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櫻樹詛咒 (69)

點頭。

“小姐料事如神,那失蹤的宮女命叫夷兒,乃是一個月前因在人前議論七王夫妻之事,被皇後打入掖庭,人也确實是廖嬷嬷從掖庭帶走的,好像還在安溪的道觀中找到了她生前帶的镯子……陛下已下令把昭陽殿所有人等杖斃,饒皇後目前也已關進了暴室聽候發落,奴婢撞見了這一幕,匆匆逃了回來,若是陛下想起,只怕……”

說到後來,已是抖如篩糠。

“如今太後身子不好,小姐足智多謀,是唯一能夠救我的人了!只要奴婢能度過此劫,今後一定誓死追随小姐!”

母儀天下的皇後本該是道德的楷模,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樣,用活人煉油,何其駭人聽聞,已經不是殘忍二字可以形容,又涉及巫蠱,有悖天理,傳出去恐怕會震驚天下,甚至會影響其養子印墨寒的繼位,嘉靖帝殺掉所有昭陽殿人,就是怕這消息走漏出去,純容知道內情,自身安危自是不保。

阮酥看着淚流滿面的純容,平靜地道。

“姑姑,你可識字?”

純容不知所以,只得愣愣搖頭。

“奴婢自小家貧,未曾上過學堂,純如又是個念過書的,有個字啊紙啊的,都是由她管着,因此太後并未想起讓奴婢習字……”

“幸好……”

阮酥嘆了口氣,垂眸對純容道。

“姑姑,這件事有多嚴重,不必我說,想必你也知道,若想留得一命,你只能對自己狠一些了。”

日頭才升,栖鳳宮便傳出消息,頤德太後身邊的親信純容姑姑,因誤食綠礬,燒爛了喉嚨,半截舌頭都熔壞了,別說言語,連聲音都發不出半點來,而那綠礬狀似水晶,怎會混入食物中竟察覺不到?雖然奇怪,卻也沒有誰會去注意一個小小的宮婢,因為天亮時分昭陽殿走水的事,已經讓衆人無暇顧及。

這場火來得十分蹊跷,據說因為饒皇後敬佛心誠,每日佛堂內香火都不能斷,可巧新換的值夜小太監是個粗心大意的,半夜添了香火之後,竟在佛堂上睡着了,乃至火燭燎了帳子,一路燒到了昭陽殿內,帝後撤出昭陽殿時,恰巧一根梁柱被燒倒,饒皇後發現,奮不顧身地為皇帝擋下柱子,自己卻不幸罹難。嘉靖帝悲痛欲絕,追封其為孝賢皇後,予與風光大葬。

送葬之日,文武百官林立,妃嫔公主、命婦鹹集,滿城上下皆是缟素,印墨寒作為養子,奉嘉靖帝之命為饒皇後奉牌位,這本是祁宣應該幹的事,現在卻由祁默代勞了,幾欲崩潰的祁宣哪裏能夠接受,他竟失控地沖到印墨寒面前欲奪牌位,被七王妃常行芝拉住還不住痛罵。

“印墨寒,你個假仁假義貓哭耗子的卑鄙小人,憑什麽替我母後奉牌位!當初我們母子如此信任你,你卻背信棄義,把我們當做你一步登天的踏腳石,把牌位還給本殿下!你不配!我母後泉下有知,也會不得安生!”

堂堂一個皇後,死得如此突然,其中不乏可疑之處,然而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祁宣心中也能猜到三分,可是他不敢去找嘉靖帝理論,又不知害饒皇後身死的人是誰,便只能将自己的憤怒和悲痛向奪走他地位的印墨寒發洩出來,印墨寒只是悲憫地看着他,淡淡道。

“七弟,母後屍骨未寒,你卻在此胡鬧,實乃不智之舉。”

果然,祁瀚很快便奉嘉靖帝之命走過來給了祁宣一個巴掌,并将他一把拉開。

“你堂堂皇子,又不是七歲小兒,在母後喪禮上大吵大鬧成何體統!你還是個男人嗎?本殿下傳父皇口谕,若你不能控制自己,扶靈便不必随行了!”

祁宣一愣,挂着眼淚看向龍椅上的嘉靖帝,只見他面色冷凝,目光中除了失望,還有厭惡,不由萬分後悔,只得垂頭喪氣趴在饒皇後棺椁上嗚咽痛哭。

阮酥易容成萬靈素的摸樣,混在公主小姐之中,看着那雕花砌鳳的棺椁,不由有些感嘆嘉靖帝的狠心,但她也能理解,饒婵君若是活着,也注定下半生在冷宮度日,還會影響印墨寒繼位,不如以死保全一個美名,饒家面上也有光彩。

而這一群哭得悲痛欲絕的人中,除了祁宣、饒家子嗣,還有單純的十公主祁金晶外,只怕沒有半個人是發自內心吧!阮酥冷冷地想着。卻不知何時,玄洛已悄然來至她的身邊,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的身子,可還受得住?”

雖然已經出了月子,但皇後喪禮,大家都得規規矩矩,哪裏能夠偷閑,阮酥體弱,玄洛遠遠看着,已是擔心不已,偏又拗不過她。

阮酥吓了一跳,偷偷看了不遠處吸着鼻涕的祁金晶,小聲責備玄洛。

“我沒事!你怎麽過來了?”

玄洛笑道。

“別怕,這麽多皇親國戚,身為皇城司九卿,自然要各處巡查,有備無患,何況現在,這些人都忙着做戲,誰有功夫注意你我。”

說着,他指了指前頭的祁澈夫婦,只見那兩人一個步伐踉跄滿面悲戚之色,一個腫着眼泡不斷抽噎,阮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諷刺道。

“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死了親娘,誰又曉得,若是沒有外人在旁,這兩人只怕都要笑出聲來了吧!”

玄洛壓低聲音。

“酥兒認為人油之事,與祁澈夫婦有關?”

阮酥眉頭微皺,搖頭道。

“我不敢肯定,但這個局明顯一開始便針對皇後設的,且策劃了不止一日,先是純貴,後是人油,都是皇後的催命符。饒婵君縱然有所防備躲過了純貴一事,卻還是沒有逃過這最致命的加害,不過按說祁清平與饒婵君并沒有多大的仇怨……若要下手,也是先向着我來才對啊……”

玄洛語帶醋意地道。

“或許是你被印墨寒保護得太好了,她無從下手。”

阮酥一讪,不自在地轉移話題。

“還有一個人,雖然她現在不在京城,但是論起動機來卻更加充分。”

玄洛與她對視一眼,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他微微笑道。

“所以你懷疑,饒後之死,便是幕後之人送給她的投名狀?只為将來中原大亂時,北魏能夠出兵助他們一臂之力?”

阮酥點頭。

“萬事皆有聯系,饒皇後雖與印墨寒面和心離,她的死看似與我們無害,但環環相扣,便不是如此了,何況……那人雖針對饒後,卻算計到了鯉兒身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任何膽敢傷害我兒子的人!”

玄洛見她雙眉倒豎,目放寒光,不由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強調。

“是咱們的兒子。酥兒放心,下次決不會有類似的事發生,你別忘了,北魏之事,可不是那蠢公主一個人說得算的,若北魏非要與我們作對,便先讓他們自家天翻地覆如何?”

阮酥愣了愣,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由與他相視一笑,又很快抽手移開目光,玄洛輕咳一聲,重新恢複一臉冷肅,轉身吩咐皓芳等人加緊戒備。

362 平亂賊禍

饒婵君的死,讓嘉靖帝越發疑神疑鬼,覺得所有人都要害他,每個人都要來取他的性命。他脾氣變得十分古怪,除了印墨寒,便不再讓人接近;加之近來本就身體不好,如此一二日,人便枯瘦了一大圈,眼眶青黑,整個人精神狀況都變得十分糟糕。

頤德太後看在眼裏,似乎也蒼老了好幾歲。

“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素手在灰白的發絲間一滞,原來還夾雜黑絲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竟已經全部變白,阮酥心中一揪,按照前世的軌跡,嘉靖帝只怕熬不過明年開春,太後這般難受,阮酥真怕屆時她會出什麽事。

前世,經歷祁念謀反,嘉靖帝駕崩,京城動亂,頤德太後還能出來主持大局,除了身居高位的覺悟和責任外,很大的原因便是身邊玄洛的陪伴和支撐!

可是,如今由于自己的插足,讓頤德太後得知了玄洛已經知曉玄家滅門的真相,阮酥發現太後近來對玄洛明顯疏遠了,有幾次玄洛前來拜見,她也以身體不适把人拒在門外。

“還請太後保重身體,您這樣,師兄很是擔心……”

提到這個名字,頤德太後神情顯得越發凄惶。

“阿黛啊阿黛,你是不是早就預料會有這樣一天,所以才懇求哀家不能告知玄洛他的身世?阿酥,你說哀家現在怎麽辦?”

阮酥也沉默了,有時候真相卻更像一副枷鎖,束縛手足負重前行,讓本就昏暗的道路顯得越發逼窄。她垂下睫毛,手上不停把頤德太後的頭發盤了個雲髻,并用心地簪上她最喜歡的點翠頭面。

“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如便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

頤德太後重複了一遍,她無奈一嘆,實在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總歸現在嘉靖帝身邊防守嚴密,而玄洛又有阮酥看着,她定然不會眼睜睜看他犯下傻事。索性便能拖一天是一天吧,這樣想着,頤德太後總算有些釋然,卻沒有注意到銅鏡中阮酥眸中一閃,似是已拿定了什麽主意。

“外面是不是已經下雪了?”

阮酥點頭,“早先起身時便已經開始飄雪沫子。”

“扶哀家去外面走走。”

阮酥忙招呼守在二間的純安一起為太後準備好外出的大氅,才推開門,迎面的銀白讓衆人不禁神情一恍,雪花飄搖中,天地之間仿佛也罩上了一層瑞色。

見太後心情似好了些,純安小心讨好道。

“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一定又是一個豐收祥瑞年。”

話音剛落,卻見頤德太後臉色一變,純安不知哪裏說錯了話,求助地看向阮酥扮作的萬靈素。

阮酥心中默嘆,上前為太後彈走大氅上的雪珠。

“冬雪過了,春天還會遠嗎?這春暖花開萬物複蘇才是生之景象。”

一句話讓頤德太後重新展露微笑,阮酥方才的話語帶雙關,表面上說的是氣候景象,實際卻影射時政。饒皇後大喪後不久,與北魏接壤的邊境雲鎮突然冒出一股自稱梁王後人的勢力,其首領名叫祁昭,因喜着白衣,被手下稱為雪公子。他們大肆散播嘉靖帝勾結西涼伐害手足致梁王戰死沙場的謠言,并聯合竹山教及散布在中原各處的梁王勢力,攻陷了承思王封地,殺了世子,與朝廷公開叫板!而為了防止賊軍屠城,據傳承思王把女兒王瓊琚獻給了祁昭。

消息傳來,整個京城都為之震顫,而阮酥也覺得不可思議。承思王乃外姓三王中兵力最強的,怎麽短短數日便被拿下,只怕果真如她和玄洛猜測的是遠在北魏的祁金玉下的手!

再說勤政殿這邊,

也因為北方的變故,讓本打算退位的嘉靖帝不得不強撐起大局,面對朝臣的猜疑,嘉靖帝下令祁瀚領兵二十萬剿之,卻未料到祁瀚居然抗旨不遵,只說與其一味鎮壓,不如吧真相昭告天下,讓謠言不攻自破;仿若傳言所說今上用十五座城池換取了祁悠的命是真的,那他們之間的恩怨,則應由他自己親手了斷,斷不能為了一己之利牽累無辜百姓,令天下大亂。

此話一出,氣得嘉靖帝連罵數聲“孽子”,便命左右把其拿下關入大牢,祁瀚冷笑一聲。

“我忠的只是江山社稷民生百姓,絕非祁姓皇族!皇上若真是問心無愧,何不拿出證據,還自己一個清白?!”

所有人都覺得祁瀚瘋了,就在官兵上前要把人押解牢獄時,卻見印墨寒上前一步為他求情,并主動請纓平定賊亂,見嘉靖帝似有為難,印墨寒繼續道。

“祁默知道父皇擔憂兒臣無戰場殺敵經驗,不過保家衛國是身為臣子的義務,兒臣願意一試。”

這般懇切的姿态,倒讓祁瀚有些不自在了,雖然不齒嘉靖帝的作為,不過兄弟幾人就他為武将出生,若在這時候一味退縮,豈非會被人非議偷懶躲嫌?他正要挺身而出,玄洛已經擋在他的面前。

“臣願和五皇子同往。”

印墨寒詫異地擡起頭,而座上的嘉靖帝也面帶猶豫,可他思索片刻終是答應了。印墨寒若能順利平亂,正好也能讓反對其繼位之人心服口服,對他而言也是一個機會,于是又慎重地點了幾員大将随二人一起離京。

待所有朝臣退下,他單獨留下玄洛。

“保護祁默,若此行他有什麽意外,縱有太後護着,阮酥也難逃一死!”

玄洛看着這雙布滿陰霾的眼,心中劇恨。

“臣遵旨。”

當他走出勤政殿時,卻見雪樹後天青色的衣袍一閃,竟是印墨寒走了過來,開門見山的便道出了內心的疑惑。

“你為何會選擇與我同往?”

玄洛勾唇一笑,似是嘲諷他的問題太過直白稚嫩。

“因為酥兒想護你周全,我自然不能讓她難過。”

聞言,印墨寒怔住,玄洛含笑又補充了一句。

“再者,我玄洛從不欠人人情,你對鯉兒所做的一切我自然應該有所報答。祁默,你我的目的雖然不盡相同,但是對酥兒的心卻是一樣的,或許,在所有一切尚未了斷之前,我們可以暫時放下過去的恩怨,選擇合作?”

見印墨寒背過身去,玄洛也不生氣,氣定神閑地從侍從手中接過傘。

“你這是要去栖鳳宮?正好我們可以同路。”

西婳苑,阮酥卸下易容的面皮,正在屋中哄着孩子,就在這時屋門推開,萬靈素放下手中的嬰兒用品,悄聲對阮酥道。

“大妹妹,五皇子與九卿大人同時來了。”

“同時來了?”

阮酥一愣,實在無法想象兩人會以這個組合出現,不由有些擔心。

“他們二人表情如何,有沒有什麽地方不對?”

萬靈素沉思了片刻,“确實有些不對,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阮酥越發着急。“嫂嫂,你這樣說都把我聽糊塗了。”

“有什麽好着急的,他們都挺好的。我發現自從你難産,五殿下主動把九卿大人請來,好像他們之間就不似從前那般……激烈了,還是大妹妹你有本事。”

阮酥苦笑一聲,她能有什麽本事,之于印墨寒,玄洛多半是因為自己的關系而忍讓;而對于玄洛,印墨寒自然也是……

心中默嘆,這一場糾纏了前世今生的愛恨,不知能不能如己所願劃上一個完滿的句號?猶在思索,便聽屋門一響,阮酥心中一顫,待開門時發現僅是印墨寒一個人,松口氣的同時不由又有些失落。

“這幾日你可還好?”饒皇後大喪後,嘉靖帝越發無心政事,朝中要事幾乎都在了印墨寒一個人身上,他留宿宮中的時日越來越多,可是不知是嘉靖帝有意為難,還是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這段時日,他都沒有到栖鳳宮看過阮酥。

聽到她發自內心的關心,印墨寒唇邊浮出了一個笑,笑容牽動臉上的神經,阮酥這才注意到他的眼角竟已出現了幾絲淡淡的紋路,心中一嘆。

“再拼命也要愛惜身子,別把事情都壓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一句似嗔似怪的抱怨,讓印墨寒滿心的疲憊都煙消雲散,他這般拼命自然也是為了能盡早坐上那個位置,用那無上的皇權保護眼前的人。看她為他送上自己最喜歡的香茶,印墨寒只覺得時間好似一下又回到了他夢中,這種似曾相似的情景讓他目中不禁浮起了一層霧,唯恐讓阮酥看見,他忙低頭抱着鯉兒小心逗弄。

見鯉兒睜大眼睛咕嚕嚕地看着印墨寒,竟也不哭不鬧,這個孩子,真是不認生……而印墨寒動作輕微而小心,看得出很喜歡孩子,如果前世他們之間也有孩子,他會不會也似這般?時間便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了,等阮酥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萬靈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了屋子,而玄洛遲遲未到,顯然是想給他們留出空間。

“酥兒,我與玄洛要離京幾天,這段日子你多加小心。”

“離京?”阮酥一怔。

“是,便是因為在那梁王後人祁昭,皇上命我二人前去平亂。”

聽完始末,阮酥對玄洛的打算亦是猜出了三分。

“你們……什麽時候啓程?”

“三日之後。”

363 三王議政

邊疆告急,沒有多餘的緩沖時間,若再拖一拖,只怕賊禍就要蔓延到中原了,阮酥理解,但未免有些惆悵,更重要的是,此次印墨寒與玄洛同行,好比貓鼠同籠,若不能在他們離開之前,化解印墨寒內心的某些嫌隙,只怕不必外人動手,他們便會兩敗俱傷。

打定主意,她擡頭注視着印墨寒。

“有些話,我一直在考慮怎麽對你開口,也不知你是否肯聽我一言,但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我實在沒時間猶豫了,梁王之禍并不是幾個亂黨起事那麽簡單,祁澈猶如喂不飽的惡狼,又豈是你畫個大餅便能滿足的?如今德元公主和淮陽王府已經和他站在同一陣營,只有你和師兄聯手方能讓他們有所忌憚,倘若師兄倒了,他們下一個要對付的,便是身為皇儲的你!”

印墨寒沉默了。

遺诏之事,玄洛已經對他說過了,與他之前所猜想的出入不大,所以他并不覺得十分意外,何況他早已暗中觀察到,不僅清平與德元公主之間來往日益密切,祁澈近日行事也十分高調,禮賢下士的日常戲碼自不必說,還大散錢財在民間修建善堂、粥廠,贍養孤老,安置流民,甚至偶爾換上布衣到坊間地頭體察民情耕作,他塑造這副賢明皇子形象來提高威望,必然就是為了将來的篡位奪權看上去更加名正言順些。

不必阮酥提醒,印墨寒也非常清楚,自己想要順利的登上皇位,祁澈和德元公主不得不除,但他卻始終放不下心結去與玄洛化敵為友,畢竟那個男人,是自己與阮酥之間最大阻礙,阮酥這番話看上去處處為他着想,但他卻疑心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這麽說,是怕我對玄洛不利?”

見他毫無動搖,阮酥搖頭,前世那些事,就像紮在她心頭的刺,盡管一碰便痛,但為了不重蹈覆轍,也別無選擇了。

“印墨寒,你不明白,你以為祁澈和清平尚在你掌控之中,但你确實錯了,從前若不是因為你太過自信,放縱祁澈等人将勢力壯大到無可收拾的地步,我們……亦不會是那樣的結局,又怎會有如今我們三人的糾葛不清?”

她話中隐射的深意讓印墨寒頗為震驚,阮酥這番話等于默認了他們之間的前緣,而且聽她的意思,似乎是他造成了他們之間無可挽回的局面。他剛想追問什麽,阮酥突然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誠摯的目光盯住他的眼睛。

“印墨寒,你和師兄之間若有一個人死了,我都不能獨活。你且聽我一句,暫且休兵,我們三個人的恩怨,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自會有個了斷。”

或許是她的語氣太過決絕,又或是是她眼神太過堅定,印墨寒心髒猛地一顫,無可否認,阮酥的話讓他動搖了,他只記得兩人的美好恩愛,卻從不曾夢到過那些切骨之痛,若真如阮酥所說,那麽他如今便是自作自受,又有什麽立場要求別的?以阮酥的性子,絕對言出必行,那是他想要的嗎?并不,他想與她長相厮守,但是首先,她必須好好活着。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印墨寒嘆了口氣。

“好,我答應你,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乖乖呆在栖鳳宮不要暴露身份,這宮中太多人想要你的命,我與玄洛不在京城,沒人保護你,你決不可輕舉妄動!”

阮酥放開他的手,點頭微笑道。

“好。”

印墨寒這才放了心,面對溫柔含笑的阮酥,他的心如春水般柔軟起來,情不自禁擡手将阮酥垂落的一縷鬓發別到她耳後,阮酥身子微僵,卻還是沒有後退。

印墨寒走後,阮酥依舊注視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并沒有發現一道人影何時出現在了身後,修長的手指撫上那縷印墨寒整理過的垂發,語氣微酸。

“好一個情深義重的惜別場景,看得為兄也大為感動啊!”

阮酥臉色猛地一變,轉過身來,玄洛已攬住她的腰身,與她鼻尖貼着鼻尖,不滿道。

“你看他的眼神我很不喜歡。”

阮酥惱羞成怒地推他。

“別鬧!我還有正事要和你說。”

玄洛雖然吃醋,但也明白阮酥與印墨寒的糾葛不是說斷便斷的,惹惱了她反而是給印墨寒助威了,于是從善如流地放開手,偏頭笑問。

“酥兒是要交待我路上小心?”

阮酥白了他一眼,正色道。

“你和印墨寒目前是德元等人眼中最大的絆腳石,此次你們雙雙前往戰場,可謂正中他們下懷,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你們回不來。我知道你主動請纓,除了想趁此機會和印墨寒和解,也是将計就計,可你還是要多家小心……”

玄洛目光溫存,語氣也是無限溫柔。

“不必擔心,完顏承烈自以為能借着梁王後人的名頭入侵中原,将兵力大舉調到邊境,卻忘了自古禍起蕭牆,我那故交顏公子養精蓄銳多年,也該是利劍出鞘的時候了,只是京城這邊,皇帝快不行了,太後又年邁體衰,剩下祁瀚那個呆子,只怕穩不住局面……”

阮酥輕輕一笑,雙眼閃閃發光,自信地道。

“沒關系,師兄難道忘了還有我嗎?與人鬥,其樂無窮,你們不在,我反而不必縛手縛腳。”

玄洛沒有反對,他只是笑着刮刮她的鼻子,阮酥并沒有向面對印墨寒那樣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不會亂來,而是坦言要同他并肩作戰,這種默契讓他欣喜,他也願意信任她,由随她放手去做!這或許也是另外一種寵溺吧!

“好,我把皓芳留下給你差遣,有他在,祁瀚那邊也可以少費些口舌。”

說罷,他低頭輕輕在阮酥唇上咬了一口。

“等着我回來。”

燈火通明,一艘華麗的畫舫悠然浮在湖中,妙音坊的花魁玥姬素手輕挑,彈得一手絕妙的琵琶,然而再動聽的雅樂,也難以趕走祁瀚心頭的煩悶。

祁念謀反,祁澈拎着他的腦袋重新回到權力中心,饒皇後的不明不白身亡,以及他那冷酷無情的父皇,都讓他日益看清皇族華麗外表下的肮髒,特別現在,他被告知自小崇拜的梁王皇叔,竟是死于他那好父皇與敵國的合謀,這簡直讓祁瀚失望之極,他厭惡自己身上的血統,萬分想念南疆縱馬馳騁的日子。

“秋風漸涼,殿下如此豪飲,只怕有些傷身吶!”

皓芳走進船艙,身後跟着個身披鬥篷的人,祁瀚瞥了他們一眼,不由停下斟酒的手。

“皓芳?聽說玄兄昨日便已動身前往西北,你怎麽還留在京城?”

祁默主動請纓時,祁瀚還有那麽一絲幸災樂禍,他這位文質彬彬的皇弟,也就提筆寫寫文章還成,真要帶兵打仗那不過是去送死罷了,本來是看戲的心态,但玄洛的自薦卻讓他傻了眼,他實在猜不透玄洛這唱的是哪一出。

皓芳微笑作禮。

“京城雖表面上歌舞升平,卻不見得會比戰場太平,因此大人命卑職留守,今夜是奉大人臨行前囑托,特地來給殿下送一樣東西。”

說着,他彎腰,雙手将一件半舊的深紫色披風奉至祁瀚面前,祁瀚認出這是玄洛常穿的,不由微微一愣。

“希望大人的情誼,殿下能夠明了。”

祁瀚伸手接過,面色有些複雜,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玄洛特地将這件舊袍送來給他,便是希望與他同仇敵忾,攜手對敵的意思了,縱然心中湧起萬丈豪情,但想到那些不堪爾虞我詐,他就興致全無。

“恐怕要讓玄兄失望了,本殿下志在戰場,不在廟堂,一向只懂得調兵遣将,對那些争名奪利的游戲,半點也提不起興趣。”

說着,他将紫袍丢在一邊,重新拈起酒杯,正要飲下,只聽一個清亮的女聲笑道。

“可惜啊可惜!原以為三皇子乃是個戰無不勝的豪傑,卻怎想只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既沒有家國天下的責任,亦沒有定傾扶危的擔當,真是叫人失望!”

祁瀚從小到大,何曾被人如此奚落,頓時怒上心頭,一張俊臉陰森下來。

“是誰膽敢出此狂言?”

女子擡手揭開風帽,一張出水芙蓉般美麗的臉龐便徹底呈現在祁瀚眼前,讓他不由雙目圓睜,丢下酒杯站了起來。

“是你……”

印墨寒和玄洛才走兩日,嘉靖帝便如同被砍掉左膀右臂,他不得不強打着精神親自看那些堆積如山奏折,坊間關于梁王的傳言更是讓他心煩意亂,将傳謠的人殺了一批也未能堵住悠悠衆口,一日早朝時,聽着兩個言官劇烈争吵,他只覺頭疼欲裂,徹底勾出體內蟄伏的病魔,身子很快垮了下去。

皇帝卧病不起,太子又不在朝中,選定一名皇子監國就變成了當務之急,嘉靖帝把幾名衆臣叫到床邊商議,哪知在監國的人選上衆人各執一詞,尤其淮陽王和新任吏部尚書韓淡更是争得面紅耳赤。

淮陽王首當其沖站出來。

“七皇子文韬武略都很優秀,不僅人品貴重,又懂得體恤下情,深得百姓愛戴,監國人選自然非他莫屬。”

話音剛落,便聽韓淡諷刺道。

“淮陽王與六皇子沾親帶故,此時說這話未免有失公允吧?說什麽人品貴重,六皇子若無失德之處,又怎會被陛下貶谪南疆如此之久?”

淮陽王面色十分難看,這個韓淡在印墨寒還是吏部尚書時便是他的得力助手,祁澈和印墨寒同一陣營時,他也沒少出謀劃策,沒想到此時居然會站出來反對他,而且說得如此露骨,這只能說明,印墨寒已經察覺到了祁澈的異常,打算與他為敵了!

淮陽王不以為然地反駁。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六皇子回朝後,鎮日為國事奔勞,陛下交于他的事都辦得極為妥帖不說,還帶頭杜絕奢靡之風,将錢財拿出來造福百姓,而他和王妃兩人的用度都極為簡樸,這一言一行都是皇子的榜樣,韓大人通通看不到,卻死咬着從前的事不放,是否有點用心險惡?”

韓淡悠然冷笑。

“想來七皇子做這些事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着想,淮陽王卻動不動就是皇子的榜樣,似乎六皇子是在故意喧賓奪主,不知究竟把太子置于何地?我看你才是用心險惡!”

“你!”

淮陽王氣得臉紅脖子粗,待要發火,卻又想起不能中了對方的激将法,他一甩袖子。

“韓大人年輕嘴利,本王不與你做無謂的争執,卻不知以韓大人高見,誰才是适合的監國人選?”

這倒把韓淡問住了,他只顧給祁澈使絆子,卻沒有想過祁宣資質平庸無能,祁瀚不久前才當衆忤逆嘉靖帝,祁雁年幼不知事,說起來,竟是都不如祁澈。

見他不說話,淮陽王冷笑。

“韓大人怎麽不說話了?”

韓淡蹙眉,正在思考應對之策,萬老将軍已顫巍巍地上前一步,撩衣跪在嘉靖帝床邊。

“陛下,這樣争吵也不是辦法,幾位皇子都各有所長,又都有不足之處,不如請太後垂簾,三王議政,所以的政策都必須有三王印鑒,并由太後閱定方可執行,如此既能集思廣益,又顯得公平,豈不兩全其美?”

三王輔政,太後拍板,這無疑杜絕了一家獨大的局面,還能讓三王相互牽制,嘉靖帝倒是很滿意這個提議,哪知淮陽王立馬反對。

“自古以來從未有過此種先例,這未免也太荒唐了!”

萬老将軍笑眯眯地撚須。

“橫豎也不是要另立儲君,不過是權宜之計,淮陽王何必如此較真?”

嘉靖帝早被無休止的争吵鬧得頭疼,沒有耐心再聽下去,擺手道。

“好了,萬老将軍所言甚是,傳朕旨意,即日起,早朝由太後代理,诏書三王共拟,如三人意見不同,三占從二,誰也不得多言!”

364 重新出山

當“三王輔政”的旨意傳到栖鳳宮時,頤德太後當即從座上站起,怒聲道。

“荒唐,這是誰撺掇聖上拟下的旨意?”

阮酥也是一驚,暗贊這個計策真是來得又妙又險,在印墨寒與玄洛外出的當口把祁澈、祁宣、祁瀚三股勢力一下逼到了臺面上,倒是讓最後決戰時刻提前到來了!

傳旨的太監被太後凜冽的怒氣激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哆嗦了半天也道不出所以然來,這等機密會議自然不是他一個閹人能出席并參與的,他嗫嚅了半天頤德太後早已不耐地走出大殿,急急趕至嘉靖帝所居的乾清宮。約莫一個時辰,等宮門再度打開,頤德太後跨過門檻,臉上的表情卻比平素多了三分冷寒。

沒有人知道他們母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從這日起,那個幾乎被京城諸人遺忘的名字再度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阮酥被頤德太後封為一品女官,随侍太後左右,助其處理政務。

“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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