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櫻樹詛咒 (61)
,為何偏要自尋死路……”
兜兜轉轉,沒想到命運竟又回到當初的軌跡上來了,前一世的祁念之所以謀反,無非也是印墨寒一手促成,他知道簫家百條人命不足以讓嘉靖帝對自己的骨肉痛下殺手,只有逼祁念自己往刀口上撞。
印墨寒始終是比自己更為堅定的複仇者啊!
那麽祁念和白秋婉的結局究竟會如何呢?前世祁念謀逆兵敗,被玄洛追至流花河畔,下令放流矢射殺而亡,白秋婉即刻殉情。這一世,玄洛離京在外,他回京後,一定會勸祁瀚主動請纓迎戰祁念,祁瀚耿直仁厚,即便不合,也不會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或許他們兩人還有一線生機……
阮酥撫了一下肚子,嘆了口氣,如今她自己尚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即便想救白秋婉,也是有心無力,能不能留得一命,終究看各自造化吧!
轉眼又是雨季,阮酥已懷孕七月有餘,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寶笙照顧她倒真可謂盡心極力,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玄洛要她安心養胎,阮酥便盡力不拖他後腿,每日除了繡些嬰兒的小衣裳、肚兜等物打發時間,便是等待玄洛的信鴿。
阮酥繡好肚兜上喜鵲的腦袋,揉了揉脖子将針線放到一邊,從旁邊的竹簸箕裏将玄洛的信箋再次展開讀了一遍。
祁念謀逆,清理他暗伏在朝中餘黨一事,便只有依靠皇城司,嘉靖帝縱然懷疑玄洛真身,也不好在用得着他的時候撕破臉皮,在玄洛的交涉下,寶弦等人雖吃了些苦頭,好歹還是重獲自由。
頭頂有飛鳥撲棱翅膀的聲音傳過,阮酥走下屋檐,雪白的鴿子便落在她手臂上,她不禁有些納悶,這段日子,玄洛每隔七天都會來信,可距離上一封信,不過才三日而已,莫非有什麽急事?
阮酥解下鴿子腳上的信箋,展開一閱,當即變色。
“祁默将至,速離樊都。”
信箋上龍飛鳳舞的草書乃是玄洛筆跡,墨透紙背,比平日更為潦草,顯然是寫得匆忙,阮酥心頭一沉,雖然不知京中發生了什麽變故,總之此地不宜久留,她連忙回屋收拾包袱,可是寶笙才剛出門采購,只怕還得一時才能回來。
阮酥匆匆收了幾樣細軟,準備直接到街口去遇寶笙,誰知才拉開大門,便被門前的景象震住了。
她栖身的小院已被禦林軍團團圍住,印墨寒坐在一匹高大的雪駿之上,淺藍色常禮服繡着瀚海麒麟,他的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面如寒月,說話的語調卻是格外溫柔。
“酥兒,我來接你回京了。”
阮酥一瞬手腳冰涼,但她唇邊卻慢慢浮出一絲諷刺的笑意。
“原來是尚書大人,不,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殿下?”
印墨寒淡淡一笑。
“還是喚我印墨寒吧!”
他勒馬後退一步,一輛襄珠嵌寶的馬車便呈現在阮酥面前,一個奴仆跑過去跪伏在車馬邊,印墨寒于是看向阮酥,似乎在等待她上車。
阮酥知道大勢已去,即便寶笙來了也不過是多一個階下囚,于是乖乖地走了過去,在她扶着車壁欲踏上車夫背脊之時,印墨寒又開口道。
“慢着,酥兒如今是有身孕的人,總該小心些才是。”
他略提高聲音,向人群中道。
“知秋,照顧好你家小姐。”
聽到這個名字,阮酥脖子一僵,接着便見知秋走了出來,她身上衣飾華美,兩個眼睛卻又紅又腫,顯然是哭成這樣的,她滿面屈辱和羞愧,看也沒看阮酥一眼,只是低着頭扶住她。
馬車中,阮酥犀利的目光将知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兩遍,方才笑道。
“我以為,以你對印默寒這般死心塌地,他即便不封你做個側妃,也該收你做侍姬才對,怎麽還在讓你幹這伺候人的行當?”
露骨的嘲諷讓知秋幾乎無地自容,但她還是死撐着道。
“公子給我聘了好人家,是我自己選擇留下來的。”
自大殿之上,她成為祁清平的人證之後,印默寒便迅速給她安排了一門婚事,五品都尉府的續弦,看上去似乎是還不錯的安排,但對于癡戀着印默寒的知秋來說,無疑是誅心之舉。
“我便不留你了,知秋姑娘好自為之。”
印默寒的聲音很溫柔,笑容卻沒有一絲溫度。
知秋從未如此絕望,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她所仰慕的公子從來不是貪慕榮華之人,更不在乎那個皇子身份,她後悔自己竟被祁清平說動,違背了公子的初衷。
知秋一遍又一遍的哭求叩首,久到喉嚨失聲,雙腿麻木,印默寒才垂眸看了她一眼。
“既然你執意不走那就算了,恰好我想到了新的安排,你暫且留下吧。”
欣喜若狂的知秋哪裏知道,印默寒的安排竟是讓她來伺候她背棄的舊主,那個他心裏最在意的女人,這無疑是一種加倍的折磨和折辱,可即便如此,知秋還是不願意離開印默寒。
阮酥從知秋痛苦掙紮的表情中,已然猜到了幾分來龍去脈,冷笑一聲後便閉目養神。
入夜,車馬在驿站中停駐,底下人備下一桌山珍,印默寒原本以為,阮酥不會願意和他同桌用餐,沒想到她卻不虧待自己,大大方方擡碗便吃。
不知道為什麽,印默寒竟可恥的有些喜悅,可是見她撫着腹部,無意識流露出的溫軟愛意,他心頭又是一陣無名怒火熊熊燃燒。
放下筷子,印默寒用絲帕擦了擦嘴角,輕描淡寫地道。
“如此淡定,酥兒是認為玄洛遲早會來救你?可惜玄洛即便趕來,也已經太遲了,如今皇帝深信你懷的乃是我的骨血,他已經允準我将你收為侍姬,只怕要委屈酥兒無名無份地同我過一輩子了。”
阮酥的微笑裏終于産生了一絲裂痕,她擡起陰翳的眼盯住他。
“為什麽這麽做?這麽做對你有半點好處嗎?”
印默寒笑容十分溫潤,像一個無辜的君子。
“當然是為了救你啊!阮風亭謀害皇嗣,罪當誅其九族,所以阮家滿門,除被萬老将軍保下的萬靈素外,皆會在初九那日游街斬首,你身為阮家嫡女,若不是因為有了我的骨肉,又怎麽逃得過同樣的命運,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341 一舉拿下
回京的馬車行得很慢很慢。印墨寒似乎有意放緩速度,本來五六天的行程,硬是被他拖出半個月來。一路上,他對阮酥極其溫柔,那種體貼入微的關懷如同發自內心,讓人迷惑。每每如此,知秋雙目不由黯然并閃過嫉恨,而印墨寒仿若渾然不知,即便面對阮酥的冷臉,依舊很享受此種你侬我侬的獨角戲。
如此不急不緩最為磨人脾性,幸虧是在孕中,阮酥極容易疲困,可清醒的時候,随着時間的流逝,她不免開始胡思亂想。
玄洛是否已經知曉自己被印墨寒帶走了?他現在在哪裏?依照他的性子,勢必會想辦法救她出來。不過既然嘉靖帝已經默許了她和印墨寒的關系,玄洛大抵只能暗中行動……想到這裏,阮酥臉色突然變白。
自己能想到的,印墨寒當然也會考慮得到!他一向思慮周全,如此故意拖延時間,只怕便是給玄洛制造機會,順便設下陷阱請君入甕?!
阮酥掀簾往車外看了看,印墨寒此行帶了百人,都是披甲帶劍的禦林軍,若是對上皇城司,恐怕還是有些勉強……但看印墨寒不急不緩的幽沉眸子,似乎一切盡在掌握,這讓阮酥有些看不懂。
見阮酥失神,印墨寒策馬過來與車同行。
“怎麽,酥兒覺得悶?”
“怎麽會呢。” 阮酥皮笑肉不笑,“只不過我覺得這路走得太慢了,京中的局勢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局勢?”
印墨寒笑容依舊溫潤,“酥兒,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過萬裏河山哪裏比得過軟玉添香,其實我要的始終只是一個你罷了。”
這般情真意切,換成外人恐怕不被迷惑也會動容,阮酥搖搖頭,笑得越發諷刺。
“只是一個我?殿下未免太擡舉我了。我也不想和你再打機鋒,印墨寒,你到底想幹什麽?關于我肚子裏的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這是阮酥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地和他挑明。印墨寒垂眸,夏日的風微微拂來,吹散皮膚上的焦熱,卻吹不開他心底的陰霾。
“孩子?那當然便是看酥兒的表現了。”
盡管還帶着笑,可這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卻讓阮酥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前世,無論是他讓她服玉容膏,還是把她從鴻胪寺接回丞相府蓄發待嫁,都是這幅無害親切的形容。不知不覺,這個表情已經被阮酥冠上了假仁假義的名頭,有多真摯,便有多可怖。
右手不由撫上了腹部,阮酥聲音格外冷寒。
“印墨寒,罪不及子女。你再恨我,這個孩子始終是無辜的。”
“無辜?”
印墨寒好似聽到了最大的笑話,眸中的光彩在一瞬隕滅。
“孩子無辜,那我母親呢?阮酥,你敢保證我母親的死和你沒有半點幹系?”
阮酥張了張口,想說沒有,可是今生蔣氏的死多少是因她陷害印墨寒入獄,蔣氏大受刺激導致。阮酥雙目不自覺間浮上悲凄,一口氣堵在胸口只覺得鈍痛一片。
“印夫人這樣……我真的不想,我多麽希望她能長命百歲,兒孫繞膝,安享晚年……我真的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她的悲痛不似裝的,印墨寒微怔,他早就發現阮酥在面對某些人和事時情緒特別脆弱,特別容易崩潰,到像真情流露……而往往看到她難受心殇,他的心也不住戰栗。直到這種時候,他才覺得他們的心挨得格外近,他的心情阮酥懂,阮酥的情緒他也明白。
他多想把她擁入懷中,狠狠抱住……只是理智把一切都掐滅在萌芽階段。
印墨寒仰臉重重呼了一口氣。陽光大好,天朗氣清,正是夏日天藍氣爽好天氣,可是他和阮酥之間,卻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個酷冷隆冬才能天氣晴好?
他看着說道後面忍不住低聲啜泣的阮酥,一抹憐惜浮上眼角。
“便是為了保住你肚裏的孩子,也不用這般惺惺作态,令人惡心。放心,母親慈悲,只要你安分守己,我自不會對一個嬰兒下手!”
說完,他打馬向前,再不看阮酥一眼。
夜幕降臨,一行人歇腳在客棧留宿。阮酥借口身體不适沒有下樓和印墨寒同桌共食,早早地便躺在床上。聽房門從外面輕輕推開,阮酥側臉一看,果然便見知秋提着食盒走了進來。
“小姐,東西我放在桌上了。”
比起一開始費了半天勁才憋出的稱呼,這幾天,知秋總算稍稍習慣,或許說是麻木。她自嘲一笑,把東西放好,便安靜地退到門邊。她和阮酥之間完全沒有話說,留在這裏不過是為了能陪在公子身邊,既然話不投機,那還是少講為妙。
“這般卑微如塵,印墨寒卻不領情。要不要我教教你,怎麽樣才能成為他的入幕之賓?”
清冷的聲線在空中響起,知秋咬唇擡眸,眼中滿是屈辱。
“什麽入幕之賓,公子才不會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那樣?那你還執着地賴着不走到底想要什麽?當初奮不顧身地背棄我又為何而求?”
被阮酥含諷帶嘲的話一刺,知秋臉色越來越蒼白。人最可悲的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明明一無所有還看不破。
不等她開口,阮酥淡淡道。
“這一路印墨寒沒少喝酒吧。俗語有雲‘春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剩下的便由你自己把握了。”
知秋略有些驚愕擡頭,似乎未料到阮酥的建議竟這般直白粗暴。看出她的不削,阮酥笑道。
“別看不上這個,印墨寒此人向來自持,對外又很警惕,除非他主動,不然很難得手;而你對他忠心耿耿,向來又在意他,即便事發惹他生氣,卻不會再趕你走!”
知秋目光轉動,似在猶豫。
“若是這個不行。” 阮酥冷笑,“其實還有一個方法,能保證你全身而退,還能在他面前博得好感!”
“什麽方法?”
“助我逃走。”
第二日天明,印墨寒一行早早地便從客棧出發。但即将出城時,知秋突然慌慌張張地在馬車上叫住他。
“公子,小姐她……她突然……”
見知秋抖聲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印墨寒不敢大意,勒馬跳上車,一拉開車簾,便見阮酥渾身是汗地癱在馬車上,臉色慘白,竟無半點血色,印墨寒呼吸一窒。
“酥兒,你怎麽了?”
“……疼……”
好半天,阮酥才從齒縫中吐出一個字,氣若游絲。
印墨寒臉色大白,想也沒想便把阮酥打橫抱起,可後知後覺才憶起他們是在馬車上,大聲吩咐。
“掉頭,找大夫——”
妙春堂的夥計正在拆門店的門板,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跟前,他正想呵斥這不知禮數的客人,雖然醫館規模不大,可懸壺濟世的醫者在中原頗受敬重,他們見慣了謹小慎微的病患,對這等嚣張的來客自有一套應對之策。可是他尚未開口,馬車上迎頭跳下一個衣着華貴的男子,他抱着一個女子疾步便往店內趕。
夥計上前正要阻止,一柄刀已經飛快地橫在了他的頸前。
“讓大夫過來——”
夥計呆了一呆,眼前人明明是個五官柔和的男子,卻是滿臉戾氣,“這,這邊請——”
阮酥被放在床上,氣息奄奄捂着肚子不住喊痛,見印墨寒尤握住她的手不放,知秋掩住心底的失落,溫聲上前。
“公子我們先回避一下吧,您在旁邊大夫也不好診治。”
來得匆忙,這醫館統共就只有一名男大夫,印墨寒眉頭微蹙,也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但是——他眸光閃了閃,那大夫被他一看越發抖成一團。
“不如公子您先出去,小姐這邊有我在旁侍候。” 見印墨寒還是站着不動,知秋抿了抿唇。
屋內除了那個膽小的大夫之外,便只有一個藥童,印墨寒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輕輕放在桌上。
“有勞先生,務必……母子平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待聽到這句話時,阮酥的面上閃過一道複雜。印墨寒顧不上辨認,他重重握了握阮酥的手。
“酥兒別怕,我就在門外。”
一時之間,仿佛阮酥腹中的孩子真是自己的,他便向一個焦躁的父親,滿心憂心自己子嗣的安全。
直到房門輕輕關上,一直呼痛的阮酥直起身子,她狐疑地看向大夫和藥童,試圖找出什麽端倪,可是還未有頭緒,身體卻被擁到一個溫暖的的懷抱。
便是沒有回頭,那熟悉的感覺已經讓阮酥眼眶濕潤。環住她的那雙手分外有力而纏@綿,她微微側臉,果然便是那日思夜想的臉龐。
“師兄,你怎麽來了?”
阮酥難掩激動,玄洛的手也是微微顫抖,他癡癡看着阮酥的臉,只覺得怎麽都看不夠。
“給你發了消息後我實在不安,才來到樊都便知道你已經被……”
“大人,有什麽出去再說!”
寶弦忽地扯下面具,一臉焦急。她旁邊的藥童也一把扯下面具,正是寶笙。
“夫人,這個人怎麽處置?”
看到曾經一同随侍阮酥左右的知秋,寶笙短暫怔然。
“封住她的穴道!”
阮酥聲音淡淡。昨天傍晚,她突然在路上看到了寶笙留下的暗號,不過如果沒有外力相助,她脫身的概率便更加微乎其微,于是才試着向知秋言明。知秋巴不得阮酥離得越遠越好,當下便答應了。
知秋眼睛一瞪,只覺得渾身一麻便不能動彈。她正想開口,那個叫寶弦的丫頭笑盈盈地往她脖頸上一點,知秋頓時無法言語。她眼睜睜地看着阮酥幾人離開,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有腳步聲邁入,那人看着空蕩蕩的屋子,似乎也沒有意外。知秋不由着急,偏生又不能動,好半天他才繞到自己面前,一句話便把她蓄滿的淚水,攢好的委屈盡數否定了個幹淨。
“知道是什麽讓我看破了你們的把戲嗎?”
知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雙目朦胧間那滴淚顯得尤其可笑。
“便是你,知秋!”印墨寒悵然地嘆了一口氣,表情十分落寞。
“阮酥突遇疾病,你卻沒有幸災樂禍,這本身就很詭異不是嗎?”
屋內一時陷入沉靜,知秋拿不準印墨寒會如何處置自己,惶恐、失落、傷心、後悔……種種情緒一湧而上,她以自己的方式愛他、靠近他,可是為什麽每一次都是弄巧成拙?發現印墨寒看自己的眼神越發疏離,知秋更着急了,支支吾吾拼命想為自己求情辯解,印墨寒卻已經偏過了頭,注視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殿下,已經尋到玄洛的蹤跡。”
印墨寒眸光一閃,“按計劃行事,給我一舉拿下!”
342 以絕後患
疾馳的馬車中,阮酥面色發青地躺在玄洛懷中,雖然玄洛已經考慮到她身體狀況,特地在車內鋪了厚厚的褥子來減少震蕩,但阮酥還是兩眼發暈,終于止不住胃裏一陣翻滾,趴着車窗幹嘔起來,玄洛大驚失色,一面替她拍背,一面向外頭駕車的兩人吩咐道。
“還不慢些!這般颠簸酥兒如何受得住?”
寶笙為難地回頭道。
“可是大人,駕車本就累贅,若再慢些,不等咱們趕到流花河,印墨寒的人便能追上來了。”
玄洛本來計劃走水路将阮酥帶回京城,暫時藏在皇城司的一處密室之中,但就在衆人離開醫館不久,玄洛便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的追捕者,不得已只能讓寶弦寶笙兩人駕車從山道上抄個近路。
“師兄……罷了,停下吧!”
阮酥拽了拽玄洛衣襟,搖頭道。
“印墨寒之所以處處留下破綻,就是為了引你前來,他定然做了萬全準備要将你拿下,你其實……本不該來的。”
玄洛皺眉,阮酥說的這些他自然都知道,若這個誘餌是別人,他大約只會惋惜損失了一枚重要的棋子,可阮酥不是棋子,她是他心尖上的人,即便知道是圈套,他也甘之如饴……
玄洛揉了揉阮酥的腦袋,眸中殺意畢現。
“放心,他如今雖深得老皇帝寵愛,但還沒有能力動搖皇城司根本,他既要拿我,那大家便碰一碰吧!寶弦,放信號彈!”
見寶弦就要去拔腰間竹筒,阮酥連忙出聲阻止,一陣咳嗽後,她目光冷了下來,嚴肅地對玄洛道。
“沒錯,他自然還沒有實力殺你,但你今日為我與他相争之事若傳到上頭那位的耳中呢?師兄莫要忘了,皇帝已經對你起疑,這種時候,你我的關系一旦暴露,皇帝定然震怒,你所經營的一切便會毀于一旦啊!”
玄洛不語,他很清楚,嘉靖帝之所以敢把自己放在身邊,和自己明面上那個尴尬的身份有很大關系,若被他知道自己其實完好無缺,便會開始聯想他的野心,他的動機……老皇帝那種人,是絕不會在自己身邊埋下隐患的,因此待祁念一死,接下來遭殃的必定是皇城司,所以玄洛這些日子以來,不僅對嘉靖帝表現出絕對的服從和忠心,還暗中唆使祁瀚放縱祁念勢力滋長,就是在努力創造一個新的局面,一個沒有皇城司便會失去平衡的局面。
然而就在離他想要的局面尚遠時,印墨寒卻找到了藏在樊城的阮酥,擾亂了他的心志,玄洛自嘲一笑,當初接近阮酥,除了好奇驅使,便是因為他相信,她是個不會成為他負累的聰明女人,沒想到,阮酥終于還是成了他的軟肋,并且,這個軟肋,牽連着他的筋骨,一扯便痛,他再也無法下手将她從身體裏拔出來。一想到印墨寒和阮酥之間的種種糾葛,他更加不能忍受讓阮酥落在對方手中。
似乎看出了玄洛的掙紮,阮酥擡手撫一下他的臉龐,溫柔地笑道。
“你這個人啊!從來自私冷酷,卻肯為我做此破釜沉舟之舉,我已經滿足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敗了,我又該何去何從呢?師兄……莫要忘了,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大局未定之前,談勝負尚還早呢……”
對上阮酥閃動着豪氣的雙眸,玄洛緊蹙的眉緩緩舒展開來,他怎麽忘了,他的酥兒,可不是什麽任人宰割的小綿羊,就算是身處狼群,她也能拼殺出去。
玄洛于是用力地抱了一下阮酥。
“你說得沒錯,來日方長,倒是我沉不住氣了,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畢竟印墨寒他……”
知道他想的什麽,阮酥表情複雜地笑了一下。
“印墨寒他……對我還成,不至于讓我受到傷害,其他的你也大可放心……我現在這般摸樣,印墨寒應該不會那麽禽獸……”
見她面上微微一讪,玄洛心中有些吃味,但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只是擡手讓寶弦将車停下。
禦林軍循着車徹印跡趕到小樹林的時候,只剩一輛馬車安靜地停在那裏,他們知道玄洛一貫的手段,更加不敢大意,便齊齊舉起了弓箭,蓄勢待發。
一只素手自車內伸出,慢慢掀起車簾,車內阮酥一人安然坐着,略帶嘲弄地看着印墨寒笑道。
“阮酥不過是覺得氣悶,想出來散散心,殿下何必如此大動幹戈?”
她一個身懷六甲的弱女子,怎麽可能一個人駕車自醫館逃離,玄洛身手了得,沒有阮酥這個負累,只怕是抓不住他了,印墨寒嘆了口氣,溫柔地道。
“那人倒是懂得審時度勢,只是這樣便舍你而去,看來也是薄幸之人啊!”
阮酥輕輕一笑。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需殿下操心。”
印墨寒帶着阮酥回到京城那日,正是初九,印墨寒棄了馬與阮酥一同端坐車中,馬車緩緩自東門入城,熟悉的街景讓阮酥眉心不住跳動,直覺告訴她,印墨寒有意拖慢行程除了釣玄洛上鈎之外,或許還有別的用意。
果然,在經過菜場口時,印墨寒擡手示意馬車停下,他挽起車簾,阮酥雖然知道即将發生什麽,但還是忍不住偏頭望了過去。
菜場口的大榕樹下,是一座刑臺,圍觀人群挨肩擦背,然而有禦林軍開道,印墨寒的馬車已然行得很近,近得能夠與那些被羁押在地的囚犯彼此對視。
刑臺之上那一群男男女女,發絲散亂,面目肮髒,加上洇幹的血跡,幾乎都看不出原貌,他們凄厲地哭叫着,顫抖着,有人甚至暈厥在了劊子手身上。只有中間那個人筆挺地跪着,似乎為了保持曾經身居高位的尊榮,他發髻梳得一絲不茍,臉容也修整過,已經接受現實的暗淡雙眼,在對上阮酥的瞬間發出奇異的光芒,似乎燃起無限希望,他本能想站起來,雙唇蠕動着似乎要說些什麽,卻在看清阮酥身後的印墨寒後,重新面如死灰,甚至露出一絲嘲諷絕望的笑意。
“欠了血債,總會有地府的惡鬼前來索命,一切都是因果報應,阮風亭享盡榮華,到了風燭殘年之際才來抵命,已經是便宜他了。”
和前世一摸一樣的話語貫穿阮酥耳膜,讓她不由心頭一震,避不開的命運讓她感慨,雖然對阮家毫無感情,但她此時也不禁有些恻然。
“你說的沒錯,殺人償命,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你本該也在那裏。”
印墨寒掃過她的臉龐,似乎很期待她的反應,阮酥卻只是淡淡道。
“你若是希望如此,現在還來得及。可是你做不到呢!印墨寒……聽左冷說,阮家上下雖然都被判處連坐之刑,但老夫人和渝兒卻是例外,是你向皇帝進言,對年七十以上七歲以下者可改為流放?你一方面為了複仇不擇手段,卻又對仇人家中老弱心存憐憫,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印墨寒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方道。
“你不也如此嗎?酥兒,你一面說着恨我入骨,卻又對祁念隐瞞了我的身份,我不信你對我毫無感情,否則你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
阮酥沒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坐回車中。
“走吧!”
印墨寒體貼地問。
“不送你爹一程?”
沒得到阮酥回應,印墨寒笑了一下,不再勉強,放下車簾示意車夫前行。
沒過多久,馬車便換成了軟轎,徑直将阮酥擡進了印墨寒的府邸中,掀起轎簾的瞬間,阮酥不由一愣,記憶中那個清新雅致的小院好似畫卷一般在她面前展開,她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聽說殿下如今恩寵正盛,怎麽陛下連座府邸都沒有賞賜給你嗎?”
印墨寒垂下長長的睫毛,沒什麽表情,只是将手遞給她。
“那些府邸都是祁家的東西,只有這裏才是真正屬于我的,我希望你住在這裏。”
阮酥頓了一下,錯開他的手,提起裙子走向設有一架秋千的側院,紫薇花樹後那個廂房乃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印墨寒有些動容地跟在她身後,不知道為什麽,對于阮酥未蔔先知地走向他為她安排的地方,他竟然絲毫不感到意外,他們之間盡管水火不容,卻總是有着如心靈感應般的默契,實在是讓人歡喜讓人愁。
“奴婢輕霜,淡雨,是專程伺候夫人的。”
兩名容貌清秀的少女已經等在廂房外,見阮酥走近,齊齊斂衽做禮。
阮酥看着她們,突然勾起唇角,泛起一抹奇異的微笑。
憑着前世的記憶,她想起了這兩個丫頭,表面上是一對賣藝姐妹,私下卻做着打家劫舍的勾當,且身手巧妙,一直未被捉拿歸案,後來撞到印默寒手中,被他收于麾下,以貼身侍女的身份行走于印府,阮酥對她們,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看來她手上也并非無牌可打。
點頭示意兩人先行退下後,印默寒別有深意地問。
“酥兒可是在想,要怎麽從那兩個丫頭身上下手?”
輕霜、淡雨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死士,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觸動之輩,印默寒倒是很好奇阮酥會用什麽辦法策反那兩人。
阮酥當然不會暴露自己的意圖,她搖頭笑了笑道。
“你多心了,我既已如折翅之鳥,難逃囚籠,便不打算再折騰,如今我只想平安生下孩子罷了。”
印默寒自是不信,但還是露出溫柔笑容。
“那就再好不過了,我還要進宮去見皇帝,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用飯,晚間我便回來。”
勤政殿,嘉靖帝放下朱筆,第三次問曹福。
“怎麽還未回來?不是說已經進了城嗎?”
曹福賠笑道。
“奴才已經差人去請了,聽說殿下先去安頓了阮家姑娘,想必耽擱了一會,應該就快來了。”
嘉靖帝這便不說話了,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果然見印默寒上殿請安,嘉靖帝這才面色回暖,放柔了目光,先問了他些路途中的安危,又提起祁念西北起兵之事,目中流露出些許悲涼。
“朕原本以為,念兒這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至于敢做出弑君弑父的事,如今看來,卻是朕錯了。”
印默寒垂眸。
“一切皆因兒臣而起,若兒臣的身世沒有敗露,太子殿下便依舊還是儲君,又何至于此,清平郡主實在不該為了一個複仇心切,造成天下動蕩,黎民遭殃。”
他的話聽得嘉靖帝心中一陣酸楚,在此之前,印默寒顯然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但若不是被迫證實,他只怕會将這個秘密掩藏一世,這種不削攀龍附鳳的胸襟,像極了他的母親簫亭月,同時也讓嘉靖帝心疼,曾經最喜愛的兒子,卻不肯與自己相認,可見那場滅門血案對他的傷害之深。
“別把罪過都往自己身上攬,祁念那個不孝子既然不肯回頭,朕也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他的生死,交給老天也罷!”
印默寒臉上一片傷懷,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說什麽交給老天,以祁瀚的為人,絕不會在手上沾染親兄弟的血,那怎麽成,他一定會想辦法八祁念斬草除根。
“話說回來,穆氏已死,後宮無主也不成體統,如今六宮之中,只有饒妃堪勝此任,朕有心立她為後,你以為如何?”
印默寒眉頭難以察覺地蹙起,本是同盟饒妃母子,因為他的身份變化,已是反目,若饒妃為後,對自己絕無好處,但眼下,這确實是唯一的選擇,可是自古皇後之子為嫡,莫非老皇帝的意思是......
“後宮之事,父皇自有決斷,兒臣不便置喙,不過饒妃娘娘賢德,想必是衆望所歸。”
嘉靖帝看着印默寒出挑漂亮的容貌,以及那榮辱不驚的風度,真是越看越喜歡,此前自己不顧衆臣反對,破格将這個年輕人提至高位,會不會也有來自血緣的直覺?
“你說的沒錯,饒妃有為後的資格,只是宣兒卻不是為帝之才,所以朕會在冊封饒妃之後,讓她認你為子,以長幼之序來論,你是排在宣兒前頭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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