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櫻樹詛咒 (70)

母,此舉萬萬不可,自古女子不能幹政,讓阮酥上朝,此乃違背天倫,不符祖宗規矩。”

當阮酥與太後一起出現在金銮寶殿龍椅後方的垂簾之後時,祁澈第一個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口稱祖母,并非太後,顯然對嘉靖帝提出太後決斷的一事心存不滿,一個阮酥,自然只是他借題發揮的突破口。聽他這樣一說,以淮陽王為首的一幹六皇子黨也不甘落後,紛紛勸谏太後收回成命,聽群臣七嘴八舌吵個沒完,頤德太後重重一咳,扶着阮酥的手繞過垂簾走到人前。

“這樣說來,哀家坐在這裏也是大逆不道,不合禮數?”

她聲音漠然,是與身居來上位者的高貴疏離和深不可測,讓人覺得分外陌生。

祁澈略一猶豫,不情不願道。

“祁澈不敢,此乃非常時期,太後與三王輔政監國乃是聖上的旨意。”

“那既是如此,哀家問六皇子一句,哀家在這朝堂之上的話可還能作數?”

祁澈皺眉,“若是在……監國時期,自然作數!”

聽到這句話,太後臉上總算浮出一絲笑意,她懶懶朝龍椅旁新添的座椅上坐下,對阮酥招手。阮酥會意,從袖中拿出早已拟定好的诏書朗聲開始宣讀。

呼啦啦跪了一地,祁澈越聽越驚,當聽到把留質在京的王瓊璞貶為庶人,禁足凰閣時,目中閃過詫異,未等阮酥念完,已經失聲打斷她的話。

“太後,關于瓊璞郡王的歸宿,本王有異。如今承思王封地雖被叛軍攻陷,可老王爺殊死抗争多日,世子戰死,朝廷若是在這節骨眼上這般對待藩王子嗣,棄臣子不顧,豈非讓忠良寒心?這是逼承思王謀反啊!”

其他朝臣也紛紛谏言。

朝廷對王瓊璞的态度自然表明了印墨寒與玄洛平反賊亂的方向,如果這個诏書一下,無不暗示在與祁昭一決勝負的同時也放棄了駐守邊疆多年的承思王一脈;若是讓其他藩王知曉,難免會生出朝廷趁亂削藩的猜想,如各自采取行動,豈非會引來天下災禍?

頤德太後耐心等待衆人說完,含笑道。

“還有哪位大人有話要說?”

見衆人沒有表态,頤德太後微微颌首,“阿酥你說。”

阮酥把诏書收攏,朗聲道。

“想必諸位大人心中也有疑問,承思王一脈守護邊疆已近百年,這麽長時間,在與有‘虎狼之獅’的北魏人交手尚能戰功赫赫、威震一方,怎會輕輕松松就敗于渙散無序的亂賊之手?”

一句話,又是引起下面一片私語。這件事可謂讓衆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聽到世子被殺,他無奈獻女,這個透着謎團的問題便在一瞬間轉變了輿論方向,可是聽阮酥如此言語,難道這裏面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情不成?

“發生此等變故,這獨自留京的璞小郡王自然頗被太後關照。可是令人奇異的是,當聖上駁回了王瓊璞随五皇子共同平亂賊禍的請旨後,他便一反常态,整日流連煙花柳巷,行事越來越荒唐堕落……”

王瓊璞自其姐因嫁禍阮酥被太後趕出京城後,便與九卿玄洛決斷,和七王祁宣越走越近。祁宣素喜縱情聲色,性子最為纨绔,王瓊璞近墨者黑,久而久之自然不能免俗。衆人雖都心知肚明其中變化,但礙于上首端坐的乃是太後,而七王祁宣也在場,一個個也不好出聲,只聽阮酥繼續道。

“就在太後痛心難受時,王瓊璞卻被人發現他每日混跡于秦樓楚館卻事有蹊跷;終于,他偷會之人也被三皇子一舉擒獲,竟是承思王那位已故的世子,王瓊璞的長兄王瓊玓!”

“什麽?”

此言一出,殿上如同炸開了鍋!殉國的英烈怎會莫名出現在京城,不管後面有什麽難言之隐,這本身就透着古怪!

見衆人都在等待自己的确定,祁瀚走出隊列。

“沒錯,前日崇門坊有人行兇,本王正好與京兆尹李大人同去處置,卻在逃竄的人群中發現了鬼祟之人,而那人的身份也被李大人當場認出,正是承思王世子王瓊玓。”

被點名的京兆尹李達也出列作證,一時間殿中人神情各異,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王瓊玓上一次入京是在頤德太後過壽,承思王全家從封地前往。那時候祁瀚并未回來,是以沒有認出其人倒是合情合理。不過,若承思王世子真是詐死,怎會就那般湊巧不走運地被一個二愣子一下子撞破?說起來也是匪夷所思……

既是如此,衆人也不再發對,在一片唏噓聲中,祁澈看着上首烏發金釵着一身暗紅色一品女官袍的阮酥,目中暗潮洶湧。

如果一切都是上面之人一手謀劃的話,那這出敲山震虎确實漂亮!三王中承德王前不久才重新被他說動助其上位,可是朝廷對承思王的诏令一出,那謹小慎微的李佑成定然不會輕舉妄動,畢竟比起虛渺的功勳昭著,不如眼下的安穩平靜。

阮酥,你真是好得很吶,才一出山就送給了本殿下這樣一份大禮!祁澈袖下雙拳緊握,恨不得把阮酥捏成碎片!

他這一切表情自然沒有逃過阮酥的雙眼,阮酥冷冷一笑,繼續宣讀未念完的诏書。

待衆臣奏禀完畢,頤德太後道。

“現下聖體抱恙,前線戰況激烈,還請各位大人齊心協力,與哀家一起共渡難關。”

流花湖畫舫,妙音坊的花魁玥姬正在彈奏琵琶,她指法熟稔,樂聲張力十足,便是隔着十米水流,那順着嘩嘩水響傾瀉出的琴聲都讓人癡醉。見其他的畫舫都有意無意地泊住不動,顯然船上的人已被樂聲吸引,王遠進來詢問,他記憶中祁瀚素來不喜被人叨擾。

“再等一等。”

祁瀚眉頭緊擰,曲指扣在身前的長案上,可是那節奏顯然和玥姬演奏的曲調不成節拍。王遠搖搖頭,退了出來。咫尺聽音人心思游離,而旁邊的過客卻全神貫注,也不知有沒有暴殄天物?

終于,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些些靠了過來,王遠松了一口氣,迎着來人到了祁瀚的船艙。見他眼神一瞬專注,玥姬不由好奇擡頭,這位三皇子幾日心神不寧,現下卻……倒是不知來了個什麽人?甫一擡眼,王遠已經笑眯眯地擋在她眼前,送上一只銀錠。

“這是三皇子賞姑娘的。”

說完給了她一個和來人一模一樣的黑色鬥篷,便把她送上方才那只靠近的小船上。玥姬倒也識趣,也不探究,乖順配合。

等小船劃遠,那人才放下鬥篷,見祁瀚一臉郁色,淡淡笑道。

“三殿下倒是守時。”

祁瀚一下把酒盞放在桌上,看着來人的眼神說不出的憤懑與抵觸。

“阮酥,本殿下後悔了,你我的合作就此中斷!若是玄兄回來要怪罪,我自會去他跟前解釋!”

阮酥唇角一勾,“該說的話我上次便已與殿下一一說清,其中的厲害關系,相信殿下也明白,無需阮酥再重複。若是殿下是因為今日之事惱怒的話,阮酥在此賠罪,不過,弦上之箭既已射出,只怕現在殿下想抽身而退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啪一聲,祁瀚重重一掌擊在桌上,那木桌雖不是上等金絲楠木,卻也是堅固至極,怎知他這一揮掌便把桌面劈成了兩半!而與此同時,兩個黑影已經一左一右擋在了阮酥面前,正是皓芳和寶弦。

阮酥擡手讓他們退下,起身對祁瀚拱手一禮。

“殿下性子磊落光明,阮酥知道今日讓殿下做僞證實是難人所難。”

祁瀚哼了一聲,他上次被阮酥說服聯手,并且也默認了阮酥的安排。可是答應是一回事,親自實踐又是另一回事,等今日昧着良心指鹿為馬後,堅持多年的人生操守和底線還是讓他深深不齒自己的行為。

阮酥目睹他兀自掙紮,心中一嘆。從寶弦手中接過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倒祁瀚跟前。

“這是傍晚在城門口搜下的。”

祁瀚猶豫了一秒,還是漫不經心地把信拿過來,待看清上面祁澈獨有的金蟾私章,一下把其中的信件抽了開來。

可開頭稱謂雖是西南承德王的,信件內容卻是平素的友人寒暄,到沒有任何問題。

祁瀚把信件一抛,不以為然道。

“六弟交友甚廣,雖說是身份敏感的承德王,卻也正常。女史未免太過草木皆兵。”

“真的是阮酥草木皆兵嗎?”

阮酥笑着搖搖頭。“三殿下鎮守南疆多年,兩軍作戰想必也從敵方擒獲不少探子截獲不少線報,還請殿下細看一遍再斷言不遲。”

祁瀚眉頭緊鎖,雖然有點暗惱自己又中了阮酥的激将法,不過不得不說,他還真吃這一套,可是仔細看了好幾遍,還是毫無端倪,見阮酥一臉酌定,并不似玩笑消遣自己,終于正色詢問。

“尚看不出,還請女史解惑。”

信紙攤開,一根素白的手指在信間逐一落點,随着她的動作,祁瀚不由念出聲。

“京城有變,速來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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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 一葉障目

祁瀚倒抽了一口氣。阮酥的手段他從不懷疑,雖然并不是很了解其中內情,不過光憑幾年前此女主動請纓治蝗且讓玄洛那個狐貍這般傾心便能說明一二。他放下信,也不問其中詳細,略一沉吟,目光中的抗拒之色已經逐漸消散。

阮酥只做不見,狀若無意道。

“承德王遠在西南,祁澈去信求助,讓其增援,不知三皇子如何看待?”

祁瀚的眉頭越擰越緊,那個自稱梁王後人的祁昭活動範圍不過在北方一帶,如今印墨寒與玄洛調遣二十萬兵力前去平亂,京中防衛雖未曾松懈,但比起之前也是少了大半,如果承德王此番大舉率軍入京,他當然不會認為其是來京中觐見。

“不知女史已采取了什麽行動?”

開門見山的,祁瀚直擊重點。

阮酥擡了擡手,把信件裝入信封慢慢收好。

“我不過也照例重寫了一封信,讓我的人與那探子一起去承德王封地,只是那句‘速來增援’變成了‘耐心等待’。”

祁瀚眉頭一皺,目光淡淡滑向阮酥背後不動聲色的皓芳。一句讓她的人與探子一起前往,這其中的過程自然不會如這句話一般輕描淡寫,畢竟玄洛留下協助阮酥的皇城司之人定會有一千種手段讓人臣服。

“那接下來本王需要做些什麽?”

阮酥目中一亮,對他再一拱手。

“如今京城形勢朝夕變幻,阮酥不過一介女流,目光所及範圍到底有限;而三皇子駐守南疆多年,在軍中頗具威望,如今您又與祁澈同為監國;衆所皆知祁澈背後最大的靠山便是空具華殼的淮陽王府,便是想以兵力相助也只能求助遠在邊陲的藩王,可殿下您就不一樣了——”

祁瀚很快反應過來。

“你想讓本王奪得軍權?”

阮酥微笑。“這對于殿下并非難事不是嗎?”

回去的馬車上,寶弦忍不住疑問。

“夫人怎麽不把遺诏一事告訴三皇子?”

阮酥糾正她。“還是先喚我小姐,免得在人前露出破綻。”自從她和玄洛和好後,身邊人便一直以“夫人”相稱,不過現在到底不同,還是小心為妙。

見寶弦吐了吐舌頭道了聲“奴婢省得”,阮酥這才道。

“祁瀚性子太過忠耿,今日只讓他配合指證擒下之人便是王瓊玓,他都立馬表示要中斷合作;我若再不上道和他說出這些彎彎道道,你認為他還會相信我?”

寶弦一眨眼睛。

“三皇子這般執拗,反而很多時候會陷入一葉障目的局面,卻是困住了自己。”

阮酥也頗為贊同。不過說來也奇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嘉靖帝的幾個兒子,祁念目空一切,視所有都理所當然;祁瀚磊落光明,爽利豪邁;而祁澈圓滑至極,人面鬼話;祁宣和祁雁,一個纨绔無能,一個懵懂無存;反而是兩個未在身邊長大的孩子,玄洛和印墨寒還有些不同……

猶在思索,突聽遠處一聲尖利的流箭聲響劃撥天際,與此同來的還有慘烈的尖叫呼喊,令人發憷。

寶弦一下拔出了随身的佩劍,擋在阮酥跟前。

“怎麽回事?”

皓芳低聲,“不是沖我們來的,流花湖上有一艘畫舫走水了……”

阮酥拉開車簾,平靜的湖面上果然看到紅光一點。因是冬日,內流很多河水已被凍住,畫舫并不能走太遠,是以船只間距離挨得極近,見其中一艘着火,其他的船只連忙劃開,唯恐無辜受累,慘遭橫禍。

認出并非是祁瀚所乘的船,阮酥淡淡放下車簾,可垂在邊角的絲滌還未從指間劃過,面色突然一變。

“我記得阿瀾與寶笙早間的線報,今日來流花湖行樂的還有一人。”

寶笙一愣。“小姐是說安陽道長?”

安陽乃是安溪的師兄,是玉皇閣的掌門。從前,玉皇閣也是京中一大觀,特別是其師弟安溪受嘉靖帝賞識成為宮中禦丹房掌道後,更是香火旺盛,可是自從廣雲子被玄洛請進京,安溪的地位一落千丈,這玉皇閣也就逐漸敗落了。

前不久饒婵君因人油巫蠱一事斷送性命,安溪也沒有逃過一劫。而安陽雖是他的師兄,到底與此事無關,沒受牽累。這安陽雖比安溪看着正氣,實際上也和其師弟一般背地裏是個道貌岸然的滑頭,平素沒少幹破戒的壞事,所以雖聽說其喬轉打扮夜游流花湖,阮酥也沒在意,不過現在——

“去查一查,那艘起火的船上有些什麽人。”

太後也是用心良苦,為阮酥掙來了一個一品女官的身份,表面上不過是品階的上升,不過實際上卻是為她争取到了無上的自由,以及強壓下了嘉靖帝的殺心。等她回到玲珑閣,方梳洗完畢,便見寶弦前來複命。

“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安陽道長果然在那艘船上,而且事發詭異,據說那火是從他身上點燃的,等所有人去撲打怎麽撲都撲不滅,據說現場十分可怖,到像是上天責罰,鬼魂索命!”

阮酥略一思索。

“上天責罰,鬼魂索命……這兩句話是花船上的人說的?”

寶弦點頭。

“是,傳得沸沸揚揚,而且立馬便有人提起他欺男霸女殘害性命的事,現下子只怕已經傳遍京城了!”

366 陡生變故

回到栖鳳宮。頤德太後還坐在原位。見到阮酥。她略一擡眸。

“你覺得是澈兒做的?”

阮酥沒有正面回答。

“不管是不是六殿下。不過若放任不管。七殿下難免被皇上不喜。最後影響的卻是整個局面的平衡。”

太後輔政。三王監國。說白了也是一個過度。若這個平衡再度被打破。外憂尚未得解又生內患。才是違背了嘉靖帝的初衷。祁宣雖然不成器。不過外祖父饒太傅門生滿天下。若是把他從三王中剔除。最得利的顯然便是祁澈。畢竟等印墨寒登基。顧念饒婵君的母子情誼。饒氏一門還能有所發展。可是如果換成祁澈。就不一樣了。

頤德太後微一思索。便把此事交給了阮酥。

然而大理寺審理此案卻發現重重疑點。先是仵作在安陽的屍身上發現被人淋了火油。就在衆人重新去宣當日花舫中招待安陽之人時。那名叫麗奴的姑娘卻下落不明;阮酥不死心。聯合大理寺諸人把玉皇閣的人又挨個審了一遍。卻無意中發現已故的安溪早先還俗的弟子陳才卻已成一方地主。而其大肆采買田地、蓋房置業不過也就在最近。竟是一夜暴富。

這其中的詭魅若是細查下去。定然會有收獲。可是奇異的是。阮酥卻在這個時候不動了。

“女史這是要收手?”

早朝後。祁宣在栖鳳宮等來了阮酥。當日阮酥讓他按兵不動。表示若想保住地位。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抓緊嘉靖帝。如此他便按照她的吩咐。不但日日到嘉靖帝面前侍奉。親自熬藥試藥;并且也模仿祁澈。在其他地方開放善堂、粥廠、贍養孤老、安置流民、贈送寒衣;可是與祁澈不同的是。祁宣做這些。打的全部是嘉靖帝的名號。

當病榻上的嘉靖帝偶然得知這些消息時。不禁感慨。祁宣資質平庸。文才武略皆不如幾個兄長。雖然東施效颦多少會引人争議。但出發點畢竟是好的。

“你五皇兄離京多日。如今有你為父皇分憂。朕十分欣慰。”

祁宣跪地誠懇道。

“兒臣身為臣子。為父皇排憂解難是應該的。”

猶在思索。卻聽身邊的女人淡淡道。

“殿下希望阮酥如何做?”

“當然是繼續查下去。”祁宣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阮酥嘆了一聲。“陳才這樣大的破障。你覺得對方會把他原封不動地留給我們?”

祁宣一愣。對方不管是誰。能讓身經百戰的饒皇後死得無聲無息。他當然也不會傻乎乎地認為其會把一個不加遮掩的獵物拱手奉上。

“……那現在怎麽辦?”

祁宣問得異常小心。外祖父舅舅一家雖然有人力相助。然而在謀權各方面卻都不如眼前的女子。否則當初饒嫔升為皇妃時也不會鄭重請阮酥相幫!眼下阮酥主動尋求合作。他當然不會愚蠢地認為自己有控制命令的權利。

“現下皇上對你印象不錯。而饒皇後的七七之日也快到了。殿下不妨去他面前提上一提。”

無為寺。阮酥在寶弦、玄瀾的陪同下在廟中廂房靜坐。聽着外面遙遠而空靈的鐘聲。玄瀾撇了撇嘴。

“早知這樣姐姐應該讓萬小姐來。我去宮中換她。也好看看鯉兒。”

不知是不是受文錦的熏陶。如今玄瀾臉上倒比從前少了幾分淡漠。和平常少女一般多了鮮活。到讓她平淡的眉眼霎時明媚不少。

阮酥還未答話。寶弦已經嬉笑一聲。

“你以為今日是來玩啊。若是尋常活計這裏有我和皓芳就成。讓你過來。自然便意味着有事要做!若你想見鯉兒。什麽時候把你易容成我的模樣進宮不就成了!”

“真的?”

玄瀾聞言也高興。探尋地看向阮酥。

“只要你有時間!”

似乎聽出她話中的揶揄之意。玄瀾刷一下臉色通紅。因為玄洛曾鄭重告知文錦娶玄家女兒的條件。要求之高令人咂舌。就在玄瀾惱羞成怒以為這個便宜哥哥有心為難他們時。卻見文錦哈哈一笑。

“雖然你哥哥很是苛刻。不過小姐已經全部應下了!所有東西由她準備。我們只管成親就好!”

玄瀾心下一松。可一見文錦得意飛揚的眉眼。又氣不打一出來!

“這麽說。你便什麽都不做了!”

“怎會。你哥哥說你是玄家之主。只能入贅。我人都是你玄家的了。還請妻主過目!”

玄瀾被他說得臉紅心跳。別過視線。

“油嘴滑舌。”

可是最後卻因阮酥被印墨寒帶走、玄洛離京等諸多事情耽誤。親事便一拖再拖……她看了看阮酥。又看了看一直捂嘴竊笑的寶弦。

“再笑。等哥哥回來。我便讓他為你和皓芳做主成婚!”

寶弦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臉上。難得地露出姑娘家的羞澀。倒和平常沒心沒肺的樂天模樣截然不同。

“好呀。你敢笑我!”說完便要去追打玄瀾。兩人猶在鬧着。卻聽屋外簾後一聲碎玉般的聲音響起。

“小姐。六王妃有請。”

阮酥只做未見。理了理素白的裙裳。披上大氅。

“好了。咱們也出去吧。”

外面早已素白一片。除了漫天飄散的白紙。還有空中夾雜的飛雪。和着貫穿始末的誦經聲、偶爾響起的鐘鳴、低沉的木魚。讓整個空間透着一種肅穆的莊嚴。

幾人才走到大雄寶殿殿外。便見幾個麗人站在偏門之處。似是等候許久。她們均是一身素白。發上的釵環首飾也很是精減。阮酥不急不緩上前拱手行禮。

“見過六王妃、七王妃。”

看她行的是官員之禮。祁清平微微一笑。

“阮女史安好?”

阮酥這才擡起眼來。自從在祁念牢獄中一別。她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過祁清平。如今眼前人。面容一如既往嬌美。神色似也和往常一般無變。只是那本該目下無塵的眸子此刻卻掩飾不住地寒涼猙獰。任憑佛音滌耳。也無法按捺下她嗜血的吃人目光。

冤冤相報。又是一個因果輪回。

阮酥也笑。

“一切都好。對了。阮酥還沒有恭喜太子妃成為六王妃。等過些時日。定會命人補上賀禮。”

祁清平臉上笑意更深。從齒縫中吐出一句。

“那本宮便謝過女史了!”

盡管兩人都帶着笑。可一旁的常行芝卻覺得背脊生寒。也不知是不是這天氣太冷了?她用帕子擦了擦額上本不存在的汗。勉強擠出一絲笑。

“淮陽王妃還在殿中。六嫂、阮女史我們先進去吧。”

阮酥點點頭。對幾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她們先行一步。祁清平也不含糊。扶着宮女的手先過其他人慢慢跨過門檻。見幾人走遠。阮酥臉上的笑意慢慢退散。

祁宣向嘉靖帝請旨為饒皇後大肆操辦法事。不出所料得到了他的首肯。雖然饒婵君做出巫蠱一事讓他生厭。不過為了印墨寒。這塊遮羞布他自然不會主動揭下!如今祁宣表現得也很是孝順。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那就給她留足顏面。可是一想到祁宣性子軟弱。而王妃常行芝也不成器。嘉靖帝又猶豫了。皇室中的長輩頤德太後倒是能撐住一方局面。可是太後年事已高。他也不好意思再勞煩她老人家。

祁宣見狀。忙道。

“母後七七。事關重大。兒臣也知道自己難堪大任。而五皇兄又不在京城。如此只能厚顏請諸位長輩幫忙。還請父皇過目。”

“哦。你已經有人選了?”

嘉靖帝接過名單。果不其然便看到了頤德太後的名字。他微微皺眉。再往下看。上面還寫着祁清平等皇子妃女眷的名字。甫一沉吟。

祁宣喜不自禁。果然被阮酥言中了。面上卻還是有些猶豫。

“不過六嫂和淮陽王妃……就不知道六皇兄那邊……”

嘉靖帝又無奈又感嘆。都是皇子。祁宣這般軟綿的性子将來……

“傳朕口谕。他還敢不從?不過宣兒。你母後去了。你可要和你五皇兄一條心啊。”

最後一句可謂發自肺腑。祁澈能不顧手足情意斬下祁念的首級。若是此人上位。其他的兒子只怕不會善了。就不知道祁宣有沒有聽進去……

大雄寶殿中。随着一聲鐘響。一百零八個和尚輕敲木魚。齊齊為饒皇後念着往生咒。常行芝迎過衆人。便上前和祁宣一起跪在饒後的靈位之下。

阮酥、祁清平、淮陽王妃也依次在各自的位置上跪好。因是皇後的七七。皇子、公主出席自不必說。而朝中的命婦、官員們也灰蒙蒙跪了一地。一個個都是神色肅穆。不過阮酥他們跪在裏間。這裏除了繞後之子七王祁宣外。其他男子便都在外面的殿堂。

她跪在蒲團上。想起重生伊始為了競選太子妃也随着祖母梁太君一起到寺中祈福。只是那時候的幾個人。只剩下祁澈、祁清平和自己。其他的祁念、阮絮、白蕊等等卻如過眼雲煙。消失在了時間的縫隙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木魚齊響。阮酥用餘光看了下不遠處的祁清平。她緊閉雙眼。腰背挺直。倒是一絲不茍讓人挑不出錯;而周遭的命婦、女眷們早已受不了這般長跪。不時地挪動膝蓋。好讓自己跪得更舒服些。

阮酥飛快擡眼。盡管旁邊香爐中的香已經燃了近五分之一。不過靈位前的長明燈燭還燒得正旺。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是盡頭。或許是為了打發時間。阮酥開始在心中默念:

“一。二。三。四。五……”

等念道“十五”。只聽一聲巨響。衆人一驚。卻是放着牌位、供果、香燭的臺桌出乎意料地轟塌了。而饒皇後的靈位也随着這個變動。頃刻跌進焚燒銀錢的銅鼎。霎時便被火舌吞噬……

皇後的牌位掉落銅鼎被燒得一幹二淨,這明顯不是什麽祥瑞之兆,甚至可以說相當不吉利,在場之人無不詫異,祁宣更是立馬站起來厲聲喝問無為寺的僧人。

“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靈臺怎麽會突然坍塌!你們究竟有沒有認真操辦法事?怎麽會出這種纰漏?要是驚擾了母後在天之靈,本殿下一定上禀父皇把你們全部問罪!”

替皇後操辦法事,自然出不得差池,特別先主持沉德圓寂後,新任主持沉海尚且年輕歷淺,在皇族面前不像沉德那般受尊敬,他自然不敢怠慢,連忙躬身雙手合十。

“殿下息怒,為皇後娘娘做法事非同小可,無為寺豈敢懈怠?大至蓮臺儀仗、小到香燭草紙,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再三查點過的,此前絕無不妥之處啊!”

如沉海所說,做皇後的法事,出不得閃失,若說因為靈臺搭得不穩,導致皇後的靈牌被焚,這個責任無為寺無論如何都是擔不起。

祁宣負手冷笑。

“那大師的意思,方才的事與你們無關,倒有別的原因了?

沉海自記事起就做和尚,腸子裏沒有那麽多彎彎道道,聽祁宣這麽說,一時沉吟猶豫,他的師弟沉淵卻是帶罪出家,年輕時沒少在官場子裏摸爬,是個有眼力見的人,急忙上前道。

“殿下,無為寺百年香火從未斷過,為歷代王公貴族做過的法事已不下三百起,一向是平安無事的,除非有外來的煞氣沖撞了亡靈,才會發生如此異象。”

這個答案顯然才是祁宣想要的,他雙眉一挑。

“哦?大師的意思是說這大殿之內,有人觸怒了母後亡靈?”

諸位王妃貴女都齊齊變了顏色,跪在饒皇後靈臺前的不超過二十人,豈不是都有嫌疑?清平聽罷,一雙美目瞬間變得狠厲,她下意識看向阮酥,她就知道祁宣好端端的搞什麽法事,不會這麽簡單,這一出好戲,若是阮酥在幕後操控,那麽很可能是針對自己來的。

她還在猜測阮酥下一步的行動,便聽常行芝站出來道。

“我的丫頭季雲說方才有怪事發生,還請大師看看可是和此事有關?”

衆人的目光都投向季雲,只見她手捧幾截斷香走出來,神色似很恐懼。

“今個兒奴婢專程負責給各位貴人準備拜祭皇後娘娘的妙香,先前都好好的,唯獨奉給淮陽王妃時,一連斷了三次,因為此事,王妃還斥責了奴婢,奴婢心中委屈,随後又仔細檢查了那一批妙香,卻都沒有問題,因此奴婢有些害怕……”

話還沒說完,淮陽王妃便如同被蜜蜂蟄了一般,指着她厲聲呵斥。

“你這刁奴,分明是自己失手折了妙香,竟敢賴在本王妃身上!”

季雲撲通下跪。

“奴婢不敢撒謊,若不是皇後娘娘靈位自行焚毀,奴婢萬萬不會說出這件事的,何況,何況看到那妙香自行折斷的并非奴婢一人,還有和奴婢一起的季荷、季蘭。”

眼見那兩個丫頭也站出來點頭稱是,淮陽王妃簡直氣得半死,怒道。

“一派胡言,我看你們三個分明是受了賊人指使,故意陷害本王妃!”

常行芝冷哼一聲。

“王妃這話可不太像樣,就算是您沖撞了母後,那王妃回避便是,可季雲、季荷、季蘭三人乃是行芝的陪嫁丫鬟,對我忠心耿耿,您這麽說的話,便是我指使她三人加害您了?”

淮陽王妃一時語塞,她懷疑事實就是如此,但到底不敢說得那麽直白,眼見要成為衆矢之的,她求助地望向侄女清平,清平于是輕描淡寫地道。

“淮陽王妃不過是因為受了冤枉,一時情急失口說了句氣話,七王妃何必過度揣測?依我看,不過就是個意外,外頭百官還跪着呢,沉淵大師不趕快想辦法補救,倒在這裏危言聳聽?退一萬步講,無為寺乃佛門清淨之地,有諸佛鎮守,牛鬼蛇神皆不得入內,更何況什麽煞氣?若真讓煞氣進了門,無為寺只怕也庇佑不了國家太平了,這卻比倒了靈臺更讓人擔憂啊!”

一席話頓時讓祁宣夫婦啞口無言。

沉淵和尚僧衣上甚至膩了層冷汗,若說靈臺不穩,最多便是問個操辦失利之罪,罰俸三年也罷了,可如果國寺被邪魔入侵,那便是涉及到無為寺存亡的大事了,他連忙改口道。

“六王妃所言極時,倒是老衲一時糊塗了,或許是銅鼎裏炭火燒得過旺,燎了桌角導致坍塌也未可知,一切便交與貧僧師兄弟處理,列位貴人還請先移步妙音閣。”

眼見局勢被清平區區幾句話扭轉,祁宣夫婦二人卻也沒說什麽,只交待沉海一定要盡快趕制一塊新的牌位,以便外臣瞻仰悼念,随後就率先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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