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櫻樹詛咒 (56)

是在孝期內替酥兒辦喜事,難免遭人诟病,她一向多病多災的,莫要為這事折了福,印大人你認為呢……”

為母守孝,情理之中,何況梁太君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印墨寒若再堅持,倒顯得不近人情了,他擡了擡袖,目光掃過低頭燒紙的阮酥,微笑之中別有深意。

“三年而已,印某可以等。何況酥兒的信物和八字庚帖都在我印家,印某相信老夫人是守信之人。”

梁太君沉吟一聲。她自然可以守信,至于這三年中,那個丫頭會給你折騰出什麽變數來,她便不負責了。

印墨寒拈了三炷清香,敬過萬氏,走到阮酥身邊停住腳步,阮酥眉目冷淡地對他還了一禮。

“靈堂晦氣,印大人不便久留,知秋,你帶大人到前廳去坐。”

在見到印墨寒身影時,知秋便掩不住欣喜,只因場合沉重,不得不咬唇隐忍,聽見阮酥吩咐,連忙走了出來。

對方已下了逐客令,印墨寒也不好硬着頭皮久留,他瑩潤的雙眸鎖住她,語氣溫柔。

“我娘身子已經大好了,她想親自感謝你,端午我娘将親自下廚,在家中設一桌小宴,想請你前來做客,你若不來,想必她老人家會很失望……”

阮酥身子一震,面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動搖,印墨寒嘆了口氣,向她點了點頭,跟着知秋跨出靈堂。

印墨寒前腳離開沒多久,祁念夫妻與祁澈夫婦竟也先後到了。指婚後不久,其餘皇子便也低調完成了婚禮,雖也有滿朝文武來賀,然而卻完全無法與太子大婚相較。或許得知白秋婉與阮酥交好,祁念還特地把她也一同帶上。

官員家眷過世,同級或下級官員來吊唁倒是不足為奇,但萬氏的喪禮,卻連太子祁念和五皇子祁澈都親自到了,這讓阮府上下受寵若驚,阮風亭也不推病了,急忙穿戴整齊前來迎接。

兩對新婚夫婦站在一起,皇子皆是長身玉立,素服珠冠,妃子也都淺裙淡妝,梨花壓雪,竟有一較高下之感,論風華氣度,祁澈不輸祁念,但淩雪旋卻明顯被祁清平比了下去,祁澈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是翻江倒海。

淩雪旋雖然也身份高貴,但是個被父母保護得太好的大小姐,不谙世事只懂享樂,居然還不是處子,新婚之夜,她自作聰明地弄了些雞血騙他,以為騙過了祁澈,誰知他面上佯裝不知,依然對她溫柔體貼,其實暗地裏早就惱羞成怒,若不是還用得着淩老尚書的人脈,淩雪旋根本見不到第二日早晨的太陽。

直接忽略白秋婉,祁澈的目光掃過祁清平和阮酥,這兩個他當初看中的人,一個嫌他廟小自攀高枝,另一個,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過他一分好臉色。

祁澈曾在阮酥面前放下狠話,對她志在必得。但他沒料到,在他打算請陳妃給嘉靖帝吹吹枕頭風,将阮酥賜婚于他時,印墨寒會先發制人,和阮府直接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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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這個消息時,祁澈氣得一腳将身邊的侍妾踢下了床,但第二日見到印墨寒時,他竟可以保持滿面春風,甚至出言恭喜。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哪裏比得上印墨寒這個能夠助他奪位的助力。

這就是祁澈,利益永遠可以高于一切,在這一點上,他比印墨寒、玄洛,甚至祁家任何一個男人都要來得果斷。

清平在梁太君身邊安慰了幾句,便過來上香祭拜,經過阮酥身邊時,她用低得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道。

“我知道是你做的,真是手段了得啊!只不過,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仇怨結得多了,就不怕遲早要遭報應嗎?”

阮酥失笑。

報應這個詞,從清平口中說出來,真是分外可笑,若說報應,她的重生,才是這一幹人等的報應吧!

她不置可否,橫豎有阮風亭和阮琦在此逢迎讨好,她也懶得繼續與幾人虛與委蛇,幹脆悄悄躲出靈堂,只與白秋婉略一颌首,便徑自回去,在經過洞門時,卻被假山後突然跳出來的一人攔住。

“阿酥表妹這是要去哪裏?”

男人的聲音十分輕挑,阮酥擡頭,只見一個滿臉猥笑,高大壯碩的男子擋在面前,她凝神看了他幾眼,認出是方才被萬氏夫婦打發回府傳消息的萬闕山,不由牽了牽嘴角。

“原來是大表哥,少将軍不是讓你回虎贲将軍府了嗎?你卻出現在這內宅,是否有些不妥?”

萬闕山嗤笑一聲。

“消息我已派人去遞了,而這內宅嘛……都是一家人,妹妹何必講究這些?”

他逼近阮酥,一只大手眼看就要在她肩頭落下,卻被阮酥閃身躲過。萬闕山也不着急,慢條斯理地欣賞阮酥漸漸浮出的戒備神色,仿佛在看一只無謂掙紮的可憐獵物。

“方才你家老夫人和印墨寒說,你要為姑姑守孝三年?那豈不是可惜了這般花容月貌?”

他折下花藤垂下的一枝花蔓,放在鼻端嗅了一嗅,而後猛地收掌狠狠揉碎扔在地上。

“妹妹還沒有嘗過男人的滋味吧,不如我們便在這裏……保管讓你欲仙欲死……”

他呼吸逐漸粗重,目中欲念升騰。阮酥四下一看,直後悔自己大意。今日寶笙被她派去玲珑閣辦事,知秋又去給印墨寒引路,她身邊當真無一人可用;而入目之處,更是沒有半個人影……

拿命來償!

靈堂到底不便久呆,阮風亭把祁念、祁澈夫婦引自會客廳,自己親自陪兩位皇子,而女眷們則交由了母親梁太君。

賓主擇席正要坐下,白秋婉便向清平施了一禮,只道與阮酥久日未見,想失陪小敘。

清平曼妙的鳳目中閃過一絲玩味。

“噢?本宮與阿酥也是久未相見,說起來,也應該去看看她,然而老夫人這邊……”

她這般斟酌遲疑,到弄得白秋婉不好再要求了。隔着一方垂簾,太子祁念似乎發現了她的悶悶不樂,遣身邊的羅虎來問,得知了緣由微微一笑。

白秋婉正托着一只素瓷杯怔然發呆,忽聽丫鬟來禀。

“白良媛,太子殿下有請。”

“啊?”

白秋婉愕然擡眸,一眼便瞧見了站在簾下對她微笑的祁念,心中一跳,忙別過衆人紅着臉走過去。

“不知殿下有什麽吩咐?”

祁念見她忐忑不安的樣子,心下一軟,沒好氣道。

“你不是要去見阮酥嗎?”

猶如犯錯被當場抓包,白秋婉飛快地瞟了一眼祁念,好半天才猶疑開口。

“……太子妃走不開,是臣妾不懂事……”

祁念一聽,眉頭一皺。

“哪有那麽多規矩,既然你想去,那孤便陪你去吧。”

白秋婉清麗的雙眸霎時溢滿歡喜,可只一瞬又有些不确定。祁念曾當面說過讓她少和阮酥來往,所以她才趁着男女分席征詢清平意見,然而現在卻……

“可是太子妃……”

“到底誰是你的夫君,你再不走孤就要走了!”

捕捉到她目中的懷疑顏色,祁念莫名煩躁。

本來給臣下吊唁,白秋婉作為小小良媛根本沒有來的必要,若非愛憐于她,祁念怎會主動相邀?可惜木美人似乎完全沒有領會他一番苦心。再說他是她的夫君,是太子府的主人,自己都發話了,哪還有那麽多的顧慮?難不成事到如今她還未完全信任自己?

說完,竟也不顧在外府,從簾下探過手來一把握住了白秋婉的,大步朝外,白秋婉一個踉跄,差點跌倒,祁念頓了一頓,又放慢了腳步。

兩人這番情景自然落在了屋中其他人眼中。目送二人逐漸走遠,清平目光幽沉如海。而隔簾的祁澈似乎也覺得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起身告辭,在與皇嫂清平與梁太君別過後,祁澈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

“聽說阮府要把阮家大小姐的婚期延後三年,三年千日,就不知她最後到底花落誰家?”

清平眼神一凝,而梁太君卻已笑着圓場。

“五皇子有所不知,酥兒與印大人已然訂婚,而印大人也體恤酥兒一份孝心,已答應等她三年。”

祁澈一愣,短暫沉默後贊嘆。

“墨寒好人品,阮府能得此賢婿,真是令人羨慕。”

此言一出,清平心中大震,眸光一瞬黯淡,雙唇越抿越緊。她貌似得到了一切,不過比起阮酥,卻是輸得一敗塗地;太子祁念對她心存愛慕;而意中人印墨寒又非她不娶,就連阮府給出守孝三年的條件,竟也斷然相守。

為什麽?

……憑什麽?!!!

另一邊,祁念牽着白秋婉的手,一路前行。

白秋婉幾次想開口支開祁念,然而話到嘴邊又默默咽下。她開溜出來相見阮酥,除了存探望之心外,自然也是尋其出謀劃策,然而太子這尊大佛如此陰魂不散,一會叫她如何開口,好不容易才能與阮酥見面,卻又無法随心所欲行動,她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再打什麽鬼主意?不會又要找阮酥那丫頭算計什麽欺瞞孤?”

發現她一會眉頭緊鎖,一會又唉聲嘆氣,情緒全然寫在一張臉上,祁念好笑。

白秋婉慌忙擡頭,當即否認。

“臣妾不敢,況且阿酥待我很好很好,她對太子殿下也絕無二心。”

這般偏袒,若非阮酥是個女人,祁念都有些嫉妒了。

看着她小鹿一般瑩潤清透的雙眸,祁念心中一動。若說從前對阮酥還有那麽一分迷戀與暧昧,可自從白秋婉漸漸走進內心,他才發覺比起阮酥、清平那一款,這般無害純潔的女子才更是他的心頭之好。如此,對于阮酥,除了榮登大寶後可能的錦上添花美人三千滿園春色外,更多的卻是将遇良才的坦蕩欣賞。

這個變化連他自己也分外吃驚。

“這般為她說話,那孤呢?你又如何看待?”

見他突然逼近,白秋婉臉色越發大紅,支吾道。

“殿,殿下怎麽能和阿酥比……”

話罷,猛地掙開祁念,疾步朝前走去,聽到身後祁念壓低的笑聲,越發覺得羞窘,腳步越發快,險些連帶路的丫鬟明珠都跟不上。

“白,白良媛,您,您慢一點。”

白秋婉也不理,自顧自往前,然而方進入內宅,卻看見一只繡鞋落在地上,雖素雅,但看做工精致,上面還綴着米珠,便知定不是府中丫鬟的。明珠見她突然停住,松了一口氣,總算讓她趕上了,她福了一福,正建議要不要稍作歇息等等太子時,卻發現白秋婉神色不對,一看地上的繡鞋也面露疑惑。

“奇怪,是誰的鞋落在這裏了……”

明珠話音剛落,只聽前面傳來一聲驚呼,兩人對視一眼,白秋婉已小跑着向前。她本不愛多管閑事,可是方才那聲音怎麽聽着那麽像……阮酥的?只一繞過一叢花樹,便被眼前的情景驚住。

湖邊山石,阮酥被萬闕山壓在上面,身上的衣襟已被扯下了一半,露出了大片盈白的皮膚,似乎是因掙紮反抗,還被萬闕山打了一巴掌,唇角流血,此時她雙手被萬闕山一只大手死死扣住,而那顆頭顱已經順着脖頸鎖骨一路往下……

“這才乖嘛……若妹妹一開始便如此,如何會吃那些皮肉之苦?”

萬闕山拍拍阮酥的小臉,看到她脖子上被他拖将過來扼出的一圈紅痕,懊惱方才對阮酥似乎下手重了些,然而美人帶傷,卻又是另一種不同的風致,他便是愛這口,更覺欲火焚身。

聽清身下女子破碎的呢喃,萬闕山縱聲狂笑。

“什麽,玄洛?那個假男人,等妹妹被哥哥疼過,便不會再念叨他了……”

說完,就要解自己的褲帶,哪知卻發覺前方有人闖入。他入過戰場,耳力本是極好,可惜耽于情色,卻麻痹大意了,等發覺正欲行動時終是慢了一步,迎頭便挨了一掌。

他反應也不慢,當即起身便和來人纏鬥起來,正鬥得不相上下,卻聽耳邊一聲冷笑。

“原來是萬小将軍,若非孤親眼所見,還真難以想象你竟是這般無法無天,阮夫人屍骨未寒,卻在此欺淩女眷!還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他瘋了才會束手就擒!

被一眼叫出名字,萬闕山當下一滞。原以為不過是個愛管閑事的,以暴制暴,不怕他亂講話,然而認出了祁念的身份後,便心下大亂起來,眼看便要處于劣勢,他想也沒想,飛身便逃。

羅虎還欲再追,卻被祁念攔下。

“罷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他不回來,還有虎贲将軍在。”

他收回視線,轉身這才發現白秋婉和那叫明珠的丫鬟已幫阮酥掩好衣裳,阮酥臉頰高高腫起,似乎被打得半昏了過去,饒是知道這個女子牙尖嘴利某些時候還有些心狠手辣,然而看到她如今這個慘狀,祁念還是有些不忍。

他解下身上的外袍蓋住阮酥的身體,本想把阮酥打橫抱起,看到旁邊的白秋婉,又收回了動作,吩咐羅虎和明珠。

“你去叫幾個人擡個軟轎過來。羅虎,你去前面把阮相請來。”

話畢,便主動背過身去,還站到幾米開外,在避嫌的同時也能确保她們的安全。

祁念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白秋婉眼裏,她心中一暖,低眸間這才發現阮酥已經醒轉,那雙慧黠的雙眸在短暫的迷茫後,瞬時目光大恸。

感受到她的顫抖,白秋婉抱緊她的身體。

“阿酥……別怕……”

“姐姐,你怎麽……”阮酥聲音沙啞,這才發現身邊竟還有他人,半晌才艱難道。

“我……是不是……”

她那時要逃跑,被萬闕山一把掐住脖子就拖了好幾米,而後又是一巴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難道她……一想到這個可能,阮酥幾乎控制不住眼眶中打晃的淚珠。她雖然行為乖張,思想叛逆,然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骨子裏都是個傳統的女子,雖與玄洛也多有逾越,然則,卻也是因內心逐漸接受了他之後才突破了防線,可是……若是被萬闕山——

阮酥一時心死,不過她已是死過一次的人,如何會這般輕輕松松就被打倒?!眼神陡然狠戾,既然如此,那只能讓你拿命來償——

見她渙散的雙目漸漸凝聚,白秋婉本還為她高興,然而待看清她神色間遮掩不住的濃濃殺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擔憂道。

“阿酥……”

“不,我沒事,勞煩姐姐送我回去。”

阮酥對她擠出一個微笑,看她目光堅決,白秋婉一時又沒了主意,正想讓祁念勸說勸說,卻發現方還在入目範圍內的人已沒了蹤跡,而明珠正好帶着人擡着軟轎火急火燎趕來。

“阿酥,轎子來了,我先送你回去。”

她心下一喜,也不計較祁念的去處,與衆人一起把阮酥扶上轎子。

眼見轎子走遠,祁念從樹後閃身而出。發現阮酥醒轉,他便自動回避,免得驕傲自持如她尴尬。幸虧萬闕山沒有得手,不然阮酥豈非無法守孝三年了?

想到這裏,祁念目中也閃過殺意。

他雖然對阮酥已不複從前執着,但并不代表他看中的人便任人随意欺淩,更何況,阮酥也是他的謀士,還救過他的命。于情于理,這個頭他都幫她出定了!

暗度陳倉?

頤德太後重重一咳。

“阮酥,這就是你的真心話?你一而再三抗旨拒婚,好不容易才與印墨寒訂婚,卻又句句絕情。若印尚書當真以死謝罪,你又有何打算?”

聽聞此言,阮酥被憤怒充盈的內心才稍稍找回一絲清明,她怔了一怔,半晌才啞聲對跪伏在地的印墨寒道。

“若是那般,印夫人我會幫你侍奉……”

這聲音中說不出的悵然與感傷,可偏生帶着難以描述的怪異,仿若印墨寒已經死期來臨,她誠心承諾,好讓他安心赴死。

祁金玉笑得越發誇張,看阮酥的眼神簡直像看一個怪物。她猛地抓住印墨寒的手,拼命搖他的手臂,尋求同盟一般企圖喚回他的理智。

“墨寒,你都聽到了嗎?這就是阮酥,你愛得死去活來,幾番拒絕我的女子!你擡起頭來看啊,快——”

語氣幸災樂禍,更夾雜着萬分迫切。可印墨寒卻如一座石化的雕像,任她如何推拒都紋絲不動。

“胡鬧!”

頤德太後終于看不下去,重拍扶手,從座上猛然起身。

“便是印尚書與七公主錯事釀成,尚罪不至死!”

嘉靖帝眉頭緊皺。

“母後說的是,不過金玉宮中的人卻不能不罰!”

太後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顯然已經默認。嘉靖帝當即便命人把煙雨樓中人全部拿下,就連祁金玉身邊的幾個丫鬟也被當場拖走,丫鬟們驚駭異常,哭叫着喊公主救命,可祁金玉只是收斂笑意,一動不動,直等聽到把喬姑姑等幾人統統杖斃時,嬌美的容顏上才露出一絲駭然。

“父皇不要——”

嘉靖帝冷聲。

“不要?那你說應該怎麽辦?”

祁金玉張口結舌,身邊的陳妃已一把拉過她的手,阻止了她所有動作,灑淚膝行向前。

“太後、皇上,金玉當真不能為妾啊,若是這般,以後皇族的臉面往哪裏擱?”

既然印墨寒不死,那便抓緊機會保全女兒的名分,陳妃倒是懂得步步為營;再說她梨花帶雨,哭相霎是好看,在任何困境中都能恰如其分地展現自己的魅力,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本事。然而此刻嘉靖帝已被祁金玉搞得焦頭爛額,完全沒有心情欣賞。被陳妃糾纏不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般把皮球踢給阮酥。

“婚約是印、阮二府定的,印墨寒與阮酥兩個當事人也在這裏,若是朕強行做主,豈非要成為那以勢逼人的昏君?”

陳妃一愣,目光在一言不發的印墨寒身上劃過,猶豫了一秒,最終轉向阮酥,咬牙艱難道。

“阮大小姐,金玉與……印尚書至始至終都是陰錯陽差……本宮也是有苦難言;不過金玉到底是當朝公主,嫁人做妾始終不妥,就當本宮求你,只望将來能以平妻過門。你的大恩,陳瑤姝沒齒難忘!”

說完重重一伏,阮酥往側一讓,避開了她的大禮。

其實迎娶平妻什麽的,不過是嘉靖帝的一句話,就算退一步,也是印墨寒的父母做主,頂多告知阮府,斷沒有阮酥說話的份。不過陳妃如此做軟俯低,越是于理不合,越是讓人難以下臺,顯然是存了推波助瀾逼人就範的心思!

“母妃,你幹嘛求她……”

見狀,祁金玉也面色動容,失聲痛哭。她爬過去,打算扶起陳妃,可惜她卻異常固執。

“阮大小姐不答應,本宮就不起身。”

阮酥嘆息一聲,話語悠悠。

“陳妃說的是,七公主與印墨寒已經木已成舟……”

衆人豎起耳朵,還以為事情出現了轉機,然而卻聽那道不急不緩的聲線陡然一轉:

“不過木已成舟後面還有一句“瞞天過海”——”

祁金玉渾身大震,睜大眼睛死盯着阮酥。

“阮酥,你什麽意思?”

“臣女師從辨機公子,少時曾聽師傅講過東籬國稀事,只道夫侍間彼此争寵,便會設計讓妻主服下一種叫紅丸的藥,以诓騙妻主有了自己的孩子。服了那藥……”

話還沒說完,祁金玉已猛地朝阮酥撲将過來,目光狠戾狀若野獸,似乎恨不得要在她身上咬一口才罷休!幸而被左右的宮女嬷嬷壓制住,這才沒讓這一幕上演。

這番變故,自然又是驚得衆人一陣抽氣,而嘉靖帝如何見過乖巧伶俐的女兒這般撒潑癫狂,氣得幾欲背過氣!怕她再鬧,讓人堵住她的嘴,再用繩索捆住四肢。祁金玉拼命掙紮,到底寡不敵衆,折騰了半天還是被捆在椅上,帶着一臉恨意默默流淚。

阮酥無視她的瘋态。

“服了那藥,女子便會顯露孕态,大多會維系半月;可若是處子服用,症狀則會延長,短至一月,長則半年。”

殿內半晌沒有聲響,唯恐事态有變,陳妃憤然開口。

“完全是一派胡言,本宮活了這麽大歲數,從未聽過那勞什子東西!阮酥,你這是欺君!”

饒嫔冷笑。

“是不是真的自有太後與皇上明斷,陳妃姐姐還是好好關心一下自己吧。”

“夠了!”

嘉靖帝呵斥,“梁太醫,阮酥說的你可聽過?”

“這……”

梁太醫擦汗,“古往今來,奇藥衆多,能讓女子假孕的藥也有……不過若是辨機公子所言,只怕是真的……”

一句話說得模棱兩可,但已讓頤德太後與嘉靖帝相信了大半。

“來人,帶七公主下去驗身!把随駕的太醫全部傳來,對了,還有玄洛——”

看着女兒被人二張帶走,陳妃哀默心死,頹然倒地,好在梁太醫就在旁邊,等她悠然醒轉,當頭便聽到嘉靖帝怒聲大罵。

“好個孽女,滿嘴胡言!實在太不像話了!朕再也不想看到她,即日起便讓她禁足煙雨樓,直等北魏使者一起離京。”

陳妃眼睛一閉,幾乎又要暈倒。

“皇上……”

嘉靖帝也懶得理她,只走到阮酥面前,目光深不可測。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阮酥,你這是為了救印墨寒的命吧?”

懷疑她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阮酥哭笑不得;可下一秒,發現周圍人也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額上青筋不由跳了跳。

——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呢!!!

而“紅丸”一事卻是自己信口拈來,無非借了便宜師傅“辨機”的名頭挂名上市,只存心想羞辱祁金玉一番,哪知道誤打誤撞間竟柳暗花明?

“皇上誤會了。阮酥只不過認為七公主身為公主,在太後、皇上、皇後膝下長大,與其他幾位公主一樣,皆是注重禮教,講究名聲,斷不會做出那等有損國風、折辱門第的事,如今真相大白,也算皆大歡喜,恭喜聖上——”

嘉靖帝被噎得說不出半個字,偏生又拿捏不到阮酥的錯處,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走向一直跪地的印墨寒。

“雖說印尚書是冤枉的,然而到底私闖後宮德行有虧。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俸一年,自己去皇城司領三十大板吧。”

衆人哪裏看不出當今聖上是因心情不爽拿印墨寒出氣,不過如今這般狀況,誰也不好開口求情,況且頤德太後也不吭聲,一個二個都選擇了沉默。

“臣領旨謝恩。”

印墨寒重重一伏,直到眼前明黃色的靴子再看不見,這才從地上起身。跪了太久,差點踉跄跌倒。

“酥兒……”

急急叫住擦肩欲走的女子,印墨寒今日第一次擡起臉正視眼前神色淡漠的人兒,唇角不知何時已浮出一絲笑,由衷道。

“謝謝。”

“你謝錯人了。要謝,便謝這冷眼的上天吧!”

見他笑容瞬間僵硬,阮酥仰頭一笑,聲音凄厲。

“印墨寒,我說過,我們的關系只有‘敵人’二字!若要再加一句,你我的結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好好留着你這條命,游戲才剛剛開始!”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得嘉靖帝旨,祁金玉煙雨樓中的奴婢無一幸免,全部獲罪!多數杖斃,少數的幾個也淪為軍妓,流放邊塞軍營。而随她一同來的夏宮的,便在當夜被打死。饒是彼此宮殿隔得遙遠,阮酥耳畔仿佛還是被哭喊、求饒、詛咒聲包圍……

她抱住自己的膝蓋,沉入水底,任頭頂和整個身體都被溫熱的水流慢慢覆蓋……

眼耳口鼻被熱氣包裹,阮酥眼睛泛酸,漸漸有些不分明,時間好似回到前世……

那時候她被印墨寒從鴻胪寺中接回相府蓄發,彼時祁金玉連落兩胎,經常來尋她的不痛快,或是帶着印墨寒,故意到她眼前展現夫妻恩愛……

每每如此阮酥只是不動聲色地拿起佛經。佛門一年,她早已心死,本來或許青燈古佛麻木此生,偏生卻又再入紅塵,內心恨意逐漸滋長。不過那時,她內心到底是矛盾的,雖說有恨,更多的卻是怔然,剩下的便是沒完沒了的猜測與後悔。別說複仇,便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現在想來,她都看不起當年的自己,難怪會遭遇背叛,這般蠢笨無争,連咒罵也顯得單薄無力,不欺負你欺負誰?

“你在幹嘛?!!!”

一只手飛速穿過腋下,纏上她光裸的身軀,蠻橫地把阮酥從浴桶中用力拎出來。

玄洛咬牙切齒,聲音發飄,內裏有掩飾不住的驚詫,還有揮之不去的沉痛與怒意。

“印墨寒不是已經沒有事了嗎?你為何還這般作踐自己?!!!”

禍水東引(一)

盡管內心萬般不願,七公主祁金玉還是趕在京城夏花凋零之前離了京。她身邊的親信丫鬟們死的死、走的走,陳妃不忍她一人凄苦,又懇請頤德太後除了宮中派去和親的人馬,再安排幾個自己的人陪同前往。盡管不喜陳妃所作所為,然則也體諒她一番慈母心腸,頤德太後終是允了。

送走七公主,三位異姓王也相繼前來請辭。然而令祁澈大感意外的是,嘉靖帝早先已答應撥付承德王剿匪軍費,卻在承德王臨走時,被告知他已派玄洛攜軍牌調了一支強兵長駐承德王封地,直屬兵部,助其剿匪。

這麽大的事,他們竟完全不知道!祁澈懊惱的同時,又再一次印證了他這位父王心腸冷硬、生性多疑的性格事實,比起自己的兒子,竟更願意信任那去勢的閹人;而那個玄洛——

祁澈眉頭一皺,再怎麽能耐,不過是條身體不全的狗,之前從未想過對付他,只怕還是自己算漏了!不過好歹,此番三王進京,他與太子也算勉強打成平手,祁念雖然與承恩王牽上線,終究還沒有什麽實質的動作。倒是印墨寒有些古怪,傷好回朝後,他三番五次彈劾阮風亭,衆人還以為是因阮酥當日置其死地的那番話引他不快,雖說最後有驚無險,然而被未婚妻如此冷待也是難以忍耐,只怕不日便會提出解除婚約。可惜多日過去,除了越發肆無忌憚地得罪未來岳丈外,竟沒有多餘動作,大家都有些看不懂了……只是偶然提起間暗暗揣摩,莫非印尚書打算娶阮大小姐回去好生折磨,一雪前恥?

轉眼又是幾天,随着秋風漸起,便迎來了中原的鬼月。阮府今年沒了當家主母,作為新喪,自然要大肆操辦,宮中的阮酥也早早向頤德太後告假回家。

七月初一正是開地門的日子,傳說中鬼門關開,諸鬼還陽,偏偏又一整日沒出太陽,越發陰沉,因萬氏終究是被自己親手處置的,梁太君還是有些忌諱,命人做了七十七樣果蔬供在案前,阮琦夫妻和阮絮都守着靈哭了一場,唯獨阮酥沒有出現。

阮酥焚香沐浴後,命人在自家院子裏擺上案桌,帶着丫頭親手疊了蓮花紙錢,燒給她的生母季氏,一直到晚間家中用素齋,她才來到了正廳,阮絮見她一席湖色衣裙,均是宮中供緞裁制,手腕上戴了一串太後賞賜的香珠,又想到自己夫家寒酸,連頭上所帶的簪子都是次等玉石打制,頓時妒意橫生,她瞥見面色郁郁的阮風亭,心中一動,故意笑道。

“看大姐姐面色紅潤,似有喜色,莫非與印尚書的好事将近了?”

頤德太後曾提點過梁太君,加緊操辦阮酥和印墨寒的婚事,梁太君一直銘記在心,其實趁阮酥不在府上這些日子,她已經私下派人到印府,向蔣氏透露了将婚期提前的意思,只是不知什麽原因,一開始蔣氏對這門婚事顯得十分熱衷,連彩禮單子都送過來了,可近些日子以來,卻突然推三阻四,雖然不說退婚,但态度卻明顯消極起來,偏偏印墨寒也一反常态地彈劾起阮風亭,搞得兩府關系冷硬,這當口一經阮絮提起,本就焦頭爛額的阮風亭更是憋了火氣在心。

“什麽好事?就是因為你大姐這樣喪氣,才招上那個姓印白眼狼!不知我阮家是風水哪裏出了問題,自前年起便萬般皆不順逐,白養了你們三個不争氣的東西,不僅不能光耀門楣,反而處處給家中添堵!”

話畢,見幾個兒女都默不作聲,阮風亭更加火大。前段日子,他的老對頭右相白展可是出盡了風頭,承恩王穆清言初見岳父,加之側妃白蕊懷有身孕,備禮鄭重拜訪。女兒雖不是嫁入皇家,然而這位外姓王儀表堂堂,态度謙和,關鍵還出手大方。不知引得多少人暗中豔羨,只恨不得承恩王此番再娶幾個妃嫔滕妾回去。反觀阮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阮酥,卻又攤上了印墨寒這麽個反複無常的,想起右相一黨的嘲諷,簡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終究還是阮酥打破沉默,她微微笑道。

“父親息怒。我早說過結交印墨寒如同引狼入室,奈何酥兒人輕言微,終究拗不過父母之命以及大哥的仕途,今天這樣的局面,難道不是意料之中嗎?”

阮酥打心底鄙夷她這個好父親,為了阮琦那芝麻大點的官職就把女兒賣給別人,現在印墨寒同他翻臉,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竟然還怪她喪氣!

經阮酥提醒,阮風亭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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