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櫻樹詛咒 (74)
不能平複!
他吩咐左右。
“你去找人盯着他們!”
等人群散去,一行人回到阮府,甫一落地,梁太君便已面露怒容。
“讓絮丫頭來見我。”
阮絮這才由抱琴和稚兒扶着,病怏怏地從馬車上下來。倒也不是阮琦言虛,梁太君見她健康紅潤的臉盤霎時便瘦削了一半,整個臉色也灰敗難看,不由吃驚,對着抱琴、稚兒便罵。
“你們是怎麽伺候二小姐的?”
抱琴、稚兒苦哈哈地跪在地上,磕頭不起。
“求老夫人息怒!小姐一去寒山寺便病倒了,那裏又缺醫少藥的,奴婢們去山下請來郎中看了幾次都看不好,這才鬥膽回來了。”
如此,梁太君也不好再說什麽。
“還不扶二小姐回去休息,琦兒,快給你妹妹請個郎中過來!”
目送阮絮走遠,阮酥和清平一左一右便主動走到梁太君跟前,各自托着她的手,只一對視,兩人便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猜測。
清平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阿絮竟病得這樣重,這伺候的丫鬟也太不上心了,阿酥,你覺得呢?”
阮酥敷衍。
“或許是年紀輕沒經驗……”
聽聞二女說完,梁太君略一思索,便沉聲吩咐。
“馮媽媽,讓張媽媽去絮兒身邊呆着,以後她的飲食起居全部由她負責。”
馮媽媽告了聲是,便下去叫人。
這張媽媽是梁太君從南方帶回來的人,唯梁太君馬首是瞻,相信定讓那阮絮老實!
兩人又和梁太君說了幾句,這才各自告別。
阮絮小院,阮絮與哥哥阮琦正在屋中說着悄悄話,聽到萬氏如今被剝了管事權,還被關在家中軟禁,阮絮不由恨恨!
“定是那個賤人!”
阮琦也面露狠色。
“還有那祁清平,也不是什麽好角色,為兄竟沒有想過她們二人竟然聯手!”
阮絮聞言,臉上更加蒼白。一個阮酥已經讓她措手不及,而祁清平,想起自己之前的冒名頂替之事,阮絮知道她一定來報複了!
“哥哥,那我們怎麽辦?若不是你讓人捎來給我……我還不知道……”
想起在寒山寺苦熬的日子,阮絮完全苦不堪言,若不是阮琦千方百計使人給她送來信,讓她裝病回府,這不知道還要熬上多久,而為了生病逼真一點,不被人抓住小辮子,她也沒有少吃苦頭。
“這事不急。”阮琦低聲,“她們一個二個便都是沖着太子妃之位去的,只要讓她們做不成,以後還不是由你拿捏!”
阮絮見阮琦話語間似乎有幾層把握,不由眸中異彩。
“聽說哥哥多得太子青睐,莫不是……“
“妹妹放心,等春闱過後……你最近多讨好祖母和父親,到時不怕他們另眼相看!”
阮絮被他這一番描繪弄得蕩漾神往。是啊,清平再能幹,但後面沒有得力的父兄,還不是了了?而阮酥,雖說有玄洛,不過……阮琦說太子自然會避諱,要你得意!!!
兄妹倆說得正高興,忽聽馮媽媽來了,阮絮忙躺在床上睡好。
馮媽媽上前給兄妹依次見過禮,便把張媽媽介紹給二人。
“老夫人體恤二小姐身邊人手不夠,這便安排張媽媽過來。”随即又把張媽媽誇贊了一番,一邊說一邊觀察阮絮神色。這次阮絮倒也學乖了,連連謝過梁太君,馮媽媽這才又說了一些注意身體一類的話,這才回去梁太君處複命。
“既然回來了便讓她安心住着吧,不過二小姐若是要見她母親,沒我的吩咐,誰也不準。”梁太君停下手中的佛珠。
“還有曹姨娘那邊,你讓人盯緊點,別又出什麽漏子!”
“是,老奴明白。”
他來治病?
三日後便是會試。
阮風亭除了必要的公務外。其餘時間便都足不出府。親自檢查阮琦功課。又通過關系弄出幾份試題。提前讓兒子和幾個門生習作。果不出他所料。幾人中尤以印墨寒文采最佳。字裏行間中顯見峥嵘。就算有心藏拙卻依舊不是平常之輩。
“默寒。你此番雖不能參試。不過韶衡書院學成後。學問定然更上一層。下屆魁首非你莫屬。”
印墨寒斂神謝過。心裏卻不置可否。下屆便是三年後。千日光陰。變數又大。這如何能定論。再者。他寒窗苦讀十餘載并非為研究學問。就算學成大家又能如何?
衆人散後。印墨寒始終覺得心意難平。便沿着小道獨自亂走。這一走不知不覺便繞到阮府梅林中。
此番梅花已凋零。枝頭上上長滿新綠。比起先前的漫天旖旎。倒是一片欣欣向榮。
印墨寒不由放慢了腳步。上次路過此林時是去謝阮風亭的收徒之恩。卻偶然撞破了清平與阮酥之間的事。想起那張神色冰冷的明麗容顏。印墨寒不由心頭一動。不知怎的。此刻內心的孤苦。他萬分想找人傾述。可惜諾大一個京城。他找了一圈。似乎恰當的只有阮酥。
或許便是因那首“星旗映疏勒。雲陣上祁連”的《關山月》吧。他覺得。她會懂。
大概世間真有天意一說。當印墨寒半是惆悵半是自嘲地往前走。忽然在拐角的梅樹後捕到一片紫色的衣角。随着一方絲帕随風拂過。一下子被卷到他腳下。印墨寒只覺得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
是她……真的是她……
印墨寒身形驀然僵硬。等知秋小跑步過來紅着臉從他腳邊小心翼翼地拾起阮酥的手帕時。這才驚覺自己失态。努力壓下聲音中因雀湧而帶起的絲絲顫抖。忙欠身道。
“好巧……原來是大小姐。是印某失禮了。”
“不巧。是大小姐特意在這裏等你的!”
不待阮酥回答。知秋已笑嘻嘻地紅着臉回答。印墨寒聞言更加錯愕。只楞在當口簡直不知道如何反應。
特意……等他?
阮酥不悅地看了知秋一眼。吩咐她和冬桃去另一邊守着。
“沒錯。是我特意在這裏等印公子的。公子的神情。是不想見到我?”
嬌柔的臉盤帶着一絲狡黠。印墨寒心一突。忽然沒了直視她的勇氣。
“非也。不過是……”
滿腹經綸無處使。百無一用是書生。
印墨寒張口結舌。等阮酥真正在眼前時。這才發現自己笨口拙舌。既失卻了往常的鎮定自若。就連之前想一吐而快的苦悶心事。也因佳人在場。不忍白白蹉跎大好時光。
阮酥輕輕一笑。
“時間緊急。那我便長話短說。不知道印公子可願參加會試?”
印墨寒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見少女面上并無玩笑。于是也正色道。
“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現下已過報考時期……”
“這就不勞公子操心了。”阮酥的視線淡淡劃過印墨寒的五官。“不過事成之後。還煩請公子帶我去一趟父親的書房。”
阮風亭的書房是阮府禁地。平素除了阮風亭、阮琦、幾個器重的門生。以及他的長随食客外。一律不準任何人入內。印墨寒不知阮酥有什麽打算。然而對上那張臉。那拒絕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如此。我便當公子答應了。”
阮酥笑着別過印墨寒。臨走時又帶了一句。
“阮酥先預祝公子一帆風順。會試奪魁!”
會試前二日。京城中突然廣為流傳一個消息。說地痞王二忽然被人暴打成疾。險些致命。疲于奔命間當街攔下九卿玄洛的轎子。
此人一口咬定自己被阮相的大公子阮琦所傷。更大口嚷嚷自己與丞相府的二小姐私定了終生。張口便道什麽阮府始亂終棄。不得善終雲雲。
玄洛當即讓人緝拿了此人。随後親自前往阮府。言明事情始末。阮風亭不敢大意。把阮琦等人叫到身邊。
“信口雌黃!只恨那時沒有拿下他的命!”
阮琦雖然無賴。然而事關親妹妹的聲譽。當下也氣得目眦欲裂。
“九卿大人、父親。此事蹊跷。這王二便是那日阻了二妹妹的馬車削銀子的閑漢。兒子也是不忿。事後差人教訓了他一頓。哪知居然是個嘴巴不幹淨的!”
阮風亭恨鐵不成鋼。
“糊塗。這個節骨眼上讓你惹事!做事也不分輕重!銀子被敲了也便罷了!你妹妹的名聲也要被你毀了!”
想到朝中和自己不對付的言官若是揪着這事為難自己。阮風亭便頭疼。若非玄洛在場。恨不得猛踢阮琦幾腳出氣。
“賢侄。這事……”
“伯父放心。一切交由我處理。只不過還有一事……”
言罷。他随意瞥了一下左右。阮風亭心領神會。當下屏退衆人。等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時。玄洛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封紫色的奏折。
阮風亭不由眼皮直跳。
這個紫色是言官的專屬顏色。見玄洛沒有開口。自己也不敢暗自揣測。
“賢侄。這是……”
玄洛也不賣弄。當下把奏折遞給他。阮風亭打開一看。立時氣得七竅生煙。
是右相白展手下的言官的一封彈劾狀。內容寫的是他聯通會試考官。提前洩題。同時扶持自己的廢材兒子阮琦。奏折裏更是提起柳州才子印墨寒。描述此人便是阮風亭為阮琦所請的槍手。
這些言官最善捕風捉影。三分真硬是寫得十有八九;平素又得嘉靖帝偏袒。一個個膽大包天。
阮風亭再也忍不住。當着玄洛的面便摔了奏折。負手在書房內竄步。
玄洛笑着把它從地上撿起。也不催促阮風亭。只靜靜品着阮府的茶水。不得不說。這阮風亭也不小氣。這極品雀舌。去年嘉靖帝給諸位重臣不過一人賞賜了三十兩。阮府的倒是每次都拿來招待自己了。
阮風亭很快便冷靜下來。他朝玄洛拱手。
“多謝賢侄提點。眼下……”
既然人家賣他這個人情。怕是已經有了對策。阮風亭幹脆按兵不動。以免開罪對方。
“今日小侄便是因這封彈劾狀來府上尋伯父。可巧又碰上閑人攔轎。”
雖只是平鋪直敘。然而阮風亭已聽得額頭青筋突突鼓起。若是自己處理不妥當。難保別的言官們再拿阮琦打人之事渲染。到時候別說兒子的仕途。便是阮絮的前途也沒有了!
“賢侄。那怎麽辦?”
阮風亭心中已有了計較。然則還是心有不甘。
玄洛也不點破。當即放下茶盞。
“事已至此。不如伯父與小侄就此事各寫一字?”
素指蘸過茶水。眨眼間。一個漂亮的草體“印”便豁然桌上;而一杯相對。阮風亭筆觸雖然猶疑。然則楷體的“印”字正端端正正落下最後一筆。
玄洛大笑。
“看來伯父與小侄想到一處了!”
無視阮風亭面上複雜。玄洛起身。
“只要印墨寒參加會試。奏折中的一切便不攻自破;而另一邊。還請阮二小姐低調行事。獄中那人小侄自會處理。”
雖然道理再明白不過。阮風亭還是千般不願。“不過默寒已經錯過了會試的報名。如今尚且只剩一日時間……”
“這便交由小侄來辦。等會試張榜。阮府一門兩中。侄兒先向伯父道喜了。”
聞言。阮風亭總算心情舒緩。印墨寒再能幹。也是出自阮府。不怕他不聽自己的話;而兒子雖然有些遺憾。不過比起成為衆矢之的。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半晌才嘆道。
“也只能如此了。”
會試當日。印墨寒出乎意料以玄洛特薦的身份出現在考場。念及阮酥與玄洛的關系。印墨寒分外感慨。自己越發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而阮絮那邊。雖然地痞王二被玄洛收押。卻絲毫沒有影響流言的傳播。坊間不由傳說阮府二小姐在寒山寺苦修時便與這王二勾搭。各種版本說得有鼻子有眼。似乎把王二本人那日渲染的上門找阮風亭當女婿的事坐實一般。
阮絮為回府裝病本就餓了幾日。現下聽到這些消息。再加上近來又被張媽媽盯得百般不自在。假病便成了真病。
阮琦第二場下試回來。一路聽人議論。他本就沉不住氣的。當下經不住狐朋狗友挑唆。便命人把街上幾個碎嘴的路人抓起來打了一頓。不想反被數人圍攻。最終被擡着回了阮府。
阮風亭氣得倒仰。連罵蠢貨。只令人連夜請了大夫。揚言就是阮琦死在會試考場。也要他勢必參加完第三場考試。
如此烏煙瘴氣過了幾日。以阮風亭為首等主子心情烏沉沉的。衆府人自然大氣不敢出;還好曹姨娘在會試結束第三日平安誕下一個小公子。這才讓府中多出一絲鮮活顏色。
從曹姨娘屋中送過賀禮出來。阮酥避開知秋吩咐冬桃。
“你去和印公子說一聲。讓他盡快安排答應我的事。”
冬桃稱是退下。
過了兩日。阮風亭發現自己的奏折少了。不見的還是那朱色封皮的!當即大怒。下人來報。幾日前曾看見印墨寒攜一人鬼鬼祟祟來過書房!等阮風亭命人去綁時。客院中印墨寒已人去樓空。
另一邊。迷離夜色中。玄洛一身黑袍。悄無聲息落在阮酥小院。皓芳輕手一點。已經把守夜的丫鬟婆子們的穴位控住。待他正要越過知秋去碰冬桃。卻被阮酥攔下。
“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玄洛笑得愉悅。
“師妹好大的膽子。竟然如此算計師兄。”
“何來算計?”
阮酥轉了轉手中的銀镯。從裏屋中不慌不忙悠然踱出。
“大人既對印墨寒有了惜才之心。小女有心促之有何不妥。況且。現在斷了他的退路。阮酥以為。大人應該高興。”
玄洛上次詢問印墨寒絕非偶然。自己不過看出他的意圖。借着奏折之事順水推了個舟:先讓玄洛幫其參加會試;而後又去竊奏折時。不小心讓他背了黑鍋。直逼得印墨寒與阮風亭間有了間隙;再讓其去尋玄洛照拂。如此幾番雪中送炭。印墨寒自然對玄洛也少了抵觸。不由間死心塌地。
“好一個應該高興!”玄洛眯起眼睛。
“墨寒來投奔為兄時。可是千真萬确為師妹你擔心啊。”
并未在阮酥臉上看出半分旖旎惆悵。玄洛似也不意外。
“果然如此……真是個狠心的丫頭!如此。為兄便遵守諾言。帶你引見那人!”
“不。大人錯了。此番雖只有一封奏折。不過阮酥替大人了卻了一件心事。大人以為印墨寒能抵另兩封奏折嗎?”
玄洛難得地愣了一秒。好半天這才有些哭笑不得道。
“好。如你所願。”
阮酥聞言松了一口氣。進一次阮風亭的書房談何容易。況且還是那少之又少的朱色奏折。她自己也沒有把握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獲三捷;提及印墨寒的初時便有了用他抵債的打算。雖然提拔他并非自己的本意。不過他落在玄洛此等玉面修羅手裏倒也不是一件好事。也還好玄洛買賬。
“那不知……”
“正是為兄。”
“啊?”
眼見慣常鎮定的少女終于面露窘迫。玄洛總算找回一點好心情。笑得越發歡暢。近乎妖孽的面上閃過一絲暧昧。
“怎麽。小師妹不相信為兄的本事嗎?不過要根除醫治可要……寬衣解帶啊。你可願意。嗯?”
容顏被毀(一)
幾乎是同時,印墨寒與身邊的五皇子祁澈掉轉馬頭,向看臺沖了過去,印墨寒不禁瞥了祁澈一眼,他入朝時間雖短,但對這幾名皇子的品性早已了如指掌,他不認為以祁澈的性格,會熱衷于救助一位素不相識的少女,除非……
心中一沉,印墨寒再顧不得掩飾自己的騎術,從髻上拔下發簪,猛地刺入馬臀,他胯下那匹雪駿吃痛,嘶鳴一聲,四蹄騰空而起,生生躍過祁澈的馬匹向看臺狂奔而去……
印墨寒展開雙臂,準備接住那從空中跌落的少女,卻見一道修長身影快似疾風,搶在他前頭攬住了阮酥的腰身,從容落地。
印墨寒與祁澈皆是面色一變,卻又對這半途殺出的陳咬金無可奈何。
玄洛沒有馬上放開阮酥,依舊似笑非笑地攬着她。
“吓壞了?我若現在放手,你可站得住?”
阮酥一張臉雪白如紙,她不是怕,而是瀕臨死亡的時候她愈發察覺到自己的不甘,不甘大仇未報此生了結。
她看了玄洛一眼,緩緩推開他的手,如刀的目光從球場到看臺巡視了一遍,瞬間鎖定在策馬而來的祁澈和表情有異的清平臉上。
剛才那不是意外!
這是針對她的一個圈套,她可以感覺到,這前世的夫妻兩之間一定達成了某種共識,前後聯系,便能想通了。
阮酥眯起眸子,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一陣驚叫打斷了。
“遭了!阮家二小姐只怕不好了!”
衆人圍了過去,阮絮下墜的趨勢被阮酥擋了一下,摔在了看臺上盛放果蔬吃食的桌案上,但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桌上剛巧有一盆将将烹好的茶湯,盡數翻在了阮絮臉上,痛得她慘叫不止,那一張細皮嫩肉的容顏,也因此被燙得發紅,還起了一串串水泡,活像煮熟了。
不知是誰,望着阮絮那張臉嘆息。
“如花似玉的姑娘,這下子,可算完了。’’
這邊廂馬上有随侍的太監宮女過來善後,七手八腳地把阮絮搬下去找太醫救治,既然出了事,嘉靖帝也無心再比賽下去,吩咐宮人好好救治阮絮後,便帶着幾名皇子、玄洛、印墨寒等人往夏宮裏去了。
女眷們更是驚魂未定,通通回房休息,極其敗興的金玉公主回到寝宮,将馬鞭砸在桌上,不滿道。
“都怪那個阮絮,明明沒有邀請她,還非要厚臉皮地粘過來,今日燙了臉,也是自作自受!”
喬姑姑眼中微露不屑。
“公主說得是,沒想到堂堂丞相的千金,竟是這樣上不得臺面的人物,這下容顏盡毀,倒可以死了做太子妃的心了。”
祁金玉撥弄着琉璃盤裏的葡萄,眸光閃動。
“誰做太子妃,這我倒不關心,但可別忘了我們來夏宮的另一個目的,不知姑姑可有留意?”
喬姑姑一向最會揣度公主心思,此時又怎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呢?馬上換上笑臉。
“公主的終身大事,自然比什麽都重要了,奴婢又怎能不盡心盡力,依奴婢觀察,這一輩新進的青年才俊裏頭,就屬印墨寒是個拔尖的,才學自是不必說了,單看那模樣,也是萬裏挑一的美男子,論長相,只怕您的幾個皇兄都要被他比下去了呢!”
祁金玉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但內心卻不禁心笙蕩漾,她這般年紀的姑娘,哪個不喜歡翩翩美男子,早在第一眼見到印墨寒時,她就挪不開睛了,只是她這樣的身份,自然心高氣傲,不肯做出俯就之态。
“只是可惜這印墨寒出身貧寒,沒什麽家世根底,要論門第和出身,恐怕還是魏侍郎的公子更好一些。”
祁金玉拈起一顆葡萄,不置可否地哼了聲。
“我不喜歡他那溫溫吞吞的性子,印墨寒雖然也是文科出身,通身氣質卻更灑脫一些。”
喬姑姑連聲稱是,想想又提點道。
“不過……公主有沒有發現,這印墨寒前半場表現得不善騎術,卻在那阮相大女兒摔落時一鳴驚人,連馬術極佳的五皇子都被他瞬間超越了。”
祁金玉雙目一收,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看臺上,不是喬姑姑提醒,她幾乎忘了這點。
見祁金玉臉色陰沉,喬姑姑壯了壯膽,小聲道。
“聽說印墨寒是阮相的學生,中狀元前一直住在阮府,與他們府中的小姐常常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祁金玉蔥白的手指猛然用力,手中的葡萄幾乎被她捏爆,汁水流了一手。
也就是說,在印墨寒的心裏,她堂堂公主,比不上阮府的那個丫頭了?以至于他要故意收起鋒芒,避免被自己相中?
這是她絕不允許的!
她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越是得不到的,她越是要得到!
阮絮那張臉,雖然燙得厲害,但好在及時安排了随行的太醫診治,已将損傷降到了最小,當她看到銅鏡裏那又紅又腫,脫皮嚴重的臉時,心中又是絕望又是氣恨,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操起銅鏡就往遠遠站着的阮酥身上砸去。
“你這個喪門星!不吉利的白子!都是你克我的!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阮酥微一側身,銅鏡碎在她腳邊,聲音不疾不徐。
“妹妹這話錯了,我雖有白子的名頭,但這麽多年來,阮家上至老夫人、父親母親,下至婆子丫鬟,就連阿貓阿狗全都平平安安的,怎麽到了妹妹這裏,我就克了?莫非是妹妹太薄命不成?若硬要說我有錯處,不過是在妹妹拉我下去時沒有乖乖給你當墊背的罷了。”
阮絮聽說,越發氣急敗壞,砸東砸西就要撲向阮酥。
“對啊!你也摔下去了,憑什麽你就沒事!你肯定是故意不救我的!我要告訴母親,讓她把你趕出阮家!!!”
清平樂得看戲,但礙于情面,還是假意上前攔住阮絮。
“好了,阿絮,大吵大鬧不利于傷口愈合,你安靜些吧!阿酥你也少說兩句,別再刺激她了。”
阮酥根本不理會清平,冷笑一聲。
“趕出阮家?這恐怕不是你能說了算的,就算是你母親,也沒有權利趕我走,妹妹別忘了,我阮酥才是阮家的嫡長女,你母親進門時,還得叫我母親一聲夫人。”
阮絮就是這樣,被萬氏教養得高人一等,總覺得她才是阮家正牌小姐,別人都是丫鬟奴婢,有什麽錯處都推到別人頭上,甚至是自己的失誤,也要遷怒于人。前世的自己,就是太屈從于命運,可是如今不同了,她要叫她知道,若認真論起身份來,就算同為嫡女,她阮酥的母親才是原配,而她阮絮的母親,不過是貴妾扶正的續弦!
“還有,你要搞清楚,這裏不是阮府,比你身份高貴的人比比皆是,若你不識大體,只顧任性胡鬧,觸怒了貴人,只會給阮家帶來災禍,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
阮絮眼淚挂在臉上,不由愣了一下,似乎從不認識對面那個眼神銳利,語氣斬釘截鐵的女子。印象中的阮酥,即便不再是從前的軟弱可欺,但說話一向溫言細語,乖巧懂事,哪裏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
但她還是怕了,誠如阮酥所言,伴駕的每一個人,都是身份高貴的主子,她再高貴,在皇家面前,便也不過是臣下之女,沒有父母撐腰,她什麽也不是!再想到自己慘不忍睹的臉,阮絮一頭紮進被褥,痛哭流涕。
清平哪裏見過這樣的阮酥,半晌才回過神來,道。
“對了,阿絮如今這個樣子,只怕家裏……”
阮酥沒等她說完,只輕輕拉開廂房的雕花門,對公主安排來照顧阮絮的宮女柳心誠摯道。
容顏被毀(二)
“還勞煩柳姐姐照顧好我的妹妹。家裏那邊,家兄已派人回去報信,待老夫人着人來接,便回阮府。”
言畢,已悄無聲息地從袖下遞過去幾枚金瓜子。宮裏行走沒有銀錢傍身萬萬不行,衆女出發前,梁太君便給她們每人都準備了一包特鑄的金瓜子,以備打賞。
柳心不動聲色收下,聲音不卑不亢。
“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方才幾姐妹在屋內的争執雖聽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比起不知輕重的軟絮、虛僞狡詐的清平,柳心覺得阮酥強過她二人,至少手段定然不凡,斷沒有傳聞中那軟弱不堪之态。
不過她是七公主的人,也不會因阮酥的打點便會為她說話,一會定将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的禀明公主!
走出房門,阮酥站定腳步,這才收起冷臉,對身邊不發一言的清平笑了笑。
“家妹年紀小,愛使小性子,加之遭受如此重創,難免失态,讓郡主見笑了。”
清平臉色不太好看,阮酥的語氣,俨然是在提點自己認清身份,她到底不姓阮,不過一個外人。剛才那番立威,也是隔山震虎的意思吧?
見清平沒有說話,阮酥又嘆道。
“不過也難怪,姑娘家最重視自己的容顏,阿絮如今成了這樣,今後的日子不知怎麽辦好!唉,好端端的,怎麽就會從看臺上失足摔下去呢,莫不是有人故意從中作梗吧?郡主你站在她身邊,有沒有留意到什麽可疑的人?”
清平的心跳凝固了一下,她總覺得阮酥這話是話中有話,她當然清楚阮絮是怎麽摔下去的,如果不是她故意讓五皇子安排的随侍宮女紅箋踩住阮絮的裙擺,她又怎會如此。
她下意識往身後看了一眼,紅箋面色雖如常,卻顯見身體一僵,清平心叫不好,阮酥這話明顯是在敲打她,莫非……紅箋被她抓住把柄了?
不!不可能!當時阮絮周圍,還有其他人,比如和阮絮決裂的白蕊,比如和阮絮關系極惡劣的符玉,還有陳妃的那一對雙生侄女,自己并不是唯一的懷疑對象,何況沒有證據,她能怎麽樣?
“當時我一心關注球賽,倒沒有注意這些,但就如阿酥所言,這裏個個都是有身份的人,誰會做出這種事呢?恐怕是絮兒自己絆住了吧!事到如今,再追究這些已是無用,我們不如多想想怎樣為絮兒修複容顏吧!”
阮酥慢慢挑起唇角。
清平,你能厚着臉皮說出這番話,還真是恬不知恥啊!阮絮的死活,我不關心,可是你若想連我一并算計,那不可能。
“話雖如此,但絮兒此次出事,我們做姐姐的也都有責任,到時候老夫人、父親、母親追究起來,到底不好交代,勞煩郡主回去好好想想。”
清平僵着一張臉,勉強笑道。
“這是自然了。”
阮酥點了點頭,正欲告辭,似是想起什麽,複又回眸一笑。
“對了,前些日子郡主所贈的雪珠丸,甚是有效,阿酥在這裏謝過了。”
提到雪珠丸,清平滿腹的氣怒給予噴薄而出,生生咬牙忍住,聲音都有些發飄。
“不客氣。”
阮酥于是粲然一笑,轉身走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清平方才轉身,狠狠揪下一片樹葉,想了想還是生生控住了動作!
“回去告訴五皇子,她懷疑了!”
紅箋撲通跪地,臉色發白,嘤嘤哭道。
“求郡主替奴婢說話,奴婢這次未能幫五皇子辦好事,此番怕是不好了!”
清平彎腰捂住她的嘴,四下看了一眼,冷聲道。
“你亂嚎什麽,如此沉不住氣,就算五皇子不發落你,你也提早報銷了這條小命!”
此番夏宮一行,衆府小姐們皆由七公主安排,其所随伺的丫鬟們也都是喬姑姑一手調度的。而被指派到她們屋裏的紅箋,卻是五皇子安排在七公主身邊的人!至于他們之間的恩怨,清平完全懶得理會。
或許被她冰冷的眸光吓到,紅箋呆了一呆,半晌才悶聲道。
“郡主,我知道了。”
“喲!郡主這是做什麽呢?”
清平一個激靈,直起身子恢複優雅,見廊上一個插金戴銀的婦人走了過來,連忙賠笑道。
“不過是小丫鬟不懂事,我說她兩句,喬姑姑不在公主身邊伺候,怎麽有空到我們這外院來?”
清平從前,名譽上是由太後接去教養,但太後一來與淮陽王之母有些過節,加之年邁,對清平也是淡淡的,不怎麽重視,便讓她與一位不得寵的貴人合住一院,貴為郡主的清平上無天恩惠澤,下無父母庇護,在宮中看盡臉色,所以她十分懂得人情世故,每個嫔妃公主身邊的下人都極力讨好,連和喬姑姑,也是相熟的。
喬姑姑走至面前,随意一瞥,顯然也不太關心地上跪的丫鬟。
“公主挂心阮家二小姐的傷勢,這才命老奴送了上供生肌膏來,看樣子郡主方才從裏頭出來,不知二小姐可好些了?”
祁金玉雖然厭惡阮絮,但作為一幹未出閣小姐的表率,面子上終歸要過得去,清平當然不會真的以為這是公主的恩寵,她的目光落在那青花瓷瓶上,卻又很快移開,嘆氣道。
“只怕不大好,整張臉,沒一處好的了,現下絮兒正在裏頭摔東摔西發脾氣呢!姑姑快別進去了,省得擦碰了您老人家,反正我要留下照看,姑姑就把藥膏給我吧,我一定将公主的恩典轉告給絮兒。”
喬姑姑聽說阮絮在摔東西,心裏很不高興,就算是左相的女兒,你能高貴得過公主去?也不想想這裏是什麽地方,有你發脾氣的份麽?
這麽一想,越發懶得去觸眉頭,幹脆地将生肌膏往清平手中一塞。
“這樣也好,那就有勞郡主了。”
夏宮規模,與皇宮相差無幾,奇就奇在同心圓的布局,越接近圓心的地方,也越接近權利中心,除了皇族下榻之地以宮、殿命名外,餘者皆屬外院,阮酥她們這樣的貴族女眷,按照身份高低,分住在外院的西側,東側則住着随侍的官員。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便是內侍出身玄洛。
除了皇帝,他還是太後、皇後身邊的紅人,因身份的關系不用避嫌,被特別允許住在宮中,因太後十分寵信他,所以在自己的延壽宮旁,賜予他一個單獨的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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