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櫻樹詛咒 (51)

,卻見阿樂氣息奄奄地趴在門檻之上吐着舌頭,背脊上的白毛已被鮮血染紅,不由心跳一滞,快步走了過去。

“怎麽回事?”

玄瀾雖然不喜歡玄洛的狗,但依舊十分氣憤。

“不知哪裏來的小兔崽子,趁我們不在,沖進來提着棍子對阿樂就是一陣毒打!”

阮酥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個男童,只見他約莫八九歲年紀,身上衣料是華貴的雲絮絲,頸項上戴着鑲嵌珠寶的赤金璎珞,正無所謂地對她翻着白眼,地下躺着一根帶血的粗棍,料想是玄瀾從他手上搶下的兇器。門外不遠處,一群孩子正往這裏張望,絲毫沒有懼意不說,還有人對那男孩吹口哨擠眉弄眼。

阮酥心急,顧不上那小孩,先對正替阿樂查看傷勢的文錦問道。

“怎麽樣?”

文錦擡臉,對阮酥搖了搖頭。

“脊椎斷了,不知熬不熬得過去,我先把它送到大夫那裏看看……”

阮酥心髒緊縮成一團,且不說這小東西是玄洛贈予她的,總有些特殊的情愫在裏頭,那狗本身也極有靈性讨人喜歡,兩年來已經和她的家人無異,現在卻被一個小孩傷成這樣,阮酥登時怒上心頭,等文錦将阿樂抱走,她馬上回頭看着那男孩,盡量壓抑住怒火。

“你為什麽要打它?它招惹你了麽?”

男孩高傲地仰着下巴,雙目充滿了桀骜與輕蔑,阮酥見他不說,便向聞聲趕來的寶弦使了個眼色,寶弦會意,一躍落在門外那群看熱鬧的孩子中間,抓小雞般徒手拎起一個,再飛身回到阮酥面前,将小孩往地上一按。

“你來說!若是不說實話,便打斷你的腿!”

孩子們見了寶弦身手,都害怕起來,驚呼一聲四散而逃,那地上的男孩這才慌了,連忙道。

“不關我的事!是文少爺家裏有只哈巴狗,值很多錢,誰見了都稀罕,但是今天大家看見了這條狗,才知道他家裏的那條根本不算什麽,文少爺不高興了,說鎮上誰也不許養比白家更好的狗,便動手把這狗廢了……”

被稱作文少爺的男孩這才哼了聲,盛氣淩人地擡頭對擒着他的玄瀾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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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讨厭這破狗又怎樣?就是你這個臭女人!我看不順眼也敢叫我爹打死你!”

玄瀾和寶弦都暗暗吃驚,這孩子不過十歲左右,竟然如此蠻橫殘暴,不過是因為妒忌,就要毀掉一條生命,看來其父母不僅有權有勢,對這孩子定然也驕縱得過火。

阮酥垂目注視着文少爺,突然擡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子不教父之過,今天我便代你父母教訓你這小畜生!”

男孩萬萬沒想到阮酥竟然敢打他,愣了愣,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兩腳亂蹬。

“賤人!你竟然敢打我!”

阮酥眯起眸子,一字一句透着狠厲。

“賤人?教養出你這狗東西的人,才配得上賤人二字,我今日不但要打你,還要叫你父母後悔将你縱容至此!阿瀾,卸了他的胳膊!”

321 雞犬升天

玄瀾微愣。

“姐姐,他畢竟還小……”

阮酥挑眉。

“小?十歲已是知事的年紀,膽子再大些,只怕連人也敢殺,若不拔了他的獠牙,将來便是個惡魔!”

就在玄瀾躊躇的時候,寶弦已經一把搶過那孩子。

“小姐說得沒錯,從前皇城司便審過這樣的案子,就是這樣一群崽子,虐殺了一名年老的乞丐,對付這些沒心肝的東西,心軟不得!”

說罷就要下手,不料灑掃的周嫂小跑過來,一疊聲叫道。

“夫人使不得啊!這是雲騎尉大人家的獨少爺!若是碰壞了一點半點,只怕我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還是快快放開他吧!”

阮酥見周嫂臉色發青,似乎非常害怕,不由冷笑道。

“雲騎尉?不過一個正六品的官職,也敢如此嚣張?看來是應了那句俗話,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周嫂見阮酥語氣如此輕蔑,也知她來頭不小,但她還是不信阮酥的背景敵得過這位雲騎尉,于是連連擺手,悄聲在阮酥耳邊解釋道。

“夫人不知道啊!這不是一般的雲騎尉!他可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他家女兒得寵的勢頭不輸當年楊貴妃,民間傳言她還懷有太子的骨肉,用不了幾天便要封太子妃的!您手裏這個可是她的親弟弟,未來的國舅爺,所以快快放了他吧!”

這番話倒叫阮酥十分意外。

清平和陳氏雙姝已除,所以太子府中的嫔妾,明顯只剩下三人,符玉是戶部尚書之女,自然不可能是她,更不可能是默默無聞的徐嬰子,說到得寵且懷有太子骨肉的,除了白秋婉又有誰呢?

阮酥記得白秋婉的父親是一名亭長,當年陳妃為了把白秋婉從選妃的名單中剔除,還給其父扣了個勾結竹山教的罪名,若非阮酥找了印墨寒疏通關系,只怕一家人不是死便是流放,後來白秋婉雖然得寵,到底安于內庭,從來不參與權謀之事,阮酥倒也沒關注過她的家庭背景,如果說祁念出于私心,把她父親提拔成一個六品的雲騎尉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下不僅是阮酥,連玄瀾和寶弦的目光都在一瞬間變得複雜。

“小姐,難道他是……”

阮酥實在不願将這個小混賬和琉璃般清澈的白秋婉聯系在一起,一時沉默不語,小鬼聽了周嫂的話,又見阮酥沒有發話,以為她被自家名頭震住,越發壯了膽子,高聲叫道。

“告訴你吧!賤人,我可是未來太子妃的親弟弟白文泰少爺!我爹馬上就要晉封雲鼎伯了!你還不放手,我就找人放火燒了你家!”

阮酥收回思緒,目光如冰雪落在白文泰叫嚣的嘴臉上,簡單吐出一個字。

“卸。”

寶弦聞言,按住白文泰雙臂,毫不猶豫地往下一扯,便傳出一連串喀噠的骨節脫臼聲,白文泰的慘叫驚呆了地上那個孩子,連滾帶爬逃出阮酥的小院,周嫂吓得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喃喃自語。

“這下完了啊,這下完了啊……”

阮酥完全沒有理會那面目扭曲的小孩,只是吩咐寶弦。

“把他扔出去。”

說罷,她徑直轉身走向屋內,一面走,一面對玄瀾道。

“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沒想到白家人仗着秋婉,竟如此跋扈!聽那小鬼所言,太子似乎有意為白父讨個爵位,真是笑話,一無功勳二無政績,賞個三等子爵已是封頂,還妄想做什麽雲鼎侯?若是真向皇帝開了這個口,只怕碰一鼻子灰不說,還會讓他對太子印象大打折扣,認為他乃是個色令智昏之徒!”

說着,她回到屋中重新提筆寫了一封勸谏信交與玄瀾。

“找人送去給太子,這個節骨眼上,每個人都在等着抓彼此的小辮子,我決不允許這件事成為印墨寒或是……玄洛手中的把柄。”

阮酥一直未睡,直候到半夜,文錦才将阿樂抱了回來,雖然找了鎮上最有名的獸醫,但阿樂終究還是沒能熬過去,文錦攤開包裹的狐裘,阿樂四肢便軟綿綿地塔拉下來,阮酥沒想到這傷勢竟然嚴重到無力回天,伸手碰了碰阿樂冰冷的小身體,腦中不斷浮現白日裏它憨态可掬的可愛模樣,心中一陣難過,重重閉上雙眼。

看來,對那小惡魔的處罰,還是太輕了。

阮酥正如此想着,卻被如雷貫耳的砸門聲打斷了思緒。

“裏面的刁民,再不快滾出來受死!便放火燒宅子了!”

阮酥猛地睜開眼睛,目中閃過冷酷的光澤。

“我還沒去尋他們,沒想到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文錦,去命周嫂開門。”

大門一開,便見火光攢動,圍着門口一輛華麗的馬車,一個面相兇惡的衙役首當其沖,伸腳便往周嫂腹部招呼,不料卻踢了個空,文錦及時以兩根手指捏着他的腳踝,猛地用力,對方便痛叫出聲,扭曲了面容。

文錦嫌棄地丢開他,從鼻尖哼出一聲笑。

“哪裏來的三腳貓,也敢在這裏撒野。”

另外幾個衙役見他雖然相貌妩媚陰柔,出手卻狠辣高明,不敢貿然上前,只虛張聲勢地吼道。

“便是你這刁民傷了文少爺?”

“什麽文少爺武姑娘?今天我家夫人是教訓了一只沒爹娘的小崽子,不知可是你們說的文少爺?”

“大膽!”

随着一聲厲喝,下仆掀起車簾,扶着一對衣飾考究的中年男女走下車來,男人扳着一張冷臉,而那婦人的五官,果然與白秋婉有幾分相似,區別在于,白秋婉臉上,從不會又如此怨怒跋扈的神情。

“傷我兒子的是誰?叫她出來!不過是一只狗,她怎敢下如此毒手!若她知趣識相,到我兒床邊磕頭認錯,我可以只卸她四肢,不牽涉別人!”

男人聽了,皺眉道。

“婦人之見!殺人償命,害人伏法,自要扭送公堂,豈能由你胡亂定奪!”

文錦一聽樂了,這夫妻兩人,一個要對阮酥動用私刑,一個要将她收押正法,皆是口氣不小啊!

文錦冷笑道。

“二位來得正巧,我家夫人的愛犬今日遭了你家黃口小兒毒手,正在舉行喪禮,你們二人既然前來吊唁,我們夫人可以不計前嫌,給你們一個磕頭上香的機會……”

說着,立在一旁的玄瀾便掀開一個匣子,裏頭放着兩塊白色的孝布。

夫妻二人見了,簡直肺都要氣炸了,白夫人顫聲呵道。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真是反了天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麽?還不沖進去拿人!”

衙役們得令,腰間佩刀铮然出鞘準備殺将進去,吓得周嫂和劉嫂瑟瑟發抖。

“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以下犯上?”

玄瀾冷哼一聲,拿掉孝布,露出匣子裏一方小小的印鑒來,白榮茂始終是在朝當官的人,一看那黃玉質地,便知是四品官員的印鑒,立馬察覺不對,猛地擡手制止了企圖闖入的衙役,他的語氣也變得有些試探。

“敢問……裏頭是哪位大人?”

雖然語氣變得客氣了幾分,但其實白榮茂心中依舊是不怕對方的,就算高他兩階又怎樣,有太子府撐腰,傷了他的兒子就必須奉茶道歉!只是這印鑒又與普通的四品官印略有不同,黃玉中帶着一抹紅絮不說,印上的螭虎似乎也要秀氣幾分,倒似個雌虎,叫他猜不透對方身份。

文錦湊近白榮茂,笑得陰森且別有深意。

“哪位大人?莫非白老爺忘了,當初你身陷竹山教之亂,是誰救你們白家虎口脫險,又是誰助你女兒獲今日榮寵,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白—老—爺—”

白榮茂仿佛被潑了一盆冰水,瞳孔猛地收縮成一點,連連後退幾步,半晌方對文錦和玄瀾擡袖道。

“今日是白某冒犯了!還請……裏頭那位貴人大人有大量,念在我們為人父母的份上,不要計較。”

見他态度急轉直下,白夫人詫異至極,揪着他的袖子不放。

“老爺,那個賤人可是卸了我們文泰的胳膊啊!憑她是誰,你豈能就這樣息事寧人!”

“住口!管好你的兒子便罷了!”

白榮茂臉色鐵青,一甩袖子大步流星扭頭就走,白夫人雖然氣恨交加,也覺出不對,灰溜溜地跟了上去,衙役們面面相觑,似是終于反應過來,這座宅子裏住的,乃是個惹不起的主,脖子一縮,個個消失的悄無聲息。

留下惶恐的周嫂和劉嫂,看文錦和玄瀾的眼神都如洪水猛獸一般,在她們這些平民百姓眼裏,白家已經是一手遮天的權貴了,沒想到碰上裏面那位柔柔弱弱的夫人,竟然瞬間便成了垂頭狗尾巴草,簡直讓人咋舌。

馬車之上,白榮茂終于忍受不了哭哭啼啼的白夫人,煩躁地呵斥。

“夠了!別哭了,你知道今日文泰是栽在誰手上麽?阮酥!裏面那人,她是丞相嫡女,四品女史阮酥啊!秋婉和咱們家能有今天,全靠她一手提攜,你說我哪能和她硬碰?兒子受點委屈,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白夫人三十五歲上才得了這個兒子,自小寶貝得不行,哪裏見得他受半分委屈,何況她從不覺得自家依仗了阮酥什麽,立馬嚷道。

“那又怎麽樣?不過一點小恩小惠,你還當她是再造父母啊!我們秋婉有今天,靠的是太子傾心,你這個當爹的,連給兒子出氣都不敢,有什麽用!你等着,改明兒我就進京城找秋婉、找太子去!你怕她,我可不怕!”

白榮茂見她如此不可理喻,無奈地一揮袖子。

“婦人之見!”

後院的迎春花根下,文錦和玄瀾用小鏟子挖好坑,阮酥親手将裝着阿樂的錦匣放了進去,輕輕撫摸一陣,方起身接過寶弦手裏的花鋤,黯然道。

“我來埋吧!也算我送阿樂一程。”

雖然心中憤怒難平,但對方乃是她結拜姐妹的父母,阮酥到底不能鬧得太過難看,橫豎寶弦下手重,白文泰的雙臂只怕也得養上兩三個月,也夠那小兔崽子受一陣子的了。

“酥兒月下葬花,可真是好雅興啊!”

清洌如酒的聲音居高臨下,随風而來,阮酥手中花鋤一緊,不由擡頭。

只見玄洛站在屋頂,眉眼含笑,雙手攏在袖中,猶如閑庭漫步的野客般悠閑自得,他寬大的衣袍被夜風吹得飄來蕩去,背後是一輪圓月,月光在他周身勾勒出淡淡輝光,好似月神下凡。

“大人!”

相比寶弦的驚喜,玄瀾對自己這位哥哥的來訪顯然不怎麽歡迎,她急忙護在阮酥身前,掏出青綠玉佩大聲道。

“玄洛!你忘了玄家家主的命令麽?我不許你再靠近半步!”

玄洛輕哼一聲,手掌翻飛間,一根極細的銀絲便從袖中飛出,纏住了玄瀾手中玉佩,不待她反應,只見玄洛手指靈巧一收,那塊玉便被他握在掌中,他随手往身後一抛,嘲弄地對玄瀾道。

“等你找回玉佩再說吧!”

說罷,如同掠水白鶴一般,翩然自屋頂飛下,将阮酥攔腰一抱,大咧咧地徑自朝屋內走去。

322 違抗為敵

懷中人身體有些僵,卻難得地沒有反抗,這般安靜乖巧讓玄洛心中一喜。待進入屋子,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上,正打算說出那一路上醞釀了無數遍的軟話,卻聽阮酥搶先一步冷冷道。

“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

玄洛略微失落,不過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阮酥如何刺他、罵他、趕他、甚至……打他,他都要耐着不走。左右到了這裏便是為了親自守護她們母子,再說孩子也有了,或許再加把勁便能把婚事也補了,那這一趟就圓滿了!

反正此生他就認定阮酥了,除非死亡,否則堅決不會再與她分開!

于是玄洛只當沒有聽見,見阮酥的眼睛有些浮腫,似是傷心難過哭泣過,心中一緊,想問原因,又有些遲疑,幹脆從懷中取出帕子給她擦擦臉捂捂眼,環視了一圈卻沒有找到丁點熱水,當即喚道。

“寶弦——”

寶弦自看到舊主出現時,心中便喜不自禁!不過礙于玄瀾和文錦在場,也不好過分熱情,現在聽到他在屋內傳喚,便什麽也顧不得了,答應一聲便迫不及待地跑進阮酥屋子。

“大人找奴婢有事?”

玄洛點了點頭,“打盆熱水來。”

寶弦領命退下,才走出屋子便見玄瀾氣鼓鼓地堵在前面,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那該受千刀萬剮受淩遲之刑的叛徒!寶弦有些心虛,正想側身繞過,偏生玄瀾這個死心眼的,也先她一步擋住去路!寶弦瞪圓了眼,玄瀾也不含糊,彼此沉默間,二女的氣氛越來越詭異,眼看一場不可避免的厮戰就要爆發,文錦扶額忙上前拉過玄瀾。

“要找麻煩也去找裏面的罪魁禍首,關寶弦什麽事?”

玄瀾一愣,想想也是,正撈起袖子打算去找玄洛拼命,文錦忙給寶弦一個眼神,手上不松,強把她往後拉了幾步。

“阿樂那邊還沒有結束,我們過去看看。”

知道文錦是想和稀泥,玄瀾十分不滿。

“少廢話,姐姐還在那個惡棍手中,你再拉着我小心我不客氣!”’

光憑身手,他還真不是玄瀾的對手,文錦苦笑一聲。

“你啊你,能不能幫你姐姐也考慮考慮!”

話音剛落,玄瀾當即翻臉,瞬時把氣都發到了他身上!

“我怎麽就不考慮了?難道要像你這樣袖手旁觀才對?”

見她一張清水臉上轉瞬浮起怒意,文錦頭大。

“小姐若是不想見玄洛,只怕他當場出現便會讓你我把人趕出去,可是……你也看到了,現在那人在屋裏呆了半天,小姐也沒有任何吩咐,只怕她已經有了主意。你硬是上前添亂,小心弄巧成拙!”

玄瀾一聽有理,阮酥對孩子的關愛遠超出了她的想象,文錦只說若是阮酥恨極了玄洛,肯定不願意留下這個骨肉,畢竟将來嫁人啊什麽的終究會是一個麻煩。

雖然玄瀾并不十分認同,但想起臨行之前阮酥悵然若失地把在東籬給玄洛購置的禮物,以及玄洛先前送她的所有東西一一仔細封裝收好留在玲珑閣的一幕,內心也有些猶豫,一時間也湧出諸如若是阮酥還對玄洛有情,而兩人能和好如初或許也不錯的想法。

見她神色似有軟化,文錦繼續道。

“左右這院子也小,如果有什麽動靜我們也能及時趕到。”

玄瀾正要說好,一想到玄家男人的秉性,立馬又有些不放心。

“玄洛詭計多端,萬一那人封住了姐姐的啞穴怎麽辦?不行,我要進去看看!”

見她又要闖進去,文錦一把拉住她的手,主動服輸。

“得了吧,我們先把阿樂的事弄完了,一會我陪你在屋外守着!”

待寶弦去而複返見文錦和玄瀾已經走開不由松了一口氣,她趕緊把熱水送進屋,忍不住擡眼一瞄,發現屋中玄洛與阮酥一站一坐,大人臉上攢着笑意,不過小姐還是冷冰冰的,顯然還沒有和好。

寶弦暗暗捏了一把汗,決定給她家大人鼓鼓勁。

“今日阿樂突然沒了,小姐心情不好,大人您好好勸勸她。”

阿樂?玄洛短暫一怔這才想起這是他兩年前給她送的那只京巴狗兒,沒想到阮酥千裏迢迢避世隐居,竟把自己送的小玩意也帶了過來。這個消息讓玄洛又多了幾分信心,同時也暗松了一口氣。

幸好,不是因為他!

“不過是一條狗兒,沒了我下次再給你尋一條更好看更名貴的!”

他鞠水弄濕帕子,小心地把濕帕送到阮酥跟前,正彎下身子打算親自幫她擦臉,阮酥已經猛地站起身來。

“寶弦,你先出去。”

寶弦失望地嗯了一聲,轉身關上了房門。見人已經走遠,阮酥這才擡眼看向玄洛,情緒已經恢複了一慣的冷凝。

說真的,在看到他從天而降的瞬間,阮酥內心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動搖。

任憑如何堅強冷硬,她始終也只是一個女人。前後兩世,經歷了家族背棄、愛侶反目、生死輪回……原以為無法再動心起念,潛意識裏卻還是非常渴望溫暖,只是因始終求而不得,才讓她用堅硬的外殼把自己牢牢封鎖住,力圖通過戒情斷愛尋求自保。可惜在玄洛這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了例,如今,她已經決定和他一刀兩斷,可是在阿樂慘死,內心無比脆弱傷感的當口,他竟又出現了……

不過,那又怎麽樣呢?!

阮酥深深閉眼。

“還請大人盡快離開。”

這種陌生的态度和語調,完全不應該出現在他與阮酥之間!玄洛眸光閃了閃。

“酥兒,我這次是誠心而來,我們和好吧。”

十幾日未見,阮酥似乎又豐盈了不少,臉色也比以前更顯健康紅潤,若是表情還不這樣冷淡就好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咫尺,玄洛強忍幾次想把她擁入懷中的沖動,好言道。

“你連夜離京後我便到處找你,本來還能到得更早些,只是景軒那厮和印墨寒都在尋你,我廢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們引到別處,這一耽擱便到現在……”

明明途中已經準備了千萬種說辭,可是在面對本尊的時候,玄洛這才發現還是各種詞窮;他實在未料到自己竟也有笨口拙舌的時候,看阮酥還是毫無反應,心中越發不确定,忽然想起太後叮囑,只說阮酥性子烈又要強,別和她硬碰硬,女人嘛便是要寵着哄着,等她心軟了,一切便就好了!總之要有耐心,一切來日方長……

好吧,反正他也沒有奢望今日一天便能讓阮酥回心轉意!

見她身姿筆挺,似乎身體已經疲累,卻還是倔強強撐不在自己面前露怯,玄洛心疼。

“你身子不好,別老站着……”

他想扶她坐下,但看到阮酥一言不發拒人離千裏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改變了主意,輕輕搬起一張扶椅又輕輕放下,又擔心上面沾染落灰不幹淨,幹脆用袖擦拭了幾遍,這才低聲示意阮酥坐下,唯恐動作太大驚動了她腹中的孩子,還有……眼前的她……

便是遭遇家變,身陷低谷,玄洛還未這等低聲下氣過,不過他卻不覺得委屈,眼巴巴地望過來,目中的希冀一覽無餘。

終于,阮酥被他看得越來越不自在,見他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一時無奈。若玄洛打算苦熬死耗,自己打又打不過,趕又趕不走,偏生他還軟硬不吃,實在是個麻煩!

忙了一天,阮酥也身心疲憊,早已沒有和玄洛争鋒相對惡語相向的興致,往前走了幾步便打開了門。

玄洛一急。

“酥兒,你要去哪?”

“既然你不走,那我走。”

伸出的手無力落下,玄洛的聲音顯得前所未有的寂寞。

“罷了,還是我走吧。”

他艱難地往前走了一步,卻又萬分舍不得就這樣離開,腳步恍若被冰霜凍住,期期艾艾地又轉回身。

“夜裏涼,酥兒你蓋好被子。”

可惜對方已經轉過了身子,看不到她的表情,玄洛心中一擰,又擔心逼得太緊惹人生厭,一步三回頭終于跨出了門檻。

甫一出屋,便見阮酥小院一半以上的人都聚到了這裏。文錦和玄瀾面露嘲諷,還帶着淡淡的戒備;還有個不認識的老媽子,疑惑的目光一遍遍落向他和文錦;唯有寶弦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看着還相對順眼。

玄洛拂了拂袖,面色倨傲而莫測,頃刻間便恢複了皇城司九卿太歲的氣勢。在阮酥面前願意放下身段,不代表着在這些人跟前也要低聲下氣。

“寶弦,還不快替我收拾一間屋子。”

寶弦愕然地擡起眼,一時間歡喜得話都有些不利索。

“大人,您和小姐和好了?太好了!”

文錦和玄瀾對視一眼,自然不信。

“慢着,不請自到還耐着不走,這可不是九卿大人的作風啊。若是按律法來講,你這是強占民宅,當要……”

他話還未說完,便見玄洛一雙眼死死地鎖住自己,陰寒的眼神仿若地獄索命厲鬼讓他一瞬遍體生寒!文錦吃過玄洛的虧,本身就對他有着畏懼,如今大膽進言不過占着身邊的玄瀾和屋裏的阮酥,被這樣一盯,當即就說不下去了。

玄瀾一看文錦吃癟,想也沒想便要為他争回臉面,卻見阮酥面無表情從屋內踱出,她呵住興高采烈的寶弦,語氣分外決絕。

“誰也不準替他準備屋子和吃食!若有人違抗,便是與我阮酥為敵!”

323 雨中癡望

五更鼓響,阮酥從床上坐起。屋內雖燃了安神香,可都到這個時辰了,她還是睡不着。左右沒有睡意,她摸索着正要起身,突然聽睡在窗前榻上的玄瀾低聲道。

“姐姐,那個人……還在房頂上。”

黑暗中,阮酥的呼吸有些凝固。

今日玄洛的到訪,讓文錦和玄瀾如臨大敵,礙于阮酥的狠話,寶弦也沒敢再給玄洛行方便。原以為這家夥自讨沒趣會知難而退,再不濟也會暫時離開去找個飯館客棧休息先安頓下來,沒想到玄洛當即便縱身一躍,落到了小院的房頂上,似乎是為了能方便觀察阮酥,還特地選了她閨房對面的屋頂……

玄瀾正要上前和他理論,卻被阮酥攔下;唯恐玄洛夜間使壞,她當夜便堅持宿在了阮酥屋裏。

不過一晚上,別說阮酥睡不着,便是她也毫無睡意。玄瀾安慰自己定是長榻太硬太窄,睡着不舒服,不過行走江湖那幾年,便是在野外風餐露宿,樹梢上将就一夜都很香甜,怎麽現在……大概是由奢入儉難了?不過任憑她調整了無數多個睡姿,還是輾轉難眠,鬼使神差的,玄瀾偷偷把窗戶拉開一縫,黑夜中,對面的情景一覽無餘,而屋頂上某個人還維持着方才的景象,宛若一具石化的雕像……

換在平常,她或許會毫不留情地罵一聲活該!可是此刻……不知怎的,玄瀾竟開始沒有那麽讨厭他了……

那個玄鏡,是否也曾像這樣一心讨好娘親,尋她歡心?

聽到後面的動靜,玄瀾忙回頭,發現阮酥下了床,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那樣一句。屋中沒有點燈,任憑她目力再好,卻還是看不真阮酥的神情。

“随他!”

好半天,這毫無情緒的聲音從對面女子口中淡淡吐出。玄瀾一愣,雖然覺得并不意外,隐隐間,卻也有些失落……

她暗恨自己牆頭草,應該和阮酥同仇敵忾,怎麽現在胳膊肘卻往外拐,卻不知阮酥在她看不到的當口,也側身飛快抹掉眼角的濕潤。

何必呢……

——早知如此。

不過便是這一個如此,卻還是已經換不來那個當初。

阮酥自認并非認死理較真之人,可是想起在玄府水閣玄洛避而不見,繼而當着王瓊琚的面給她難堪,任憑她只身離開甚至暈倒在外都不聞不問,以及……從東籬歸來時候那狀似報複懲罰的折辱便禁不住渾身發抖。

她雖然留下了這個孩子,除了因前世終身無孕,對孩子有着超于常人的期待外,或許或多或少對孩子的父親也有着一些她也不願意承認的情愫。不過說她矯情也好,偏執也罷,既然決定了獨善其身,便絕不再重走舊路!

恨了,傷了,悔了,哄了,便好了?哪有那麽簡單的事!

若是這般,假設有人告訴她前生印墨寒在她死後如何自責,如何後悔,如何如何如何,那豈非就讓她對他的所有愛恨一筆勾銷?

不過比起印墨寒為蕭家複仇黑白不分的情變,玄洛這邊,終究是自己先有錯在先。玄洛也未像印墨寒那樣虛與委蛇,明明內心恨極,卻還是堅持和她共演了幾年恩愛戲碼,兩下相較,倒是光明磊落!

他和印墨寒始終是不同的……

“啊,下雨了……”

被玄瀾打破思緒,阮酥恍惚擡頭,這才發現外面已有雨聲,也不知道玄洛……思緒間,她已經不由自主走到了窗邊,一掌推開了軒窗。

雨水淅瀝,雨勢并不大,不過堅持不走只怕也會淋出病來。他這樣一路行來,恐怕也沒有吃東西,再加上路途疲勞……

不對,她根本就不應該關心他!

阮酥咬了咬唇,正想離開,卻見對面屋頂上玄洛一轉不轉地注視着自己,癡纏的視線宛若一只無形的手,一下攫緊了她的神經。

見外面雨水有變大的趨勢,玄瀾掙紮了半天,終于道。

“姐姐,要不我去趕他走,否則淋病了,又要賴着不走!”

語氣雖是冷硬的,但軟化的表情卻顯示着對玄洛的擔憂。阮酥內心一嘆,本來應是反對的,可是說出來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實在不争氣。

“也好,若是他不走,就讓他先去檐下避避。”

于是又補充了一句。

“就算看在阿樂的份上。”

“好嘞!”

玄瀾答應一聲,取了傘縱身上了屋頂。

“玄洛,姐姐身子不爽利,你硬是纏在這裏,擾她清淨,傷到寶寶怎麽辦?”

見阮酥房間的窗戶已經虛掩關上,卻未關嚴實,想必有人藏在某處也在關注這邊的動靜,玄洛唇角一勾,一晚上的胡思亂想在這刻也有煙消雲散的趨勢。

“是酥兒讓你來的?”

“你別誤會,姐姐只是看在阿樂的份上,今日它才沒了,不想讓它傷心罷了!”

說完把傘一遞,顯然不打算多留。

“等等,你既然喚酥兒為姐姐,那自己的親哥哥呢?”

玄瀾腳步一滞,實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這種時候主動和自己扯上關系,嘲諷一笑。

“玄鏡從未認我,你這個哥哥我也不敢高攀,你我還是以名姓相稱吧!”

“名姓相稱那多生分,其實……我的母親和我很早就知道你們的存在。”

第一眼看到家主之印便準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早早知曉也就沒有什麽意外了!

玄瀾不以為意一笑。

“知道又怎樣?反正我始終是玄鏡見不得光的私生女,人生中的黑點!”

越是不在乎,其實內心中還是夾雜渴望吧?玄洛的視線從阮酥屋子轉到玄瀾的臉上,生得平淡無奇,一點都不像父親,估計她娘也不會如何傾國傾城。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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