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

眼見東極宮人一擁而上,一方城餘下的十幾名護衛自是拼命去擋,只是東極宮人源源不斷,一方城的護衛人寡傷重,如何能夠抵擋,不消片刻,便已有三四人丢了性命。

那防衛的圈子開了缺口,明晃晃的尖刀利劍眼見就要落到上官頭上,白晨冷哼一聲,左手不離她的背,右手抽出便是一把揮去,他出指如風,指尖點到兵刃上,內勁透出,只聽“叮叮當當”一響成一片,那刀劍立時從中而斷,更如暗器般四處飛射。

上官若愚知他雖然武功高強,但到底是雙拳難敵四手,當下朗聲叫道:“宋玉羊,你一心就想要嫁給白晨,我當年便說這絕不可能,你非死皮賴臉的想要試上一試,更是哭着喊着跪在我門口,苦苦哀求,我實在是被你纏得煩不過,最後才決意要幫你。哪知你卻這樣沒用,我送你上了花轎,把你送去了白晨身旁,整整十年,白晨可有碰過你一根指頭?一個女人做到你這地步,當真是丢臉丢到家了!”

這些年來玉羊向以城主夫人自居,素來目中無人,江湖中也只道白晨對這唯一的夫人寵愛有加,哪知此刻一聽,這兩人這十年來過的竟是假夫婦,如何不讓人驚異?

朱書羽雖不容上官如此辱罵意中人,可聽到意中人這些年來竟還是處子之身,這一喜之下如何得了?忍不住便擡頭往玉羊瞧去。

玉羊聽上官初時胡說八道,已然氣得七竅生煙,爾後又聽她揭出自己多年來的陰私,更是恨得差點昏厥過去。

便連白晨乍一聽得,亦是有些半信半疑,他知道自己自天山醒來後,有些事便有些記不清了,回思種種,竟還是信上官的話多些。

只聽上官繼續說道:“我可多謝謝你這番安排啦,這樣我與白晨同赴黃泉,可要快活過你一輩子求而不得。你瞧,縱然沒有我,直到白晨死了,你依然做不成他真正的妻子,什麽‘天下第一美女’,我呸……”

玉羊再也聽不下去,尖聲大叫道:“你給我住口!”說着,撲下樓來,口中尖叫道,“你們統統給我住手!”

東極宮人哪裏會聽她的施令,直到朱書羽急着再下一次令,這才停下手來。

只見玉羊兩步沖到二人面前,右手揚起便欲給上官若愚兩個巴掌,哪知手掌剛落,便讓白晨輕輕巧巧地架開了。

上官若愚甚是得意,笑道:“你瞧,‘城主夫人’若是當成你這樣,還不如不當得好。”

玉羊這氣如何了得?眼見白晨看着自己的目光已變,如何還顧得上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她如今滿心怨忿,只想要将上官若愚碎屍萬段,至于白晨,那一瞬間無數怨毒的念頭在心頭閃過,竟是想着:如今已然撕破了臉,那便趁着他運功之時壞他氣息筋脈,到時哪怕是走火入魔,成了個廢人,也最終是我得到了他!

念頭一定,便自地上拾起一柄長刀,斜斜地向白晨的頭頂砍落。她畢竟是師承朱景溟,刀法上的造詣不凡,這一刀虛中有實,雖是向白晨砍去,可刀勢一變,便能攏住他周身四處大穴。

白晨若是兩手皆可動,要破這招只需一瞬,可如今另一只手卻是抵在上官若愚身上不敢挪開,更是不敢亂用內功,怕亂了輸入上官體內的內息,到時趨毒不成,倒反累得毒素在她周身游走,到時毒布全身,真就是回天乏術了。

白晨右手剛施了半招,上官若愚忽然伸出左手,與他右手一合,正是一招完整的“冰川玉落”,只是她內功不如白晨,手臂也不如白晨長,因此本是右手在下左手奪刀的,到了她這,便自然地化為左手在下,讓白晨的右手去奪那長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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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當”地一聲,長劍被白晨奪過抛到地上。這二人事先未曾商量,卻突然一左一右地出手配合,并能在一瞬之間改換招術,這其中的默契常人難及。連白晨也是吃驚不已,心頭卻有莫名的暖意湧起,忽然間跟着氣血翻湧,一時竟有些把持不住,向來平靜的內息竟猛然間起了一絲癫狂之意,好在并不強烈,白晨一驚之下,便急忙克制了下去。

玉羊一見之下更是心如死灰,想着自己一生夙願就此破滅,這二人縱然此時殺了,卻又如何?上官若愚适才的話盤旋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這樣我與白晨同赴黃泉,可要快活過你一輩子求而不得……縱然沒有我,直到白晨死了,你依然做不成他真正的妻子……”

不禁心酸難耐,目眶一紅,卻是笑了起來。

上官若愚認識她多年,便是那年白冼假冒白晨,将她趕出一方城關到城郊幽居的時候,她也不曾這樣失态過。

只見玉羊哭哭笑笑,忽然從地上拾起一把刀來,口中喃喃道:“不錯,縱然你死了,他死了,我也一樣做不成他的妻子……可是,若做不了他的妻子,我宋玉羊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

上官若愚驚叫一聲:“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玉羊已然舉着長刀往自己的腹上刺去。只聽一人撕聲大叫:“萬萬不可!”緊接着朱書羽便是飛撲而上。

玉羊甚感厭煩,只想一死了之,長刀揮去想将他隔開,口中說道:“你走開!”

她素知師兄武功已得師父真傳,便是有十個自己加在一起也傷不到他,哪知她一刀揮下,師兄竟是躲閃不開,那長刀鋒銳,“噗”地一聲輕響,竟是紮到了朱書羽腹中,這才恍然記起,朱書羽早已失了武功,哪裏還抵得住自己這快速絕倫的一刀?

朱書羽臉上驚惶未褪,一雙清澈的眸子緊緊盯着玉羊,低低說道:“師妹……你千萬……千萬可不能死……”

玉羊雖說嬌悍,可卻是從小嬌身慣養,習武多年,從來沒有自己親手殺過人,她雖不懼殺人,可當那刀子清清楚楚地紮入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腹中,那血肉撕裂之感自指尖傳來,竟是吓得呆了。

一時間握着刀柄,竟不知松手,驚愕地望着師兄,腦中一片空白。

上官若愚在旁叫道:“不要拔刀,去封住他穴道!”

玉羊如夢初醒,忙丢了刀柄撲上前去扶住朱書羽,只是她慌亂之間如何認得準穴位,手指顫抖之下,竟是使不出半點力來。

朱書羽自思慕她以來,總是怕自己亵渎了她,離她離得遠遠的,只敢在遠處看她,何時離得這樣近了?雖然腹上血流不止,他卻是半點也感覺不到疼痛,臉上竟是露出笑意來,喃喃說道:“你幹嘛哭呀?你笑起來最好看啦……還記得那年尚書府桃花開,你站在樹下對着我笑,求我幫你摘枝頭的那一束花兒下來,好放在房中……”

他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微弱,到最後便再也聽不真切,終是失血而死。

玉羊淚流滿面,自己卻是渾然未覺,癡了似地盯着他的腹部,口中喃喃自語道:“‘神闕穴’……是了,是這裏了……接着再是‘氣海穴’,氣海、氣海,在……在哪裏……師兄,你幫幫我,氣海到底在哪裏?”她擡走頭來向朱書羽望去,卻見他一臉安詳地阖上了雙眼,便伸出手去拍他的臉,“師兄,師兄……你跟我說話,我在問你呢……師兄……”

她是個聰慧的女子,向來便知道朱書羽喜歡自己,對自己更是百依百順。其實她也不是讨厭他,只是有些東西若是來得容易了,便不免将他看得輕了。她惱他,罵他,欺負他,只因她知道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絕不會生自己氣的人,她總覺得只要自己回頭,師兄便站在那裏,只要她向他招手,那不論是天涯海角,他也會跑到自己身旁來。她對他不好,沖他發脾氣,是因為她知道他的好,他對自己的那些好,足以讓她胡鬧,他總是那麽讓她放心,知道何時應該消失,何時應該出現。正是因為懂,她才會那麽的肆無忌憚,那麽的安心。

她從不曾想過若是沒了這個師兄會如何。他活着的時候,她總是嫌他煩,恨不得沒有他這個人,可真當他死了,她心頭卻又像失了一塊,難受得要死了一般。

上官若愚因朱書羽的癡情,是以向來便不怎麽讨厭他,如今眼見他身死,心中也是不禁一悲,再見玉羊的癡态,更是難受。白晨的內息一直跟着她的血脈游走,忽覺她心脈一阻,內息竟是推不進去,不禁又急又惱,道:“你再為這無關之事挂心,到時死了別怪不得我。”

上官若愚道:“怎麽就是‘無關之事’了?”

白晨冷笑道:“這男人死了,你很傷心麽?你卻不知我娶這妻子,就是為等這一日的?”

上官若愚并不知他當年部署,乍一聽下不禁不一愣,道:“什麽?”

白晨張口正欲解釋,卻自己也是跟着一怔,心想,我想要娶玉羊,引那朱景溟的門人出來,只是我又為什麽要殺朱景溟?他與我又有何冤仇?

這樣一來,前因後果便似斷了牽連,白晨還要再想,腦中卻是隐隐作痛起來。下山之前樓主曾告誡他,若是血氣翻湧,頭顱作痛,便是危險征兆,不可再作深究,不然必有走火入魔之險。當下急忙收斂心神,不再多想,專心為上官若愚導毒,他凝神運氣不再多管身外之事,果真大有進展,不過一刻之間,便聽上官“哇”地一聲,将毒血吐了出來。

他專心運功的這段時間,不理外界之事,待收息凝神之後,卻發現客棧中的東極宮人不知何是已然分作兩排站得整整齊齊。他們身前是兩個紫衣男子,似是吩咐了什麽話,一衆東極宮人均是垂頭默然,極是乖馴。

言罷,一名紫衣男子上前扶起了玉羊,道:“還請姑娘随我們走一趟。”

玉羊不言不語,似是已然聽不到他們說話了,任由他将自己拉起,帶出了客棧。

應說她是白晨的妻子,外人随意便将自己的妻子帶了去,怎樣都不該坐視不理。可白晨望着玉羊,心中卻沒有半分不舍,似是于他而言,她不過是路旁最尋常的一個人罷了。

另一名紫衣男子來到二人身人,神色甚是恭謙,雙手捧上一個錦盒,說道:“此乃雪蓮丹,于調養內功有大功效。主人知道此番這二人是犯下了大錯,驚擾了城主,因此特命我二人奉上薄禮,以作賠罪,還望笑納。”

白晨自是不屑,正要冷冷譏諷幾句,卻聽上官若愚在旁問道:“不知這雪蓮丹是否還有解毒之效?”

紫衣男子忙答:“回禀姑娘,雪蓮丹可解百毒,強身健體,是當年主人九死一生立下汗馬功勞,才得賞一顆,說是靈丹妙藥,也不為過。”

上官若愚笑道:“你不做個賣藥的,當真可惜了。”

白晨一聽此藥可解百毒,立時便道:“那就留下吧。”

紫衣男子大喜,道:“此番冒犯,主人回去必有重責,望兩位大人不計小人之過,在下這便告退。”

紫衣男子帶着玉羊,命人收拾了朱書羽的屍體,領了一衆東極宮人霎時之間撤得幹幹淨淨。

白晨望着忽然變得空空蕩蕩,一片狼籍的客棧,一時卻有些回不過神來。

上官若愚搬過了兩把沒有破損的椅子,又從廢墟中翻出一只杯子來,以袖子擦幹淨了,到櫃臺中倒了一杯茶來,遞到他面前,笑道:“渴不渴?”

經這提醒,白晨倒是真的感到口渴了,一口飲下杯中清茶,卻道:“這是什麽茶葉?比洗腳水都不如。”

上官笑道:“噢,你喝過洗腳水?”也不待他發火,立時又道,“開個玩笑,莫要生氣。”她知他心中有惑未解,于是又道,“那兩個紫衣人是京城尚書府來的,朱景溟的手下,與這些東極宮人不同。”

白晨“嗯”了一聲,并不在意。

上官若愚又問:“咱們要不要跟上去瞧瞧,看看他們到底把玉羊帶到哪裏去了?”

白晨道:“有什麽好瞧的了?”

“就去看看嘛,京城尚書府好大的名頭,我卻還沒見過呢。”

白晨道:“尚書府又哪及得上一方城?”

上官若愚央求道:“白大爺,你就陪我走一遭嘛……我不放心玉羊,再說去尚書府還有別的事要做呢……白大爺,求你啦……”

她這嬌聲軟語的相求,白晨聽在耳中,竟是半晌答不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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