殿下壓根不想讓你替他生兒育女啊!”

清平猛然一怔,她美麗的面目漸漸變得扭曲,疾步上前捏住陳碧鴛的下巴。

“你說什麽?”

陳碧鴛心中暢快極了,她與清平對視着,目露憐憫。

“告訴你吧!除了白秋婉,水房配給我們所有人的水全是放過藏紅花粉的,只有白秋婉生下皇長孫,才是殿下心中希望的,而你,太子妃娘娘,其實與我一樣可悲!”

清平的面頰徒然失去血色,指尖顫抖幾乎捧不住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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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紅花是避@孕之物,難怪無論她服用多少補品都沒有作用!原來從一開始,祁念就已經決定好了,無論她怎樣嘔心瀝血地替他謀劃,他還是将她淘汰出局了,只怕将來等他登上帝位,掌握了天下,坐在鳳位上同他共享江山的人也不會是她,而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白秋婉!

清平突然有點想笑,她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好不容易爬到太子妃的位置,究竟為了什麽?她原本以為,她已經取代阮酥,成為祁念身邊的利刃,他需要她共謀天下,沒有想到到頭來,他也只是需要她罷了,像她這樣城府極深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祁念眼中值得托付真心的人。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她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上,阮酥真是比她看得透徹,清平面無表情地放下茶盞。

“把她拖下去……還有,藏紅花的事,若被太子知道,你們所有人都活不成。”

220 不死不休

西婳院內,阮酥挑着蝴蝶貝燈上的燭火,心中猶如水火煎熬,傍晚萬靈素借着進宮看祁金璃之際,悄悄來了西婳院一趟。最新最快更新

“大妹妹,公公如今的處境猶如頭頂懸劍,陛下現在在氣頭上,方押了印墨寒,若你不趁機抛出私營鹽礦的證據,給他致命一擊,只怕等陛下消了氣,放虎歸山,阮家定會遭到大肆反撲!”

阮酥又何嘗不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可是她一想到蔣氏白天那般痛不欲生的模樣,就遲遲不能下定決心,若印墨寒死了,蔣氏必然不能活,她要報仇不假,但傷害蔣氏,她自問做不到。

“你回去告訴父親,時機未到,請他稍安勿躁。”

自古忠孝難以兩全,沒想到恩仇也如此,阮酥按了按疼得厲害的腦仁,正準備吩咐宮女吹燈就寝,門外突然傳來一連串急促的扣門聲。

“阿酥可睡下了?”

聽出是王瓊琚的聲音,阮酥不禁猶疑,王瓊琚與她的關系一直很微妙,表面上和諧親厚,但私下卻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替祁金珠解圍那次外,從不主動來找自己,何況是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

她揚眉示意宮女開門,果見王瓊琚站在門前,她退了釵環,随意披了一件披風,可見來得匆忙,這般形容讓阮酥雙眉微微一皺,她屏退宮女,方道。

“郡主深夜到訪,是有急事?”

王瓊琚深鎖眉頭,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我得到消息,今日印夫人自宮中回府後,突然暴斃府中,我想起你白天自請去處理印夫人的事,突覺不安,所以前來知會你一聲!”

王瓊琚後半段話,阮酥一個字都沒有聽見,王瓊琚在說完印夫人暴斃府中幾個字後,阮酥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耳中嗡嗡作響,許久,才緩緩地問。

“你說印夫人如何了?”

王瓊琚見她剎那間面無血色,不由一驚,然後她便知道今夜是來對了,從純安那裏得到的消息,果真不假,冰雪聰明又向來從容的阮酥,竟然在聽到這婦人的死訊時方寸大亂,她心底輕輕一嘆,人,果然都是有弱點的。

“不知是不是積弱多年,經不起這一夜長跪的緣故,總之我聽說,印夫人自回府後,只說困乏,飯也沒用便睡下了,結果這一睡,便再也沒有醒,等下人發現,已經落了氣……”

她掀起眼皮,見阮酥半晌沒有動靜,便起身拍拍她的肩膀。

“你白日前去勸解印夫人的事,宮中很多人都知道了,就怕有心人利用此事将矛頭對準你,所以你要提前想好對策……”

留下這句話,王瓊琚匆匆離去,阮酥通體冰涼,如墜夢中,仍舊不敢相信方才王瓊琚說的每一個字,她突然站起身來,随手取過衣架上的披風,推門便要出去,卻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中,那人将她攔腰截住,旋身重新回到房門,順便将門帶上。

即便看清來人是誰,阮酥依舊如同一只發怒的豹子,她狠狠地推開玄洛。

“放手!我現在必須出宮!”

這微不足道的力氣,對于玄洛來說猶如蜉蝣撼樹,他紋絲不動,輕易地握住她的雙肩,簡短的反問。

“出宮?去哪?”

阮酥冷冷地瞪視着他,同樣簡短地回答。

“印府。”

玄洛眉眼淡漠。

“不必去了,我剛從印府回來,印夫人确實已經死了,你身邊那知秋還算能幹,印墨寒不在,她便主持大局,連夜替印夫人擦身換衣,布置好了靈堂,如今印府一切井井有序,不必你操心。”

阮酥腳下一軟,搖搖晃晃幾乎站立不住,但她很快又掙紮起來。

“這不可能,我要親自去确認!”

玄洛終于蹙起眉心,阮酥對印夫人的感情讓他煩躁不安,世上沒有無由來的感情,印夫人和阮酥接觸的次數寥寥可數,以阮酥這般冷情冷性,豈是如此容易動容的?遑論這般失态?直覺告訴他,所有的症結,一定都在印墨寒身上,說到底,究竟是因愛生恨還是別的什麽,都讓玄洛十分惱怒。

玄洛猛地将阮酥壓制在牆上,在她耳邊冷聲道。

“你不能去!你可知今日自己錯在哪裏?你今日萬萬不該在印夫人前來求情時主動站出來,更不該在長靈臺支開宮女,現在宮中都在猜測你們之間的對話,已經有傳言說,正因你出言刺激印夫人,才導致她氣竭身亡!”

豈料此時的阮酥根本已不在乎這些,她只知道,那個她奉若生母的人離開人世了,她的重生不僅沒有給她帶來任何一點福澤,甚至加速了她的死亡,悔恨、不甘、自責、痛苦等種種情緒吞噬了她的理智,讓她變得自暴自棄,前世的種種溫情在她腦海中飛快穿梭,讓她幾欲混亂。

“讓我出宮!我必須陪她走完最後一程!不!我要先去皇上面前澄清一切,讓他放印墨寒回來!她上輩子是握着我們的手走完的,這輩子不能這麽走得凄涼!”

玄洛無比震驚地低頭望着她。

“你在說什麽,阮酥?”

阮酥猛然回神,或許是玄洛震撼的面容拉回了她的理智,她一瞬清醒,終究是接受了蔣氏的死亡,一時無可言答,只絕望地望着玄洛怔怔流淚。

玄洛捏住她的下巴,自己都未察覺到手指在微微用力,她方才那些話看似神志不清,但玄洛知道,就是這些胡話,暴露了她深藏心底的秘密。

“你方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上輩子是什麽意思?你和印墨寒,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被他一逼問,本就處于崩潰邊緣的阮酥一時亂了方寸,平日的淡定和從容消失得煙消雲散,她仿佛回到了被印墨寒背叛的那個夜晚,所有人都似帶着面具的惡鬼朝她走來,阮酥驚恐地睜大眼睛,一口氣上不來,脖子一直倒仰過去。

玄洛始料未及,連忙伸手探向她的脈搏,待确定她只是急火攻心暈了過去,方放下心來,他抱起阮酥走向床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褥,自己便在床沿坐下。

彈指間,燈火熄滅,黑暗中,玄洛細細體味方才阮酥說的那番話,暗自心驚,一種荒謬的念頭自腦中閃過,卻又迅速被他打消。

他不信報應不信鬼神,更不信世上會有還魂這種荒唐的事!

“你究竟,在隐瞞些什麽呢?”

手掌撫過阮酥臉頰,玄洛輕輕一嘆。

白月當窗,月光如水般溫柔清涼,印墨寒躺在牢房的床板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明明夜色靜谧,沈岱那邊也進行得十分順利,他這一夜卻總是坐立難安,仿佛冥冥中感到了不詳的預感。

他翻身下床,鋪好紙張,準備默寫一段《百戰奇略》讓心神穩寧下來,豈料剛提筆,便見燈光攢動,幾名獄卒并一個宣旨內侍提着燈籠向他的牢房走來。

牢房洞開,宣旨內侍看了印墨寒一眼,緩緩展開那道明黃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印墨寒應聲下跪,接旨這種事,對于他一個吏部尚書來說,本是家常便飯,但今天不知為何,印墨寒卻聽見自己的心髒噗通直跳,那種惶惑不安的趕緊再次萦繞心頭,讓他恐懼。

“……聖上感念天下母慈子孝之情,特賜印墨寒先行回府辦理後事,待蔣氏殡喪完畢再審此案!”

印墨寒筆直的跪在地上,周圍的一切都遠去了,他腦中此時只剩“暴斃”二字,砸得他失魂落魄,五感盡失。

“印大人,接旨吧!老夫人屍骨未寒,還等着您快些回去替老人家扶靈守孝呢!印大人?印大人?”

印墨寒麻木地接過那道黃絹攥在手中,他站起來,沒有看趕來接他的沈岱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牢門,腳程極快,衆人都趕不上,他徑自牽了大理寺馬廄裏一匹快馬,翻身絕塵而去。

當他趕回印府時,入目已是一片素白,伴随着哭聲,鐘缽聲,和尚念經的聲音,印墨寒擡頭,漫天紙錢飄零,如同六月飛雪。

他渾渾噩噩地走進靈堂,一具金絲楠木的壽材靜靜躺在廳中,上頭刻的祥雲蓮花,是印墨寒親手繪制的樣式,雖然極不情願,但蔣氏還是逼着他替她備好了後事所需的一切,她嗔怪道。

“這可不是什麽不吉利,人人都有這麽一天,提前備好為娘才能安心啊!”

一滴淚飛快自印墨寒目中墜落。他一晃跪到在棺前,跪在一旁哭泣的知秋見他回來,驚喜萬分,連滾帶爬膝行過來。

“公子,老夫人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印墨寒沒有看她,他的聲音很輕,很冷。

“就是你陪母親進宮的?我要知道是怎麽回事。”

此時的印墨寒除了悲痛欲絕,還有滿心的疑惑,走至靈堂的這一段路上,他已經聽見種種傳言,好好的蔣氏,自長靈臺一跪,回府不多時便氣絕身亡,雖然蔣氏身有疾病,但斷不至于如此,盡管種種矛頭都指向阮酥,但他還是不信,他要聽最了解她的知秋親口确認。

知秋微愣,随即痛哭流涕,她哽咽着将崇靈門外阮酥對她說的那番話告訴了印墨寒,末了補充。

“小姐說她這輩子活着,便是為了親眼看到公子去死,我想定是老夫人坐在車中聽到了,老夫人本就有心疾,哪裏禁得起這般大起大落刺激,驚恐之下,這才痰迷心竅,待發現時,已經遲了……”

說着,她撲在印墨寒腳邊泣不成聲。

印墨寒沒有扶她,許久之後,他方點點頭,唇邊現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阮酥,如你所願,印墨寒此生,便與你不死不休。”

221 一夢南柯

人落氣講究入土為安,更講究落葉歸根。印墨寒老家柳州,若是一路扶靈南下,最快也要半年光景;然而葬在京城,蔣氏卻又去得匆匆,京中墳地尚來不及備下。好在印墨寒如今身份顯貴,巴結之人衆多,他回府當日,便有人主動前來贈獻風水寶地,就在知秋滿心歡喜以為問題迎刃而解時,印墨寒卻推拒了所有人的好意,只打算把棺木暫停京郊鴻胪寺,待尋到合适的地方再安排蔣氏下葬。

出殡那天,暴雨傾盆,饒是拍馬送喪之人衆多,可大多也耐不住這惡劣的天氣,越往後走,人越來越少,只兩個時辰,除了印莫寒幾個摯交外,便只剩印府花錢雇來的幫工;與前陣子阮府萬氏、符府符小公子等相比,可謂冷清辛酸。

看着前面固執坐在車頭被風雨淋得透濕的清隽身影,知秋內心猶如被針刺一般地疼。這幾日印墨寒幾乎不眠不休,天天跪在蔣氏靈前,如此自虐一般地折磨自己,旁人只道是母子情深,然而知秋卻明白,印墨寒這般反常,除了母親暴斃,更多的還是和那個名叫阮酥的女人相關!親生母親被心愛之人害死,她不敢想象他內心的煎熬與痛苦。不過也好,從此以後,公子應該會和阮酥走向陌路了吧知秋欣慰地想。

在馬車沿途破廟停歇躲雨的空檔,一柄紙傘遮住了眼前的雨幕,印墨寒恍惚側眼,這才發現車下站着的一臉擔憂的柔情女子。蔣氏棺椁不便移動,是以他一直坐在扶靈的馬車裏,這些天,多虧有知秋幫忙,他才能抽出閑暇盡情悲傷,而看到她,腦中不由又浮現了與之相關的那位舊主,印墨寒嘴唇抖了抖,心頭猶如被生剮了一塊。

“這幾日,多謝你了,知秋姑娘。”

知秋執傘的手微不可察一顫,她還以為經歷了這些,自己與印墨寒關系已然更進一步,不說達到相濡以沫的程度,但顯然不該還是那句疏離而客套的“知秋姑娘”。

她眸光黯了黯,強壓下心底的失落。

“公子您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夫人走得心傷,她若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更加難過的。”

印墨寒空茫的視線落回下不歇的雨水上,神色凄然。

“是啊,老天都不忍了。”

見他面上濡濕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知秋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替他擦拭,隔着一塊絹帕,知秋明顯感覺印墨寒身體一僵,然而好在他到底沒有退縮,最終還是很配合地一動不動,就算态度還是這般淡漠,不過好歹也是進步了吧?她心情雀躍,越發體貼用心,可擦着擦着,卻發現印墨寒眼神越來越不對,只片刻竟目光發直,大有目龇欲裂的趨勢,知秋不解,執帕的動作逐漸緩了下來,條件反射順着他的目光往後一看,當即便吓得絹帕落地。

一騎快馬在十米開外突然停下,嘶鳴聲在潇潇落雨中分外刺耳,生生打破了破廟的沉寂。知秋只見馬上率先跳下一個頭戴雨笠身披蓑衣的男子,也不看這邊,他把馬前的人攔腰抱下,素白紙傘撐開,雨笠除下,露出的正是阮酥那張五官明豔卻分外蒼白的臉。

電閃雷鳴之間,阮酥猶如一只鬼魅,正一步一緩往這邊過來。

印墨寒呼吸困難,袖下雙拳用力緊握,他一下從馬車上跳下,擋在前面,厲聲道。

“你來幹什麽?”

阮酥卻似沒有聽到,雙目恍然,她的目光自下馬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鎖在印墨寒所乘的那輛馬車上,待開口時,聲音竟分外嘶啞。

“母印夫人是不是就在這裏?”

話語中的傷感悲痛情真意切,再看她一身素衣素鞋,印墨寒心下一沉,然聽她語氣艱難,好似并不相信這個事實,印莫寒雙目赤紅,總算找到了一個發洩口,他一下掀起車簾,露出了那口黑漆的棺木,怒極反笑。

“阮酥啊阮酥,你到底在演哪一出戲?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要我的命,要我母親的命?可是你便是恨我,卻實在不應該對旁人下手!!!”

雷聲轟隆,把他的尾音無限拉長。破廟中的人聽到動靜,出來一見這幅情景也是大吃一驚,他們都是印墨寒的朋友,自是站在他這一邊,阮酥既然出現,有人便要為印墨寒打抱不平,卻被沈岱攔住。衆人這才發現不遠處一人一馬駐足而立,雖被雨笠遮住看不真切,然而只那身形,還有馬鞍上的皇城司标志,只怕便是玄洛無疑!此刻玄洛都只是冷眼旁觀,若是他們上前對一個女人出手,以多欺少好像也有些說不過去。

被印墨寒怒罵,阮酥恍若未聞,所有的希冀在露出棺木的那一刻,頃刻破碎。

她雙手哆嗦,幾欲站不穩,踉跄上前一步,似乎是在确認,連衣角鞋面被泥水打濕弄髒也渾不在意,突然,她猛地跪在泥地上。

印墨寒心中大震,似一下丢了魂,知秋見他這個樣子,心內擔憂。

“小姐,你是在賠罪嗎?可惜,已經晚了!”

阮酥擡眸,一雙眼尖利如刀,看得知秋渾身發冷。她的視線重新落在棺木上,是衆人看不懂的複雜心殇。

“印夫人,我從未想過要害你,沒想到今生竟是這幅光景”

聞言,印墨寒怒聲大吼,一把奪過知秋手中的傘往地下一扔。

“你走,我娘絕不想再見到你——”

阮酥目光怔然,只片刻便垂目向擺放蔣氏棺木的馬車磕了三個響頭。終于她從地上站起,撈起旁邊放着的素白紙傘,自始至終,再也沒有開口。

看着那道人影決絕轉身,再由玄洛抱上了馬背,直至二人重新消失在雨幕之中,印墨寒的視線卻還沒有收回。他心內鈍痛,顫手撫向蔣氏的棺木,一滴淚飛快從眼眶滑落。

“母親,你說我該怎麽辦。”

比起來時的一路疾馳,回去的路上,馬速降了不少。玄洛圈緊阮酥的腰,在她耳邊呢喃。

“怎麽樣?有沒有好一些?”

阮酥擡了擡眼,心中的凄然和落寞在看到蔣氏的棺木的瞬間達到頂峰,不過現在,似乎還好。

她側了側臉,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玄洛的懷裏。

感受到她全身心的依賴,玄洛唇邊不由浮出一絲笑意,不動聲色收緊了環住她腰身的那只手。

雨幕之下,馬兒輕踏,若非前面是那般煞人的風景,別說還有一番情趣。感受到懷中人身體微微發顫,玄洛把頭靠在阮酥的肩膀上,抱緊她瑟瑟發抖的小身子,試圖想把體溫傳遞給她。

“冷?”

“不冷。”

.聲音沉悶,玄洛這才發現身前的傻姑娘居然在一路流淚。

“怎麽了,還在難過?”

阮酥抽抽鼻子,前所未有的軟弱。

“我只是覺得很無力,師兄,很無力不知道現在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

當日在宮中得知蔣氏的死訊後,阮酥便昏厥了過去,後面的一天,都是渾渾噩噩,腦海中只一個問題反複盤旋,引得阮酥對自己的重生,對自己的選擇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她以為死過一次,已然變得無情強悍,殊不知再次面對摯親的離世時,還會這番奔潰,不堪一擊。

“什麽是對是錯?你指的是印墨寒?”

玄洛問得異常小心,雨水劃過他的鼻尖落在阮酥的發絲上,他伸手幫她彈開,仿佛想彈走心中的煩躁、

阮酥半晌不語,良久,才悶聲開口。

“師兄,你有沒有什麽想知道的?”

玄洛沉默了一秒,再開口時,聲音中已然帶了上翹的笑意。

“雖然我向來喜歡趁人之危,然而對你,酥兒,卻是例外。”

話中的溺愛護不言而喻,阮酥只覺心跳漏了一拍。

當日她的失控和反常,玄洛那般敏銳聰穎,定然有所察覺。這兩日她都在想,與其等他發問,不如主動道明一切?不過還魂重生本就是無稽之談,饒是玄洛思維廣闊,會不會也把她當做怪物?但若要以別的方式挪塞欺瞞,阮酥卻不想騙他。可是千想萬想,卻不曾料到他會主動成全她的秘密,讓阮酥自己選擇。

“師兄,你真好”

阮酥鼻音有些重,在玄洛懷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啞聲開口。

“我和你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相府嫡女,母親早亡,天生白子,生而不祥,滿頭銀發”

這場雨下得似乎異常漫長,饒是阮酥的故事講述得有些混亂,玄洛卻聽得異常認真。聽到故事中的白子少女日漸峥嵘,嫁得所愛,可惜最後卻遭遇背叛休棄,剮肉至死他心情沉重,越發抱緊了身前的人兒。

“你累了,好好休息一會。”

“是啊,有些累”

阮酥呢喃,目中淚水橫流,再次直面前世的種種,只覺又回到了生命飛速流逝,魂魄抽離,含恨起誓的時刻。

“南柯一夢,一夢南柯,這個故事是有些長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親手了斷”

玄洛吻走阮酥的眼淚,伸手點向她的睡穴。

“睡一會吧,等醒來便都好了”

222 請旨賜婚

京郊摘星樓,離玄洛的府邸不過三裏之遙,這裏原是本朝星象師的觀星之所,因廣雲子頗受嘉靖帝器重,便被禦賜為其下榻之處。

玄洛到的時候天已盡黑,他把馬繩扔給出來迎接的小道士,便輕車熟路地沿着樓側樓梯上了五樓,只推開半敞的木門,便見茶案前的廣雲子含笑作了個請的姿勢。玄洛也不客氣,撩袍一坐。

“別告訴我你早就料到我今夜會來。”語氣竟是分外熟稔。

廣雲子把茶盞往玄洛跟前一推,笑嘆。

“總歸你也不信陰陽五行、八卦命理,小道便也不去讨人嫌了。”

玄洛執杯的手一頓,方要把茶盞送到唇邊,想了想又重新放回桌上。

“仙翁不妨說來聽聽。”

雖然對方還是一副慵懶的形容,然則今日的狀态顯然和平日不同,廣雲子一掃浮塵,雙目微眯。

“就拿小老兒來說,在北魏深山多年,對中原雖多有耳聞,卻從未下定決心前來,你到的前一日,小道心血來潮蔔了一卦,竟是呈萬象歸一,諸事順利之,卻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廣雲子素有“活神仙”的雅稱,北魏皇室請他出山多年,卻從未得到其首肯,前任北魏帝,也就是完顏承烈的父親一怒之下打算強行把他綁來,沒想到廣雲子未蔔先知,竟躲得衆人遍尋不着,如此一二,只熬到新皇上位才重現人前,卻也依舊神出鬼沒,上次若非完顏承浩暗中幫忙,玄洛也不會那般順利。想起當日在深山中見到的頭發蓬亂,衣裳褴褛的糟老頭,玄洛不由失笑。

“都說中原水土養人,我從前都不以為意,在仙翁身上,倒是立竿見影。”

被一個後生這般打趣,廣雲子也不生氣。

“小道身為方外之人,講求的便是随遇而安四字。落魄時以天為被以地為榻;榮華時獨享摘星……”說道這裏,他聲音一頓,拱手朝皇宮方向恭順一禮。

“當然,這也是托聖上的福。”

玄洛調侃。

“仙翁不僅随遇而安,且也入鄉随俗。”

廣雲之面色不變。

“你們中原人不是常挂在嘴邊,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小道深以為然。”

話畢兩人對視一眼,以茶代酒碰杯大笑。

“你師傅從前曾在我面前誇口他那個徒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我向來不信,現在看來,倒是所言非虛。”

玄洛疑惑。

“何以見得?”

廣雲子莫測一笑,從袖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枚銅錢。

“趁小道今日心情好,免費替你蔔上一卦。”

玄洛沉吟,平常不削一顧的,這次到底從桌上把銅錢取起托在掌心。本想漫不經心一扔,可到了最後,竟是異常認真地雙手合十,把銅錢颠了又颠,這才緩緩散在桌上。

廣雲子看了一秒,“還需五次。”

玄洛竟是難得地配合,見他搖完,廣雲子托腮。

“奇了奇了,你搖卦的時候求的是什麽?”

玄洛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道。

“姻緣。”

果然,廣雲子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打跌,這個樣子,哪有平素仙風道骨的神仙風範?眼見玄洛臉色越來越臭,廣雲子這才收斂神色,他撚了一下胡須。

“你也別惱,小道這是替你師傅高興,他若是得知那個皮劣的小子有一天也開始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定然很高興。”

再一次提及這個師傅,玄洛也有些動容。

“一別數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你也別擔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就像我,以為能遠離俗世,最終還不是離不開這萬丈紅塵!你師傅嘛,卻是剛好相反,只要他想回來,自然便會來找你。

玄洛點頭,視線重新落回桌面上一字排開的三枚銅錢上,聲音中竟有些難以察覺的緊張。

“仙翁,不知這卦象如何?”

“若是姻緣……”

廣雲子撚起其中一枚銅錢。

“與你相結姻緣紅線之人已經出現,只是有些奇怪——”他把第二枚銅錢撥弄開,皺眉。

“那個人好像有兩段紅線,話說……你不會看中了有婦之夫吧?”

玄洛面色一沉,“一派胡言!”

“罷了罷了,心誠則靈,左右你也不信,大抵也不精準。”

廣雲子把銅錢收回袖袋中,一言不合就打算招呼小道童來送客。這般性情,讓玄洛簡直哭笑不得。

“仙翁,先別急着趕客人走,我今日前來,卻又一事想向您請教。”

“噢?辨機那老東西的高徒也有想不明白的東西?”

話雖是刻薄,然而卻慢慢坐了回來,顯然對玄洛的疑問十分有興趣。

“仙翁見多識廣,玄洛有些好奇這世上是否真有死而複生的人?”

“死而複生?”

廣雲子撚須。

“史書上前有始皇帝派徐福去蓬萊求不死神藥,後有武帝李夫人還陽相見……消息雖不可考,然而小道始終認為萬事萬物皆逃不過機緣二字,再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怕也不是空穴來風。”

玄洛曲指扣着桌面,似在思索,良久,他起身告辭。

“打擾仙翁。”

“小道通過你手到了中原,一達夙願,說來也是你我之間的機緣,或許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交集,若你還這般見外,那小道豈非應該誠惶誠恐?”

一席話不由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從前得知廣雲子竟是師傅的摯交,玄洛還有些不解,恣意潇灑我行我素的辨機公子什麽時候竟和這等道貌岸然之人成為朋友,不過現在看來,倒是自己膚淺了。

玄洛拱手再次行禮,這才大步走出摘星樓。漫天星空下,廣雲子站在窗前目送黑夜中逐漸遠去的一人一馬,若有所思。

回到玄府的時候,見寶笙一直守在卧房門外,玄洛詢問。

“她如何了?”

寶笙微微行禮。“小姐尚未醒來。”

“好,你先下去……”話才說了一半又立馬改變了主意,“你随我來,我有問題要問你。”

一直到夜半三更,玄洛才放寶笙回去,他推開卧房的雕花木門,直到轉過屏風看清繡床上安眠的人影心中才微微放松。想起方才向寶笙逐一證實的幾個名字,玄洛腦海中大致譜出一個框架。

他素來不相信生死輪回因果報應一類,所以對于阮酥白日中的那段故事,雖是大為驚異,卻尚保留懷疑态度。皇城司中酷刑審犯,犯人到了癫狂邊緣,也會産生各種荒唐臆想;可是若是真的——

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彈指點開桌上的火燭,從筆架上取出一支兔毫在宣紙上一一寫下印墨寒、祁清平、祁金玉等人的名字。故事中那位相府嫡女是阮酥的話,最後位居相位背信棄義的負心人自然便是印墨寒,若他求娶的公主是祁金玉,難道曾經姐妹情深最後背後一刀的就是那祁清平?

“小姐在阮府中便與當時還是郡主的祁清平貌合神離,不過奴婢發現她對祁清平似乎頗為了解,手段也更勝一籌,祁清平雖然厲害,卻不是她的對手。”

玄洛慢慢回味着寶笙這句話。

阮酥的故事講得最多的是愛恨糾葛,卻沒有提及更多的政局變幻。

在那個故事中,祁清平成為了皇後,印墨寒官拜宰相,阮府一脈衰落最終滿門抄斬,若是按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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