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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天下午來敲門的是徐安，徐姨并沒有來。

薛逸剛洗完澡正擦着頭發，看見是他愣了會兒：“徐姨呢？”

“我媽她去姐姐那邊了，急事來不了，”徐安說，“今天我代替她，放心，我打掃也很幹淨的。”

“……行，”薛逸側過身，“進來吧。”

看着徐安熟練的運用工具開始打掃廁所時，薛逸不禁問道：“你經常幫徐姨幹活兒嗎？”

“嗯，她現在身體不太好，”徐安低頭刷着牆角的水垢，“我有時間就會幫她。”

“你可真是……太乖了。”薛逸感嘆。

徐安動作挺利索的，薛逸也是着了魔，就一直在後頭靠着門看他刷這兒刷那兒。

徐安刷完了一邊後站起來直了直身子休息了會兒，猛地轉過頭發現薛逸還在身後，吓得他往後退了兩步。

“你怎麽還在這兒，”徐安瞪着他，“吓我一大跳。”

“我沒事兒幹，監督你不行嗎？”薛逸厚着臉皮說。

徐安乖乖的點了點頭：“行，但你不在這兒我也不會偷懶。”

“我……我知道你不會偷懶，”薛逸嘆了口氣，“你就當我觀摩學習。”

徐安又點了點頭繼續蹲下刷牆角了，等廁所地磚上全是泡沫之後，他倒滿了一桶水往門口靠，轉頭對薛逸說：“我沖水，你別站這兒打濕了。”

薛逸往後退了幾步，看着徐安潑出兩三桶水，沖完感覺整個廁所跟鑲了鑽似的，閃閃發光。

“你還真是田螺姑娘啊。”薛逸笑道。

“……我是男的。”徐安不滿這個稱呼。

“那就田螺弟弟？”薛逸發現徐安糾結的這個點還挺新奇，“這個好，生動又形象。”

“随便你吧。”徐安悶悶道。

等徐安整個打掃完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整個過程薛逸都跟在徐安身後。

“你是真的很閑啊。”徐安回過頭說。

“在家無聊得很。”薛逸莫名還有些懷念上班的時候，當然，這種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

“今天情人節也沒人約你出去？”徐安問。

“今天情人節？”薛逸拿過手機看了一眼，“還真是。”

薛逸點開一小時前李秀清給他發的語音：“我和高陵那姑娘約好了，今兒你必須給我去你家那兒的廣場，晚上六點，別讓人家等着。”

薛逸和徐安默默對視了一眼，長久的沉默之後，薛逸仰天長吼了一聲。

“六點的話，時間快了。”徐安提醒。

薛逸煩躁的抱起腦袋，本來好好兒的心情全被這句語音給毀了。

“……不想去？”徐安問，“那女孩兒不好看嗎？”

“哎，不是，我和她合不來，”薛逸回房間拿了跟煙抽上，“怎麽說呢？一言難盡的感覺。”

徐安點點頭，他是不明白一言難盡是個什麽感覺。

薛逸抽完一根煙後像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你一會兒有事嗎？”

“沒有，”說完徐安感覺薛逸的眼神不太對，瞪着他問，“你不會是讓我當你女朋友……的兒子吧。”

薛逸笑出聲：“挺接近的。”

“你讓我當你女朋友？”徐安震驚道。

“屁，你說話注意點兒，我是讓你當我女朋友弟弟，”薛逸“啧”了一聲，“也不對，反正我就想帶個人過去。”

徐安沉默了會兒，看了眼電視，說：“你和我姐是不……”

“你再亂說我打你信不信？”薛逸面無表情道。

徐安強制性閉上嘴。

薛逸看他這樣實在是忍不住好笑：“不過你要是穿女裝還真和女孩兒挺像的。”

徐安皺起眉：“什麽意思？”

“說你好看的意思，”薛逸總算是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愛逗徐安了，他從小就是活生生一顏控，看人永遠先看顏，“長得白白嫩嫩的，就是瘦了點兒。”

“我不喜歡有人這麽說我，”徐安瞪着他，末了又學上薛逸之前的語氣，“你再亂說我打你信不信？”

薛逸挑起眉擡了擡下巴：“還挺狂的，之前倒沒看出來啊？小夥子藏挺深。”

“我也就虛張聲勢一下。”徐安說。

“我想着你是不敢打醫生。”薛逸和小孩兒鬥嘴占了上風還挺高興。

“我還尋思着你是不敢打未成年呢。”徐安回道。

“那你去不去？”薛逸問。

徐安嘆了口氣：“沖昨天的八百我也得去啊。”

“不關那八百的事兒，你要陪我去我還給你小費。”薛逸說。

徐安這次倒是不回話了，只是指了指牆上的時鐘。

薛逸扭頭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又看向徐安，用眼神詢問怎麽了。

“五點四十五了。”徐安無奈。

“哦，你有事兒嗎？”薛逸說，“要有事兒就先去吧，我一個人過去也行。”

“不是我有事，”徐安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向他，“是你有事才對吧？”

“……剛說幾點來着？六點？”薛逸問。

徐安繼續眼神凝視。

“哎操，這種時候不說話什麽毛病。”薛逸翻出手機點開李秀清的語音。

還真是六點，他都給貧忘了。

好在約的地方不算遠，這會兒時間哪兒都堵，要想開車去廣場，半小時都不夠用。

等倆人跑了一小段路後，薛逸緩下腳步不慌不忙走了起來。

“不跑了？”徐安問。

“不跑了，那人肯定還得遲到半小時。”薛逸說。

“這樣，”徐安說，想了一會兒又問，“我去還是是不太好吧？”

“沒什麽好不好的，我又不想和她發展，”薛逸說，“而且我帶你去不就是要攪黃的嗎？”

徐安點點頭：“也是。”

六點還差五分時，李秀清電話就來了，薛逸看到來電如臨大敵，接起電話就迎來劈頭蓋臉的一頓說：“你讓人家姑娘等你半天你好意思麽你？你知不知道紳士啊你？”

薛逸被這一連串的“你你你”整的有些懵，茫然道：“這不還差幾分鐘嗎？”

“差幾分鐘你好意思說？有人約會像你一樣掐點兒去的嗎？人姑娘大冬天的在冷風中站着多委屈啊？”李秀清的反問三連将薛逸直接扣殺，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就不能進商場非要在大廣場等着？

“她什麽時候到的？”薛逸問。

“你管人家什麽時候到，反正你不能比別人晚到。”李秀清說。

“那我能知道她到底什麽時候到了？”薛逸覺得現在的李秀清越來越偏激了。

“你別和我貧。”

“……行，”薛逸深吸了口氣，“我到地方了，不說了。”

薛逸走在前頭看到遠處光着腿跺腳的高陵，頭又疼起來了。

“這是誰啊？”高陵指着他身後的徐安。

“我弟，”薛逸對她這動作相當不滿，末了又加一句，“我女朋友的。”

“什……你有女朋友了！？”高陵不可置信的問。

“是。”薛逸沒管她青一塊白一塊的臉色。

他本來沒想說是女朋友弟弟的，就打算說個弟弟，之前說的時候也就是逗徐安玩兒。

畢竟約會帶個外人誰都能明白是不想繼續下去這段關系的意思，但被李秀清這一通攪和，他連高陵的下一面都不想見了。

“弄半天逗我玩兒呢？”高陵氣得眉毛都飛了起來。

“是的大小姐，請回吧。”薛逸說。

高陵瞪了他一眼，氣呼呼的轉身走了。

薛逸想起什麽又叫住了她：“高陵。”

她回過身，問道：“怎麽啊？”

“你幾點到這兒的？”薛逸問。

“五點五十多吧……幹嘛？”高陵好似還存了點希望。

“再見了您嘞。”薛逸笑眯眯道。

說完勾過身邊一直沒說話的徐安轉身就走了。

等進了商場，徐安才開口：“完了？”

“完了，”薛逸說，“不是，你說的什麽完了？”

“結束的完了。”

“對，完了，”薛逸點頭，“現在咱倆吃火鍋去，我餓死了。”

火鍋這兒人挺多的，排隊排到了五十桌，但好在有小吃墊肚子，薛逸為了火鍋也忍了。

“我a不起。”徐安看向他。

“不讓你出錢，”薛逸還是沒忍住，終是伸出了魔爪揉了揉他看着異常柔軟的頭發，“不是，我昨天給你的壓歲錢你就用完了？”

“沒，我放家裏了，今天就拿了一百出來，”徐安從口袋掏出一堆散錢，“坐地鐵花了五塊，這些都給你吧，留五塊讓我坐地鐵。”

“這麽大方，那我可不客氣了？”薛逸挑起眉。

“嗯，本來就是你的錢。”徐安說。

“這麽乖呢？”薛逸又伸出魔爪準備揉頭運動。

徐安迅速反應過來把他胳膊一擋：“我昨天剛洗的頭。”

“然後呢？”薛逸問。

“然後就是你再碰我一下，我就錘你頭。”徐安瞪着他警告了一眼。

薛逸笑起來：“我真害怕啊，要被小蘿蔔頭教訓了。”

徐安明顯是被氣到了，低着頭沒理他，默默吃着小吃。

“生氣啦？”薛逸還是笑着，并沒有反省自身的錯誤。

“嗯，所以你別說話了，煩人。”徐安說着拿出手機翻起來。

薛逸沒想着能得到這回答，本以為能得到“沒有”“不是”這種，頂多就是不回話，結果徐安倒是直接承認了。

“這是徐姨之前的手機？”薛逸直接錯開了話題。

“嗯，”徐安點點頭，“她拿去修了一下發現還能用。”

徐安這種臉上寫着“我在生氣”又不得不回話的樣子，薛逸不知該怎麽評價，着實……可愛？

但可愛這種詞形容一個十五歲的青少年，不太怎麽合理。

想他自己要是那會兒被人誇可愛，他能把誇他可愛的人頭打爆。

但徐安就不一樣了，他看上去就不像十五歲的青少年，頂多就是個心智比較成熟的兒童，“可愛”這種詞可能就會比較合理。

“生氣還和我說話呢？”薛逸說。

“畢竟，”徐安看了他一眼，“拿人手短。”

薛逸點了點頭，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點火鍋的時候薛逸“唰唰”地劃着平板，徐安感覺他能把所有菜品都點上了一遍。

“我點了挺多的，你要吃些什麽自己點吧。”薛逸把平板遞了過去。

徐安接過來看了眼購物車，總共四百五十一塊五，他擡頭看了眼對面的薛逸。

薛逸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問：“看我長得帥嗎？”

“我看你是個散財童子，”徐安說，“這麽多根本吃不完。”

“話不能說這麽肯定，我要是吃完了怎麽辦？”薛逸笑着說。

“不是怎麽辦的問題，而是絕對吃不完。”徐安看了眼購物車，一眼掃去全是肉，五十六十的一盤。

“你就說吃完了怎麽辦吧。”薛逸問。

“能怎麽辦？”徐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浪費啊，還能打包帶走了？”

“你現在這語氣越來越不對了啊，”薛逸正色道，“嚣張的很，我還是不是你尊敬的薛醫生了？”

“大概已經不是了，”徐安打量了下他，“薛醫生已經在我心裏陣亡了。”

“……行吧，”薛逸沒想着自己的威嚴下降的這麽快，“那我吃完了你把你微信給我。”

“啊？”徐安皺眉，“那要沒吃完呢？”

“沒吃完我把我微信給你。”薛逸覺得這個提議簡直完美。

“主要是不管吃沒吃完，現在也能加上啊。”徐安沒弄明白這個因果關系。

“那你說說賭什麽吧。”薛逸把兩盤牛肉一起下進火鍋。

“幹嘛非得賭什麽？”徐安問。

他不明白薛逸的腦回路。

“我想賭不行嗎？”薛逸說，“你快說一個。”

“我說不就賴皮了，我要說個你吃不完給我一百塊錢，你最後肯定得給我。”徐安有些懷疑薛逸是怎麽當上醫生的，就這種腦袋不得是摻了半邊水的才怪。

“行，就這個，”薛逸說，“我吃完了你給我一百，沒吃完我給你一千。”

徐安開始有點懷疑人生了，莫非薛逸真的是個大胃王能吃四五人的量？

想想昨天那麽多飯，薛逸吃完後的确還意猶未盡的樣子。

“你散財童子當上瘾了？”徐安忍不住問道。

“你都誇我散財童子了我不得表示一下，”薛逸夾了一大碗肉慢慢吃起來，“再說你怎麽就那麽肯定不是你損失一百呢。”

“行，我努力努力給你吃掉一百塊錢的量，”徐安說，“剩下三百五你自己吃。”

“沒問題，不過糾正一下，是三百五十一塊五。”薛逸笑眯眯道。

當徐安吃他的一百，薛逸奮鬥他的三百五十塊五時，徐姨的電話來了。

“媽，到家了嗎？”徐安接起電話。

薛逸隔着火鍋冒的熱氣看向徐安。

“嗯，好，沒問題吧？”徐安問，過了一會兒又道，“行，你注意安全。”

“催你回去？”薛逸問。

“不是，她今天還回不來，讓我去大姑那兒。”徐安聲音悶悶的。

“你自己家回不去嗎？”薛逸又問。

“租的房子，房東不讓配別的鑰匙。”徐安說。

“這樣，那你大姑家遠嗎？”薛逸說，“一會兒送你。”

“不用，坐地鐵十站左右就到了。”徐安說。

薛逸點了點頭，他發覺徐安興致一下就低沉下去了，就因為一個電話。

“擔心徐姨啊？怎麽不高興了。”薛逸問。

“有點兒，主要……”徐安說了一半停下了，“也沒什麽。”

“诶，別說話說一半兒啊，怪難受的。”薛逸不滿道。

徐安想了會兒才喃喃道：“我和大姑……關系不好。”

徐安這句聲實在是太小了，薛逸就看到他嘴動了兩下，內容都沒聽着：“啊？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徐安看着他一字一句說道：“我和大姑，關系不好。”

薛逸點點頭：“哦，關系不錯，然後呢？”

然你媽。

傻逼。

薛逸見徐安不理他了，有些沒弄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兒。

剛也不能怪他一下耳背了，主要是旁邊那桌點了個耍大面，起哄起的熱鬧，根本聽不清徐安說的話。

再加上他也有點兒走神看那個耍大面了。

“怎麽不說話了？”薛逸伸長腿踢了踢低着頭認真吃火鍋的小孩兒。

“腳給你剁了。”徐安說。

薛逸瞪着他：“這句我可聽到了啊！”

徐安一臉奇怪的看着他：“我說什麽了？”

“你罵我。”薛逸咬牙切齒道。

“我說的腳別踢壞了，”徐安面不改色，“哪兒罵你了。”

“真當我耳背眼瞎？”薛逸說，“你剛剛口型都不對。”

“那你能把‘好’和‘錯’看對了嗎？耳背眼瞎醫生。”徐安問。

薛逸琢磨了會兒這句話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個繞口令。

“怎麽，你大姑對你不好啊？”薛逸軟下态度來。

“……怎麽說呢，”徐安想了想，“她總罵我煞星，陰氣重。”

薛逸沒接話了，總之後半場火鍋吃得挺沉默。

等走出火鍋店的時候，徐安手心朝上舉了起來伸到薛逸面前。

要不是這裏是火鍋店出口，薛逸都以為他是要邀請自己跳一段舞。

“什麽意思？牽手手好朋友？”薛逸不解。

“你沒吃完，”徐安保持着手勢面無表情道，“當然耍賴也是可以的。”

薛逸挑起眉：“誰耍賴啊。”随後從兜裏掏出手機放在了徐安手上。

“誰要你手機啊。”徐安皺眉。

“手機是我全部身家，”薛逸說，“沒現金了，都在卡裏呢。”

“哦，那就算了。”徐安說。

“我的意思是手機轉你，”薛逸從他手裏拿過手機，“我掃你。”

徐安掏出手機琢磨了會兒才掏出二維碼。

徐安的微信名就叫徐安，毫無特色，還是個新號，微信號都是原始随機的那種。

“飄逸本人？”徐安擡頭看了眼薛逸。

“怎麽，有什麽不滿？”薛逸打開對話框，連着發了五個兩百的紅包過去。

“不用給我錢。”徐安說。

“給你你就收着。”薛逸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

徐安收了手機沒聽。

從廣場到薛逸家剛好路過一個地鐵站，倆人正好順路。

“你上我那兒睡吧，”薛逸說，“我家剛好還有個客房。”

徐安沒回話，好半天了才回應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施舍我。”

薛逸被問得愣住了，他從沒見過這麽不拐彎抹角的人。

不對，之前也體驗過徐安的直接了，只不過沒想到他能把話說這麽白。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說實話，我真的很感謝你，”徐安說，“但把話說開了，我真的不明白，那麽多過得挺慘的人你就對我和我媽這麽好，這讓我挺不安的。”

其實薛逸自己都沒想過為什麽要對他和徐姨特別點，他活了二十多年也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更不是慈善家，沒有那種精力也沒那般有錢。

“我不是說你對我們有什目的很不安，反而正是因為沒什麽回報你而愧疚，”徐安笑了笑，慢慢說道，“不知道我說明白沒，可能你沒聽太懂……”

“聽明白了，”薛逸說，“你說這世上有很多不幸運的人，的确，但我薛逸沒碰上別人，碰上的正是你們。

“你要說回報，真的沒想過，我只不過是做我現在想做的，更何況我幫助你們并不是因為徐姨是個可憐人，也不是因為你是可憐人的小孩兒，

“我是喜歡你們面對這種生活依舊保持善良，也喜歡你們待人真誠樸實。你們的背景……不過是個附加條件，即使我不知道你們的事，我也會喜歡你們這樣的人。

“所以……你就當我幫助朋友，不用覺得有壓力。”

他看了眼身邊的人，因為徐安低着頭的原因，看不太清表情。

薛逸彎下腰準備再安慰幾句，結果正好看見他鼻尖上的一顆眼淚。

完蛋。

你說你好好的走大街上抒什麽情呢？

薛逸一時之間不知是應該當沒看到還是給他遞張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