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櫻樹詛咒 (30)
妃嫔等照例出席的,加上了在宮中的德元公主,此外還把這一年出宮開府的皇子們也請了回來。而借着這個宴席,嘉靖帝也免除了祁澈的禁足,然而當黃嫔趁勢向帝後提起同樣禁足的四公主祁金璃時,穆皇後以一句“口無遮攔,遲早惹禍”便把她給打發了回去,見嘉靖帝沒有表态,黃嫔只得咬唇無奈退下。
小宴在禦花園徐徐開幕,各色上品名菊用心裝點在宴席各處,黃橙橙的螃蟹用高腳銀盤盛着,美酒佳釀、精美點心、時令水果擺滿了各張桌子;而助@興的節目也選得分外精妙,慣常的歌舞後,一個執笛樂姬牽了兩匹四蹄賽雪的漂亮黑馬至宴廳中間,衆人看馬兒身披錦緞,頸挂金鈴,鬃毛系珠,倒是稀奇;只見那樂姬把橫笛放到唇邊,兩匹馬兒便踏着曲調節拍舞動,騰躍飛旋。
果真奇特,衆人不由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連頤德太後也看得津津有味。一曲終了,兩匹馬兒銜起放在地上的兩只方杯,竟分別朝太後與皇帝方向跪下,在座的人連連稱奇,穆皇後笑着道。
“瑞馬朝聖,實在是個好彩頭。”
頤德太後喜色拂面。
“賞!”
嘉靖帝見母親高興,也大賞樂姬,太後自二公主祁金珠沒了之後,便很少真正開懷,能博得母親一笑,嘉靖帝也十分感念皇後的用心。
“這節目選得不錯,皇後辛苦了。”
穆皇後微一欠身。
“皇上謬賞,臣妾久居深宮,并不知道這些新奇玩意,這些都是念兒的一片心意。”
“太子?”
嘉靖帝一愣,往祁念方向看去,見他與太子妃祁清平端坐席間,一樣的行端坐直,恰到好處,正是世人心目中的未來帝後模樣;然而比起六皇子祁宣夫婦偶然淺笑間的眼波交流與低語交談,這兩個人,怎麽看怎麽透着一股“貌合神離”的味道。
他眉頭一蹙。
“太子府的白良媛不是被你接進宮了麽?差不多也該放回去讓他們夫妻團聚了,”
穆皇後心中一跳,最近祁念對她言聽計從,百言百順,她還暗自高興,卻忽略了這茬。于是也含笑道。
“良媛之前小産盈虧了身子,臣妾把她接進宮也是為了幫她好好調理調理;再說,之前便已庶在嫡前,若是這段時日太子妃有孕,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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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白秋婉有一個強大的母族,先于祁清平誕下皇嗣也沒什麽;然而一個身份平常的嫔妾,若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夫君大肆恩寵,就是在尋常人家都會被冠以“寵妾滅妻”的話柄,既然皇後要管,便由她吧。
嘉靖帝內心一嘆。“你注意分寸。”
“臣妾省得。”
兩人正說着話,一陣短促的琵琶聲響起,但見舞臺中間魚貫而上兩列舞女,衆星捧月一般擁着一個抱着琵琶帶着面紗的白衣女子上了舞臺中間的蓮臺,樂聲響起,面紗女子足尖繃直,素手輕擺,在樂聲中翩翩起舞。
她身段婀娜,動作娴雅,曼妙迷人,一支反彈琵琶跳得行雲流水,惹得人如癡如醉,恨不得上前摘下她的面紗一睹芳容;随着曲調變得急緩,女子放下琵琶,足尖頂地飛快地旋轉起來,竟是一曲金盤胡旋舞,兩支舞蹈完美銜接,喝彩聲四起。她旋轉得飛快,和着五彩八破裙,宛若一只振翅而返的飛燕,似乎下一秒便會羽化升仙,實在賞心悅目。
葡萄美酒夜光杯,嘉靖帝看着蓮臺上的女子眸光中閃過驚豔,然而也僅此而已,後宮三千,什麽美人沒有,不缺這一朵,也不多這一個。他斜睨旁邊的穆皇後一眼,難不成她也要效仿陳妃贈送姚綠水?不過第一個做的尚且對人胃口,第二個東施效颦卻要引人警惕了!
他不動聲色喝了一口酒,穆皇後卻也沒有任何反應。突然蓮臺上女子一聲驚呼,嘉靖帝循聲擡眼,只見那女子身體一歪,狼狽地倒在蓮臺,似乎是扭到了腳,然而她卻飛快撐地站起,把重心放在另一條沒有受傷的腿上,繼續循着節奏飛快旋轉。
随着她的動作,覆面的面紗也盈盈落地。執杯的手僵在了半空,嘉靖帝看着那張淚眼中夾帶倔強的容顏,好似靈魂已然抽離。
“阿黛——”
256 裝模作樣
終于,樂聲停歇。
穆皇後看着神色大變的頤德太後,眸光迷離的嘉靖帝,目帶嘲諷,冷聲呵斥。
“姚嫔,你扮作舞姬,成何體統?”
蓮臺上的姚綠水臉色一白,身體微一踉跄幾乎不穩。終于她由侍女從高高的蓮臺上扶下,跪倒在帝後面前。
“原本應在蓮臺上表演的舞者是臣妾昔日在陳侯府中的故人,因她突然身感不适,臣妾便鬥膽替她上陣,請皇上恕罪——”
這支舞是陳妃備下的,上面的舞者便是陳侯重新為她物色的新人,只是阮酥巧施計策讓本尊不能上臺,順理成章讓姚綠水取而代之。
聞言,嘉靖帝沉醉的目光漸漸清明。姚綠水卸下箭眉,也不似尋常扭捏的紫衣打扮,妝容頗為清雅,她五官本就生得明麗,如此淺描淡抹反而洗去了平素的俗魅,多了幾分雍貴,再加之現下隐忍而倔強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雖然知道并非一人,不過嘉靖帝的內心還是蕩了一下。他以眼神征詢皇後,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嘆了一口氣。
“這不怪你,平身吧。”
看姚綠水艱難撐地起身,或因雙足疼痛額上冒了一層薄汗,嘉靖帝恨不得親自上前攙扶,然而感受到頤德太後冷冽的目光,便招呼身邊人。
“還不快帶姚嫔下去治傷。”
姚綠水斂衽一禮,正要轉身,突然太後厲聲道。
“是誰讓你打扮成這幅德行?”
姚綠水一愣。“臣妾……臣妾……”
她有些無助地看向皇後下首的陳妃,似乎見對方沒有出手幫助的意思,眼底失望一片,咬唇小聲道。
“是臣妾的錯,以後……”
“還不滾下去。”嘉靖帝不耐煩地擺擺手,“左右只是個跳梁小醜,不值得母後動怒!”
姚綠水身體一僵,灰頭土臉挫敗離席,身後陳妃恨得咬牙切齒,飛速攢起一個笑意。
“啓禀太後,姚嫔雖是臣妾引薦入宮,但是方才這支舞,臣妾卻完全不知情。”
“不知情?”
頤德太後威儀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明笑意。
“陳妃,便是要固寵,你的花花腸子未免也太多了。或許你們陳家本就如此,不然也不會教出陳家那一對女兒。”
提起這一死一休的 “鴛鴦兒”,陳妃臉色越發難看,然而對方到底是尊貴的太後,這口氣再不甘也只得生生咽下。再者姚綠水是她帶進來的人,她如何解釋都脫不了幹系,想到這個賤@人竟這般恩将仇報,陳妃下垂的鳳目中閃過殺意。
“好了,下去吧。”
頤德太後被這一攪,頓時也沒有留宴的心情,她扶着阮酥和王瓊琚的手擺駕回宮;太後一走,嘉靖帝也借口乏了,起身離開。
穆皇後躬身相送,直到嘉靖帝身影不見,她與下首的饒嫔飛快交換了一下眼神,也散了席。
西婳苑,阮酥侍候完頤德太後剛剛進來,便聽寶弦來禀,
“皇上已經在綠水閣宿下了。”
阮酥唇角一勾,“嘴上說着‘跳梁小醜’,行動上卻恰恰相反。”然而話才說完,意識到計策已經成型,阮酥的心情卻越發沉重。
“有沒有師兄的消息?”
寶弦不料她的思維竟這般跳躍,短暫一怔後便換上了然笑意,暧@昧道。
“大人若是知道小姐對他日思夜想,別提會多高興。”
她從懷中拿出一只信封。“今日皇城司遞來的消息。”
阮酥紅着臉罵了一聲“貧嘴”,飛速展開信封中的花箋。上面交代的都是一些尋常瑣事,并未提到歸期。
看到這裏,阮酥心中暗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是一沉。時間緊迫,若能趕在玄洛回京之前把陳妃的事情徹底解決,等他得知了真相,或許會多少原諒一點自己吧?
想到這裏,她只覺萬分煩躁。幹脆拿起榻邊放着的針線有一下沒一下地縫着。
“小姐這是在趕嫁妝?”
寶弦好奇地探頭過來,認真點評,“不過這花樣太素了點,不喜慶鬧騰。”
“誰趕嫁妝了?!”
寶弦反問。“小姐和大人不是很快就要成親了嗎?”
阮酥手中一頓,腦中不由浮現玄洛相贈嫁衣的情景。本來嫁衣,床品等一切物事都應該出自新娘之手,不過玄洛既然已經幫她備齊,那自己……倒是也可以送他一身新郎禮服。
“你若是沒事的話,去幫我采買一匹上好的紅綢。”
寶弦臉上笑意更深。
“奴婢定讓小姐滿意。”
看着身畔嘉靖帝沉沉睡去,姚綠水翻了一個身,止不住微笑。雖然身體疲累,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興奮,因為在一夜之間,她能斷定自己又重新坐回了寵妃的寶座!
與嘉靖帝溫存多次,可是沒有哪一次他是這般珍重,仿佛擔心一個用力便會把她揉碎。女人的自覺告訴自己她已然成為了另外一人的影子,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姚綠水慢慢撫上自己臉頰,觸手的光滑柔膩讓她笑容更深,她求的便是榮華富貴,那些虛幻的真心本就不是她們這等朝不保夕的低賤舞姬所奢望的,如此正好!
事實果如姚綠水的期望,第二日源源不斷的賞賜便接踵而至,雖然位階并沒有提升,然而嘉靖帝時自己的關懷和寵愛卻已讓整個後宮為之側目。
或許也知道木秀于林風必催之,姚綠水一改往常的劣性張揚,行動頗為乖巧低調,漸漸的,竟連皇後也對她心生好感,有幾次還當着衆妃的面當場誇獎,惹得衆人頗為嫉恨,偏生卻又拿她無法,只除了當日擇她入宮的陳妃。
“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以為抱了皇後的大腿,本宮就拿她無法嗎?”
陳妃捧着一只瓷碗,用銀勺攪動着裏面的補品,卻不急着入口。
“她不是還有一個妹妹在侯府中做事?你去告訴哥哥,把她送進宮,本宮自有用處。”
心腹悠瑤猶豫了一秒,“娘娘,其實……那個人已經在宮中了。”
“什麽意思?”
見陳妃猛地砸了碗,悠瑤抖了一下。
“前些日子奴婢在回廊上遇到了侯爺夫人,她親自把姚嫔的妹妹送入了宮,并且讓奴婢暫時不要轉告娘娘。”
陳妃氣得一下從椅上站起,動作太快,折斷了精心護理的長甲也渾然不覺,她臉色鐵青,不知是因不可置信還是羞憤,微微發抖!這一對兄嫂的秉性她自然心知肚明,對一雙女兒都能狠下心棄如敝履,如今避開了自己公然向姚嫔示好,是不是意味着……
這個結果,讓她實在難以接受!
她一掌打在悠瑤臉上。
“吃裏扒外的東西,到底本宮是你的主子,還是陳侯是你的主子?”
見悠瑤捂着臉跌在地上,伏身不語,陳妃怒氣更甚。悠瑤與悠蘭都是侯府中的家生子,也是随她一起入宮的,這麽多年的情誼,終究比不過一張賣身契。
“去,讓大嫂速來宮中見我!”
陳妃等到日暮昏沉,沒有見到陳侯夫人,卻只等來了兄長陳侯的一封信。信上說讓妹妹不要與姚綠水争一時之氣,如今她盛寵在身,況且又同是出自陳家,兩人應該榮辱與共,共同進退,更何況,古還有出身舞姬的衛子夫榮登後位……
這個不恰當的比喻,徹底粉碎了陳妃心底的最後一抹溫情,她粗暴地把信件撕碎,心中冷笑。如果一開始收拾姚綠水還出于看不順眼的話,現在,多年不曾有的危機感一下子席卷了她。一山不容二虎,盡管依舊面容姣好,可和年輕貌美姚綠水想比自己已然成為昨日黃花,若是盛衰再顯,難不成真要讓她去向那低賤的舞姬低頭?除了近一年的坎坷,她這一生可謂順風順水,連皇後都要給她禮讓三分,那個結果,光是想想她都受不了!
她看着旁邊大氣也不敢出的兩個心腹,一個計劃在心中慢慢成形……
饒嫔身邊的紅常在,雖是宮女出身,但到底懷有皇嗣,眼看臨盆的時間逐漸逼近,各宮的妃嫔們都一一送上了賀禮。除了與饒嫔交好的皇後一黨外,其餘的人都分外斟酌,刻意避開了吃食與貼身穿戴之物,以珍品擺件居多,總歸不失禮便可。其中,姚綠水的賀禮尤其打眼,竟是嘉靖帝禦賜的一柄金如意;這般大手筆,惹得衆人又是一番議論。
當夜,阮酥正在佛殿陪侍頤德太後,純貴忽然繞步進來。
“發生了什麽事?”
頤德太後手上不停,數着佛珠睜開了雙眸。除非有大事發生,不然她在佛前靜坐,手下人都不會打擾。純貴施了一禮,低聲道。
“饒嫔屋中的紅常在小産了。”
頤德太後眼皮不擡,并沒有言語。這些宮闱争鬥,她已然熟悉得近乎麻木。
純貴小聲道。“據說兇手是近來風頭正盛的姚嫔……”
見頤德太後手上一頓,純貴小心翼翼繼續。
“皇後秉公執法,卻被聖上護短,無奈何只得請太後過去主持大局。”
“竟是這樣心腸毒辣,白讓她長了那樣一張臉。”
太後沉聲,不着痕跡地往阮酥方向看了一眼,“哀家乏了,皇上的家務事便讓他們二人自己解決吧。”
純貴答應一聲,忙出門傳話,頤德太後慢慢撥動着手中的佛珠,
“近日看你頻繁在饒嫔處走動,這事你怎麽看?”
意識到屋中沒有第三個人,靜默中的阮酥驀然回神,斟酌道。
“事出有因,若真是姚嫔動的手,阮酥實在不明白她這樣做的目的。”
“畢竟出生棚門,到底氣量狹小,日積月累便開始貪圖那些有的沒的,哀家見得太多了,草雞永遠變不成鳳凰!”
阮酥皺眉,這話說得刻薄,雖然用在姚綠水身上處處貼切,然而憑借兩世對太後的了解,阮酥只覺有些不對。
“太後是懷疑姚嫔因嫉妒紅常在懷有了身孕,是以下手?”
“她為何下手哀家管不着。只是,阮酥——” 她的聲音陡然擡高,忽然高舉佛珠,猛地砸到了阮酥腳邊。
“你還要裝模作樣到什麽時候?”
257 被逐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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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的預感飛快閃過,阮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太後息怒。”
“息怒?”太後從蒲團上站起,眸光冷然。“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麽嗎?”
做錯了什麽?她做的事情太多了,是以實在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件事觸碰了太後的逆鱗。憑借前世經驗,阮酥知道太後在宮中不乏眼線,只是若非太過出格,她一般都不會出手幹預。前世最後惹得頤德太後出山,使出雷霆手段的,一是嘉靖帝纏綿病榻,傳出太子祁念謀逆;二便是嘉靖帝殡天新君祁澈繼位。那時候阮酥離開太後多年,已然不知道太後用什麽籌碼壓制了祁澈,令他對她與玄洛一直頗為忌憚。
“阮酥愚鈍,請太後明示。”
“明示?”頤德太後冷笑,“當日在蟹宴上,哀家見到姚綠水的模樣時便心下存疑,而你這幾日行跡詭秘,顯是避人耳目。阮酥啊阮酥,你竟然利用玄洛對你的一片真心,做出這等傷害他的事,讓哀家怎麽說你好呢?”
阮酥心中一絞,一直擔憂惶恐的事終于紙包不住火。她張了張唇,想辨解,然而對方到底是前世對自己疼愛憐惜,還對玄洛一直關愛呵護的頤德太後,縱是心中已經浮出了無數多個理由,可話到了嘴邊,阮酥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
“怎麽,無話可說了?”
頤德太後看着眼前的少女短暫一瞬便幾番變化,顯呈天人交戰之态,也是萬分感慨,
“哀家看玄洛對你分外執着,而你也對其付諸了真心,本來已經……可是你偏生做出這等事——”她哀嘆了一聲。
“阮酥,你讓哀家很失望。”
阮酥心下一痛,雙唇輕顫,不禁也有些質疑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然而錯過了這個斬殺陳妃的最佳時機,她不知道下一次又要等到什麽時候……不過一個頤德太後都對這個真相分外震怒,若是玄洛知道……
阮酥不敢想下去。
“是阮酥思慮不周,不過臣女确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太後明鑒。”
阮酥深深伏地,極度的自責和患得患失的掙紮情緒如藤蔓無邊滋長,纏得她幾欲喘不過氣來。
“苦衷?你的目的是什麽,難道是陳妃?”
似乎是為驗證頤德太後的猜想,只聽純貴在門外小聲禀報事态最新進展,得知帝後嚴番審查,一切的罪證卻突然指向了陳妃,現下嘉靖帝大怒,已經讓人傳喚她到禦前審問時,頤德太後唇邊露出一絲諷笑。
“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但是世間最難得的便是一顆真心,阮酥,你不應該如此糟踐它。”
阮酥淚盈眼眶,此時此刻,她心中竟然完全沒有勝利者的欣喜;想說點什麽,卻覺得一切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于是頭伏得更低。
“陳妃為難你多次,你這般選擇本也無可厚非。若沒有半點手段,也不适合在宮中行走,只是——在這件事上你實在太急功近利了。罷了,你走吧。”
阮酥覺得哪裏不對,不過此時此刻卻寧願鴕鳥心态,她強收住淚,蹒跚起身。
“阮酥告退。”
才走到佛堂門口,卻聽頤德太後的聲音再次響起。
“姚綠水這件事哀家會幫你收尾,至于最後玄洛能不能原諒你,阮酥,你好自為之——”
阮酥腳步一頓,艱難道。
“阮酥謝過太後——”
前殿的激烈程度遠比衆人的想象更為精彩。當阮酥跨入西婳苑時,寶弦便迎了上來,低聲把事情始末描述了一遍,見阮酥卻有些心不在焉,還只當她累了,言簡意赅道。
“饒嫔娘娘讓奴婢轉告小姐,一切盡在掌握。”
這位紅常在,便是饒嫔為陳妃備下的一枚棋,兩人明争暗鬥幾十年,終于能在這一天分出勝負,阮酥也頗為感慨,她揉了揉脹痛的額角,雙眼盡是疲憊。
“好了,先這樣吧,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打發走寶弦,阮酥深呼了一口氣,她坐在軒窗旁,怔怔地看着一豆燭光,胡思亂想間卻見碧玺匆匆而至。
“小姐,瓊琚郡主到了,似乎有要事來訪。”
要事?阮酥愣了一秒,如今王瓊琚投靠了太子,兩人之間的關系越發疏離,都這麽晚了,她實在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何“要事”等不及天明。然而人已經到了,她也不好強攆回去,只得好脾氣地耐心等待。不過片刻,便見王瓊琚扶着貼身丫鬟芸香跨入屋子,注意到阮酥臉色略有蒼白,她有些尴尬地道。
“阿酥,我也覺得太過倉促,不過太後令下,如此,瓊琚只能得罪了。”
“得罪?”阮酥眉頭一皺,一時辨不清她的來意。
“此話怎講。”
碧玺正要下去看茶,卻被王瓊琚出手制止。
“不用麻煩。方才純貴姑姑傳來太後口谕,她讓我即刻送你出宮。”
出宮?
阮酥身體一晃,險些不穩,事到如此,她總算明白了太後那句怪異的“走吧”是什麽意思,原來不是自己多心,她真的打算讓自己出宮。
她一下從椅上站起,王瓊琚只當阮酥想去找太後求情,不想阮酥神色恍然地靜默片刻後,卻是勉力一笑。
“阮酥知道了,有勞郡主。”
身畔的碧玺暗自心驚,她随祁金珠在頤德太後身邊随侍多年,印象中,太後很少如此毫不留情地把什麽人連夜趕走,不知阮酥又做了什麽出格的舉動?
而王瓊琚見阮酥這般爽利,短暫一怔後,随即笑道。
“若是九卿大人得知了真相會是什麽反應呢?”
阮酥眸光一緊,笑容盡收。
“左右都是我與師兄之間的事,他什麽反應就不勞郡主費心了。”
王瓊琚唇角含笑,看了眼一邊忙碌的碧玺。
“不愧是阿酥,一直都這麽理智,不過為達目的如此鐵血無情,真是讓瓊琚望塵莫及。”
“郡主何須自謙?”阮酥聲音驟然冰冷。
“至少在奪人所好這一點上,阮酥難以企及。”
阮酥連夜出宮,沒有選擇回阮府,而是徑直往朱雀大街的玲珑閣走去。看着朦胧睡眼中前來開門的夥計,阮酥只覺感慨良多。
本來建立玲珑閣的目的只是為了方便冬桃收集線報,不想現在竟也成了自己的落腳之處。不過兩世為人,比起前世黃粱一夢盡數破滅無家可歸,今生至少有了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容身之所。
聽聞阮酥連夜趕至,冬桃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從後院急急過來。見到這張熟悉的臉,阮酥心中不由一松。
“冬桃,留下陪我說說話。你們二人也累了,早點歇息吧。”
目送寶弦與碧玺遠去,阮酥指指旁邊的凳子。
“坐。”
感受阮酥心情低落,好似遭受了什麽打擊,完全沒有平常的精明強悍,冬桃奇怪。
“發生了什麽事?”
“玄瀾……”阮酥重重一嘆,心中的苦楚、迷茫、苦悶、憂慮種種情緒齊聚而上,有些話她不方便對寶弦說,更不方便對碧玺言明,不過玄瀾不僅是玄洛同父異母的兄妹,同時跟了自己兩年多,雖然兩人表面身份懸殊,然而不知不覺間阮酥早已把她當成了朋友。
“我這次恐怕……”
……
銀月如鈎,阮酥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桌上不知何時開了一壇酒,見她伸手又撫上了酒盅,冬桃皺眉。
“你不能再喝了。”
“都說借酒澆愁愁更愁,果真如此。”
印墨寒千杯不醉,自己卻是酒量極差,而因為身子不好,印墨寒也常常阻止自己飲酒,往常都以香茶替代;今日重新暢飲,本來以為會如同前世一般很快迷離,然而阮酥痛苦地發現竟是越喝越清醒。或許是心事太重,竟連酒精也無法麻痹。
“以你對你哥哥的了解,你覺得他會不會……恨我?”
味蕾被酒精蔓開,猶如阮酥苦澀的內心。
冬桃強行把她手中的酒杯奪走。玄洛心思深沉,雖然兩人有一半的血緣關系,然而冬桃從身體到內心,都從未把他當作手足。不過看阮酥哭得這般傷心,她不禁想到另外一個與那個傳說中的哥哥形容肖似的人,若是有朝一日文錦背叛了她,她會怎麽辦?
玄鏡對娘親從未真心,可是她還是為他殉情,并讓自己為玄家報仇!情是魔障,冬桃一時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也不忍阮酥還這般折磨自己,想了想道。
“便是恨又如何?如果……你真喜歡他,便是兩人隔着殺父之仇又如何?”
阮酥愕然擡眼,呢喃重複了一遍,一時間竟有茅塞頓開之感。冬桃出身江湖,這個快意恩仇果然并不浮于字面上的四個字!
是啊,人生一世要麽積極争取要麽潇灑放棄,哪有那麽多的愛恨糾結萬不得已?
“你說的對,既然已經認定了師兄,我便不會再放手!”
她的愁緒一掃而空,往常便是太拘泥于形式,如今被冬桃無心之言點破,眸中希冀重現。
“店裏有師兄從北魏、西涼各處請來的匠人,如果我打算去北魏找師兄,玄瀾你覺得哪幾個人選最為合适?”
258 背叛求親?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從京城東城口驗過路引,便疾馳而出。馬車樣式普通,然而內壁卻夾雜了鑄鐵,而跟在馬車四周的幾個人,均是身姿超然,看樣子都是練家子。正是阮酥、冬桃、文錦、寶弦與玲珑閣中的北魏人賀樓嬴、賀樓宏兩兄弟。
想到昨日冬桃短暫思索後,便決定陪伴自己前往北魏,阮酥也是萬分感激。
“北魏遙遠,一來一回最快也要一月有餘,若是遲了或許還會耽誤更久,會不會誤了你的事?”
冬桃潇灑一笑。
“左右我的事便是為玄家報仇,反正正主玄洛也不在,我又何須這般賣命,能躲躲懶也是極好的。”
阮酥當然不會聽真,她這般輕描淡寫,當然也是為了讓自己沒有壓力。
而文錦、寶弦和碧玺大早得知,也毅然決然要求同往,考慮到碧玺不懂武功,阮酥便讓她留在京中,冬桃又從玲珑閣中選了來自北魏并擅長武功的賀樓兄弟随行。一行人雖然人數不多,不過好在除了阮酥都頗為強悍,對于漫漫前路,阮酥不由增加了幾分信心。
因為摸不準玄洛的行程,是以阮酥完全不敢耽誤,擔心一不小心便與他擦肩而過。考慮到他帶着偌大的商隊走官道的可能性更多,一行人除了睡覺歇息,幾乎都趕在了路上,如此二十來日,阮酥等人克服重重艱險,一路往北,随着天氣越來越冷,眼看目的地逐漸逼近,卻在半道上遇到了暴雪山崩,把前後大道都堵得嚴嚴實實。
“小姐,這路已經封堵了近五日。”
寶弦神色凝重,“當地人說,若按照尋常慣例只能等到來年春雪融化才能通路。”
“來年?”阮酥臉色一變,幾乎急得喉頭上火。
行走一月,現下不過十月光景,若要到明年春天,豈不是就要等上大半年?
“從塞北歸來也只能走這條路嗎?”
一路上他們都四下打聽,完全沒有任何朝廷商隊的信息,風雪堵路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和玄洛錯開。
寶弦猶豫了一下。
“我們走的這條路是近路,北魏與中原往來通常也走這條道。不過除了這裏還有另外一處……”
見寶弦欲言又止,似有保留,聯系前世随印墨寒出訪北魏的經歷,阮酥心下一動也明白了她的顧慮和遲疑。
“你是說穿越承思王的封地過境?”
“正是。”寶弦棉褲贊賞,“只是……”
“只是我們都明白承思王父女對師兄的心思,你擔心我們從承思王封地路過,會有麻煩?”
寶弦點頭。山高皇帝遠,便是在皇宮,只是一個不小心,都差不多讓陳妃得手,若是阮酥的行蹤暴露,便不知道承思一脈會不會借故做什麽文章。
入目之處白茫茫一片,連着灰暗的天色,完全看不到天際。
阮酥皺眉。他們從京城消失了這麽久,她不相信各方勢力不會發現自己的離去,特別是王瓊琚,若是覺察她是去塞北與玄洛碰頭,只怕早已知會其父承思王。于是為了以防萬一,這一路他們都喬裝打扮,在寶弦的巧手布置下,阮酥一行一會是趕路的主仆,一會又變成了投奔親眷的姐妹,有幾次為了方便,還與文錦假扮姐弟。而他們的路引,自出了京城也随着身份不同相繼變化。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條路可以選了,若是運氣好一點,或許還沒有走到承思王的封地咱們便能與師兄彙合。”
衆人聽她聲音樂觀,也紛紛響應說好,末了,文錦感嘆道。
“看不出小姐也是這般為了情愛不顧一切的人,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是冷面冷腸冷心肝呢!”
他話音剛落,立馬迎來冬桃的一記暴栗。
“不會說話就少說幾句,有你這樣誇人的嗎?”
文錦瞪圓雙眼,耳根發紅。
“別仗着武功高就動不動打我的頭。我是男-人-,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冬桃被他說得一愣,正要如往常一般再收拾過去,突然聽到其他人低聲輕笑,頓時回過味來,霎那間紅了臉頰。
“我,我去後面看看……”
看着年紀相仿的這一對少年少女,阮酥微笑。一開始她十分不理解冬桃的選擇,然而自從聽聞了她那句“你真喜歡他,便是兩人隔着殺父之仇又如何?”之後,所有的一切便都明了順暢。
情是魔障,愛卻也是解藥。只希望此生冬桃與文錦,自己與玄洛,都能修成正果。
幾人再度喬裝打扮,也不知是不是寶弦故意,這一次卻讓文錦與冬桃扮作了一對新婚夫婦,而阮酥作為文錦的長姐,寶弦自己則一身男裝扮作男子,與賀樓兄弟都佯作镖師,護送姐弟三人。
中原生意人開展邊塞貿易,往往便是男主人一人先行,若是在當地紮穩了根,重金聘請镖師護送妻兒老小一家來異地團聚居住也是常态,他們這一打扮到也不引人注意。
幾人入了承思王封地都城扶風郡,與承恩王封地漢人與異國人士混居不同,承思王這裏,卻不見任何異國面孔。看冬桃、文錦面露困惑,阮酥好心情解釋。
“雖然完顏承烈是本朝榮慶公主所出,與中原頗為交好;然而北魏歷任皇帝和中原卻戰事頗多,承思王一脈在塞北多年,對北魏忌憚和防守也從未松懈。”
冬桃恍然大悟。
“這樣看的話,三王中兵力最為雄厚的恐怕便是承思王了。”
阮酥側目微笑。
“何以見得?”
“雖然三王都與鄰國接壤,然而承恩與承德兩位異姓王接壤的國家都是零碎小國,除非幾國聯手,否則無論哪一方都不足為懼;而承思王毗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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